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凶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罗再說/罗再说
“大将军去何处了?”容千戟问道,手攥被褥攥得死紧,他这龙角才长出来不久,一发怒就容易冲火,角尖发热,灼伤一般地疼!
“大将军晨起后便出去了,心神大人说,说……哎呀!”鲟鱼险些咬了舌头。
心神明明是吩咐了怎么告诉小龙王的,她怎么给忘了?说,说大将军去山中了?还是去洞中了?好像听说下界了……怎么说!
鲟鱼迅速搜索记忆中的地名,只得闷着头答:“大将军一早携了水神,不知是去了何处,兴许是人间又……”
“行了,”容千戟皱眉道,抬手拿了唐翦送来的牡丹绫帕赏她,“带上些钱财出门逛逛罢,给我带些花糕回来,听说最近人间正逢……”
他是记得之前听下人讲最近人间有什么节日,但是这一下就给忘了。
鲟鱼掰着手指掐数,瞪着眼,认真道:“中元节!七月半鬼门关大开,冥界乱成一团,我不敢去!”
容千戟一愣,冥界开始乱了么?
“往年每逢七月半,也乱?”容千戟疑惑道,“以前中元节我还下过界的,虽说人间确实妖风阵阵,阴森得紧,但也还好……”
鲟鱼急得绞起手帕来,长袖飞带一阵乱晃,“这几日吓人得紧!冥界好像出了什么事情,鬼门关关不住,小怪蹦出好多,忘川河的水都快被喝干了!”
“你还真敢说,”容千戟笑不出来,觉得越想越头疼,便道,“你去取第二个博古架上的菱花镜予我。”
他吩咐道,又添一句:“镜面朝下。”
镜到手中,两侧象牙镂花刻得十分好看,面上便是一块琉璃做的透明镜,远看就像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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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空的一般,容千戟拿起来端详,还未看个仔细,琉璃面上便一阵水波荡漾,慢慢晕开一片刺眼的红。
整个镜面呈现出一股血腥之气,红得浓墨重,偏黑发紫……
容千戟隔着镜子都能闻到那股子腥味,怔怔地看着,心中响起唐翦那日的话:“这面镜,若执在手中,便能随时看到心上人……”
出什么事了?
七月半,中元节,鬼门关大开,冥界,放河灯,焚纸锭……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容千戟浑身都起了冷汗,龙尾搭在床沿微微摆动,扫过桌脚,差点掀翻了面儿上的茶碗。
夜里重断未回来。
容千戟身子还未调养好,龙尾没办法敛去,龙角又在发烫,虽然已好了不少,但十二魔君在这龙王寝宫设了结界,他硬闯根本不可能。
况且冥界情况尚且位置,南天门又有那么多人把守,唐翦似是也跟着去了,容千戟唤了人去请了几次都没见着人,他只得在房间里着急,不断地拿着那面镜子看……
那血腥色并未散去。
夜到了五更,天际都吐了些鱼肚白,日光昏沉欲晓,南天门大开,重断领了一众麾下将士回天宫,听底下去接应伺候的侍从说,大将军那血沿着南天门一路地拖,拖到龙王寝宫门口,站了半个时辰。
那血汇集在脚下,形成一滩小小的泊。
容千戟彻夜未眠,一看结界自破了,便抓起鹤氅披上身,跌跌撞撞地跑出殿门,老远就看到重断手里一把残剑,砍得还剩半截,满身血污。
他的重断,头昂起来了,用一种当时容千戟震撼的眼神看他。
似是虔诚,又近乎绝望。
重断仰着下巴看他,干裂的嘴唇翕着,身后有混浊之气汹涌而出,黑影一般围绕着他,四周的麾下将士皆银铠玄盾,跪在地上,把头都藏在了盾牌之后。
小龙王来了。
这小龙王与大将军的关系在天宫之中传了又传……众人虽不言语,不敢妄论,但多多少少心里有个数,再者大将军这最近的异常反应……
谁都不敢抬眼去看,死字一把刀,怕临到自己头上。
容千戟跑得快,鞋都没穿,睡袍搭在身上,寒风起,卷起衣摆,依稀都能看到曾经被脚镣锁过的脚踝处,有一道浅浅的痕。
风再吹得厉害些,能看到几小块旧伤,新肉和鳞片才长出来,如梅花印一般烙在皮肤上。
重断眼内浑浊,一边脸上忽然冒了虎纹,耳朵化了兽形,眼角微吊,斜飞入鬓,目作金青,渐渐地显了虎形……
“重断!你看着我!”容千戟眼盖皓白,颤抖着去捧他的脸,一如既往地,看重断眼内嗜血的红,看他周遭被魔气束缚,“你看着我……”
重断浑身都在颤抖,抖得几乎拿不住手中的刀刃。
他半边脸都化了虎面,喉间隐约溢出阵阵虎啸,像是悲鸣,又似怒吼,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回荡得天宫都震了几番。
脸被容千戟用手捧得温热,重断愣愣地抬起眼看他,大口喘气,身后魔气退却不少……
他猛地扔了那截断剑,用力地,狠狠地,将容千戟摁入了怀中。
顷刻间,殿前飞花下得大了……
