[秦时明月]横贯四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独孤求哨
倘若卫庄的谋划当真如此,已是相当合情合理。只不过,以盖聂对卫庄的了解,他的用意往往比常人能想到的要还要缜密、深远得多;倘若常人用一颗石子打中一只鸟,那么卫庄非要打下两只、三只才罢休。
然而,倘若师弟的原意就是如此简单呢?鬼谷弟子只能死在鬼谷弟子手里。这是纵横一脉引以为傲的传统如果卫庄仅仅是为了维护师门的尊严,为了弥补无法亲手杀死盖聂的缺憾,才预先布置好这瓶“七杀”的呢?
无论是哪一种,想要知道师弟的“用意”,想要在眼下的绝境之中找到一丝渺茫的机会,唯有以身试药。
他的唇边微挑出一丝笑意,能够活动的左手忍痛摸上挂在项间的玉瓶。
盖聂被擒之时,全身都被搜过,唯有颈下的“玉坠”未动。实际上,罗网的属下自然不会看漏这个玉瓶,并向其主报告。但赵高却笑道:“无妨,习武之人一般都随身带着些保命的灵药。他若是能自己救自己,倒省去我们许多功夫。”他太过看中这名“剑奴”潜在的价值,也太过相信药酒的作用,才在罗网密如抽丝般的防备中产生了一线疏忽。
盖聂耗尽全力方才捏碎玉瓶,一整瓶粉末尽数洒在掌心的伤口中。灰白的药粉转瞬便已化入鲜血。刹那间,他觉得心口巨震,气息也仿佛猛然中断!
喘不上气的痛苦持续了片刻。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黑点,接着不断扩大,连成一片漆黑。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见牢室之外传来孤雁凄零的叫声。一个奇怪的念头钻入脑海:
……天气转凉,后山的枣、栗等果实,可以采了。
盖聂幼年初入鬼谷之时,夜间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在那一场胡祸中也被杀死了。
有时是被马刀一砍两段。有时是被蹄铁踩碎头颅。有时是被绳子拴着拖在马尾后面,直到咽气为止。
尸体被胡乱扔在村口。身下还压着许多熟悉的人。有父亲。母亲。邻里。
从此世上再无盖聂。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这乱世中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死的。比之蝼蚁草芥,更不值一提。
他在噩梦中长久未醒,恍恍然不知自己的生死,不禁心生凄惶:活着,究竟有何意义?而盖聂是生是死,对这世间而言,又有何差别?
忽然,与身边僵冷恶臭的尸块不同,他感觉手指触到了什么温暖的活物。他很想一把抓住那件物事,如同溺水之人抓紧手边的一根稻草。奇怪的是,他的手还未动,小臂反而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了。
他只觉浑身一轻,先是上身、后是双腿,先后从尸堆之中猛地升起,有如萝卜被从泥里拔出来似的。躯体明明动弹不得,却如腾云驾雾一般飞速移动。
师父,定是师父来救我了。
盖聂满心欢喜,张口欲呼,但别说出声说话,连动一动手指、掀一掀眼帘亦是不能。他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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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的死人那般,胸口觉不出丝毫搏动,四肢皆沉甸甸、软绵绵地垂着。但随着身体起伏颠簸,许多不想再见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挤进脑内他想起了公子嘉的玉,守军的尸体,夜枭的哨声,剑圣的白衣,赵高的酒,瓶中的毒药。
原来我已经死了。
如果说先前那处是秦人为了处理城中尸体挖掘的大坑,那么旁边必有士兵看守。为何他们任凭某人将尸体偷走,竟无人出手阻止?
他感到有微风擦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先是平平流动,后又自上而下急掠可想扛着“尸体”的那人正轻身跃上高处,足下迅捷矫健,不闻丝毫响声。盖聂心中一动:此人身手倒与我相似。
忽然身遭的气流一凝,在某处驻立不动。俄而,几枚刁钻的破风之声连续射出,似乎击中了什么软物,发出极其轻微的闷响。随即清风再次吹拂起来。不多时,身遭渐有湿暖之意,鼻尖钻入一丝淡淡的苦味:似乎是什么人正煎煮着姜根、艾叶等药草。
他觉得身体被放了下来,平铺在地。身下垫着些粗糙干燥之物,应是蒲苇编的席子。不远之处有个暖烘烘的源头,应是煎药的炉火。
一个声音从咫尺近侧又像从极遥远的天际传来。这是个熟悉到就算当真死了也不会忘的声音。
“他要几时才醒?”
