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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这一系列的事都发生在赵当世东南之行中,赵当世后来才知,清兵攻势最盛时,已经触及徐州,安庐巡抚史可法都不得不引兵进驻徐州布防。那时在休宁家人推说“岳父病重难以相见”或许确有其事,但想来更多的是掩蔽军机要务的托词。

    外事虽远,但赵当世向来高瞻远瞩,认真分析了提供上来的每一道军情、每一份邸报,为赵营后续行动未雨绸缪,他最关心的当然是此番清兵入塞对于楚豫等地局势的后续影响,其中最重者,莫过于军事部署。

    早在启程去东南前,赵当世就已经得知洪承畴、孙传庭率陕地各部明军入京的事。现在看来,洪承畴、孙传庭一个镇辽东、一个下狱,近几年内都不太可能重新调回陕豫。尤其是洪承畴,经清国这么一闹,举国惶恐,辽东之成败已经被明廷视为国脉关键所在。遍观群臣,孙承宗、卢象升先后战死,更无一人能媲美他的资质与能力坐镇蓟辽。孙传庭尚有可能回陕西,洪承畴则绝不会轻动。

    从赵营本身利益出发,洪承畴回不来是极大的利好。陕西三边总督虽有郑崇俭继

    任,郑崇俭也的确有济南兵备副使御寇、巡抚宁夏败套贼等武功,但比起一刀一枪从陕西打上总督位的洪承畴无论是威望还是能力依旧远远不如。想要重现当初陕地各路兵马皆唯洪承畴马首是瞻的场面大不可能。缺乏洪承畴那样的统筹节制之才,陕西三边总督衙门的势力无疑一落千丈,曾经各部戮力同心的高效亦势必难存。更不必提代替孙传庭巡抚陕西、少有军事履历的丁启睿了。由此可见,陕地那些个骄兵悍将故态复萌、各行其是的景象指日可待。

    赵当世想的很清楚,要维持赵营的蒸蒸日上,就必须保证赵营在陕豫楚数省地面的重要地位。朝廷调走洪承畴与孙传庭,等于主动给赵营搬掉了两座大山。

    清军退去,三月间京师警报解除,陕地勤王部队一部分继续留守,一部分则回戍陕西。包括曹变蛟、白广恩、马科等在内的精兵强将都跟着洪承畴调往辽东,而柴时华、贺人龙、赵光远、张天礼等返还陕西的兵马相较之下,军队素质以及将领能力基本上差了一截,且个个都是有名了的骄横不法,难以制服。这点对赵营同样有利,陕地官军越是一盘散沙,就越是难以产生威胁。

    赵当世与营中几名主要军将大致估算过,按照当前形势,只论陕西、河南、湖广三省官军,成规模的军事集团基本就是左家军、陕西三边总督衙门、总理衙门以及赵营四家。只要抓住机会,未始不能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不过时至四月,却多了一个变数。

    继陕地各路援军归乡之际,早前在中原协助剿寇的勇卫营也接踵而至。

    勇卫营最早起自正德、嘉靖年间由宦官组成的忠勇营,属内府营系统。崇祯即位初,锐意修武备,着力改革诸京营,虽因各京营中就职的勋贵之后及宦官作祟,收效甚微,唯独对勇卫营的改制却可算作仅有的可取处。

    崇祯初收龙




11潜流(三)
    本卷名改为《龙虎旌旗尽带烟》。另书名也由《蚍蜉传》改为了《明匪》,新名新气象,求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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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十二年四月初,赵当世自东南归营十五日后,驻扎在双沟口的石屏土副将龙在田部忽而开拔,听说直接原因乃熊文灿向崇祯上书,主动要求“撤龙在田兵还云南”,理由则是因“龙部扰害地方”而顺从民意。但据特勤司提供的说法,荆襄一带有关龙在田部暴虐无道的流言出处颇蹊跷,很可能是有人故意散布开来。考虑到龙在田主职监督赵营与西营,且赵当世并没有赶龙在田走的意思,以此推之,这必是张献忠向熊文灿施压的结果。

