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魂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川絮长灯
他以为这样低的声调藏在两人的嘈杂辩驳中不露痕迹,楚却侧着头听了个一清二楚。
“商论结束后,替我去请那位大师来。”
他心里一慌,正要打手势传给秋笙,两只跳蚤却同时停下发出噪音,拉图千方百计地将一口蹩脚的中原文说的字正腔圆一些,肥厚的嘴唇几乎都要飞到了天上:“陛下,两百万两白银,如何?”
这下没有楚折中的缓和,秋笙直接从那张丑陋的嘴里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数字,终究是年少心不静,险些失手打翻了一边的茶杯。
楚见秋笙根本没闲心看自己,也就没去打手势安抚,只能默默扣紧了手指,印证了一个眼下他最害怕见到的猜测。
昆仑山楠磺木遭盗、崔嵬阁手笔毒杀福临,新皇上位消息走漏、朝中大小一应事务敌军竟知根知底,这显然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股势力,如今看来是交缠在一起了。
他们在这注定要让山河天翻地覆的勾当中找到了相同的目标:令大越亡国、当今圣上下位倒台,成为他们的傀儡皇帝。
楚无可奈何地叹气,心道:怎么就没早生几十年呢?先帝在位时,情况总要比现在强吧?
大越兴盛几世几代,终于在昏庸无能的太和帝手里开始走下坡路,老色鬼祸害了帝国根基几十年,还算是尚有挽回余地。只可惜傻老子向来带不出神儿子,先帝比起他爹来,祸国殃民的程度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初一即位,便大动筋骨地拆拆建建,彻底将早就见底的国库糟蹋了个底儿掉。等硬塞到秋笙手里时,只剩下一堆野山枯水破石头,哪里还有半点帝王之资?
楚曾经偷偷溜进过礼部藏书阁,即便早有准备,还是被大越惊人的国库实力吓得目瞪口呆,惊吓之余,惊叹起先帝准的把控能力,竟然能分毫不差地用净了当时国库里尚在的最后一块银子,就这水平,一般人也不是随便甩甩手就能挨上边的。
“两百万两,胡大人,稍后带使臣去银仓搬银子。”
胡天都看了面有菜色的秋笙一眼,低头应答一声,领着对方十来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出了门,临走时经过楚,对他俯身行了个礼。
楚颔眉拱手一让,回头发觉秋笙看向这头,便紧赶慢赶比划了几个手势:陛下且先静心,莫慌莫急,眼下不是彻底翻台的时候。
他急急忙忙的动作到最后竟不自觉地慢下来,出乎他的意料,坐在斜对面的秋笙虽是挂着一脸的阴狠戾气,眼神竟说得上是颇为镇静柔软的,仅仅是那么一瞬,他近乎是抓紧时间冲楚清清淡淡一笑,手下微转轻拨:没事,放心。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点,他微侧过身子坐直了颈背,扶过了差点吹灯拔蜡的茶杯重重摩擦两下,平稳出声:“既然如此,诸位便各自散了吧,今后万望战事不起,世间安宁,众生于此坦荡天地间安身立命。朕今日以茶代酒,各位来使,敬请满饮此杯,以示情谊。”他举起装着半杯子冷茶的瓷杯站起身来,面上带着虚假冷漠的微笑,竭力克制住甩开膀子扑上去跟这帮臭虫血拼一场的冲动,四平八稳地端杯划了个圆润的弧线:“诸位请”
双方的使臣皆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众人一齐喝了杯食之无味的粗茶,心里揣着各自难以见人的险恶机巧,脸上无一例外贴着令人作呕的仪式性微笑。
楚混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秋笙草草糊在脸上将要崩坏的笑容,无声地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钻了个缝隙遛了出去。
他本意是想与众使臣从谈判场中出来的时间错开,以此避和雅尔夫先生的狗腿教士打照面,岂料对方早有预谋,一出门就撞上了不知何时便等候在门口的三五个教会人士。清一色的青蓝色教袍,紧紧的四角小礼帽顶在大小不一的脑袋上,隐约露出带帽人数目不一的几缕鬈发,构成一道亮丽而辣眼睛的风景线,阁主被小分队成员吓了一跳,面具都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
“诸位教士这是?”楚本能地向后闪了几步,后背却没长眼睛,碰到了个没眼力见儿的障碍物,回头一看,竟然是迟到又早退的雅尔夫先生,一身寒毛没来得及顺下,就立竿见影地重新炸开,“主教大人?”
