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文盲土拨鼠
顾溟知道老油是在刁难他,那就让他刁难好了,情况最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但对于那位助理姑娘来说就不一样了,她刚毕业没有多久,生活的全部中心都在工作上。
顾溟过意不去,给她发送了一条消息。
[谢谢,下次绝不能麻烦你了,实习时间珍贵。]
老油看到顾溟空着手回来,刚要上去兴师问罪,罗茗茗桌子上的手机恰巧震动起来,他煞有介事地走到她的工位,低头偷瞄了一眼。
这些天下班晚,都是公司订外卖一起吃。顾溟跟罗茗茗一群人坐在一排,不过是靠窗靠角落的位置。同事们正聊得火热,他已经吃完了,但是不想扫兴,更不想惹人注意,只好撑着下巴继续听他们聊天。在人情世故方面,顾溟实在是菜鸟,他不知道什么句子说起来好听,什么话让人开心。听了半天,无非是在聊哪里好玩,适合带家里人出去。顾溟几乎没有与人一起出门旅游过的经验,根本提不出来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到后来他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看到了顾烨发来的一条信息。
[晚饭吃的什么?]
非常简短、问候性的话语,适用于在任何场合下、任何关系里的开场白。
顾溟给罗茗茗发完信息以后就没有再检查过手机,而这条信息是晚饭的点发来的,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顾溟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他不想一会出了公司门发现李明宇杜以泽已经带了一圈人堵在楼下,随时准备压着自己去顾烨面前邀功。
他低着头,缓慢地打出一句话,点了发送。
[盒饭。公司加班,没有看到信息。]
意思是事出有因,不是故意不回复。
顾烨几乎是秒回了信息,就一个字,[好。]
罗茗茗往顾溟旁边凑,“安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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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溟把手机锁屏,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们问你十一放假去哪里玩呢?”
“这个啊,”顾溟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我还没想好,你们呢?”
“我们刚才都说过啦,我们实习的就不去啦,他们呢要组团去大理那一边。”
“不好意思,”顾溟抱歉地笑了笑,“我有点分神。”
“是已经有安排了吗?”
有人问道,“安明哥结婚了吗?”
一旦有人起了八卦的头,谈话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根本不住。顾溟直觉再呆下去可能要被扒个底朝天,站起身准备离开,“没有没有,别问啦,有点晚了,我先回去了……”
“难道是已经约了心仪的人出去玩,不乐意告诉我们啊?”
“哈哈哈,会是谁呀?”
“除了顾总还能有谁?”
也不知道是谁来了这么一句,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这确实是大家最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他们都好奇这位哥到底是什么来头,最重要的许安明到底是不是自家甩手掌柜的男朋友?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顾总要这么招摇地接他上下班?可要是的话,怎么总觉得许安明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呢?
顾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随即想到要是没有顾烨从中作梗,自己也不至于这么难堪,便故意说道,“顾总日理万机,我一个普通员工要能沾他的光,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大家都听出来顾溟在撇关系,以此可以推断出两人估计不是情侣关系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冷战、吵架。谈恋爱这种事情嘛,在这个期间再追问下去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可老油偏不让他如愿,高声呛道,“那也得顾总愿意吧?”明摆着不让他下台。
顾溟抬眼望过去,才发现之前那句也是老油讲的,他正端着茶杯,靠着墙,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自己。
“他们啊净瞎起哄。小许啊,你说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不是?”
“看您这么有经验,沾光沾得不少吧?”顾溟模仿起他的语气,还做作地叹了口气,“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
老油撑着笑脸,捏着杯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哟,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口齿伶俐的很啊!原来都是这么跟前辈交流的?”
顾溟走到他身边,弯腰把吃剩的盒饭扔进垃圾桶里,“您这倚老卖老的,我也不能吃哑巴亏呀?”