另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答道:“七日。”
“……来不及了。燕丹与我定约,五日后蓟城相见。”
“燕王喜刚愎贪婪,又胆怯懦弱,燕军也缺乏良将兵,恐怕不堪大用。”
“此乃公子负刍密计他希望在自己稳坐楚王之位,扫清李家势力之前,秦人的注意力能一直被吸引在北方。不过,我本人对燕丹倒也有几分兴趣:他身为质子,能从咸阳如此看管严密之地逃回燕都,暗中必有些不为燕王所知的势力。”
停顿少许,前一人又道:“你只需顾他醒来,之后他的生死去从,皆与你无关。”
“老朽明白。”
盖聂牙关出力,竟有些大哭或大笑的冲动,但身躯偏偏纹丝不动。
这天下虽大,苍生万万,可除了那人,还有谁会来救你?又有谁有那个能耐救你?
小庄……
那人本来转身欲走,忽然一顿,大步走了回来。盖聂感到有股热气附身下来靠近自己,这才如梦初醒:方才自己竟然发出了声。然而再想睁开双目,震动咽喉,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
屋内静默许久,只听有人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你若醒时这般唤我,我便守上七日,七十日,又有何妨。”
盖聂还想再试着出声,却感觉卷帘掀起,寒风一举冲入屋内,那人的体温已经消失无踪。
以后数日,盖聂始终僵卧席上,形同死者。每日卯、酉二时,都有人为他喂食蜜水,聊为充饥。三日后,双目能够勉强睁开;第四日,脖子可以转动;到了第七日,能开口言语,虽然四肢还不甚灵活,却已算活了过来。
经过几日的观察,他已大致知道此地是一所大北城内的民居,有前后两进;出入里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六七十岁的老者,身材干瘪瘦小,须发花白;一个是十几岁的少女,是个哑子。这二人的身上都常年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这日老者在他足底行了一套针,助他恢复知觉,盖聂静待他施针完毕,方出声道:“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姓姬。”
“姬前辈。”盖聂坐在席上欠了欠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后在下力所能及,任凭驱策”
老人摆手道:“不必说这些虚辞。救你之人,并不是老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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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道:“老前辈和那位姑娘几日来的照料之恩,已和救命没什么差别。”
老人狐疑地眯缝双眼:“你心里早已清楚,救你的人到底是谁。”
盖聂道:“有人曾给过我一瓶‘七杀散’,说此乃见血封喉的剧毒实际上竟是能起死回生的灵药。”
“世上哪有起死回生这种事。”老人哼了一声,道:“此药名曰‘七劫散’。它能令人陷入假死之状,同时固本培元,令躯体缓缓自行疗愈;只要心脉未断,历经七日,许多常人视为无法救治的内伤外伤,都能恢复。”
“姬前辈如此熟悉七杀七劫散,莫非这药,便是前辈所制?”
老人缓缓道:“毒与药,本就是一家。就像我和老三虽然水火不容,却是一个娘肚里生出来的兄弟。”
盖聂悚然一惊,“莫非是,江湖上人称‘鬼医’姬老三的那位……那位高人?”