他情急之下说了汉文,雅尔夫稍稍一怔,便后撤一步单膝跪地,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上自己的额头:“尊敬的净生大师,请容许我代表教皇大人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
敌对归敌对,礼数还是不能缺了,楚上前正要拉他一把,却在俯下身去的刹间感受到一股炙烤的热意,一瞥眼竟看到边上搁着个添满了柴火和香茅草的炭火炉。
谈判场外便是一条长长深深的室内走廊,是效仿着皇宫中议政殿前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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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建造出来的,其中稀世珍奇之物数不胜数,两侧更是有数间小隔间供皇室子弟戏耍取乐,走廊内外的墙壁上是相映成趣的壁画,辉煌富丽。夏来引冰泉入室,冬日烧地龙取暖,不用说,自然是先帝干的好事。
室内本就够热,这熊人又好死不死地提溜来一个火炉,纵然是抗热耐寒的楚,此刻也被捂出一身的热汗。
他忍不住去扯僧袍襟口,却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生怕面具承受不住被汗水润滑着从脸上掉下来,连忙后撤几步:“主教大人衣衫单薄,怕冷么?”
一滴汗漫过他的眼睫顺着脸庞滚下来,眼界瞬间清明起来,他顿住了嘴,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神中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戏谑。
故意的?
他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却被一帮教士绊住了脚,身为僧侣大开杀戒实在不合例规,无可奈何只得回身问道:“主教大人若是有事欲找贫僧一聚,吩咐手下人知会一声便是了,何必大周章在谈判场门口堵人呢?”
雅尔夫斜眼瞥他一眼,不着急答话似的,将火炉安置在楚脚下,不怀好意地加了两块木炭进去,不知那木炭是什么材料做的,竟于片刻间散发出难以想象的惊人热度。楚忍着没把那玩意儿一脚踢开,只觉得自己身上要被烧起火来了,一时间汗如雨下。
“倒不是我怕冷,我是担心净生大师消瘦孱弱的很,怕这大冷天的冻坏了您。”
一众教士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个状若猪头的“瘦削”大师,怀疑红衣主教回国该戴老花镜了。
步步退让如楚,此时终于有些气急,冷了声音道:“不劳阁下心。”他摸出了别在腰侧的小短刀,寻思着光凭这个应该弄不死人。
他这些偷偷摸摸的小手段教士们看不着,却尽数落进了雅尔夫眼里,在楚慢慢抽出全刀就要破戒的前一瞬,此人察言观色地立即开口道:“净生大师,佛家戒杀戒贪戒燥。”
他终究是没有出手,平复下来混乱的呼吸生硬道:“还请阁下有事快说,若是无事,恕贫僧不能奉陪。”
雅尔夫看起来也是热的很,却执拗地不肯乖乖将那炭炉灭了火,反倒笑眯眯地往里头再添炭木:“大师何必心急?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我难道不该多多畅谈?”
傻子也看出他心怀不轨了。
楚微微咬紧了牙关,再度去抽短弯刀,打算抛开礼法先从这是非之地跑了再说。
他嘴唇上满是流下的汗水,汇集成一小股,便从下巴颏那儿成串地掉下来,他胡乱伸手一抹,左腿已经迈了出去,右半边身体还没跟上动作甩出刀来,便远远看到秋笙从谈判场里出来了。
雅尔夫侧身扫过一眼,便装模作样地行礼,身侧一个狗腿迅速地将那火炉熄灭,包在个包里顺手一裹,躲入人群中混没影儿了。
楚使了一半的力愣是好巧不巧地憋回去,差点儿没闪了腰。
不过是寻常人几步路的工夫,方才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巧妙得掩盖住了,除了此地略微升高的奇异温度。
秋笙神经兮兮地在个大冷天里摇着把老爷扇晃悠出来,懒洋洋地冲雅尔夫做了个揖,便一把扶住了捂着腰的楚,领着胡天都礼部一众侍卫头也不回地走了。
雅尔夫纹丝不动地单膝跪在地上,直到最后一个礼部侍郎的衣角消失在拐角处时,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扫了扫教袍上莫须有的浮灰。
他身旁那个身抱火炉的教士不解问道:“主教大人,方才为何给和尚难堪?”