远处天际雷鸣电闪,混着雪来,如怒涛卷霜。
哪怕是很多年后,容千戟才知道重断在中元节那一日去做了什么,但每每想起这一个场面,仍然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他生气,气重断不顾一切,气重断视死如归,气得三界震动,后来史书上讲,某一年中元节过后,人间雷声大作,闪电惊光,接连不断地下了五天五夜的雨。
刻骨而冰冷,淅淅又沥沥……众生只当是梅雨时节,只道是清明雨落。
今年不过潮湿了些,比以往,更潮湿了些。
那日重断在容千戟的手心中渐渐缓过神来,静静地感受着心上人来自掌间的热意灵气,浑身被包裹得通透,几乎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由血脉决定的君臣关系,在此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重断近乎是不受控一般地,想要跪伏在容千戟的脚下……想用脸去讨那一腔真心,用心去要那一唇的芳泽。
君臣之间,对他二人言,便是如此。
千百年的深仇雪恨,到头来碰上宿命,通通从有化无,全藏进了心里,各怀心事,又各自立地成佛。
容千戟用月白色的睡袍不断去擦重断身上的血渍,轻叹一口气,心知自己不能多问,去瞧重断的表情,这人好像也没有任何要告诉自己的意思。
重断如今乃天界神力之首,几乎无人治得了他的伤,容千戟思来想去,只得小声在他耳边道:“去灵山。”
就是幼年时常与重断练习骑射的那处山。
灵山上常年开遍乱红,每逢人间春至,那芬芳之气到了天界来,常有小仙游玩此处,若是撞见重断领着容千戟在此处习武,便称赞几句,道白虎族好是忠心耿耿,直接派了长子来给小太子作陪。
容千戟现下再听来想到,方觉那倒像是讽刺。
灵山的溪水自佛界而下,那是跳脱出三界五行之外的地方,圣水只有天界之人取得了,千百年来从未断过,说是若受了重创,每季可供一位仙人沐浴一次,药到病除,通体舒畅。
天界皇族陨落已过了几月,这一季更是鲜少有人来此处,容千戟忍着一身的不适带着重断到了此处,弯下腰去搅动那溪中涓流的水,道:“你且脱了衣下去。”
重断伤得不轻,沉着脸听容千戟讲话,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自从确认了自己心上有这个人之后,想尽办法要靠近,又不敢触碰,只得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
如今战乱纷纷,此去冥界几次铩羽而归,反倒落得一身伤痕,一时间,重断不知如何面对容千戟。
大将军重断,心思过于阴沉,城府极深,暴戾无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三界传闻便是如此,重断认领一半。
且还得加上一条,便是,凡事自扛。
他用近乎悲哀的眼神去望容千戟的背,那人正背对着自己去摘溪边的草药,嘴里还念叨着:“听药神讲过,这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容千戟说着,掰了一小片叶揉捻开来,抹到自己的龙角之上,又落了满脸的细碎,没忍住一笑,回神过来看重断,生怕他方才那幼稚的样子被重断看了去。
重断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神,手心攥得死紧,现在容千戟对他越好,他反而越愧疚。
容千戟一对举世无双的龙角被他削磨成这般……他原本好好的,活波外向的爱人,被命运折辱成了这般。
他瞒了容千戟太多事情。
包括现在所做的一切……他重断瞒了太多太多,他如今什么都求不得了,不敢求了,只求日后容千戟不会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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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怨他……也不要爱他。
容千戟见重断迟迟不动作,担心他伤口失血过多,便大着胆子亲自上手去解重断的衣领扣,后者愣在那里,看着容千戟红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靠近,垂着眼,为他宽衣。
这小龙王,月眉星眼,瞳胧锁雾,垂下眼时,眼睫在眼窝打下一片扇影。
重断忽地想到夏日时灵山上纷飞的蝶,如清风自来,是铺天盖地的艳丽……
他不知为何会忽然想到这些破碎的记忆,定了神去瞧容千戟,思绪万千,伸手抓住了容千戟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哑声道:“泉水治百病,你身体虚弱,为何不去?”
