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本道是跟着左家军进山来划划水,赵当世这当口儿的作态却比当初赵营亲自作战还要重视,韩衮不由陡然紧张起来,想咽口唾沫,然而一咽之下,发觉嘴里早已干了。

    坐等大半日,前方并无半点讯息,在赵当世的严令下,全军甚至连午饭也省了,刀出矛竖,常备不懈。中间有一队长偷溜出阵列,去林中解手,赵当世当场将他揪出,在全军面前亲手猛抽十余鞭以儆效尤。一时间军容大肃,兵士们噤若寒蝉,此后连便溺也都直接落在裆里。

    及至日昳,阳光斜射,忽有斥候自远方飞马而来,几乎是滚鞍下马,手脚并用爬到赵当世马前,禀道:“左帅中伏,大败,先锋罗参将战死,众军皆溃!”

    赵营军将闻言,登时哗然。

    “走!”赵当世一声令下,严阵以待多时的赵营马军立刻动作。马蹄声隆隆,震动地面。




27左镇(三)
    短短不到二十步,避无可避。一波射罢,冲击中的金声桓部数十骑人仰马翻,刺鼻的硝烟之中,金声桓发蓬甲斜,额头因坠马而擦伤了一大块,满头鲜血淋漓,模样可怖。他捡回一条命已极幸运,放眼看去,周遭本齐头并进的左家马军们大多连人带马伏尸当场,大部分尸躯均无数洞穿,一个个仿佛蜂窝煤般。

    冲在后排的左家马军们或惊或停,攻势登时凌乱无序,前排尚有几骑死里逃生,但一头扎进西营精骑阵中,没等拼斗,便给团团围杀。

    金声桓四足并用,往后逃去,张可继操动三眼铳朝他打了一发,然而只崩起一片土坯。随即取过硬弓,立马正要劲射,眼前蓦是寒光一闪,他急一偏头,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定睛看去,对面一将率众后继而来,举弓大呼:“江都郝鸣鸾,来取尔等性命!”

    “捉得这厮,重重有赏!”张可继认出了郝鸣鸾,知他乃郝景春之子,此前曾领县兵守城,给攻城进度造成很大阻碍,数日前更是挑杀了张四虎,逼伤张献忠,实是心腹大患。张献忠说了,这一仗,能擒拿左良玉者赏千金,其余官军军将百金,而郝鸣鸾同样千金。以一布衣之身与左良玉这等地方大员相提并论,可见张献忠对这郝鸣鸾多么怨恨。

    西营精骑闻令即动,他们中的很多与张献忠一样是边塞叛兵。九边明军,尤喜使用三眼铳,有这份传承在加之张献忠本人的大力提倡,西营马军三眼铳的装配率极高,操练也很频繁。这些西营精骑惯于此道,一射罢了,各自催动战马,挥舞着三眼铳径向郝鸣鸾包抄过去。

    郝鸣鸾却非孤身一人,西营精骑一动,顿时从他身后也闪出上百赵营飞捷左营马军。飞捷左营的马军与西营精骑装备不同,在赵当世的规定下,飞捷左营与飞捷右营曾经多次统一装备,统一的标准之一便是舍弃包括弓弩、飞锤、短铳在内的各种射击类武器,只需每骑一杆骑枪,一把马刀。骑枪用于冲击,马刀则用于近战。

    “随旗来!”带队指挥的杨招凤令旗一摇,上百赵营马军立刻随旗往后撤去,郝鸣鸾趁着空当,救下金声桓,复给他一匹马骑。

    杨招凤纵马与金声桓擦肩而过,口道:“金参将,劳烦你带兵先将贼骑缠住。”俄而寻到队中郝鸣鸾,“郝兄,你留下帮金参将。”

    金声桓眼见面前西营精骑铺天盖地涌来,咽口唾沫,但转念一想,目光复锐利起来,点头道:“好。”

    郝鸣鸾则无多言,听得杨招凤安排,一兜马头立刻插进了左家马军的队列里。

    杨招凤带着上百赵营马军继续退却,金声桓与郝鸣鸾及剩下二十余左家马军,反朝西营精骑撞去。

    三眼铳笨重,这支西营精骑很少携长柄兵器,故而两边对冲,瞬间就近身攒斗在一起。金声桓等左家马军虽受三眼铳突袭,吃了大亏,但毕竟装备精良,当下混战,胆气复振,又存着为袍泽报仇雪恨的信念,竟是勇猛精进,二十余人扯住数倍于己的西营精骑还不断将更多在外围打转的敌人缠进来。