雅尔夫没半点不耐烦,倒是声线平和地答道:“你就没发现么?和尚披了张假脸皮。刚才在谈判场我便察觉有异,无论再怎么镇定自若的高僧,在那种吃人理智的情况下至少会有小幅度的惊慌,但他竟然从头到尾面部表情始终如一,甚至像是死人一样没有情绪。我心中怀疑,便先行出门解答疑惑,用火炉升温后使他出汗,脖颈处都湿透了,脸上竟没半点汗湿,而且后来,他有汗顺着脸部和脖子交界处流出来。他伪装的很好,若不是逼得紧,连我都无法发现。”
教士惊得说不出话来,雅尔夫笑着转过头来,顿了顿继续道:“他们中原能人很多,大越有三个无价之宝,分别一山一水一土。山便是昆仑山崔嵬阁,水便是湘水天渊寺,土则是南疆巫蛊寨,方才那人,必定是这三者之一中人。表面上给你我错觉,便觉他是天渊寺中的和尚,实则不然。天渊寺中和尚恪守清规,从不破杀戒,且惯用一根长棍为武器,他刚才藏在腰封处的那把短刀,放在寺庙里算是禁品了,带不出来。而且他眼神中有杀意,不像是整天吃斋念佛长大的人。”
教士似乎是回想思索出来点意思,点头道:“主教大人观察的细,我都没注意。”
“还有一点,”雅尔夫肌肉勾动,将嘴角邪笑扯大,“你没听出来?他今日的声音,与昨日不同了。这个人,教皇会有兴趣见见的。”
倒霉孩子楚在干偷鸡摸狗的蠢事时,也不敢去问问天渊寺里炼药制丹的尼姑这药功效如何。只见到那小瓶子上写着“易声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仰脖子吞了,哪里有闲心管那么多身后破事。
天渊寺里的僧人除了净然之外都对他抱有种恨之入骨的愤然,他生怕那姑娘公报私仇把自己给药哑了,回头哭都没地方哭去。
早露了狐狸尾巴的阁主对此毫无察觉,裹着一身的臭汗忍了一路,总算是恍恍惚惚地虚度了五六日的光阴,随着皇室车队快马加鞭地回了京城。这才一头扎进御膳房边上的住处,便惊喜交加地看到侧室之中冒着热气的浴盆,洁癖九级的楚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黏糊糊的衣服几乎是被他连甩带扔地脱了个干净,像个大癞□□似的欢天喜地地扑腾到水里,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过分的情绪会降低人的智力,尤其是当渴望洗澡的欲望超越了一切的时候,此时的楚基本可以等同于被猎奇的公子哥儿们掏空了脑瓜的大脑袋猴子,不要说思考人生等高端大事,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
等到楚艰难地在热水中恢复神智后,才万分惊恐地发现浴盆子旁边站了个人。
周雍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周雍…变态啊你!”原本以一种大爷姿势慵懒斜靠在木桶边儿的楚刹那间缩回水里当起了王八,探头换气的间隙不忘口诛笔伐,“你看多久了?老实交待!”
“快得了吧你,小时候和顾嵬一起扒了你裤子打你屁股的人是谁?早就看光了,你娇羞个什么劲?”周雍毫不避讳地上前抽走了搁在架子上的大毛巾准无比地甩到楚刚刚探出水面的脑袋上,手里托着一套素衣等在一边,“我是好心特意来通知你一声,立刻马上,或许就在下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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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你那假和尚的平安道路就走到头了。麻烦你做好心理准备,得等会儿吓得一头撅过去。”
手忙脚乱套衣服的楚动作猛地一顿:“你说什么?”
周雍以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脑瘫患者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了他衣衫不整的尊容一遍,带着疑惑地问道:“你没听出来?声音变回去了,秋笙指定听明白了。”
他看着楚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丝毫不怜惜地继续往阁主身上扎刀子:“刚才我去醉花楼里打酒喝,正巧看着你家小皇帝斥重金请了人老珠黄满脸麻子的老鸨陪他聊聊…”
楚神智不在状态地哼唧道:“他哪里是我家的?”
“啧,迟早的事,现在说说怎么了?”周雍嫌弃地摆正楚乱晃的两只鸡爪,替他理好了衣领,“你猜他跟那老女人聊了什么?这小崽子也是厉害,一开口就正中红心…”
楚挥舞着两只鸡爪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表情痛苦:“大哥,你别说了。”
周雍乐得消遣他,于是继续:“他问‘鸨儿,要是有这么个人,长的俊身条正,却偏偏是个性情不定的疯子。明明对我没什么感觉,却动不动撩骚一下,讨厌的很,却抓的我又舍不得放手。刚耍了手段把我药晕了跑路,又辗转千里遮人耳目地跑回来帮我…我拿他怎么办?’我说楚,怪不得你不敢说,原来是私底下干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儿,你还药人家…你咋那么能耐呢?”
楚呈自暴自弃状歪倒在床上。
“更绝的是,那老鸨说‘秋爷,这都是欠□□,您还是好好管教两天,保证乖乖的’,等会儿那小皇帝回来,有你好受的。姓楚的,你也有这么一天…真是…”他说不下去了,闷嗤嗤地笑出声来,笑得楚飞在天上的魂儿终于回来,一把薅起他的发髻,正要发怒大吼,克制半天到底忍住了,一松手,再度斜倒在床边,恨不得只剩出气没进气。
“然后呢?”