从公司出来已经九点多了,这些天来顾溟把从公司到公寓的路线转了个遍,基本上已经在脑内形成一个模拟3d地图,尤其是各种违建楼之间的小巷小道,以及烟火气浓重的小吃街道,都被他自动打上标签贴在脑内。
街灯已经亮起,偶尔遇见两个老人坐在摇椅上乘凉。顾溟从一条大路上岔了出去,向一栋居民楼走去。这一片最近就要拆迁,住户都已经陆陆续续地往外搬走,再加上常年背阴,十分潮湿,铁门槛上布满绿色的湿润青苔,基本上就是一片无人管辖的区域。他看到楼层的入口处摆着一块小木板,上面用白色的粉笔写了几句广告语,还画上了箭头,便径直上了三楼。
小饭馆明显就是用客厅改成的,门口放着一口正在煮面的大锅,正咕噜咕噜地烧着热水,旁边的木桌上放着几个不锈钢碗,里面装着做菜要用的香辛料。工作日的晚上,店面门可罗雀,空气里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菌的味道。
顾溟进了店,选了正中间的位置坐下,其余房间的门都关得严实,可能是卧室,或者储藏室。回想起今日来来回回发生的事情,他意识到顾烨已经将他完全特殊化了。如果为人处事也能像打游戏一样就好了,唯一需要做的事只是等待,只要等时间够了、经验够了就可以把技能自动点上。
坐在铁锅后的老板走到顾溟桌旁,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吃什么?”
“面条,不加辣。”顾溟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推过去,“不用找了。”
“不用找了?吃什么样的?”老板皱着眉,拿起钞票摸了两遍,又对着白炽灯看了两眼,这才放心塞进围裙前的口袋里。
顾溟点点头,“不用找了。哪个点的多就做哪个吧。”
“几碗?”
“两碗,谢谢。”
15.
叮咚。
顾烨从沙发里起身,走到套房门口开门。
“晚上好,顾总,这是酒店送您的。”
男侍者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衬衫站在门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衣领处系了黑色的领结。他面带微笑,背脊笔挺,手中的托盘里放了一瓶红酒,纤细的瓶颈上系着一条浅黄色的缎带。
顾烨侧身让他进来,侍者便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先顾烨进了房间,弯腰将托盘放到沙发旁的桌子上。
“我给您开瓶醒酒吧?”
顾烨站在他身后,冷淡地开口,“不用,出去吧。”
侍者的动作顿了顿,不急不慢地转身,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手里握着的却不再是银色的启瓶器,而是一把银色的手枪。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几步路,顾烨一眼看出这是beretta92,当机立断,一个箭步上前握住枪的套筒,往后方狠狠一推,导致侍者两次扣动扳机都没有打出子弹,他接着扣住对方的手腕向内迅速一掰,枪口便瞬间换了方向。
侍者不甘示弱,一个侧踢飞上来,被顾烨一只手臂拨挡开来。电光火石之间,顾烨一脚踹在侍者的膝窝里,在将他的重心一举击垮的同时,见缝插针地踩断了他的脚踝,抬手用枪的底座一把砸在对方的太阳穴上。
顾烨的反击是致命的,侍者被打得眼前发黑,头脑嗡嗡直响,踉跄着摔在地上。
顷刻之间,形势骤变,顾烨已然从手无寸铁的受害方变成了阴狠暴戾的加害方,他握了握枪,倒不着急处理这人,首先回到门口,一只脚勾住房门将门摔上。
“你知道我的酒店什么做的最好吗?”顾烨俯视着趴在地上的男人,朝他支撑着身体的右手腕开枪,“隔音。”
子弹穿透过脆弱的血肉,嵌在红檀香地板上。
男人从头到尾一声没吭,冷汗将他的衬衫打得透湿,直到顾烨踩上他血肉模糊的手腕,这才痛苦地“唔”了一声。
顾烨利索地给枪上了膛,瞄准了男人的额心。
就在这时,“叮”的清脆一声,顾溟的短信来的非常不合时宜。而在这个关头下,顾烨竟然没有继续动作,他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查看起来。
盒饭?这么不健康?