老人道:“你不必为他脸上贴金。不过是个喜欢下毒暗算的鬼祟小人罢了。”他垂头沉思,眼中透出一分奇异的神采,又似愤懑,又似怀念。
“我姬家祖上曾是周天子的御医,后世子孙虽不成器,仍以行医为生。传到老朽这代,共有三个兄弟,老二早夭,只有我和老三继承了父辈的医术。我二人年青时,都曾对各类药物的毒性与解毒之法产生兴趣,各自炼制出许多先代医书上不曾记载的毒物。老三自负天赋异禀,有心要在医术毒术之上与我一较高下,便偷偷在上门求医之人身上试毒,迫得老朽不得不设法解救。老朽那时也是年轻气盛,探知真相后,一怒之下便也对亲生兄弟下了自行调配的毒物,虽不致命,却能令他痛上三日三夜。恢复之后,老三却变本加厉,寻找各种机会毒害于我,我亦争锋相对;我二人各施手段,斗了许久,不分胜负。终有一次,他在我家井水中下了无色无味的秘药,我因常年接触毒物,身体有了一定抗性,逃过一劫,我的发妻与一双儿女却当场枉死。我悲愤欲狂,将我生平所知最烈性的毒物聚在一处,调配出一味见血方才毒发的药粉,将它涂在剑刃之上,携此剑去找老三拼命。激斗数日,我终于如愿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他当即便倒下,气息断绝。毕竟念着昔日情分,我将他葬在城外的祖墓之中。
“那一日是他的头七,我带着祭品上坟拜祭,却见墓穴大开,棺木中的尸首竟不翼而飞。”
盖聂虽然见惯了战场上的恶斗流血,但听老人说起这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依旧感到毛骨悚然。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大病了一场,方才想起那剑上毒药来。于是抓了几只野犬试药,果然它们当时看似死去,七日后却又醒转,比之先前更为健壮。想来当初老朽急于报仇,头脑昏聩,那胡乱配制的毒药也并不符合医理,却不知它为何能有此等奇效……后来此药为那位大人所知,甚是看中,并为它起名为‘七劫’。”说到此处,老人摇头道:“唉,人老了,便喜欢念上些旧事。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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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对你这个生人唠叨了许久。”
盖聂听出老人虽道出了七劫散来历的一段曲折,话里却刻意省去了其与卫庄结识、加入流沙的部分,便也避而不问,转言道:“既然灵药为前辈所制,那么前辈确对在下有活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他翻身想要行礼,身体却不甚灵便,很快被老人出手止住。
只听老人肃然道:“你若记挂着老夫的一点恩惠,不用他物报答,只需做到三件事。”
盖聂道:“前辈请讲。”
老人道:“其一,不得对任何人泄露老夫的真名来历。其二,不得对人说起七劫散的功效。其三,今后无论何时,若与老夫相遇,要装做从未谋面。”
盖聂虽然首肯,却觉得这几个条件都怪异非常。他张口欲问,老人又复道:“我听说你是重诺之人,希望不要做那言而无信的小人行径。”
盖聂忙道:“晚辈不敢。”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只听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姓夏的老先生在吗?劳烦开门。”
姬姓老人勃然变色道:“你快躺下,屏住气息,仍旧装作已死。”
盖聂依言闭气不动。老人走出外间,开门招呼。有好几人先后踏入屋内从脚步声判断,盖聂听出这几人都是年轻力壮、身穿甲胄之人,显然是军中将士;他们行动大大咧咧,毫无隐蔽之意,不可能是赵国士兵,那么显然都是秦国人了。
只听一名来人道:“夏先生果然医术高明,几名病重的兄弟喝了汤药,腹痛皆有好转。只是不知先生可查出这病症究竟是从何而来?”
老者道:“昨日王校尉遣人送来城中各处水井里打来的水,老朽查了一夜,发觉水质均已不洁,可能便是腹泻之症流行的缘由。”
另一人急切问道:“先生是否知道,这究竟是疫病呢,还是赵人逃走前在井中下了毒?”
“是毒药,还是秽物,老朽尚不能分辨。不知军中医官怎样说?”
来的几名秦国士兵七嘴八舌,有的说是奇毒,有的说是尸首太多污了水源。最先问话的那人提高了声音道:“先生是城东有口皆碑的神医,上将军想请先生入幕府一叙,亲自道谢。还请先生勿要推辞。”
老人谦虚了一番,终于还是被几名士兵客客气气地架走了。临行前有人无意看了一眼里屋,问道:“咦,屋内还有病人么?”
老人笑道:“那是老夫从路边拾来的一具新死的尸体。老夫想在它身上试一试‘药针’的效用此乃老夫新近发明的一种针灸术,将药粉涂在金针之上,刺入穴道,令药物直接作用于经脉汇合之处”他说起医术来便滔滔不绝,秦兵们听得云里雾里,便也不再细问。他们已走出屋外数十步,远远还能听见老人的声音传来:
“……城内水质不洁,秽气弥漫,以药石调养,终究是舍本逐末。上将军若要从根本上解决大军水土不服之症,不若早离邯郸,引城外活水为补给,疫病自然不药自愈。”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唯有“早离邯郸”四字,如近在咫尺一般,清清楚楚地灌入盖聂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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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胡来的)捭阖小剧场关于工作前景
盖聂:赵高说想在罗网当上英技术人员必须先吃一种药变成面瘫,所以我拒绝了。
卫庄:这种药你不是从小就在吃吗?