容千戟迎上他,慢慢开口:“你我都是将死之人……如今争这个,还有多少意思?”
他和重断没多少活头,他都明白的。
仇恨化不开,爱意更甚浓。
三界不容,万物伏诛,他若是死了,重断也没活路。
唐翦说过,重断生来为了仇恨,为了金戈铁马,为了用一把刀砍破天宫枷锁,为了拿那斩龙戟,取容氏一族项上人头。
如今容氏只剩容千戟一个。
容千戟又觉得重断将他的掌心攥紧了一些,重断眼内凶光乍现,却难得没有发火,只是淡淡道:“你看得通透。”
“想那么多又有何用?你舍不得杀我,”容千戟轻声道,“我也有能力杀你。”
重断闭起眼:“你我皆会如愿。”
容千戟没懂这一句话的意思,看着重断略有些疲惫的侧颜,着了魔地靠上去,如今日在殿前白雪上一般,倚在他胸膛前,不说话。
这两人就是这般。
明明内心已把对方撕了个粉碎,再见面时,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忍不住原谅,忍不住去摸那明知烫手的心。
容千戟永远记得,那年天界复暴乱蛮荒之地,风急云阔,方才学成一身武艺的重断飞跨上马,动作虽略显生涩,却仍然卓尔不凡。
少年俯身折了树梢一枝杏花,吹哨唤来神鸟。
那神鸟衔着那枝花飞到云端步辇之内,容千戟惊喜地掀开珠帘,接过那枝花,抬眼去看已回身朝远处纵马而去的重断,身后是神兵三千,旌旗招展,好不威风。
他当时就想,这可是要守护自己一生的人。
容千戟那会儿还问过重断,是不是想要什么,都能给我?
重断点点头,那时还是少年心性,出口的话语狂得过分,遥指着天地,扬起唇角一笑:“殿下就是要这三界,我重断,也要为殿下打来。”
多少年后,大概是千年了罢……三界确实打下来了一大半。
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思虑到了此处,容千戟去看灵山之巅经年积累的雪,如白头了一般,被寒风凛冽卷起千层,不断地往山脚落一些银屑。
灵山背后便是瑶池,重断沐浴后身体好了许多,上了岸二话不说,抱起容千戟就走,容千戟惊得不行,双脚离地,一条龙尾被重断拖在掌心,挠得他好痒!
容千戟红了脸,说他:“你碰着我的尾了……”
重断难得笑了,“龙尾怎么了?”
容千戟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痒,羞得快把脸埋进重断的衣服里去,“你犯上。”
“我早就犯上了,”重断道,“从几千年以前。”
容千戟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他想起来了?
重断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心头钝痛,只道:“我没想起来。”
他伸手去碰了碰容千戟的龙角,眼神黯淡几分,继续道:“再给我些时间,总会想起来的。”
长好了不少……重断每每一想起,心中便悔恨得过分,那一刀一寸,分明现下都一点不少地还在了自己身上。
瑶池边上,重断变了一处山洞,燃了火在里面,去看这夜里开了满地的萤光花,一张脸在暗色中明灭……
“想要天边的星。”容千戟从他怀中探出头来,伸手去拨弄瑶池边的水,落了满掌心的凉。
重断搂着他坐在岸边,逆光看不清神色,只是淡淡地问:“地上的花可还要?”
