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弹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苑芷
终于丢下他独自一人。
第13章寂灭荼靡
上
风急天高,渚清沙白。
安然卧于长江之畔的小城,日间虽跟他镇一样少不了的市井繁华,唯有清晨时欹在枕上,静听湍急江水,偶尔夹杂峭壁之间猿猴凄厉鸣叫,心内总觉说不出的萧瑟散漠。待披衣出门,天淡而无色,看不出是晴是阴。
才留一两日,总有已经住了许多年的错觉。
“乖,马上给你买好吃的……听话!又咬我!”
青衣书生低头叱了一声,行色匆匆朝此时还未开门的杂货铺子走去。他怀里露出个小脑袋,不安分的四处张望,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待看到上得严严实实的门板,极其不满的啾啾了几声,一口狠咬在书生束紧的袖口上。
“小祖宗哎……!”
方兰生疼得差点没跳脚,狠狠按它脑袋,恨不得掐死它。“我是招你惹你了,铺子不开门,关我甚么事,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又揉乱小家伙头颈上柔软的毛。“咱先回去再睡会,天大亮了我再带你来买,好不好?”
灵兽的心情根本就六月天一般的难以捉摸,才过五更,别的人有没有被骚扰他不知道,至少方兰生是被沐零方相发出的寒气生生冻醒的。他牙齿打战睁开眼的同时,就发觉露兆丰正在舔他的脚心。
“饿了?”方兰生一手一个把小东西抱起来。
沐零方相点点头,就去啃他的脸。方兰生困得眼皮打架,强撑着道:“再忍忍行不行?大家都还没起来……”
自然是不行。最终他顶着黑眼圈抱着沐零方相去买早点,露兆丰也要跟去,被他塞到被子里捂住。“你少吃些成不成?昨晚就数你吃得最多!真是个猪!”再说也不用你找种子了。
只这时候果然铺子都没开门,任凭方兰生好声好气解释,沐零方相只是不依。一人一兽于寒风中矗立了一回,沐零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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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都快钻到他衣内,还是不肯走,一要走就咬。方兰生急的直跺脚,突然瞄到不远处茶馆正吱呀吱呀的放下铺板,眼前一亮,道:“那咱们先去那里坐会儿?至少有热茶喝,不用在这里冻着。”
沐零方相总算没再反对,蜷成一团,自睡了。方兰生腹诽了一百遍,缩起脖子朝茶馆一路直奔。伙计还在擦桌子抹板凳,他是第一个来的,桌面上还留着抹布的湿迹,看着觉得冷,手缩在袖子里。好容易茶水送上,又要了一碟子花生酥,方兰生揪着后脖颈把小东西提溜出来,将点心捏碎了放在手心里喂它。沐零方相饿得急了,埋在他手心里连舔带啃,又疼又痒。方兰生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白瓷杯,手背冻得发麻。自己也吞了一块,想着这地方的菜肴多是辣的,麻婆豆腐,灯影牛肉,他还好,襄铃就吃不太惯,不如买些食材回去,借了厨房做。
正想着,茶馆里说书先生掀帘子进来,老头儿穿一件单薄长袍,不住吸溜鼻子,鼻尖跟额头都通红,猛地看见方兰生,再打量了几眼,就慢悠悠踱过来拍了拍他肩膀。
“这位小哥手里的,可是血契灵兽?”
方兰生冷不防被他一拍,唬了一跳,回头道:“您倒是见多识广。”心说一般人都以为是吃得太胖的白老鼠。
说书先生来了兴致,接着问:“小哥,这是你的?”
方兰生道:“不是我的。”
主人确实不是他,只是他擅长烹饪,小东西们都比较粘他。百里屠苏本来就是管捡不管养的,索性一股脑丢给他。他虽恼,也没办法,只得一心一意当起这群灵兽的爹妈来。红玉取笑他太贤慧,将来定然适合带孩子,他想弄不好要一语成谶。
说书先生哦了一声,也不再问,只是此时茶馆里人少,并无他人可交谈,老头一张嘴是闲不住的,看书生面善,便又道:“听小哥口音,不是这边人?”
方兰生道:“您猜着了,还真不是。”
说书先生笑道:“昨日听人说城里来了一行人,打头的是个佩剑的黑衣小哥,里头还有个青衣书生,想必说的就是小哥你。”
方兰生想果然市井流言最快,不过可也怪不得闲人,顶着一张死人脸的百里屠苏那身打扮实在引人注目,更别说红玉。他这趟出来见识长得太多,之前从没想过剑灵也能是这种模样,说花妖狐怪倒还更像些,一勾就是一街人的眼珠子。
走神了,沐零方相啃了他指尖一口。方兰生轻轻捏了捏它耳朵,道:“我家在琴川。”
说书先生一声道:“那却是远得很。”又忍不住道:“恕老朽多话,小哥看打扮是读书人家的公子,却如何跟一群江湖人混在一处?”