    为了安抚西营、粉饰太平,熊文灿的妥协与懦弱令赵当世无比震惊,震惊过后,忧虑萦绕心头。最近西营的动作频频,身在局中,随着时间推移,赵当世能切身体会到那种越加沉闷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战兵未动,军情先行。这段日子,赵当世着力交代庞劲明要将主要精力投放在对于谷城县西营以及房县曹营的监视上。不过,还没等庞劲明调整司中夜不收的部署,在县东南的红岸寺观内,却先发现了可疑人士。

    最先感到有异的是寺观内的火居道士。当日傍晚,有一行三四人自随州方向而来,到观里落脚,要求歇夜。恰好那火居道士之妻几日内即将临盆,受不得滋扰,故而那火居道士便拒绝了一行人留宿,只肯提供饮食。谁知那一行人十分蛮横,以刀斫观中神像口出威逼,火居道士生怕吓坏妻子,没奈何答应了下来。那一行人却不知此寺观亦是巡查东南的赵营夜不收常驻足的地方,夜半相继和衣而眠。那火居道士趁机引了赵营夜不收数名前来,将彼众一网打尽。

    赵营夜不收见被擒的几人个个身材健硕,携短兵劲弩,本以为是流窜的匪寇,正要盘问,不想几人咬破口中毒药立时暴毙,只剩一个奄奄一息,给抢救了过来,这才发觉事情不简单,连夜送到了庞劲明面前。值此多事之秋,庞劲明同样小心谨慎,用尽解数终于撬开了那人的嘴,得知是西营中人后不敢武断,径将人带给了赵当世。

    眼前这侥幸未死之人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庞劲明对赵当世道:“这贼怂本说姓王,属下从他佩刀刀柄处却发现一个‘黑’字,他没法抵赖,才供称名唤黑邦俊。”

    “黑邦俊,倒是人如其名,生得够黑。”赵当世冷笑道。

    庞劲明喝道:“贼怂,把你与我说的那些话都讲给我家主公一遍,不然挑断你舌头,以后想说也说不成啦!”

    黑邦俊呼哧几声,道:“小人在西营马总管帐下效力,这几日奉命调查襄阳府附近贼况。”说着,对着赵当世连磕几个响头,“小人冒犯了大人境内百姓,并未加害,几个兄弟反倒死了。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就放过小人吧,小人回去绝不说大人一个坏字。”

    赵当世睥睨他道:“我还没问,你却倒豆般先说了。也好,我且问你,你那几个弟兄,没做亏心事,一个个吞药自杀做什么”

    “小人......”黑邦俊自知失言,黑脸上登时红了一片,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憋出一句,“小人等做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活计,本道是落到了贼窟里,个个盼着以死报国,不能给朝廷丢脸呢。”

    “放你娘的屁,我司中夜不收说了,进寺观第一件事就是亮出身份,你一帮人猝然暴起搏杀

    ,才给你等绑了。”庞劲明怒斥他道,又转对赵当世,“主公,这贼怂几个手段过人,司中夜不收兄弟已经算是上等好手,又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结果为了将他们捉住,还重伤一个,轻伤三个。”

    黑邦俊又磕一个头道:“事情紧急,小人也没想那么多......”说着有意无意看了赵当世一眼,很快又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赵当世当下心中一动,问道:“老庞,他们是随州方向来的”

    庞劲明点头道:“随州到枣阳只一条大道,那火居道士是在寺观东面的官道与他们见的面,不会有错。”

    “枣阳地面贼寇自有我营处置,马总管要你查的是什么贼寇”赵当世脸色陡变,目光锐利似刀,逼得黑邦俊抬不起头来。

    “马总管他......”黑邦俊咽口唾沫,却说不出话,呼吸亦沉重起来。

    赵当世继而道:“老庞,你去把老周叫来。”等庞劲明出去,负手在后来回走了几步,冷道,“怕你奉命不是调查贼况,而是取我性命吧”

    黑邦俊惶然道:“大人说哪里话,就给小人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动此等念头。”

    赵当世不再理他,及周文赫入内,赵当世说道:“老庞,这黑厮的刀在哪里,拿出来给老周看看。”

