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覆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慕容冲倒也守诺,不仅不曾追击,更是拔营后撤。
“陛下,这似乎不止五里了……”致远皱着眉挑起素白车帘,“奴婢实在不知,阿房侯此时反了,到底是安的什么心,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苻坚一直在心中默默估算,此时方才开口,“已有十五里了。”
阿房离长安极近,满打满算也就是四十里。慕容冲带的两万兵马半为步兵,而倘若快马加鞭,脚程快些,恐怕都已看到长安,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宫中定然会得到消息。
京中尚有十余万禁军,苻宏听闻此事,定然会派兵来追,慕容冲却丝毫不惧,反而有些优哉游哉的意思。
“陛下,”致远突然指着远处,“那只白狐……”
那只狐狸趁乱跑了出去,此刻伤还未好透,正满脸茫然地在乱军之中乱蹿。
苻坚看它一瘸一拐实在可怜,便道:“致远,去把它抱来。”
致远无语道:“陛下,咱们都朝不保夕了,还要管那畜生么?”
“本就是送给阿房侯的礼物,回头咱们送他,或许他还能放咱们一条生路。”苻坚竟还有闲情开玩笑。
致远无奈,还是在周遭兵卒恐吓的目光中跳下车去,了好大力气将那脏兮兮的狐狸抱了回来。
苻坚却未抱它,只依旧将它捆了,扔在马车的一角,“这东西奸猾得很,你对它再好,也能毫不犹豫地咬你一口。”
致远也听出他一语双关,强笑道:“陛下见微知著,实乃圣明天子。”
苻坚起身,掸掸身上的浮灰,便欲跳下车去,却被车旁守卫用戟拦住,“侯爷有命,你不能擅自下车。”
苻坚挑眉,“你们叫他侯爷,殊不知他的侯位还是朕敕封的,怎么,你们既认了他这个侯爷,却不认朕这个天王?以及,虽说虎落平阳,可朕如今还不至于任凭你们这些宵小摆布!”
说罢,苻坚也不管锋刃,径自拨开执戟郎手中兵器,跳下车去。
“苻天王,留步。”一内侍模样的人快步走来,苻坚认得他仿佛是慕容冲从邺城带来,从小伴着长大的宦官,“王子想请你一同用膳,请天王先随奴婢沐浴更衣。”
“用膳还需沐浴更衣么?”致远冷声道,“追兵就在眼前,还请奉劝你的主子,切莫一意孤行,以卵击石。”
那内侍脾气倒是不错,“咱家不过是个传话的,这些话还请天王到王子面前说吧。”
苻坚笑笑,“你说的对,朕确实想同你家主子叙叙旧。”
致远闷不做声地跟在后面,却被那内侍拦住,“殿下只请了天王一人,请公公在此等候。”
虽不知晓这个慕容冲与他家陛下的数年纠缠、爱恨情仇,可他也料想得到苻坚此去凶多吉少,当场便红了眼眶,咬着牙硬要跟着。
苻坚回头看了他一眼,“朕若是无事,你自不用急,朕要是有事,你还得引着太子去殓朕的遗骨,你可千万要活着。”
“陛下!”
苻坚不再理会他的哭喊,对那内侍道:“带路吧。”
第四十三章
慕容冲当真有闲情逸致,追兵很有可能已从长安城进发,他却依旧不急不忙,甚至让那内侍将苻坚带去了一个汤池。
“天王陛下,请您沐浴更衣。”内侍低眉顺眼道。
苻坚这几日本就非常疲乏,加上又悟透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道理,也便从善如流地好生清洗一二,甚至中间一度在汤池中昏睡过去。
沐浴完后,那内侍又送来了换洗衣裳,苻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心里不由苦笑自己所以为的情趣,放在别人眼里却是折辱,看来慕容冲这是要将上辈子受过的折辱一一还回来,此番显然不能善了了。
“朕原先的衣裳呢?”
“一路征尘,奴婢已经差人去为陛下濯洗了。”
苻坚也不拆穿他,淡淡道:“春寒料峭,朕年老体弱,怕有些经受不住,能否在外头再加一件?”