方兰生淡淡道:“他们都是好人。”
说书先生道:“小哥误会了。老朽是个落魄秀才,年轻时也曾想着读万里书,行万里路的。只世情利害,如今只沦落得说书度日,故乡虽仍在,已归不得。子曰,父母在,不远游。小哥若离家日久,也该……”
“我便回去。”方兰生打断他道。“再过几日,我便回琴川去。”
他语气斩钉截铁,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抖,只觉喉咙冰凉。说书先生却不以为意,只道:“今日合该我跟小哥有缘,也罢,此时无人,老朽便单跟小哥说一段书。不知小哥要听甚么?”
方兰生觉得人若心内有事,看甚么听甚么都能触景生情,方才那一番话已经让他有抗不住的预感,接下来这老先生又不紧不慢道:“小哥既喜欢江湖人,些许爱听江湖故事?近日正有一段新书,说的是那侠义榜上,除暴安良,扶危济困的”
方兰生霍地站起身来,丢桌子上两枚铜板,拎起沐零方相往怀里一塞。
“谢先生好意。晚辈这便回去了,还有人等”
哪有人等。逃命一样的出了茶馆,兜头来一阵寒风,吹得直哆嗦。沐零方相钻在他胸口,倒是暖暖的。松了口气,又把遇到说书之前想的事情拾回来接着想。对了。
襄铃。
自从青龙镇跟襄铃摊了牌,小狐狸就老是躲着他。以前仗着他好欺负,叫他呆瓜,矮冬瓜,甚么甚么的。虽然只有短短数日,他明显能感觉到那疏远。大多数时候躲在红玉后面,实在躲不过了,就怯怯的叫,兰生。他听得手脚都不自在,恨不能求她还是叫矮冬瓜好了,反正她看得见的这几日,他个子估计是长不高的。
路边有卖杂货的货郎,方兰生走过去。玉鱼儿?算了吧。他就是想哄她开个心,也不是道歉,话说回来,他也没做错甚么。她在一日,就想对她好一日,跟他最后娶了谁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看了半日,拿起一对铃铛,正准备问价钱,突然看见一帮人狂奔过来,方兰生眼疾手快,一把拉过货郎,两人差点没被人群冲散。随手拽了一个人问:“甚么事这么急?”
那人激动得直结巴,气喘吁吁道:“杀人了!昨天来城里那黑衣小哥在江边把近玉侯给杀了!那可是官府悬赏了三年的……”
方兰生一听,丢了手里铃铛,奔到江水旁沿着岸往上跑,老远看见百里屠苏单腿跪着,左手焚寂拄地,慢慢拭去嘴角的血迹。抬起脸时瞳仁里还留着赤色的影子。
“木头脸!你怎样?”
他们坐在那里,看着滔滔江水。江面上有白帆滑过,一片一片,如轻捷的飞鸟。
他此时只恨不得百里屠苏突然出甚么事,生一场大病,三天起不来床,一行人便可堂而皇之的在这里多留三日。或者自己头疼脑热也行,得个人衣不解带服侍,只是就算百里屠苏肯为了他耽搁,他也不能答应。这紧要关头,谁敢掉链子。
可是他又突然希望现在已经是在蓬莱顶上和欧阳少恭摆好了架势。这样一分一秒的消耗,仿佛每一刹那都能听见百里屠苏生命流走的声音。他受不了。
他也是要找欧阳少恭报仇的,他记得很清楚。他咬牙说过恨欧阳少恭更恨他自己,只不过现在他觉得都微不足道。他们殊途同归,各不相干。从深渊往下坠落时谁还能拉谁一把不成,而百里屠苏就算粉身碎骨在先,也未必能给他当垫子。
“你跟襄铃……。”
“连你也知道了?”
