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弹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苑芷
红玉在身后道:“百里公子还好?”
百里屠苏道:“我无妨。”
红玉款款道:“这几日大家奔波的倦,明日再看,反正仙草已到手,也不急在这早晚。”
百里屠苏淡淡道:“谢红玉好意。只我已亟不可待。明日一早,便动身罢。”
“糟了!”
方兰生睁开眼,猛然一激灵,翻身下床,冲到窗前看外面天色。整个安陆都沉睡着,只院中长草,偶尔传来几声悉悉索索虫鸣。
“睡过了睡过了!再不走”
翻检了一下东西,匆忙跑出去。这时候城中早宵禁了,尽贴着墙根溜,躲在巷子角,听见梆子打了三声,才放下心来,暗自道,阿弥陀佛还不晚。到了城门下面,看看没人,就顺着旁边一棵大枫树爬上城头,掉下去时摔得眼前乱冒金星。
爬起来拍了拍衣襟上土,方兰生继续勇敢向前。这地方就是碧山,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到处鬼气森森不说,恨血千年土中碧,凄恻笑声到处弥漫,一时间由不得人不毛发倒竖。
他向来不擅独自行事,到哪里都是跟着一大堆人,因此在雷云之海就成了没头的苍蝇,一通乱转,幸好没走几步就遇到最想遇到的人。嘴上说着保护保护,其实心里大概跟襄铃想的差不许多。
这时硬着头皮,一只手攥着麒麟菩提珠,佛珠发着淡淡暖光,且能当灯笼使。嘴里呜哩呜啦颠来倒去念各种能想起来的经文符咒,仿佛自己给自己壮胆。一路走得战战兢兢,不时被荆棘拉住,就以为是鬼手,冷汗出了一身。
磕磕绊绊到了自闲山庄门前,还好他灵力不错,又有佛珠护身,寻常小鬼不敢动他。钉子上锈的破败大门半掩着,一片一片红漆斑驳不堪。方兰生深吸一口气,往里迈进。
百里屠苏怀疑自己是生生被渴醒的;漫山遍野,燎原大火。眼睁睁看着树干被灼烧,草木化为灰烬。困在火场中,四面张望,不得一个缺口。渐渐看着火舌逼近身前来,能闻见头发干枯的焦味。心里也燃起来,里外交逼,几乎将他吞噬。
醒来时舌燥口干。桌上有茶壶,给自己倒茶,顺便望了眼窗外。不是朔月,只是阴天,胸中滚烫感却未散去,如积着一团火炭。
临近失控了。明白得很。
冷茶入口极涩,整个嗓子都弥漫苦味。盯着窗棂出神,突然觉得哪处不对。再细看,木格子横切竖画间,对面那屋子其实是方兰生的,门却露了一条缝。
百里屠苏眼神一寒。院里树影婆娑,草虫凄切,房屋暗影似藏着什么晃动的东西,走近看,又安然无事。忙推开对面门看时,果然没了人,心内想到那书生今天种种古怪,当下再无犹疑,一闪身就出了客栈。
挥手叫。“阿翔!”
海东青好一会才慢腾腾过来,停在他肩上,老大不情愿的闭着眼。百里屠苏道:“你且去找找兰生在何处。”
海东青蹭蹭他肩胛,拖着肥胖身躯腾空而起。百里屠苏右手手指轻轻敲着左臂,一抬头看见阿翔已回来了,朝某处一扬头。百里屠苏道:“我想也是如此。无甚事,你休息去罢。”
当下沿着方兰生走过的路,往自闲山庄赶。一路上时而还能见着树枝折断的新鲜印痕。路还没走到一半,知那书生至少绊倒十好几次。也有不识相的孤魂野鬼飘近身前来要吸他血,百里屠苏随手一挥,一剑一个。一路马不停蹄,直杀到自闲山庄门前。
举目四望,仍是看不着人影,一脚就把朽木大门踹开了。院内荒芜破败,跟前次来时没多大差别,丈许高长草里星星点点,都是鬼火,只来来回回的红衣怨灵,却少了不少。路过井时还特意往里看了一眼,想这呆子掉进井里了不成,下面却是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长夜漫漫,又是一卷往生咒到头。
方兰生手指捻佛珠捻得发麻,心想什么都带了,怎么偏忘了带个水袋子。这地方红烛高烧,宾客喧哗,也只能数十年前的事;如今只是一座鬼宅,对外来的生人张牙舞爪。
叹一口气,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在蒲团上跪下来。
尚未张口,一阵凄厉阴气扑面而来,香案后面蓦地飘出一个红衣女鬼。在这然堂里听方兰生念了一晚上经,抗不住的小鬼都被被迫投胎去了,她功力较深些,藏在此处,头昏脑胀,好不容易听得那多嘴书生停了,七窍淌血的要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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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归于尽。