    一个金声桓、一个郝鸣鸾,都是张献忠点名要捉的重要人物,西营精骑亦是个个奋勇争先,均欲拔得头筹。张可继举目四顾,寻不到了杨招凤等赵营马军的身影,只道是抛下友军跑了,先在圈外张弓搭箭,射了两箭,都给机警的郝鸣鸾挑开,于是也拔出腰刀,跃马入阵亲战。

    金、郝二人以寡敌众毫不畏惧,陷于乱阵反而激发出野兽般的斗志,如两把尖刃在海绵中来回穿通也似,所经之处西营精骑皆哗然而乱。

    “郝难当,真万人敌也。”张可继暗自气恼,不断督促

    往后退却的西营精骑们向前,“今日抓不到郝家小子,统统给我滚出营去!”

    说话间,不远处的拐角缓坡出,乍起火光。张可继望过去,但见之前撤离的那上百赵营马军竟然又转了回来。

    “驴逑的。”

    张可继敏锐感觉到事态有变环顾四周,所有的西营精骑如今都加入了围攻左家马军的战斗,心无旁骛,很少有人注意到去而复返的赵营马军。

    “扯呼!”

    张可继当机立断,下令撤退,然而当其时,为了捉拿郝鸣鸾与金声桓,所有西营精骑都已经杀红了眼,各自争战,那还有人去管什么军令不军令的。

    连下三次命令,无一收效,张可继心下一急,拽过一骑手起刀落斩于马下,厉声道:“再有恋战不从的,一个都别想活。”

    这一来,围在他身旁的一部分西营精骑方陆续勒马,只是他心慌意乱,却忘了不但临阵易帅是大忌,朝令夕改对军队的伤害同样巨大。尤其是在这个混乱的形势下,虽有十余骑听他令跳出战局,但更多尚在酣战的西营精骑闻讯不及,忽见袍泽匆忙后撤,以为已经生变,当即手足无措自乱起来。

    张可继正焦急当口儿,那上百赵营马军已经迫近,负责指挥的杨招凤有伤在身,居后指挥,将旗招摇,赵营马军随着步伐从整一股渐次剥离出来,排排并进。最前三排每排十余骑,各挺中长骑枪如墙堵进。因训练尚不充分,从侧面看,每一排的各骑前后参差甚至有些犬牙交错,但以西营精骑视觉正面看去,层叠而来,压迫力极强。

    “撤!”

    张可继大呼一声,拎动缰绳,然为时已晚,赵营马军的骑枪密林已经猛烈撞入西营精骑阵中,几乎是眨眼间,无数骑枪折断,将西营精骑人马哗啦啦崩倒大片。前三排的赵营马军借着强有力的冲击刹那间改变了敌我态势,西营精骑死伤惨重,更重要的是士气陡坠。那三排赵营马军紧接着弃枪拔刀,加入混战。在他们后头,更多的赵营马军挥动马刀,自左右抄袭,与左家马军一外一里,将散乱无章的西营精骑反包围了起来。

    战况急转直下,张可继肝胆俱裂,拍马要跑,郝鸣鸾觑得亲切,疾驰追赶。张可继惶惶中自箭囊中抽出一支破甲箭,边跑边扭头射向郝鸣鸾。只不过因方寸已乱,他这一箭手忙脚乱,全无往日气势,射速甚慢,



28左镇(四)
    张任学罢官、左良玉夺印之外,七月底朝中批下的文书丝毫没有提及熊文灿的罪责,一度让熊文灿看到了一丝自保的曙光。然好景不长,八月初,崇祯帝命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杨嗣昌兼领兵部尚书督师,代熊文灿统筹诸省剿寇事宜。

    熊文灿剿寇无功,反纵张献忠、罗汝才等巨寇休整乃至复叛,受朝野群劾自不待提,刑部主事雷演祚亦直接弹劾熊文灿的推荐人杨嗣昌,称“熊文灿主抚误国,调度庇护,总是嗣昌”,力主收杨嗣昌下狱,以平朝议。崇祯帝也多少意识到杨嗣昌“言过其实,终不足信”。但他心气极高,怎愿在百官面前失了颜面,骑虎难下,仍支持杨嗣昌。