那内侍为难了半天,看苻坚两鬓确实已有星星点点,便咬了咬牙,为苻坚取来件黑色大氅。
苻坚感激地对他笑笑,起身不疾不徐地将那件轻佻至极的纱衣穿上,又将那大氅披了,紧紧拢了拢,也不在意自己这模样有多滑稽,径自大步向外走去,“公公带路吧,切莫让你家主子久候了。”
内侍将苻坚带去周遭的一处别苑,苻坚依稀记得似乎是前世自己赏给慕容冲的,想不到今生竟还是到了他的手上。
内侍悄不做声地打开房门,只见里间湘帘苏幕,牙床软榻,竟是个女子闺房模样。
“难为他有如此孝心。”苻坚举步进去,不卑不亢地坐下,“他请我来,难道不该上些茶水么?”
内侍微微一笑,毕恭毕敬地为他将茶水满上,方退了出去。
苻坚拢了拢领口,觉得那纱衣过于轻薄,贴在身上好似什么都未穿一般,实在别扭,又想起自己早年间最喜让慕容冲着这种纱衣承欢,彼时看着慕容冲只觉热血贲张,哪里顾及得到他的感受?如今自己穿上了这衣裳,方知其中苦楚。
苻坚抚上自己的手腕,幸好沐浴时佛珠并未摘去,此时也可做些事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缓缓推开,慕容冲已褪了铠甲,换上一身常服,面上清冷如霜,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戾气。
上次见慕容冲,他还是个明媚讨喜的惨绿少年,可以一边在人前谨小慎微地做中书舍人,一边在自己面前言笑无忌,撒泼打滚。
那时他对自己说过什么?
苻坚怔怔地看着慕容冲,仿佛这个慕容冲的冷脸与之前那个的笑脸重合起来,然后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老贼。”可这人一开口,便立时打碎了苻坚的所有泛甜的臆想。
苻坚自嘲笑笑,“这个老字朕认了,这个贼字,朕万万不能认。”
慕容冲负手踱到他面前,“想不到你还能有这般造化,慕容垂你未信,姚苌也被你杀了,真是好计谋,好手段。”
“若是知晓前事,还不能保全己身,那朕这个天王岂不是太失败了些。”慕容冲一醒来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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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打探了周遭人事,他猜到苻坚重活一世,并不让人意外,“如今你也来了,不打算做些文章么?”
慕容冲冷笑,“你已经营十年,我想去钻这个空子,谈何容易。”
“如今苻秦对外已经平定北方,不再动干戈,对内休养民生,百姓咸服,更何况,托了你这一世的福,景略好端端地活着,你我皆知,此时你反了,讨不到半点好处。”
慕容冲伸出手指,挑动烛火焰心,漫不经心道:“我知道。”
苻坚的脸孔在烛光中明灭,虽然穿的有如妓子,可他一身霸道之气摆在那里,竟看不出半分猥亵,依旧如巍巍高山,“你是想与朕同归于尽么?”
慕容冲勾唇一笑,故意喑哑了声音道:“陛下从前不是嘴上时时挂着要与臣双宿双栖,同生共死,臣今日就遂了陛下的愿?”
“好。”苻坚答的干脆,让慕容冲颇有几分诧异。
慕容冲挑眉,戏谑地击掌,“天王好气魄,不知从前被姚苌缢杀时,是否也这般慷慨?”
“不过,朕有条件,”苻坚努力别开视线,不去看他,“朕死了,你定然也活不了,景略也好,太子也罢,都不会放过你。”
“不错。”
苻坚看着案上木纹,“朕可以为你写一遗旨,让他们谁都不能动你,只要你答应朕几个条件。”
“哦?”慕容冲眼也不眨地看他,玉白面色在灯影下显得有些鬼魅,宛如从幽冥爬出的修罗厉鬼。
春夜寒凉,里面那不贴身的纱衣形同虚设,就算披着件大氅,苻坚还是觉得寒意刺骨,说话语气都有些不稳,“不要杀生,阿房也好,长安也罢,这是朕与你之间的私怨,你要千刀万剐、腰斩弃市,朕都随你,黎民何辜?”