方兰生待要躲,灵力几乎耗尽了,只勉强往旁挪了挪,站起来欲转身逃跑,两腿直打颤。女鬼飘到他身后拦住他退路,一副拼命架势,长长指甲直冲着他眼睛挖将过去。方兰生一侧头,发髻被打散,黑发披了一肩膀。却突然慌张起来,眼神只望地上溜去。这关头哪容得他分心,那红衣女鬼一爪子深深插进他腰侧。方兰生一声惨叫卡在嗓子里,佛珠崩断了线,一颗颗滚在地上,回光返照般剧烈亮起来。
只一刹间,整间大堂妖氛一扫而静。方兰生透过化为齑粉的女鬼,见着脸色黑似关公的百里屠苏站在前面,手里握着墨阳。
方兰生这一刹也弄不清看到这人心内究竟是喜是忧,只恨不能马上跟了那女鬼去凭空挥发成一缕烟云。百里屠苏连看都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扭头就走。方兰生还呆站在原地,百里屠苏到了门边,还不见动静,回头不耐道:“还不走?”
方兰生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也不顾了,一溜小跑跟上。
顷刻出了自闲。方兰生实在受不了,道:“木头脸你不能说句话?”
百里屠苏这才打量他一眼,道:“说什么?”
方兰生叹口气道:“当我没说,您老继续领路就是了。”
过了四更。东方开始泛起些微的灰白,草丛内青色灯笼,萤火虫一般的漫无头绪。露水成霜,寒气彻骨。只这时候反而开始恍惚,整个脑袋钝痛,不晓得是梦是醒。
百里屠苏突然道:“受伤了?”
方兰生道:“我没……”
百里屠苏一瞪他。虽说天黑得人鬼不分,头上也没月亮星辰,但方兰生穿的是白色衣衫,腰间一片污渍,分外醒目。百里屠苏扯开看了看,解下焚寂剑带缠住,狠狠一勒,方兰生疼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叫道:“你下手轻些能死!”
百里屠苏道:“你活该。”
转身就走。方兰生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说不得只好跟上,捂着伤处,一瘸一拐的,感到温热液体不断往外渗,濡湿了手心,也发起狠来,心想荒郊野外的,大不了小爷走死在这里,反正有人给尸。正抱着必死的决心要迈步,抬眼就看见百里屠苏停了。原来走到一片略微开阔处,四下里看了看,道:“天也快亮了。且在此凑合一晚。”
方兰生习惯性哼了一声,其实他也是走不动了。自从学会腾翔之术后少在荒郊野外过夜,甫一回顾就是这样阴森场景,不有点凄凉,生怕一屁股坐下去就坐着了千年的枯骨。
百里屠苏正眼不看他,自去拾拾枯枝败叶,生起一堆火。方兰生当机立断挪过来,想鬼都怕阳气,木头脸阳气颇旺,跟着错不了。
偏一坐下来,伤口就开始猛疼;刚才跑了两步,又裂开了,方兰生虽是又冷又饿,这时连困意都没了,只呆呆盯着火光。百里屠苏也坐下来,映得眉心痣越发殷红。
看了一眼方兰生,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碰了碰他手肘,道:“给。”
方兰生吓一跳,道:“这是什么?”
百里屠苏道:“日间你做的丹桂花糕。出来头里顺手在厨房拿了两块。”
方兰生想这真是求人不如求己了,一把抢过来,掰了一角往嘴里塞。吃了半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果然百里屠苏正冷冷看着他,干笑一声道:“木头脸,你也饿?这还剩半块。”
百里屠苏道:“我不饿。”
方兰生没辙,身边人气场之强大他是早见识够了,憋肯定是憋不过他,还不如直接招认,死个痛快。决心一下,眼神都犀利不少,昂首道:“木头脸,我也不是骗你。你要不来,这会我也赶得回去的。”
百里屠苏道:“然后无名大侠便流芳千古了。”
方兰生忙辩解道:“我岂不想跟你们宣扬出来这丰功伟绩?……只这,呃,说到底也是我一个人的事吧……”
百里屠苏淡然道:“你一个人的事?一个人的事,便该一个人去?若不是你们,我一个人去找仙芝,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方兰生急了,大声道:“我真不是有意一个人逞强的……可我不想耽误你,大家都累,我只想着恰好回到这,不如就近结了。比起当初,我也厉害多少不是?我就是没想到……”
百里屠苏冷不防打断他道:“这是你的?”