他迅速回了一个[好],把手机进上衣的口袋里,却再也扣不动扳机了。
顾溟的打断让他寂静的记忆深潭里有了动静。
顾升也这么做过,他当着兄弟俩的面做了人,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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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虽不是第一次见,但顾溟是,他第一次见到人的脑浆,吓得脸色煞白,逃回房间,趴在马桶上吐了起来。顾烨紧跟在他身后上了楼,默默地接了杯水,又把毛巾打湿了递过去,顾溟吐得眼眶都红了,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本能地往后瑟缩。
玻璃杯掉到地上,哗啦啦碎成无数片。
说白了,顾升敢这么做是因为他完全不介意顾溟怎么想他,但是顾烨介意,他看到的顾溟是惊恐、害怕的、想要逃离的模样。
按理来说,其实顾烨根本不必担心,这一枪下去人不知鬼不觉,永远都不可能传到顾溟的耳朵里。可是他还是犹豫了,他不想沾血,沾了血,就不能碰哥哥。
有生以来第一次,顾烨握枪的手抖了抖。他蹲了下来,卸了弹夹,放在手心里把玩起来,“又是姓王的派来的?”
此时此刻重量全压在废掉的手腕上,男人眉头紧锁,死死地咬着牙关。他不是没有听说过顾烨就算真的没有听说过,从以往无人生还的结果来看也能猜出三分模样,他以为自己的目标是庞大可怖的,可是顾烨游刃有余,举重若轻,反而是自己,输得体无完肤,在他的毒辣面前形同蝼蚁。
“你猜猜,我查你的家人亲戚、兄弟姐妹要花多久?”
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那我……还真是……不能如您所愿了……”
“孤儿?”顾烨挑眉,“还真是王桓的作风。”
失血过多,男人再也坚持不住,双眼一黑,倒在地上没了声音。
顾烨这才抬脚,走到桌旁慢条斯理地取下红酒瓶上的缎带,系到男人的手臂上打了死结,然后回到沙发上坐下,拿出了手机。
没有回复。顾溟的头像框上没有任何提醒。
顾烨心烦意乱,瞥了眼瘫在地板上的男人,杀意又噌地窜起火苗,又被他强压着灭了。
也许刚才应该跟哥哥讲些好接的、有余地的话。
他回到主页面,拨了几个键放到耳边,“给我换个房间和一个早点的航班回去。”
“来了?”顾溟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半个小时。
比他想象的要久。
桌上的两碗面已经凉透了,面条也被泡发,吸足了汤水粘在一块。
李明宇在顾溟的小餐桌前来回踱步,屏气凝神的样子就像一只濒临暴走的河豚。他就这么转了半晌,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转晕了,最后想通了似的突然停下步子,坐到顾溟对面的座位上。
“不好意思,下次请你吃点好的。”
“这是啥意思?”
顾溟递过去一双一次性的筷子,“就是想见你一面。”
李明宇显得非常狐疑,“您要见我,跟烨哥说一声不就得了?”
“他出差了。”
“我知道,我知道……”
李明宇应和着,所以这才不是以为您又要跑嘛。
他在街对面等了半个小时,以为祖宗爷在吃饭,便叫了个人去看,结果查了两遍都没找到。他一想到烨哥最近不在,又联想到自他走后,祖宗爷一下班就在附近绕圈子,当即把烟一掐,火急火燎地带着人把附近可能相联通的居民楼都给堵了。
门口站了乌泱泱一群人,把原本就逼仄的楼道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正往餐馆里探头探脑,老板吓得怯生生地缩在煮面的铁锅后。
“都粘了,要不重新做一碗?”顾溟见他不接筷子,朝老板招手,“我加点钱,再做一碗吧。”
见顾溟从头到尾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李明宇终于察觉到自己上当了,人家这是逼自己出来啊!他闷闷地从荷包里摸出一根烟来,“哎,不用了!我口味重,不喜欢清汤寡水的。”
“就当吃个宵夜?”顾溟转头问躲在一旁的老板,“麻辣烫您会做吗?”
老板打鼓似地点头,“会、会。”
顾溟又冲店门口的人打招呼,“要不把你的兄弟们也叫进来?我请客。不过这位置实在不大,就怕坐不下。”
“不用,”李明宇冲门口的人手摆摆手,烦躁地喊道,“都走,都走都走!”
虽然说这是自从认识祖宗爷以来他讲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可是他怎么总觉得这是……叫什么来着?鸿门宴?