盖聂:……我没吃过。
卫庄:所以你可以跟赵高说你面瘫发自真心,不是他们那种靠吃药才能瘫的水准能比的。
盖聂:算了,纵横这个专业就业面很宽的。又不是只有罗网在招人。
卫庄:所以说你来流沙嘛。三险一金妥妥儿的。
盖聂:不要。在师弟手下工作总觉得有点伤到师兄的自尊。
卫庄(怒):所以你宁愿成为无业游民这么晃着吗?鬼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盖聂:呃,秦王那里正在招聘私人保镖,我觉得我可以试试。
卫庄:秦王跟李斯随便闹点小别扭就能弄死二三十个近臣……你是觉得自己作死的技能还不够多吗。
【远处的荆轲:咦刚才你说什么技能?】
盖聂:其实之前燕丹那里也有个职位,虽然是一次性的,但报酬丰厚【包括名马(肝)、美人(手)和金珠】。只不过我不太想和荆轲竞争上岗。
卫庄:千万别跟他争。
盖聂:小庄,求职这种事呢不可以太挑的。我是偷下山的嘛,没有拿到鬼谷的毕业证和学位证就跑了;现在不看学历只注重技能(砍人+嘴炮)的用人单位不多了。
卫庄:所以让你来流沙啊!!岗位随你挑,过了三天的试用期就提拔你当高管。
盖聂:不要。
卫庄(怒):……来战。
end
第53章五十三
殇之章十
盖聂听那老者话音有异,心道:“他着重‘早离邯郸’四字,倒不是劝他们,而是劝我了。小庄知道赵国迟早要亡,他心细如发,事事料着先机,不过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他待我这般恩深义重,我该如何回报于他?若为他送死拼命,如他的部属一般,倒显得太过寻常了。国士待我,国士报之是了,小庄一心与我对弈天下,我今后但有所求之事,必要经过深思熟虑,布局筹划,不可再这般莽撞不计后果。否则也显得我这个对手太过无用,定会扫了他的兴致。”
他历经生死,神终于从灭顶的悲愤、绝望之中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自己自获救以来的种种奇遇。
师弟能推测到他在赵亡之际将有危险而赠予七劫散,这倒并非难事;然而即便盖聂服药假死,卫庄竟能准确地知晓“尸体”被人弃置于何处,又事先在邯郸安排下名医加以诊治,这才是真正离奇之处。除非……秦军之中竟早已混入了流沙的眼线?据盖聂所知,流沙这几年主要都在韩国境内活动,韩灭之后转移到楚国;即便秦国与韩、魏曾有短暂的联合,但很显然秦人对这两个附庸国并不信任。卫庄是如何做到投子于敌营之中,丝毫不露痕迹的?
此时这几日一直照顾他的哑女从外屋挑帘而入,打手势向他询问那名老者的去向。盖聂歉然道:“姬前辈被一群秦人带走了。在下推测他们并不会伤害前辈,只是秦国的将领可能看中了前辈的医术,想要请他到军中效劳。”
说到这里,他忽觉灵光一闪,从草席上一下子蹦了起来。
如果说那名老者被强行“请”去秦国军营,正是卫庄本来的目的,那么很多事便都说得通了。
想当年在楚国时,盖聂镇日无事可做,便常与师弟谈论出谷之后的见闻;他们对天下大事的见解,比之在鬼谷修行时,又深刻了许多。某次二人议论道,城破之际,倘若领兵之将纵容军队烧杀劫掠,城内有两种人最有可能幸于难:一是女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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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工匠。妇女可以当做赏赐分给麾下将士,而技艺娴熟的巧匠,则是任何一个国家都十分珍惜的。这便是为什么从不追求高官厚禄的墨者却会成为一股不受诸侯制约的强大力量。卫庄曾打趣道,以师哥削木制弩的手艺,完全可以装作木工,敌人便舍不得杀了;而他自己只好装作屠夫,卖弄些切肉剔骨的手段。
盖聂冷不丁来了一句,切肉剔骨我也行。
他何止是行,当年在鬼谷中用兽皮裁衣、用鹿筋做弓弦、剔虎骨挖熊胆的技巧,不仅在师门中出类拔萃;连世代以此为生的猎户都为之倾倒。卫庄仔细想想,还真没发现自己有哪一门手艺能胜过师哥的,不禁有些薄怒。他道,庄上知星象天文,下知五行八卦,奇门遁甲、龟蓍卜筮无一不,还通晓雅乐、仪礼、相马、斗狗……顿了半天又道,实在不行,杀人也算一门手艺么。
盖聂没领会他句中攀比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除了木、石、金、铁之匠,乐师、方士、巫医等,大多也会被放过,甚至当做战利品掳走。卫庄点头赞同。