方兰生一看,百里屠苏手掌心里一支簪子。再细看,是支桃木笄,想起自己头发还散乱着,就举手试图把头发束起来,又因牵动腰上伤口作罢,只道:“呐,又欠你一个人情。”
百里屠苏回了手,眼神奇异的有些暗,最后说:“你竟还……”想说你竟还留着,觉得不妥,又住了口。倒是方兰生奇道:“怎了?”
怎了?这桃木笄,最初是在安陆买的。当时方兰生不在,后来回了客栈,见他换了新的,就也跑去买;结果偏偏是最后一支。这下方小公子不依了,大叫大嚷说木头脸拖个辫子就完了,除了洗浴时,要什么簪子。他给闹得没法,就给了方兰生,自去买了一支兽骨的。后来又不知道换过几次,这簪子也早不见方兰生戴了。没想到今天又看见。
方兰生却不以为意,道:“幸好我一直留着,这次正拿来辟邪。”
他拿根树枝拨了拨火堆,一片火星子飞溅出来,侧身避了避,道:“我老梦见她。真的。出了秦始皇陵后,我老梦见她。”
“我想着我前世,杀的人不止她一个。她爹,她娘,一庄人没留一个活口,都是我下的手,只是她最疼。这么多债啊,还也没法还,那些冤魂都还留在山庄里,没被玉横吸走的。虽说不干我的事了,怎么也该来看一下不是。上次一来就被她魇住了,也没好好看这庄子,这次到处都走了走,才知道,真跟我梦里头一模一样,还找到我们的房间,那梳妆台,结着蜘蛛网,抽屉里头还放着她用过的花钿。……之前想的挺清楚的,晋磊是晋磊,我是我,我不欠谁的,我超度她只是因为我好心,可是我毕竟都记起来了……”
凭什么我上辈子打打杀杀,你上辈子风雅弹琴?!
想起来这句。现在其实是同病相怜,方兰生不知道。
方兰生道:“木头脸,你告诉我,你在祖州,到底遇着什么?”
那时出来在花海里曾有此一问。当时敷衍过了,就没了下文,未曾想方兰生记挂到如今。可仍不知该如何说起,就低垂了眼睫。方兰生等不到回应,脸转回来。
“本也没承望你说给我听。”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木头脸。”他笑了一声,胳臂慢慢抱住自己膝盖,然后说。“我真从没见过你这样人。以前在学堂里,跟人斗嘴,都是盼人回击,能吵起来就有声有色;你倒好,只说些让人心凉的话。开始我还好奇,以为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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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清净了,无欲无求的;没想到也有个想头存在心里,就无论如何要跟你去。我没见你笑过,我想知道这事情完了,你能不能开心些,我就不算白走这一遭。现下好了,寻得了仙芝,马上炼成了丹药,即便不是十拿九稳,你又何必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你是大侠,你能抗,你誓死不屈。到如今,我对你也是掏心掏肝子了,你什么都不说,这……这不公平。”
百里屠苏不语,过了一会道:“抱歉。”
方兰生扁了扁嘴,有一刹那觉得自己要哭出来,最终还是扯出一个笑,道:“那我便睡了,木头脸,你看着火”
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想是流血流太多。身子朝一边歪去。百里屠苏伸手扶住他,这么着倒在他肩上。慢慢阖了眼帘。
跟人有约只是托词。君子之交,不是不想坦诚,只是旁人说出来能教人安心,他说出来却只是让旁人难受。又何必如此。
我岂是有心瞒你?只现在你也觉察了,说也是难受,不说也是难受。怎办?