“然后?”周雍好容易止住了糙汉毫无形象的大笑声,认真地捉过楚的手,“然后他就往回走了,我也回来了,现在估计快到了吧。”
楚简直想就地撞柱而死,一翻身正要去取桌上的面具,门却被敲响了。
“净生大师?朕来瞧瞧您。”
他硬憋住的一股气顿时散了,整个人风度全无地瘫倒在石板地上,眼睁睁看着周雍憋着笑从后窗溜了,正要爬起来,门外的催命铃却不合时宜地又响起来。
“大师?什么动静?您摔倒了?”
他甚至来不及用无法遮掩身份的声音对此表示抗议,秋笙便自作主张地推门闯进来了。
楚手里还抓着那张丑恶的面具,瞪着一双大眼惊恐地看着秋笙。
青年见此情此景,却只是稍作怔愣,像是意料之内一般迅速恢复如常,他脸上带着胜利者般喜不自胜的笑意,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楚身上只穿着一件略有避体之用的中衣,被门外溜进来的冷风一激,寒毛和鸡皮疙瘩一起炸开了花,一瞬间连气都忘了喘。
他拼命摸着地板,企图在上头抠出个洞来把自己揉吧揉吧扔进去。
第29章交代
“阿,摔疼了没?”小王八蛋露出楚无比熟悉的邪笑来,熟门熟路地从桌底下摸出个酒盅来倒了杯竹叶青喝了,居高临下的角度使此人看起来更像一只大尾巴狼,“用不用我帮你揉揉腰?”
楚本来几天前就闪了腰,这又结结实实一摔,愣是挣扎半天才爬起来。爬起来的过程也是十分艰辛,一个伤号还要分出大半力闪躲无处不在的咸猪手,等坐到凳子上时早折腾出一脑门子汗。
他看着秋笙硬是将一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笑成了滑稽的月牙状,不由莫名其妙起来:“我本来以为你会拿着麻袋皮鞭把我生抽一顿,或是拉上刑场乱棍打死。”
秋笙一直盯着楚的脸好一阵描摹,闻言不由嗤笑一声,伸舌舔了喷溅在唇角的酒液,说话的时候,目光静静锁在对面人形状姣好的唇瓣上:“我做什么要祸害你?”
楚眼馋地抢了杯酒喝,惊觉这酒竟比先前在青州驿站打的不知好了多少倍,一时忍不住连喝了数杯。再抬脸的时候,苍白的面色竟红了不少,他顺着秋笙的眼神笑出声来:“我都把你放倒了,你都不在意的?你这皇帝当的倒自在逍遥,闲来无事睡一觉挺舒服的是吧?”
秋笙笑而不答,默不作声地慢慢将视线上移,对上了那双渐渐泛起醉酒水色的眼睛,轻轻点亮了桌上中规中矩的老式烛灯,看跃动的灯影在他的眼底流光溢,一时间连家国重担都抛诸脑后,不知今夕何夕。
秋笙一杯酒放在手里忘了喝,楚倒有点贪杯不停手的意思,转眼间已是满十杯灌下肚去,竟还没有住手的征兆,反倒越战越勇了:“你就不担心我是个线人?动机不良?是来取你狗命的…杀手?”说到最后,他甚至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一心只顾着扬着眉笑,“怕死么?嗯?”
秋笙本想借着酒意壮壮胆,将上回没问出个所以然的问题都梳理明白,哪里能料到这酒到头来竟然全被要提审的犯人喝了,这人酒量还不太好,一盅小酒下去就开始五迷三道神志不清了,这还问个鬼?