慕容冲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苻坚又道:“你现下这两万人,不比从前鲜卑故旧,根本谈不上什么忠义,如今肯跟着你作乱,是因为畏你之强,可一旦朝廷兵马剿灭,不需诱之以利,他们恐怕就会倒戈,你自己应该也心中清楚。杀了朕之后,这两万人,你务必约束好,不可让他们四处烧杀抢掠。你就带着朕的尸首、朕的遗诏和这两万人,留驻此地不动,想来景略会亲自过来……”
“然后呢?不杀我,但让我生不如死?前有金刀计,后将我赶出宫禁,他本对我慕容氏恨之入骨,你又死在我手上,他如何会与我好过?”慕容冲冷笑。
苻坚叹息,“不管你信或不信,此生他并不那么厌恶你,而且,你大可和他说,就说你没约束好兵士,让朕死于乱军之手,倘若你能给朕留个全尸就更好了,你可说朕是全节而自尽。”
慕容冲放肆一笑,“那他之后也自然可以让我‘自尽’。”
“那你便南逃奔晋。”
“是你的儿女亲家,我去了也是死。”
苻坚一震,缓缓抬头看他。
第四十四章
“是你的儿女亲家,我去了也是死。”
苻坚一震,缓缓抬头看他。
那一眼实在复杂,夹杂着遗憾、悔恨、悲凉、惊诧等种种情绪,饶是慕容冲自己也是经历生死之人,也有些招架不来,冷声道:“你看我做什么?”
苻坚淡淡道:“先前你说你不记得今生之事,那你如何得知朕与谢安联姻之事?”
和亲之事,并未昭告天下,故而知晓者甚少,也不过皇亲国戚外带王猛、慕容冲这般的宠臣,倘若单单是平阳太守、皇太弟慕容冲卷土重来,他如何会知晓此事?
慕容冲这一句却是露了馅苻坚眼前的慕容冲,既知后世果,也晓今生因。
脸色霎时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慕容冲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一双凤眼里暗流涌动,“怎么,今生对我施恩,往事就都一笔勾销了?苻坚头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苻坚气笑了,从前对着天真单纯一无所知的慕容冲,总归还想留点长者的体面,如今对着上辈子那个妖孽,哪里还想留半分情面?
“皇太弟、威帝、阿房侯,就说上世,朕灭你燕国不假,可对鲜卑人礼遇有加,奉养重用你慕容一族,虽说确实将你充作禁脔,可也是你长兄默认,你自己后来也是百般迎合媚上……”
说到这里,慕容冲脸色已很不好看,若是换了从前,苻坚多半会住嘴,可想起自己横竖也活不了多久,苻坚索性也破罐子破摔起来,“再后来,朕将你放出宫外,命你做平阳太守,给你银钱军饷,供你奉养军队,而你呢?你兄长撺掇朕过江攻晋,朕自己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也就去了,淝水之败后,你是怎么对朕的?谋逆起兵,围困长安,朕死之后,占据阿房,屠戮生民,你敢说你自己没有半分过错?”
“住嘴,给我住嘴!”慕容冲霎时便发起狂来,起身便去掐苻坚的咽喉。
苻坚不闪不避,“慕容冲,朕扪心自问,前世自你出宫,今生自那夜之后,朕就算对不住天下人,也独独对得住你,朕问心无愧!”
慕容冲的手已经卡住他的咽喉,他也是一员猛将,倘若下重手,别说是苻坚,就是掐断豺狼虎豹的咽喉也不在话下,可看着苻坚双鬓微霜,竟有些下不去手。
苻坚仰起头,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朕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后来占了阿房,看着满城桐木,你可曾有过半点动容、半分悔意?你可曾有那么一霎,想起朕来?”
慕容冲双目赤红,好像自己也回到了前世的阿房听闻苻坚身殒后自己是个什么反应?似乎是在部将面前放肆大笑了一场,紧接着大摆筵席,欢饮达旦。待到只余下自己一人时,满心满脑都是苻坚的脸,有宠溺有爱欲有愤恨,还有最后那淡漠的一眼。
其实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对苻坚所说出降善待,并非虚言,口口声声要他的命,可到底还是不想见他命丧黄泉。
风雨凄凄,满城桐木沙沙作响,一时间慕容冲简直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恍惚之下,他竟鬼使神差地问道:“先前我什么都不记得时,就总觉得你对我态度实在古怪,现在回头看看,你恐怕数次都想将我除去,若不是我命大,恐怕早就成了你的刀下亡魂。那么我又想问了,你既然此生恨我入骨,为何还惺惺作态地种这桐木?”
“凤皇非梧桐不栖,这阿房既然封给了你,自然就要有梧桐。”他松了手,苻坚自然便喘过气来,暗自在心中估算长安援兵动向。
注意到他眼神游移,慕容冲也回过神来,冷冷一笑,“死过一次的人,早已不惧生死。”
苻坚一愣,忽而道:“你也……”
“呵,”慕容冲眼中满是冰冷讥诮,“是啊,命丧部将之手,倒是与你殊途同归。”
“可惜你未能长命百岁,”苻坚真心实意道。
“长命百岁?”慕容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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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道,“如今看来,我却是你苻秦最大的忠臣,你走后不过八个月,我便与你同赴黄泉了,你说这可算是殉情?”