当时盖聂没留意到师弟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如今想来,他们议论的事情,正是一种将细作混入敌军中的计策!这法子的巧妙之处在于,一来这些人身份低微,不易引人注目;二来需要什么工匠技艺,是秦人自己挑选的,从他们的角度思考,敌人如何能算到自己安排的细作一定会被选中呢?因此不必太过多疑。
然而,先前那位通医术的老者会被秦人带走,却是经过处心积虑的铺垫和诱导的结果。在邯郸城破之前,盖聂曾在暖楼之中见过一次卫庄。那时他自称仅仅是路过此地,并送给盖聂一些忠告。但正是在同一天,盖聂得到麾下“山鬼”的报告,说邯郸城东有几十户人家同时染上怪异病症,上吐下泻,浑身乏力,幸被一名外乡神医解救;神医曾说,那是因为井水中有不洁之物。也就是说,小庄到达邯郸的差不多同时,“怪病”便出现了。如今秦国军队中似乎又发生了类似的病情,秦人只要在坊间稍作打听,便能得知城东的一名外乡神医擅治此疾,自然要将他请到营中问话。当然,姬姓老者也可以下毒、治病一人完成,但城中水源往往有人看守,再加上秦军入城后,巡视一定更加严密,只有卫庄亲力亲为,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盖聂很快又想到,如果在邯郸城破的时候将这位姬神医送入秦国乃是卫庄的安排之一,那么类似的手段,在新郑城破之时,他可能亦早就使用过。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卫庄便以最隐蔽的手法、悄悄往秦国送入了一批用意极深的暗子。
而方才那名几日来一直照顾他的少女,她能听懂人言,亦能发出叫声,大约并非天生聋哑;其武功路数,隐隐透露出曾受名家指点。而盖聂刚巧知道流沙之中有这么一群因为吞了火炭而无法言语的女子,是卫庄从黑市掳走的奴隶,这名女子想必是其中之一。盖聂在楚国时对流沙上下多少都有过一面之缘,却从未见过眼下的这一位。可见这名女子并不在跟从流沙从新郑出逃的队伍中。他曾以为,卫庄是从他手里得到邯郸附近的地图、为了打听关于郭开出逃的风声,才在城中安排眼线的,如今看来,自己的猜想全然错了;卫庄并不是因为图谋郭开的财富才有所行动,而是早在韩亡之前,便将这名少女、以及那名医术高明的姬姓老人安排在了赵国;他们在赵都至少待了三年以上,熟悉人事,这样即便秦人想要追查他们的来历,也不易瞧出破绽。
想通了这些前后,盖聂对自己为何会获救,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卫庄为了救他一命,极有可能动用了一条异常珍贵的、埋藏于罗网之中的暗线。这条线上的棋子起初并不是为他准备的,而是为了更加深远的图谋;但因为盖聂徒劳无功的固执,卫庄不得不冒着提早令耳目暴露的危险,从秦营之中辗转得到消息,亲自采取行动。而救他的姬姓老者,也正是因为需要获得秦人的信任,才逼迫盖聂做出承诺,决不可泄露他的身份来历,即便重逢,也要装作素不相识。
事到如今,为了令师弟的一番苦心不被辜负,至少要做到当断则断,有始有终。
他向那名哑巴少女郑重地道谢,随即指了指门。少女会意地低头行礼,一手为他挑开门帘;显然她始终忠于其主人的吩咐,在他醒来之后,生死不论,去留无关。
时隔多日,盖聂再一次踏上邯郸的街道。他昂首四顾,深深吸了一口气。
道路被一场大雨冲刷过,血腥和烟气都淡了不少。道路两旁的废墟之中,隐隐可见有人正俯首清理院落,或修缮房屋;来来往往的大车运载着粮食、石料、木材、牲畜和尸体,不时有披甲执锐的秦国士兵巡逻盘查。盖聂害怕被人认出,于是将身上的衣服撕裂,披发遮面,嘴里念念有词,扮作一个疯子。他起初在街道上游荡,除了秦国士兵之外没见到多少活人,不禁心下恻然。然而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瞧见路上排起了长队走到队伍的头部,才发现前方竟是一座赵国官仓,如今被秦军控制,正向城中居民发放口粮。盖聂见此心中大宽,暗道:秦人既然肯开仓放粮,可见是绝不至于屠戮平民的了;王翦不愧是连李牧将军都称赞有加的一代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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