“你们好几天不说话。”
“不用你管。”
“你莫勉强自己。”
“好啊。”方兰生听到自己说。“只要你不死。”
清泠泠的江风中,他的语调近乎挑衅。百里屠苏习惯性的并不答言,只是去看自己的手掌。少年的手,骨节锐利分明。平展开来的每一条纹路下都是几欲沸腾的血。
他想木头脸不会是要跟他讲道理,现在他可全然没有那个心情。无论是说“我此去不为求死但为……”还是劝他跟襄铃言归于好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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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赞扬他做的不错,正当如此。哪怕百里屠苏看起来从来不像是管这些闲事的料,他一定立马冲上去用佛珠打他。
百里屠苏欲言又止了半日,他的目光快要将对方看出一个洞来。
“你……不要太难过。”
雁字初起,萧骚浪白。波涛滚滚声一刹那通天彻地,震得耳膜隐隐发疼。
三日后方兰生回到琴川。迎接他的是长达一生的岁月的凌迟。
下
“三百两银子,您不卖就算。”
青年拿着那金项圈,慢条斯理道。“张叔,您可别欺负我年轻。这货色我能不知道?三百两银子是给了您面子。您要还觉得利不够,我这起身就去别家。”
掌柜的干笑几声。“方小公子,你这让老头子如何是好……”
“您也知道,这是给孙家下的聘礼,待到事成了,还要大操办,您铺子里货又好,又齐全,到时候还能舍近求远忘了张叔您?”青年一双眼笑成弯月。
掌柜的又咬了几下牙,割块肉一样把算盘往前一推。“看在方小公子的面上,三百两!”
方兰生擦了擦头上汗。绫罗绸缎都备齐了,簪环珠珥,一样不缺。知道孙小姐喜欢下棋,又特地备了一张白玉棋盘,两罐云子,事若成了,倒是风流佳话。他几个姐姐忙得团团转,倒是他那唯恐天下不乱遇事就要参一脚的老头子悠闲得很,方兰生把聘礼单子送给他过目时随便扫了一眼,方兰生很怀疑他根本甚么都没有看到,就随手一丢。“你小子娶媳妇的事我管不着,爱怎么胡闹怎么胡闹,哪怕挥霍空了,只要养的起我跟你娘,你爹我一句话不说。”
方兰生脸上赔笑,心里骂了一万多遍,知道自家父亲是个老狐狸,真要是胡闹了必不会坐视不理,不如爽性放手去做,就拾起单子往外走。方太和尚又出声把他叫住。“小子。”
“老头子有甚么话快说。”
方太和尚打量着除了个子不太够,基本还称得上玉树临风的儿子。“小子,我说你,可知道怎么讨女人欢心?”
方兰生一口唾沫差点没把自己呛死。“这就是你多年的不传绝学?!”
踏出了禅室门坎,方兰生耳边还回荡着他爹一番话:
“不要小看女人。不要想着人家姑娘绣球曾经打在你身上,天天巴不得你去提亲,你只要屈尊降贵一开口,就十拿九稳了。别以为你一腔赤诚,姑娘就会答应,赤诚有时候就是傻。越聪明的姑娘,越不吃老实这一套。”
小厮们抬着箱笼,浩浩荡荡到了孙家门口,一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着月白长衫的青年在角门站着,等通报的人来回话。这等得是有点久,从午时一直等到晡时,足足有几个多时辰。他想久点就久点吧,当时孙小姐等他提亲可不止这么久。
待到日头西斜,他已然腿脚酸软,这时候家丁才慢悠悠出来,打个哈欠道:“老爷有请方公子。”
方兰生整整衣服,跟着家丁走过小桥。看了一眼底下流水,夕阳浮在粼粼波纹上,变幻不定的金。深吸一口气,提脚迈进孙家的正厅。之前一直假装镇定,其实手心出了汗。心内只是反复说,你看,我都要成亲了,我是大人了。
孙老爷坐在中间一边太师椅上,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孙夫人坐在另一边,同样的苦大仇深。方兰生但觉头皮发麻,好死不死想起前世里晋磊巧舌如簧,丈人丈母笑靥如花模样,暗道这真可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可惜报错了人。
没法子。他再深吸一口气,往上仰头。“世伯”
他那看起来脾气很不好的未来丈人打断他。“姓方的小子,你是来提亲的?”
方兰生直觉说是会天降大灾,但登门拜访不是为此,还是为谈天不成,心下反而胆壮不少,恭声道:“世伯明鉴,小侄正是”
这一句叫出来,孙老爷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暴跳如雷。“没门!一万个没门!赶紧带着你那破金烂银出了我孙家,我不稀罕这些,莫站脏了我的地皮!”
方兰生也站起,不知所措,只一张脸还煞有介事的僵着,急急道:“世伯”
“甚么世伯!谁是你世伯!”孙老爷终于一泻胸中恶气,桌子拍的震山响。“我孙家的女儿,岂是你这姓方的小子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就算你鬼迷心窍逃甚么婚,要娶我家女儿的少年子弟照样踏破门坎!现今才知道后悔是吧,晚了!”