容千戟低头尝了一口那水,答道:“要的。”
“你倒是什么都想要。”重断目光锁在前方,忍住不往身旁瞧个分毫。
“我就是贪心,”容千戟停顿住,“我还想要你。”
天边落了一颗星下来,瑶池边壁花开得静默,他舌尖圣水化了甘甜,重断依旧一动不动。
容千戟听到重断缓缓地答:“尽管拿去。”
他一怔,眼泪就像那颗星一般落到地上,正恨道自己近日怎变得如此感性,就见重断伸手捞了那颗甜丹起来端详,入鼻一股馨甜。
容千戟道:“甜的。”
重断没有尝,只是问他:“方才可是感动?”
容千戟点点头,有些羞敛,不自在地伸手去拨弄瑶池的水,又听重断道:“感动落泪成甜,伤心则落泪成酸苦?”
“不,”容千戟摇摇头,“都是甜的。”
重断忽然伸臂去将他搂紧了些,唇角碾磨过容千戟的鬓发,沉声道:“哪怕是落泪成灵丹妙药,我也不想再看你哭。”
容千戟浑身颤抖。
他想起重断……曾经也说过相似的话,甚至,神情也相似。
他心跳如擂鼓,又燃起了一些小希望,渴望着重断想起来那些回忆,他不想一个人揣着这些度日了,他急需重断记起来,又害怕重断记起来。
那是个无底的深渊。
包括重断现在这般地怜惜他,对他好,甚至第二次爱上,对他二人来说不过皆为一次度不过的情劫。
是荣损对应,两败俱伤,一场戏落了幕,便会狼狈场。
虽说如此,但重断这一句话,容千戟仍然忍不住地想要雀跃。
“你看,”他抬眼去望天边的月,轻声道:“这世间千般好……”
“不好,”重断道,“对你我都不好。”
那夜天界的灵山,烟月星沉,瑶池之水还未得涨满,容千戟眼里的水却是快溢出来。
我对你好,你对我好,不就够了吗?
他心里这句话千回百转,到了嘴边没有说出来,满眼都是重断微微侧到一边去的脸,两个人坐着,都不敢看对方。
后来,容千戟才明白。
不够的。
万万不够。
第二十四章
中元节过了便是人间中秋,天界却度日如年般,仍然停留在飞雪季节。
往年的冬日都未如此漫长过,兴许是负责四季更替的仙神不在,时节便永远停在这一漫天飞雪中,入目雪白,倒是顺了容千戟的心意。
他肩上一披鹤氅穿得皱了,偶尔太过畏寒,重断解了红披盖在他双肩之上,远远看去,倒像脖子上围了个什么。
一日容千戟站在殿前看天际飞得整齐的喜鹊,掐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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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算,道是人间又正逢一年七夕。
这段时间,重断到没以前那么无理了,倒是有点“无礼”。
开始强行闯入他的命数,一改放诞作风,对他百般地好,又不太懂如何温柔,常惹得容千戟怒极,抬眼去看重断皱着眉的样,心中火气又全给压下去。
重断好强,哪怕是在心上人面前也难得软下来,用手背去碰容千戟的龙角,烫到手了,便低低问一句:“你生气了?”
容千戟转身坐好,也不是赌气,只是道:“没有。”
兴许是之前都快把最后的一点心动折腾没了,容千戟以龙尾在榻上乱摆,悄声问他:“我是谁?”
重断张张嘴,像是不想提那个姓氏,沉默不语后,还是开了口答:“千戟,容千戟。”
“容晋生的儿子……”容千戟闭眼,“天界之主,龙王容千戟。”
重断像是被烫着,却还是从身后拦腰抱他,只是讲:“我知道。”
容千戟不再接话。
他心疼重断这样子,像是想要推开,又想触碰。
果真是一旦爱上了,不管人性格如何大变过,世间所有的情爱,都是这样将对方捧在手心上的吗?
以前重断宠他,放养他,溺爱他,如今便是圈养他,霸占他,甚至带了些穷途末路的蛮横。
但重断又待他好。
好到每逢月圆,以虎血喂他,好到一日三餐亲自检验,好到连人间七夕节,重断都带他下界去看了灯会。
不是往日那般前后簇拥着,不带兵不带卒,未有坐骑,只是御风而行,穿过云雾高山,到了人间。
落地时,人世已是月上柳梢头。
二人恰巧遇见有未出阁的女子闺秀,从木制高楼之上朝人群之中抛掷绣球,有男子抢到,欣喜若狂,所过之处一阵沸腾,纸灯挂在树梢明明灭灭地晃荡,乐师打鼓奏乐,好不热闹。
容千戟混在远处的摊贩身边,以铜钱换了棕叶编的蚂蚱,拿在手中把玩,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问重断:“若是哪一日,我在天宫,你在冥界,我抛这球,你可能接到?”