火光一点一点跳。握住了桃木笄。
第7章曰归
在乌蒙灵谷住了许多日子。初来时雾气蒙蒙的阴暗山谷,现在大约是有了人气,变得鲜亮活泼起来;晨曦初起时漫山遍野青绿色,竟鲜嫩欲滴。方兰生从木屋里钻出来,晴雪和红玉正坐在门前说话;二人手里都拿了一大把刚采的蕨菜,叶子上还沾满露水。
红叶湖虽然只几步之遥,可没人愿去打猎;襄铃现在一听见大熊还抖抖索索的。所幸山谷荒了这许多年,野菜是不缺的,连人家家里调料,都保存得完好。方兰生拿出从几个姐姐处学的看家手艺来,硬是把野菜也做得顿顿花样翻新,丝毫不下于哪处的海味珍馐。几天下来,除了尹千觞时不时嚷嚷酒瘾犯了之外,众人都表示满意。虽然又被红玉嘲笑(猴儿当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方兰生这时便得意了:“哼哼,没有少爷在,你们几个就饿死在这里吧!”
深知此话不是危言耸听,众人都埋头扒饭。只有晴雪眨着眼睛。“兰生不是一直在吗?”
方兰生一扭脸,差点出口“你以为少爷愿意呆在这鬼地方?”不知怎的这回脑子竟快过了嘴,反射性瞅一眼默默进食的主角,用力咽下。
最初那几天确是心神不安;只有百里屠苏一人高兴。扶着一动不动的娘。别人看着他,心里其实都觉得惊惧,然而又不能说出,仿佛他一人在那里走火入魔般的,在做大梦,惊扰不得,且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醒。那个时节,岂不害怕?想将他拖离这梦魇。然而谁都不敢点破。
直到他自己死了心。一把火烧净。
紫榕林回来后百里屠苏跟人说话都跟才认识一样,客气的乱七八糟。最是一头雾水的方兰生一时间都消化不了这么多事,偷偷把红玉拉到一边。“木头脸是不是被那把火烧坏脑子了?”
红玉伸手就是一个爆栗。“我看是你这猴儿吃多了!”
“痛痛痛!你这女妖怪……”方兰生捂着额头叫了一会,突然问,“你当日在琴川要我帮你的事原是去找木头脸?”
红玉点头:“之前曾见你与公子在一处。”
“那我却帮不上忙。”方兰生胡乱摇手。“那时候见着木头脸都恨不能绕道,就算知道怎么找他也不肯去!”
红玉笑起来。“因此说到底是缘分。”
百里屠苏进厨房时方兰生正在择菜。默默看了一会,拿了把勺子要出去。那一个却出声叫他:“木头脸!”
百里屠苏站定了,道:“有何指教?”
方兰生听得头皮发麻,道:“你少来这套成不成?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跟你客气!看见了还不帮我打打下手?”
百里屠苏依言蹲下来,拿了一把野菜,先摘了枯死的叶子,又用指甲掐掉带泥的根部。方兰生搜心挖肝的要找些话来说,伸头在旁边看着,便言不由衷的赞美道:“没想到木头脸你还有这本事我原以为你只会拿剑砍人。”
百里屠苏道:“幼年时常见母亲如此。”
方兰生道:“巫祝大人难道也要亲自处理家务?”
百里屠苏道:“巫祝之外,她亦不过平常妇人而已。原是比其他人忙些。”
方兰生心里咯噔一下,后悔怎么就扯到这上面来;百里屠苏默不作声起身去端一盆清水,将择好的菜放进去洗涮,听着水流哗哗的声音,只得道:“木头脸,你好不好?”
百里屠苏道:“我一直都很好。”
方兰生道:“你那叫陵端的师弟当真猥琐之至。”
百里屠苏道:“还好,在天墉城他只有被师兄骂的份。”
方兰生道:“你师父看起来倒真的令人肃然起敬。”
百里屠苏道:“师尊向来如此。”
方兰生道:“还有,臭和尚道士的话信不得。那个什么瑾娘,虽然是少恭的朋友,她就是看上了你的肥鸟,想要吓唬你来。那个什么杀气的,看不见摸不着,哪有那么严重了,就动辄死呀活呀起来?你到了朔月就头痛。我还自小犯风湿呢。”
百里屠苏手顿了一顿,听他越说越不靠谱,忙道:“放心。”
“那从此便莫要说南海东海甚么的丧气话。”方兰生说得信心满满。“再不济也要找出办法来。你当我们真能看着你看着你”一时间却找不着合适的词。
百里屠苏突然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方兰生想难道到底给他看出了端倪,忙道:“不错,景色挺美。”
百里屠苏静静看着他。方兰生给看毛了,怒道:“我知道你这木头脸肯定又想着麻烦麻烦。告诉你,少爷就当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一趟,这里空气又清新,就算没有你这事,说不定也想来的。何况我们……不算有交情?愿车马衣轻裘……总之到朋友家里做做客,那是再天经地义也没有的事,你难道还不愿意?”