方兰生听得莫名其妙,矫舌不下半天,看着孙老爷是要吃人的架势,情急之下无法说之以理,只得搬出杀手锏道:“世伯您先消消气,令千金可还安好?”
他料想孙小姐对他倾慕已久,虽生来柔弱,却禀性坚强,虽隐隐觉得老爹料事如神,自忖情况仍应是孙家长辈气他逃婚,当然也包括爱小姐如命的孙奶娘在内,他脸可以拉下礼可以赔,只要他求亲的对象至今不曾动摇,这些都还好办。
未曾想一提孙小姐,孙老爷更为得意。“臭小子,你莫不是还指望我女儿来给你说情?做你的白日梦!今日的事我女儿岂能不知道,天幸她可算想通了,亲口说了不愿意!你可死心了?”
此言一出,方兰生五雷轰顶,只得告辞出来,站在门口,脑袋如一团乱麻,无论如何理不清,心想就这么回去必然要被死老头大肆嘲笑一番,便吩咐了小厮们先把聘礼抬回去,自己则沿着小桥慢慢踱步。
他觉得哪里不对,帘内的那女子察觉到。而不对在哪里,他无法说清。
天色已暗,方兰生信步进了一家茶馆,盘算的只是回去怎么说能不太丢人。茶馆内灯火通明,数十人挤在一张圆桌附近,冷不防被醒木声吓得心跳一停,原是在听人说书。
他自白帝城那次后看见说书的都退避三舍,觉得这等人老于江湖,总有些看穿人心的地方,一不留神就被说中,如同揭开旧疤,痛楚难当。因此拔脚要走,听得人群里传来一声清咳,道是:
“武帝好神仙,烧金得紫烟。厩中皆肉马,不解上青天。秦始皇遣五百童男女入海求蓬莱仙岛,至今不闻踪迹;汉武雄才大略,偏于这求仙一事上执迷不悟,今日便单表这一回金盘承露事……”
看吧,又是。方兰生几乎想代替二姐揪起自己的耳朵:我叫你听!我叫你听!
他早年想着闯荡江湖,满脑子都是奇人异事,光延年益寿的海上方子就杂七杂八抄过不少。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他没白石可煮,又一头扎向佛经里寻求教义,抱了老爹成堆典籍回房自去挑灯夜战,诸天神佛冗长名字背得一清二楚,仍旧毫无头绪。被茶杯摔碎声音惊醒时他猛地从桌上抬头,面前只有一点幽微灯火,心酸突然间难以抑制。
有药驻颜都是妄。他岂不晓得?
魂魄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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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肉身可供焦冥蚕食。纵然两者都不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上天入地要寻法子的那人已用亲身经历证明了结局的惨烈,这样巨大的前车之鉴,偏偏换到他时不能死心。
何况其实一无所有。
心如死灰岂是那样轻易的事?他注定了要以同样姿势摔得粉身碎骨。
“日久则生情,我并非不信出自公子肺腑。”孙小姐在给他的信里写。
日久若能淡薄,生情自非难事。他能不能淡薄?
“其实天地间,哪有甚么鬼神?”那人说的高兴,口沫横飞。“达人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你就是占了风水宝地,立碑铭字,妄图万世不朽,也终有一日成了土灰。唯有那忠义之士,贤良之臣,做下了千古功业,被后人感念他的好处,立庙享祠,或口舌相传,这样就是长生不死了。又何必求仙访道,炉火炼丹?”
方兰生木立着,只觉鸿蒙初破,醍醐灌顶。仿佛将死之人一口气顶了这么久,突然散了,浑身软得再也站不住,靠着墙滑落在地。茶馆里人渐渐去尽,他抬手擦擦眼角,却是一片干涩。
是了。是这样。他怎会不知道?他这样聪明的人。本来该一点就透,除非被甚么东西蒙住了双眼,又或者根本是自己不愿去看,宁可一直闭着。
为甚么要说与他听?