    杨嗣昌怕熊文灿罪及举主,遂自请领兵“率师南讨”,镇压贼寇。崇祯帝大喜,因为当初重用杨嗣昌与熊文灿,全是他一意孤行,“挠群议而用之”,也盼杨嗣昌立功以塞众口。故而与吏部尚书谢陛商议后,给杨嗣昌以“督师辅臣”之衔,并赐绸缎绯绢五百段、赏功银四万两及尚方宝剑等等,“便宜诛赏”,寄予厚望。

    八月中,崇祯帝设宴平台,亲自给杨嗣昌斟酒,赠诗送行,要他“早奏肤功”。杨嗣昌感激涕零,下跪表示两年之内必能剿清贼寇。同月,原四川巡抚傅宗龙到京,任兵部尚书,与杨嗣昌交接。杨嗣昌随后日夜兼程赶往湖广。

    和大部分督抚类似,杨嗣昌在地方并没有兵马基础,所以在离京前,他表荐左良玉再次担任“平贼将军”,希望提前拉拢这名地方实力军头。

    事情传到湖广地面,已是八月下旬。

    “恭贺左帅官复原职!”一入帐,赵当世当先恭喜。

    左良玉哈哈笑将起来道:“何喜之有,只是把本不该失去的东西又拿回来罢了。”接着哼哼两声,“不过是举荐,空口白牙的没甚用处,还是得等诏书来才算落实。”

    陈洪范也恭维道:“楚豫等地,论为将者,左帅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领个‘平贼将军’,还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自杨嗣昌来楚消息一出,熊文灿衙门前彻底冷清下来,门可罗雀,再也无人问津。熊文灿朝不保夕,再无心力筹谋摊派,也没人愿意听他的话。贼寇既然走到了别处,左良玉、赵当世、陈洪范三人亦不追击,只在襄阳府境内蹉跎。他们利益相关,关系相对也近,连月来都凑在一处,今日亦是在左良玉军营中。

    左良玉自罗猴山大败,捡回一条命逃回盛康镇。金声桓、张应元、马应祥等部将先后聚来,经过近一个月的整顿,被击溃窜逃的各路散兵游勇复自四面八方汇拢,前不久,本留在河南看家的右骁骑营参将高进库亦率部支援。至当下,左良玉麾下又有了数千兵马,声势重振。

    有左良玉驻盛康镇、赵当世驻谷城、陈洪范驻仙人渡,有着三方守在襄阳地面,张献忠、罗汝才等流寇倒也没有再回湖广,而是向西窜入竹溪、竹山等县。但这些地方穷山恶水,也无多少油水,想来也留不住他们。有线报称,西、曹二营下一步将往陕西转移

    。陕西巡抚郑崇俭防患未然,陕将贺人龙、李国奇等提前驻守陕东南的兴安、平利,严密防备。

    “我看献贼、曹贼,未必就去陕西。”赵当世边吃着蜜饯便道,“将动之前先放谣言,流贼老伎俩喽。”

    左良玉应道:“十有**去的是四川。你说陕西兵灾来去这许多年,都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李闯又销声匿迹没法接应,献贼去那里要粮没粮、要兵没兵,自寻死路。”

    陈洪范道:“咳咳,管他去哪儿呢,只要不来襄阳府就成。”说着,略带几分自嘲补充道,“只要不在我老陈卸甲归田前来襄阳府就成。”他受熊文灿保荐方能东山再起,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熊文灿罢职之事板上钉钉,他与杨嗣昌并无私交,杨嗣昌用不用他,还两说。

    赵当世说道:“兄长这说哪里话,楚北地面多亏兄长方能维持至今,以兄长之能,必要长镇襄府。”

    “罢了罢了,这剿寇的活儿啊,我是做不来,也不想做了。”陈洪范摇着脑袋,颓然道,“我已想好,等杨督师一到,就请辞归家。”看来他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结局。

    “这又何必呢。”赵当世劝道,“杨督师素有识人之名,兄长必有用武之地。”

    左良玉抽冷子道:“识人之名挺好,识了熊文灿这个草包。”

    陈洪范连叹几声,背身不语。赵当世则道:“有小弟与左帅在,兄长安心。”说着对左良玉微微颔首,左良玉犹豫片刻,亦点了点头道:“不错,老陈你先别太焦急。”

    赵当世确实不愿意陈洪范在这时候卸任。陈洪范虽然兵弱,但好歹也有两千多人,善加利用未始没有作用。而且赵当世看得出,左良玉对自己有些刻意的疏远,当下若无陈洪范当粘合剂拉近两家关系,赵、左双方未必就能继续合作下去。

    陈洪范是名利场中人,这



29督师(一)
此章节?