百里屠苏道:“我离开此地,已有十年。”
方兰生忙道:“那回来看看,不是挺好?”
“是挺好。”百里屠苏用手指慢慢捋去茎杆上泥水。“有时做梦也会梦见。然而从未想过回来。这次多亏你们……”
方兰生道:“我们?”
却听百里屠苏很认真的道:“若没有你,我岂不先饿死?”
人若没了同伴,一个人走回记忆的裂缝。该有多疼?
经这么一折腾,畏姐如虎的猴子倒也想家了;出来跟襄铃一合计,提了要去琴川。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江南水乡,温柔如画。煞气什么的放到此处,比蹩脚玩笑还不如;又没人见过,谁知道真的假的?每日这样走走转转,说说笑话,又不惹事,就活到一百岁,也是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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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百里屠苏想了想,便朝他的方向一抱拳。“多谢盛情。”
“都说太客气会让人觉得不适应了木头脸!”
女娲的神像上长满了青苔。
再见,故乡。
第8章青青子衿
从花满楼出来已是深夜。街上灯都熄了。江都城本是熟悉的;如今灯火似一层外衣般,褪了竟认不出来。只客栈门口两盏灯笼,还亮着暗红的芯子。人人神色委靡得紧。尤其襄铃,直似随时都能栽下去的。只有红玉强撑着向睡眼惺忪的老板道:“四间房。”
回身道:“大伙都早些去睡。哪怕天塌下来,明日再作打算。”
百里屠苏走到院内,两指并在唇边,打一个尖利呼哨。静等了一会,并不见回音,神色一凛,振衣要出去,方想起阿翔如今已在瑾娘处。叹一口气,自己转身向房间走去。
突然听得有人道:“木头脸,在找你的胖鸟?”
却是方兰生。站在院里一棵树底下,隔着老远,看不见神情,只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百里屠苏默默点了点头,脚下并没停。到房门口了,却又转头问:“不睡?”
方兰生道:“你以为我睡得着?”
百里屠苏点点头,道:“那你便接着在此夜观天象罢。”
方兰生道:“你把肥鸟交给那女人,真能放心?”
百里屠苏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自身尚且朝不保夕,如何能让阿翔跟着我再受罪,有人照看,感谢还来不及。”
方兰生道:“说不定她已将胖鸟炖着吃了。”
这话来得委实可笑,百里屠苏懒得答他,手放在门上要推开,又顿了一顿。方兰生又道:“当初说那种话,不算是欧阳少恭的同谋?如今你处境险恶成这般,还只管觊觎你那只鸟!”
百里屠苏垂下眼帘,淡淡道:“她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命数原本如此,她只是替我卜算。既从无改命之说,早一日迟一日知道,有何妨碍?”
方兰生一时间说不出话。百里屠苏看他一眼道:“我知你此刻恨欧阳少恭入骨,却莫因此牵连了他人。”
终是戳着了。方兰生身子一震。“你不恨他?”
如何不恨?他又不是圣人。母亲死去这许多年,他其实已死了心了;没说完的话,都只得烂到棺材里去。没承想有人出现了,给他个希望。他自是全力以赴他自以为是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一无所有的赌徒从不怕输。
他算是高估自己一回。
百里屠苏道:“现在说恨,为时过早。”
方兰生嘶声道:“我与他总角之交,只拿他当哥哥看,自幼便崇敬他博学多才,医者仁心,一路上来他说一不二,他说去哪里,做什么事,我头一个赞成。还记得么?当日要去甘泉村,我那热心样子!只是少恭长,少恭短,只道他不会武功,还怕他受了欺负哪晓得知人知面不知心连着我二姐,跟他,都是青梅竹马,自小一处玩惯的,他、他如何下得去手!”
百里屠苏道:“我晓得。”
方兰生道:“你晓得什么?!”
百里屠苏道:“我晓得人若心里难受,憋着会发疯,哪怕对着是块木头,说出来也好一些。”
方兰生愣了愣,道:“那你呢?”
百里屠苏淡淡道:“早已习惯。”
方兰生突然道:“木头脸,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头一次来江都?”
自然记得。误打误撞碰到,还挺像仇人,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反着讲。最初见着大千世界,一时间目瞪口呆,直感叹窗外事果然强似圣贤书,恨不能多长几只眼睛。世界于他是无刺的玫瑰,然后一朝夕间毕露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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