    庞劲明依言,从架上取下黑邦俊的刀,递给周文赫。周文赫起先疑惑,待来回扫了两眼刀身形制,猛然说道:“主公,就是这刀!”说罢,解下腰间另一把佩刀,与黑邦俊的刀一并递给赵当世,“映江楼遇险时,属下存了当时刺客的一把刀,时时带在身边,既为提醒勤心不懈,也为留着证据。这两把刀的外鞘雕琢虽不同,但工笔纹路风格极相似。非官府武库制刀,也不是仿倭刀交刀。属下、属下也说不清来路。”

    “你不清楚理所当然,这两把刀,都出自西营自锻。”赵当世将两把刀并排放置于案台上。有这样的比对,光线下,两把刀无论宽窄长短,都惊人的一致,“西营去年四五月间就开始起炉炼铁,打制兵刃,这两把刀即是其中成品。”

    周文赫愣一下,旋即勃然,一脚踢中黑邦俊,将他踢翻,庞劲明赶忙上前抱住周文赫道:“老周你这是做什么!”再看赵当世,却无阻拦之意。

    “放开我,这贼怂的东西一路上屡次三番加害主公,若非主公洪福齐天,几乎给他坏了大事!”周文赫状若疯虎,手脚并用,直似要将黑邦俊当场打死。

    庞劲明听完也呆了,赵当世这时道:“老周,罢了,留着他,我还有话问。”

    周文赫一听,立刻收了拳脚,咬牙切齿站到了一边。赵当世乃道:“映江楼掌柜曾与我说,挟制他的人肤黑操北音,就是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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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潜流(四)
    “曹营将反“是事实没错,可从西营将佐吕越口中说出,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当下赵当世不动声色,轻咳两声道:“曹营新降不久,怎么又要作乱”

    吕越说道:“我营耳目遍布楚北,曹营中亦不乏仰慕八大王威名者,是他们主动通传的消息。”

    “不知八大王作何举动”

    “八大王愤然说‘大丈夫需有始有终,罗汝才降而又叛,小人也’。”

    赵当世闻言沉吟不语,马元利与吕越互看一眼,亦敛声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赵当世方道:“不瞒二位,曹营的事,赵某也早就听闻了风声。”

    “竟有此事!”马元利与吕越身子都陡然一震,很是吃惊。

    赵当世点着头道:“罗汝才写信给我,要两家不计前嫌,一并起事。”

    一言既出,吕越的屁股犹如压在针板上,坐立不安,马元利呼口气,问道:“姓罗的待怎样”

    “罗汝才说,洪、孙入卫,陕兵十去五六,中原空虚,正是共举大事的好时机。他要我七日内给他答复,及今日,是第五日了。”

    马元利眉毛一挑,道:“赵总镇意下如何”

    吕越听了,赶忙补充道:“罗汝才阴险小人也,赵总镇可别听他妖言惑众。”

    赵当世摇头道:“我不怕他骗我,我只为赵营考虑。”

    马元利将歪着的身子坐正,前倾道:“怎生考虑”

    赵当世叹口气道:“二位不是外人,赵某也不搞那神神秘秘的一套。”接着道,“实话实说,我赵某虽为官,却不得其所。”

    “不得其所赵总镇不自在”

    “我等起于草莽,一朝转贼为官,貌似由黑变白,但在朝廷心中,实则白皮黑心而已。”

    “此话怎讲”

    “天下官民皆为当今圣上之赤子。我既带众就抚,亦复为赤子。可朝廷厌我兵多,屡加指责,更要我解散兵马。岂不知兵马若散,各归籍贯,又将受豪右憎恶迫害,兼受断粮之苦,倒不如在这一片天地,开垦作息,另起炉灶来的自在。”

    马元利应道:“是这个道理,不过为讨一口吃食而已,可恨朝廷总看我们不惯。非但不给钱粮补贴,还要兵马遣返原籍,我只想问皇帝老儿一句,湖广离陕西数百上千里,一个子儿都不给,如何回乡没有饭吃,怕连这襄阳府都走不出!”