只沾了半杯酒的青年仗着海量维持着清醒,却在触及对方迷离混沌的眼神时,刹间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酒能将凡人情绪数倍放大,此时那一星半点的竹叶青在秋笙体内恨不得一把火烧起来,连同身边这个人也毫不怜惜地烧进他的骨血里,一道儿化成飞灰顺风吹了。
“走到这个份儿上,谁胆小怕死谁就完蛋,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迷迷糊糊地近了那人的身,垂下头去凝神看着隐约散香的发旋儿愣了片刻,鬼迷心窍地伸手极轻极温柔地抚了一下。
像是抚摸一只暂时安定下来,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奶猫,生怕力道一大,便惊动吓跑了它。不拘小节惯了的青年只好极尽所能来讨好接近它,一面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因而享受着软玉温香同时担惊受怕起来。
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似乎是懵了一会儿,才仰头看过来。
秋笙本就失了节奏的心跳几乎瞬间又换了一个频率。
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像是盛了一碗纯的墨,黑暗之中可与夜色同化一体,可若是稍微给它一丝光亮,便能变化着角度折射出斑驳的光影来。
他在这四目相对的一刻总算确定下来,这个人,就算是线人,是要他性命的杀手,是接近他也怀有阴险计划的小人,他也无法与他反目成仇,互相算计,他甚至不能眼看任何一人不利于他而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仿佛早已尘埃落定,只等他此时此刻的抬头。
纵然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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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是个风流成性的情场老手,却也从未有过这般心情,全然陌生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可眼前人俨然不是什么长于风月的骚包公子哥儿。
醉鬼眼里的世界跟他们的步伐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楚紧紧扣着那只让他颇为苦恼的爪子不知如何是好,一抬眼,便对上秋笙映在灯下的眼睛。前车之鉴此时也忘了个干净,勉强凝神分辨了半天也没晃过神来,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他的眼尾,借着手里三分酒气竟摸出了湿意,以为眼前人是哭了。
心软的毛病即使在此人烂醉如泥时仍然尽职尽责地发挥了作用,楚磕磕绊绊地咬着舌头,一扬手竟揽住了秋笙的腰背,得寸进尺地顺着脊椎骨按了几下,含混不清地道:“别哭…别,别哭…你,我不欺负你了好不好?小宝…别哭…”
一声“小宝”砸在秋笙本就临近崩溃边缘的脑子上,毫不夸张地产生了赤血炸人的效果,他被对方满身酒气烧得火红的眼睛眯了眯,太阳穴意欲明显地一颤,几乎是烧尽了打娘胎出来后在这方面积攒的全部自制力,才将手从楚的手心里抽出来,紧接着片刻不停地在自己天灵盖上狠狠一敲。
痛哼一声,却效立显地驱退了满脑子的龌龊肮脏,秋笙将无处安放的眼神直套在鞋尖上,再不敢去看楚泛红的脸,万分正人君子地避开隐晦部位托起了他的膝弯。
好在这酒鬼酒品还算不错,知道老老实实不乱扑腾,很是顺利地被转移到床榻上,秋笙捂着眼随手丢了一床被子胡乱把人当毛毛虫裹了个结实,半刻不敢耽搁,眼观鼻鼻观口地同手同脚挪了出去。
甫一出门,便被漫天纷扬落雪冰的彻骨寒意,一激灵,心头却是暖融融一片,轻呵了口气在两手之间,淡笑一声,无声无息地走了。
楚到底不是个长条形的毛虫,没睡一会儿便拉拉拽拽地把被子扔到了床底下,自己环抱着身体吸溜了一晚上的鼻涕,桓天大半夜终于从御膳房回来了,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不怎么风雅潇洒的景象。阁主前几年辛辛苦苦在这孩子心里维持的形象瞬间支离破碎,碎成了一地面渣。
罪魁祸首彼时正窜到议政殿找江辰去了,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过想来他是很乐意这种情况的出现,甚至可能会臭不要脸地企图令全天下人都对他家阿没半分非分之想,上至八十老母,下至垂髫少儿,但凡是个活人,就要扛着大刀赶得远远地,恨不得把那些看到过他的人一双眼睛都活剜下来。
秋笙这种近乎极端的不安只在楚这儿时不时冒出点苗头,此时他正坐在江辰对面,身边是胡天都、蔡杜和董琦,听着三人各不相同的政见高论,却并无半点忧虑焦躁之意,只是轻轻叩着茶杯沿,偶尔点点头以示赞同。
众人觉得吵吵地差不多了,纷纷抬头询问秋笙意见。
“摆平崔嵬阁的事朕已经全数交给净生大师去安排,无论大师是交给谁办这个事,胡大人,你跟着去。”秋笙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搁在桌上,“走的时候带一队御林军同去,万事当前,以天渊寺僧人安危为首。务必把人一个不少带回来。硫炭木和皂药菱搬回别急着运到楼兰和鬼觉国去,先放库藏里头给朕过过目再说,这事小心着办,崔嵬阁不是好惹的,一切听天渊寺吩咐,别露了身份,山上人对咱们有旧怨。”
崔嵬阁与大越纠缠复杂的关系只有零星几个皇室中内亲知道,再就是学杂了知识的方久,连秋笙都是从他口中得知的,胡天都自然是不明了这茬儿的,不敢细问,点头接下差事:“臣遵旨。”
秋笙摆手了他的礼,转而向蔡杜:“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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