兵荒马乱,今日称帝明日便可能亡国,今日杀人明日便可能阖家灭门,何况苻坚最是了解,慕容冲此人喜怒无常、刚愎自用,就算他当了皇帝,恐怕也无法查人善用、约束僚属,最终被部署反噬也是再寻常不过。
方才慕容冲要扼死苻坚时飞身扑了过来,后来并未动手,可也忘了抽身,于是此时二人紧紧相贴叙话,若不知底细,恐怕还觉得是一对旧情人久别重逢,此刻二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心口贴着心口。
慕容冲忽而低声笑道:“我做过你几年的娈宠,陛下你可还记得此事?”
他用了敬语,反而让苻坚心中警铃大作,“怎么?”
“你说,我就是此时把你就地正法了,他们来得及救你么?”慕容冲随手将苻坚身上的大氅挑开,露出那件极为淫靡的纱衣。
心知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慕容冲便越会失去兴致,苻坚强忍慌乱,淡淡道:“只可惜朕本就容颜鄙陋,如今又年老色衰,恐怕无法让阿房侯尽兴。”
他能屈能伸,全然是为了拖延时间纵然此处比较隐僻,官军需花些时候搜寻,但以王猛智勇,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官军定然会找到他们。
慕容冲看穿他想法,笑了笑,“能将陛下这般纵横八荒、横扫六合的英雄压在身下,本就是天大的福气,何况我觉得陛下风韵犹存,如何就年老色衰了?”
说罢,他将苻坚拉起来,又草草将那大氅系上,在墙上敲击了两下,只见一道暗门应声而开,内有一条密道深不可测,一片骇人的漆黑。
慕容冲对苻坚欠了欠身,眼中是三分得意、三分狡黠,看起来颇有几分顽劣,“天王,请。”
第四十五章
苻坚无可选择,只好起身,预备跟着他步入地道。
慕容冲却伸手挡住他,从角落里的一个箱笼里取出一套衣衫,“天王怕是舍不得换了?”
还算他良知未泯,苻坚瞥了他一眼,接过欲穿,却见慕容冲负手背过身去,忍不住笑道:“在行伍中摸爬滚打了那么些年,竟还……”
慕容冲回身,凤目一挑,“竟还什么?”
苻坚想起自己性命全在人家手上,默默地将“如此矫情”这句话咽了回去,“竟还如此考究。”
“呵呵,也对,毕竟也不是没看过。”慕容冲坐回榻上,干脆冷冷地看他更衣。
苻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只好摸摸鼻子,坦然自若地换了衣裳。
他正好不惑,已过了盛年,可因这些年吃斋念佛加上忙于政务、不近酒色,却也未见发福,仍是瘦模样。慕容冲将他与自己记忆中两相比对,觉得仿佛还比前世更清瘦了些,想起今生苻坚平日劳苦,心里难泛酸。
苻坚见他神情阴郁,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又让他不快了,便也一言不发。
“走罢。”慕容冲手执火把,带着他从暗门下去。
下去之后方知别有洞天,那暗道也不知修了多久,蜿蜿蜒蜒看不见底。
“这是五六年前置办的,当时是预备隐居避世,想不到却在今日派上用场。”
那便是刚入长安之时,苻坚点了点头,“朕实在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路上,他已思量了这个问题千遍万遍,倘若是前世的慕容冲,那么定是挟他以令群臣,最后再乘乱窥伺帝祚,倘若是今生的慕容冲,那么这一切恐怕是个带着些撒娇意味的顽皮之举,纯粹与他逗乐。
可面前这个,到底花非花雾非雾,是又不是他所熟识的慕容冲,他的行事章法,苻坚一无所知也无从预知,唯有听天由命。
“到了便知。”
不知过了多久,苻坚已觉得腿脚胀痛,才终于看到隐隐约约的光亮。
慕容冲又带着他开了一道暗门,从地道攀爬上去,苻坚不禁愣了愣:“这不是?”