    赵当世说道:“为一生计,我与八大王率众屯垦,罗汝才则再度起事,手段不同,目的却一致。”更道,“以此度之,事出有因,罗汝才倒并非小人了。”

    吕越听出他话里有话,试探着道:“罗汝才给赵总镇七日考虑,时已五日,却尚悬而不决,难道总镇心里,还有几分犹豫”

    赵当世立马道:“犹豫谈不上,可说是怜悯。毕竟都曾是义军,相煎何太急。”

    “相煎何太急......总镇此言,莫非要......”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赵当世忙摇手,“二位切勿多心。自古忠义难以两全。但‘忠义’二字,忠在前、义在后,孰轻孰重,赵某还是分得清的。”

    “总镇误会了,我别无他意。”吕越笑笑道。

    马元利这时道:“听说赵总镇前不久还去东南走了一趟,好雅兴啊。”说罢,干笑两声。

    赵当世笑道:“久在军中,烦闷难当。楚北事略定,便忙中偷闲,出去散散心。”随即将话题转回来,“八大王既鄙罗汝才为人,

    那么只要罗汝才起事,他便要大义灭亲咯”

    吕越道:“八大王镇守郧襄,尽力报国责无旁贷。罗汝才虽与我营有旧谊,然此一时彼一时,为了大明苍生,亦不能徇私情。”

    赵当世喟然道:“八大王决意如此,罗汝才覆灭不远矣。”连连叹息。

    续谈一阵,马元利与吕越即起身告辞,赵当世送二人出城,并委托相约张献忠择日聚会。待回到三军府报国殿,昌则玉与穆公淳已从内堂走了出来。

    “西营此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天寒,昌则玉双手互插在衣袖中道。

    “大事临头,自然会加倍小心。我营镇楚北,与他交情不厚,来探探口风无可厚非。”

    “主公那句‘罗汝才写信给我’当真点睛之笔,要不是碍着他二人面,属下几乎鼓掌而出。”

    赵当世嘴角微扬道:“想只言片语就摸透我营,可没那么简单。张献忠猜忌心重,听了这句话,即便他二营携手,终归会有一根刺在。”

    “张献忠说罗汝才要反,由此可知,必是曹营随西营共反。”

    赵当世点点头道:“回营离去后,郧襄之间,西营能拉拢的只有曹营和我营。现曹营已答允,张献忠实则想再拉我上船,但我与他素不睦,又不好直接开口......所以打的是个欲擒故纵的主意。”

    昌则玉颔首道:“正是。诚如主公所言,张献忠为人多疑,在马、吕二人面前无论主公表明对反叛是何种态度,到头来都难以取信张献忠。倒不如含糊其辞,以暧昧为障眼法,反而令人相信。”

    “马、吕回去一说,张献忠便知我态度摇摆,待其与罗汝才共起事,或许还会使人再来劝我。”

    昌则玉抚须道:“然也,马、吕此来,导火索在于黑邦俊下落不明。张献忠既密谋已久,起了这道波澜,定担忧迟而生变。又探了我营的态度,想来竖旗谋逆为期不远。”

    说不多时,侯大贵为首,与徐珲、郭如克、韩衮、马光春、王来兴六人齐至。他们在赵营中均任职统制,乃全军之核心。

    侯大贵兴许是半路瞧见了马元利,打趣道:“我等未动,西营人先到,莫不是来下战书的”

    郭如克亦笑着道:“兵贵神速,倒给他们占了先手。”

    六人见礼罢,分坐殿中左右两列,赵当世则高居最上首,侧方又摆两把椅子,昌则玉及穆公淳并坐。大殿甚宽阔,无人说话当即幽深悄静,



13郧襄(一)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赵当世接到一封密信,信是由黑邦俊亲手呈递的。自那日听了赵当世的一席话,他便心一横改换门庭投顺了赵营,目前在庞劲明手下做事,负责利用昔日身份,暗中渗透西营攫取情报。西营中,有他一名密友充当暗桩,与他互通消息。至于那暗桩具体身份是谁,在黑邦俊的恳求下,赵当世与庞劲明便不追问,口头或信件中只以“王将军”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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