老板哪敢掉以轻心,认认真真地把两碗麻辣烫端上来。
“其实一碗就行了,”顾溟从钱包里拿钱,“不好意思。”
“您这之前点了两碗,我以为……”
“我是以为还有朋友要来。”顾溟付了钱,转头向李明宇,“那位怎么不来?”
“哪位?”
“杜以泽,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李明宇反问道,“啊?他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来?”见顾溟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李明宇接着问,“你不吃啊?”
“我不吃辣。”
“哦。”
李明宇觉得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只能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尝了两口,不知道老板是太紧张还是怎么的,胡椒辣椒加得特猛,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操,你这怎么做的?”
老板连忙小跑过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您说您口味重,我就……”
李明宇皱着眉头让他闭嘴,把筷子往碗上一搁,“顾先生,你有话就直说吧?难不成这么大功夫,真的就只是想跟我吃个饭?”
顾溟笑了笑,拿出手机按了两下,“扫我。”
“啥?”
“交个朋友,”顾溟亮出手机屏幕上的二维码,“扫我。”
李明宇下了楼,一众小弟便瞬间簇拥上来,将他团团围在中心,一个脖子后面纹着青龙的小弟见李明宇从荷包里摸烟,立马将打火机奉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刚刚那个……是……是仇家吗?”
“唉,”李明宇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吞云吐雾道,“是克星。”
青龙小弟看他一筹莫展,自告奋勇起来,“要不,我们几个去把他打一顿?大哥放心,保准打到他妈都不认识……”
话还没说完,李明宇一巴掌上去,直接把他打懵了,“你他妈想死,别带着我成不?”
青龙小弟捂着脸,乖乖地闭上了嘴。
“那可是烨哥的心尖尖。”
16.
嫩绿的叶片被开水冲荡地在杯中翻了两圈,屋子里弥漫着清淡隽永的茶香味,顾溟拿着一杯泡好的明前龙井,推开落地窗,坐在阳台上的灰色懒人沙发里,警长从半合的落地窗缝里挤出来,踮着脚爬上他的膝盖,蜷成一团,起尾巴,老老实实地屯在他的小腹上。
顾溟怕把开水洒到它身上,于是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旁低矮的木桌子上,“我怎么觉得你又胖了?”
他揉了揉警长的肚子,一边吸猫一边点开了李明宇的朋友圈。
李明宇的朋友圈出奇得正能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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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朋友圈里有正能量出奇,而是李明宇这样的人,朋友圈里都是他和敬老院里老人的合影这件事非常出奇。
顾溟点开一条动态来看,大图里李明宇手臂上的刺青触目惊心,但显然他旁边的老太太不这么认为,她望着镜头乐呵呵地咧着嘴,门牙掉了大半,黑洞洞的一片。
顾溟心想,这掩护打得真行,不知道还真有可能误会李明宇在细嗅蔷薇,他笑了一声,还是给他点了个赞。李明宇倒好,一分钟不到就发了消息过来,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赞吓到了。
[顾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哈。]
顾溟低着头回复,[没什么事,就是没想到你为人这么善良。]
李明宇疑神疑鬼地读了两遍,又给旁边的青龙小弟看,“这是啥意思?是我看到的意思不?”
青龙小弟看了看信息,又看了看李明宇,又看了看信息。
“问你话呢!”李明宇往他脑袋上补了一巴掌。
小弟可怜巴巴地捂着脑袋,“是……是……不是……我、我不知道……”
“他到底要干啥啊?”李明宇小声嘟囔了一句,抬头看了眼顾溟所在楼层的灯光,拔高音量说,“完事了兄弟们!都散了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鬼使神差地,顾溟点开了顾烨的头像。
要说完全不关心他以往过得怎么样,那是假的。顾溟身为兄长,总是抱着一星半点的侥幸,希望能从哪窥见顾烨的生活痕迹,顺藤摸瓜地找到他性情大变的端由。
结果显示空白一片,顾溟刷新了几次,往下滑动几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屏蔽了。
直到确认了顾烨真的没有朋友圈以后,顾溟反倒松了一口气,他向后靠去,大半个身体都陷进沙发,只留下两支线条明显的小腿支在圆敦型的沙发外面。这在他意料之内,他没法想象,万一顾烨的朋友圈里不是一片空白,取而代之的而是密密麻麻的字,密密麻麻的照片就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详细地纪录下发生的事情、心情、悲伤、还是愉悦,那他应该做何反应?