此处,赫然便是慕容冲建好后不曾居住的阿房侯府,府邸门外,有数十人把守。
“陛下驾临寒舍,臣不胜荣幸。”慕容冲造作地欠了欠身,“臣已备薄酒,与陛下小酌一番,彼时陛下便知臣用意。”
他既然做戏,苻坚也乐得成全,微微颔首道:“你立府许久,朕一直想来看看,却都不得空,今日却是赶巧了。”
侯府内里与慕容冲在京中的府邸大抵相同,仍是苻坚推崇的素简朴拙之风,看来这个重生的慕容冲还未来得及按自己的喜好重新修葺。
正是春雨霏霏时候,筵席就设在水榭之中,正好坐看那雨打荷叶、风流云散。
说是酒席,其实也不过是几样小菜,一把酒壶,外带两个酒盏。
苻坚目光定在那酒壶上,心里已然有数了,淡淡道:“可有纸笔?朕应允你的遗诏总要写好。”
慕容冲取出个小匣子,里面已然放好了明黄绢纸和上好笔墨,随即亲自站在一边为他磨墨。
苻坚看着他侧影,忽而觉得恍惚,不过年余前的中书省,他也是如此乖顺地坐在自己的左侧,一同夜阑听雨……
“这样也好,”苻坚喃喃道,“朕陪你再听一夜的雨,你送朕最后一程。”
慕容冲磨好了墨,将笔递给他,“陛下汉学广博,不需臣代笔,不过有几层意思还是说清楚吧,其一,臣是与乱军虚与委蛇,之前在行营臣是假意劫走陛下,实则要救陛下;其二,臣带着陛下突出重围,不过先前在乱军中时,陛下不幸身负重伤,恐怕时日无多,故而留此遗诏;其三,阿房侯深明大义,与敌周旋,甚至愿意自污救驾,实乃大大的忠臣……其余的,陛下你自己想对太子对王猛对你的后妃交待的,自便吧。”
苻坚不置可否地看了眼那酒壶,“身负重伤?最后却是鸩毒而死,你当王子宗室、满朝文武都是傻得么?”
“谁说这里头是鸩毒了?”慕容冲振振有词,“我与陛下纠缠两世,就算恨你入骨,总归也得顾念几分旧情,也不想让陛下清醒地受那等苦楚,这里头不过是寻常迷药。”
“别露陷便好。”苻坚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圣人,别人磨刀霍霍,自己还在为对方打算,果然前世那妇人之仁的毛病不仅半分未改,反而愈演愈烈。
苻坚略一思索,挥毫将慕容冲的意思落在纸上,又当着他面写了封密信交予太子,让他多加勤政,尤其要注意整顿吏治、劝课农桑、礼遇读书人、多多微服了解生民疾苦、万不可随意用兵……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最终看了眼慕容冲,还是添上了善待清河公主一条,果不其然,换来慕容冲一声冷哼。
想了想,苻坚又提笔,神情端肃地在一张绢上写下,“切切,兄弟怡怡。”想来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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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王猛的。
慕容冲见他故意写的歪歪扭扭、颤颤巍巍,仿佛真的身受重伤、虚浮无力一般,心里五味杂陈,只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发愣。
全都写完了,苻坚竟然拔下发髻上的冠簪,将簪头取下,往几份文书上斜斜一盖,此时慕容冲才发觉,原来这冠簪本身竟就是个从简的私印。
“这样,便无人猜疑朕是被你胁迫了。”苻坚想了想,“至于致远,他跟了朕一辈子,是个难得的忠仆,朕也给他留了信,命他不得自寻短见,为朕守好王陵。所以,请你不要动他……”
他考虑得面面俱到,换了旁人,恐怕早已动容无以,慕容冲却只是抿了抿唇,“也罢,那么请陛下用了这杯酒,便上路吧。”
苻坚取了酒杯,起身朝着皇天后土的方向各拜了三拜,最终向着东边长安的方向跪下,沉默地仰头饮下。
前世阖家死在姚苌手上,今生自己一人命丧慕容冲之手,当真是好了太多了。
一阵晕眩,苻坚最后看了眼慕容冲,勉强笑了笑。
慕容冲端起酒杯,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惬意地一饮而尽,低吟道:“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心肝断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慕容冲的走向一开始我就是想好的
我当时想象一下一个人小时候身为皇子大司马后来亡国在长安禁宫当了几年禁脔和姐姐一起宠绝后宫后来宰相进谏外放太守再后来风云际会起兵造反杀回长安将原先狎弄自己的人逼得弃城而逃死于非命
再后来占据了仇人为自己种植桐木无数的地方称帝肆意妄为几个月身死……
然后这个人重生发现这一世自己没当过禁脔如皇子一般的荣宠过去的自己还爱上了仇人再三表白
我相信这样的人一定不会选择按照既有轨道踏踏实实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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