重断盯着他手里的蚂蚱,没见过,觉得新奇,答道:“如若我不在冥界?”
你还抛吗?他没问。
捏着手中的蚂蚱晃悠,容千戟只是觉得奇怪,“天宫冥界,你还能去何处?”
重断笑了,眼里情绪道不清,“你往天上抛。”
他拿过容千戟手里玩的蚂蚱,转移话题道:“这是何物?”
容千戟谅他也想不起来,也不跟他发脾气,垂了眼来,那颗朱砂痣愈发明艳,叹气声轻,恐让重断听到。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答:“儿时常玩的人间之物,有一年你来人间给我带回的,我常放在太子王座之下,后来久而久之,在你离开天宫的那一天,那死物成了,一蹦一跳地不见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容千戟想笑,又笑不出,只得悄声地说:“那会儿我在想,你看,连编的蚂蚱都不要我。”
那日重断眉心紧拧,不顾周边有没有人,伸臂揽了容千戟入怀,摸他乌黑的发,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背,想说“对不起”,想说“我还要你”……
但,他说不出。
重断只是抱他,道:“我给你的,从来就不是死物。”
容千戟的记忆太多,千堆成叠,每一幕都记得仔细,重断却是断断续续,偶尔想起来一些,都是一晃而过,记不真切。
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心中的确有这个人,哪怕已经断了情根。
容千戟在他心上待得飘忽,一会儿有一会儿无,重断仿佛耗了许多气力去记住,去念想,却总被什么东西紧紧拖住了脚,拽住了衣尾,固执着不肯再让他前进半分。
回了天界,容千戟禁足之令一己解,鲜少外出的他见天宫一番新面貌,心里感触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如今处处宫殿之内的布置,都像极了小时候。
比如那株琉璃神草,有七八尺高,摆在蟠龙柱边,以前他同重断疯闹,常常险些撞到它,宫内的乳娘跟在后边儿追,喊了几声劝不动这两个小主子,重断知道见好就,绕着神草回头往反方向跑,一停下步子,容千戟便扑进了他怀里。
那时的感情多么简单,重断只想生生世世守护容千戟,容千戟也庆幸他是那个人。
后来的故事不再赘述,帝王震怒,一道未清醒的昏庸号令,错了两个人的一生。
思及此处,容千戟在殿外久站,眼睫盖了雪,亦覆上眉山。
冥界最近动荡之感,连他身处天宫都感觉到了,那面镜子仍然泛着猩红,连着几日都没见着重断的影子,每入了夜那人才回来,沐浴更衣完随着他上了龙床,只是抱着他睡。
晨起,又没了踪影。
半夜容千戟偶尔听到异动,伸手一摸是重断的虎尾冒出来,以掌心去握,重断闷哼一声,虎尾扫开了床上的绣枕被褥,一只手掌化了兽爪,攀在容千戟的肩头,压抑着要兽化的冲动,摁住眼前人的后脖颈轻轻地咬。
虎齿啃上肩头的那一瞬间,容千戟觉得自己要被咬断了脖子死在这床上。
“千戟,”重断吻过了他的颈窝。
他似是闻了他身上的檀香,舒服多了,闭着眼喘气,嗓子都沙哑了:“你要不要,变成龙?”
容千戟知道重断这是怕他自己等会儿抑不住兽化误伤着他,咬紧下唇摇摇头,道:“我……”
重断只是自顾自地讲:“像曾经那样。”
他摁住怀中微微一颤的容千戟,道:“我没想起来。但我总觉得,一龙一虎,遨游天地……这般场景,定是出现过的。”
“出现过的,”容千戟背对着他不动,也不肯变出龙形,反而大了胆子转过身去,把手臂缠到重断的脖颈间,“很小很小的时候。”
重断与容千戟的兽形皆为神兽,身形大小自己可控,而容千戟为龙王,已一定境界,为行龙,形态自控,常以白玉之躯示人,偶尔生翼,浑身透着琉璃光珠的浅淡橙红。
那日重断醒来时入目便是这般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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