是应该表示出对没有参与他的过去的悔恨,还是对于已经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奈?还是说,要自作主张地打一套连环亲情牌,希望他变回原来的样子?
倒不如空白一片。这些年顾溟表达情绪的能力已经退化得十分厉害,他宁愿被动地装聋作哑,与他人一样得不到任何优待,顾烨只不过是新闻、报纸里一蹴而成的成功人士,翻云覆雨,毫无瑕疵。
顾烨可以是任何人,却不再是他弟弟。
顾溟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放到唇前浅浅地抿了一口。他今年都二十九了,不大不小的年龄,却沦落到这个地步,被别人捏着把柄拴在身边。十年前呢?他才十九。年轻,年轻多好,喜欢就不吝啬称赞,讨厌就会大声地吼叫,那个时候他会反抗,会愤怒,会声嘶力竭地斗争。
到底是他变得更成熟了,还是更沉默了。
“美国不好吗?更好的教育,也比国内更自由。”
“机票已经买好了,学院也都选好了,你不是喜欢画画吗?”
“你成年了,可以自立了,我也不绑着你了。”
顾溟觉得这人真是虚伪,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真当他听不出来是要赶自己走,“没关系的,爸,我在哪都能学,美国的学太贵了,我实在不想让您破。”
顾溟说这话并不是真的有意要留下来,他只是不想让顾升顺心,偏要刺上他两下。
顾升又哪里缺这两个钱,听出顾溟是摆明了要跟他对着干,脸色霎时变得严肃,“那我就直话直说了。顾烨过不了两年就要成年了,他跟你不一样,将来要做的事情、要处理的关系、要对付的媒体数不胜数,你能将你自己的曝光率降到零,不给他添麻烦,就算帮了我大忙了。”顿了顿,“顾溟,家产会有你的一份的,但是你得有点自知之明。”
眼看他终于撕破脸皮,顾溟冷笑道,“您不会觉得我是为了钱吧?早知道现在这么麻烦,当初何必要去招惹我妈?她把我送过来的时候,您怎么不知道拒绝?怎么,舍不得在她面前当坏人?”他咬紧了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问,“我妈妈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让你竟然能够在她临死前都不去看上一眼。
顾升听到这话止了声,他的呼吸声沉重,胸腔都跟着痛苦地起伏,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垂了眼,如释重负地说,“女人而已,能算得了什么?衣服?羽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想要我算她什么?”
顾溟那会是最叛逆的时候,哪里听的得这种话,握拳的手指咯吱作响,他抓过桌上的银行卡一把折了,摔在顾升面前,“我就是在外面饿死了,讨饭也讨不到你身上来!”
这是顾溟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反抗了,因为他深知自己理亏,他本来就寄人篱下。
他甩门下楼,发现顾升连车都他妈备好了,几名肩背宽厚的男人站在楼下,看样子一直在等他,“大少爷,您请这边走。”
顾溟解了领带,扔在地上,快步从他们之中穿了过去,“别叫我少爷,你们顾家,只有一个少爷。”
漫长的飞行中,顾溟从猩红色的梦境里惊醒,他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好让自己不要再度睡着,他想起妈妈的样子,想到她手心里的温度,和湿热的汗,想到她抱着自己,央求他要听顾升的话。
他还想到顾烨,顾烨已经长得比他高了,眉眼间愈发英俊,沉默寡言时的样子就像只听话的小羊羔,今天应该结束工作见习,可以回来了吧?几乎是一想到他,顾溟就后悔了,他走得太急,身上连一件行李都没有,唯独拿了部手机。失联了十几个小时,顾烨该着急了,所以顾溟一落地就赶紧给他打电话,嘟嘟声响了两下,电话就被接通了,然而接电话的不是顾烨,是李叔叔。
一个老头,声音哽咽地跟他道歉,低三下四地求他理解顾升,别再跟家里联系了。
全世界的人都在逼他,都在说他是个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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