他记得背着焚寂的女子跟他招手告别的一刻,琴川傍晚的日光淅淅沥沥洒了她一身,隔得老远看不清楚清丽眉眼间还有没有往日一般温柔爽朗的笑意,只唇角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他那时候几乎想说等等叫我跟你一起走,但那毕竟不可能,他是方兰生,身后有年迈憔悴的双亲,已为人嫁的姐姐,倚栏而望的未婚妻。风晴雪心无旁骛地选择代替百里屠苏活下去,而他一身都是牵绊;他决非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他是不想承认如今能做的事便只剩一样。
请你记着他。不要忘了他。
琴川的四月末落尽了桃花,只剩点火樱桃,照一架如雪荼靡。方兰生拿个长柄剪刀,细细修去繁芜横杂的枝子。不防一只画眉惊起,花叶上夜来积下的雨水簌簌洒了他一身。
方兰生放下剪刀,趁衣料还没被湿透掸去表面的水珠,顺手折了一枝将开未开的红石榴。方沁正好从外面跑回来,看见了就缠着他要。方兰生蹲下来扯扯她乱糟糟的小辫子,一不留神衔走她手中竹签上一颗冰糖山楂,差点没把牙酸倒。
“沁儿乖。一会爹爹陪你去放风筝。”
方沁最喜放风筝,听了就不闹,扯着他衣角进了佛堂。其实佛像早撤去,只是方家后院一间小小的斗室,方太和尚跟夫人吵架了时常在这里打盹,美其名曰修身养性。自从方兰生继承家业,又改了别用。
一月寒梅三月海棠,五月芙蓉八月桂子,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所幸院子里草木丰茂,一时未曾缺。方兰生想着,将石榴插了瓶。跪下来方沁正好与他并肩,方兰生忍不住笑,一把揽过小姑娘,手指并在嘴唇上。“嘘。”
不准说话。闭嘴。很吵。
“你以后大了,嫁到别人家,把这牌位带过去,给他上柱香。你以后有了儿子女儿,就把这留给他。总之是别断了,一天一炷香。只当为你爹爹。”
小姑娘踮起脚尖力辨认那上头笔划繁复的字,最后睁大了眼睛看向他。
“为甚么?爹爹!”
方兰生摸摸女儿柔软的头顶。
“我欠他的。爹爹平生从不欠人,因此一定要有一日还清了他。”
落花三千。他是自那人走后,才能慢慢想通的;但待他想通了,那人早已去的远。其实想想当初,时间不是不充裕的;就算胜了欧阳少恭,终局能有所预料,该妥当的也都早已安排妥当。他们本来该有足够的机会告别。而那时段偏偏无话可说,直到看着身下浮起一圈明亮法阵,才惶急得如同遗忘了多少。
他大概不是忘了甚么话。他是丢了那个人。
那人是年少梦境里扎下的种子,千万根须细细缠绕,包裹住了再一齐紧,要他多久以后,越发知道痛。而这时候又怎样?焚起一炷香。有他一丝行迹在处,就不能熄。
第14章阴阳镜
世上本不乏侠义的人。
少年在琴川连揭了十三张榜。均大获全胜而回。江湖上又一剑客,成名指日可待。意气风发的少年在酒楼坐下来。要酒。
伙计连连答应。掌柜的满脸堆笑,上来搭讪。“少侠是哪里人?”
穿青衣的剑客斜他一眼。“江湖浮萍,无根无绊罢了,何必追究是哪里人?”
掌柜的了一声,想这孩子剑术未见得到一流境地,大侠的口气倒学了个十足十。只得又堆笑道:“少侠来琴川,有何贵干?”
少年道:“寻人。”又补一句。“侠义之事,不过随手为之,你们不必谢我。”
掌柜的彻底不想理这人,自回去柜台后算账。那少年反倒开了口:“我看得你们这里,颇为繁盛倒是。”
掌柜的懒懒道:“那未必。咱这里才生了一场瘟疫,休养生息了数年,比起以前,已是冷落不少。”
少年“哦”了一声。又道:“你们这里可有寺院庙宇?”
掌柜的道:“哪里能没有?”
少年道:“要最大的。”
掌柜的不觉又好奇道:“少侠莫非是想去求签?”
少年哼了一声,眉宇间狂傲之气尽显。“天地鬼神那套,我向来不信。只是要寻的人,在那里面。”
掌柜的道:“叫做什么名字?”
“方兰生。”
掌柜的拍了一下大腿道:“那不就是前面兴福寺的方住持?”
少年喜道:“那便好了。是个和尚?我倒要去问问他。”拔腿就走,倒像是跟人家有仇来的。
掌柜的道:“不是方住持半月前刚新婚。”
少年没咽下的一口酒全喷出来。“这是什么住持?”
掌柜的看他模样,又闲闲加上一句。“方住持是原来老住持的少子。”
少年拍案而起。“这年头僧道之徒无耻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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