30督师(二)
此章节?



31督师(三)
    五十出头年纪的杨嗣昌的脸圆而白净,颔下的须髯虽不茂盛但打理很好,加之双目炯然有神,整个人抖擞蓬勃,精神状态几如三十来岁的青年。他一袭二品锦鸡补服,头戴乌纱帽、腰系犀带,靠北朝南、四平八稳端坐太师椅。他的身前是一张宽大的楠木桌案,案台最显眼的就是左上角那颗用云凤四色绶带包裹着的大印。无需拆开,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大印上刻着的乃意为职掌数省军务的“督师辅臣”四字。而侍立在侧的一名少年执事怀中捧着的,便是那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的御赐尚方宝剑了。

    楠木桌案两侧各立屏风,两扇屏风之下,楚豫等地来会文武肃然分站。承启官走到白虎堂前高呼一声,从堂内到堂外,所有侍卫一时间都开始发出象征威武的吼声。吼声很低,但汇聚在一起绵长而又厚重,震人心扉,更显巍然肃穆。

    杨嗣昌咳嗽几声,以目示意堂下,持续的低吼随即停歇。承启官再呼一声“督师开帐”,早已备好的军乐立刻奏起。自湖广巡抚方孔炤开始,各级文武依次上前,行参拜礼并自报姓名。很快轮到赵当世,他横步出列,趋步上前,先行礼,后朗声道:“郧襄总兵赵当世参见使相!”说完,便想和前面几人一样,转回队去。

    不料肩膀刚斜,杨嗣昌却将他叫住:“赵总兵。”

    赵当世赶忙摆正身子,躬身肃立道:“使相。”唐宋时宰相职位的文臣出镇一方称为“使相”,明代官场沿袭了此习惯。

    杨嗣昌沉默片刻,缓缓道:“果然年轻,英姿勃发。”

    赵当世一怔,抱拳道:“谢使相语!”

    杨嗣昌后续倒没他话,赵当世遂回到了队列中。其他文武官员次第接上,赵当世暗中观察,杨嗣昌全程再未多说一句。

    等所有人参拜完,已是一刻钟后。承启官前跨,拉长音道:“贺朔——”

    所谓“贺朔”即逢每月初一向皇帝行礼致贺之举。赵当世、陈洪范一班湖广地面的老人天高皇帝远,自无此规矩,但杨嗣昌是崇祯帝心腹,代天子督军,从京城来怎能少了这一步骤。眼下崇祯帝虽在数千里外,但在杨嗣昌的带领下,全体文武官员一齐向北行贺朔礼,连拜四次方罢。随后,杨嗣昌回落椅上,承启官再呼一声,军乐立停。

    一时间,气氛悄然,针落有声。

    杨嗣昌再咳清嗓,在此等寂静的环境下,咳嗽声听着都格外响亮。

    “本官承圣上谕旨,身负重任,既来此,誓灭群贼。诸位皆沐浩荡皇恩,为国家栋梁,更应同心戮力以不负圣上厚望。今立此督门,正为团结诸位,协力而行。首要先得约法三章,一章有功必赏、二章有过必罚、三章犯上必诛,周诸位知道。”杨嗣昌说到这里,忽而停住,等那受捧尚方宝剑的执事同时走一步,立在案旁显眼处后续道,“此剑不斩贼,但斩将。若督门下有玩忽职守、犯章不法之辈,总兵以下以此剑立诛不赦、总兵及以上参革治罪,决不宽贷!”

    所有文武官员异口同声道:“谨遵使相军令!”

    “贼事不平,国家难安。在圣上面前,本官承诺两年之内,必尽灭群寇,诸位可有信心否”

    陈洪范暗道:“昔有袁督师五年平辽,今有杨阁老两年荡寇。”

    赵当世笑而不语,当是时,耳听已经有谄媚者大声嚷着“使相英明”、“必灭贼以报君国”云云,便也与陈洪范附和着高呼:“愿为使相衔环负鞍,效犬马之劳!”

    杨嗣昌对满堂激奋的场面很满意,捻须微笑点头,环顾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开口:“陕豫贼寇,流毒已有十余年,屡镇不绝,实因人为不当,必须改弦更张。”说着,双袖一振,“本官来前,已与圣上议定,增练饷,并合剿饷、练饷及补缺额饷共五百五十万两专供督门。在此之上,会数省兵马二十万剿贼,必要成功!”

    此言一出,文武官员们登时议论纷纷起来,此情形似乎正中杨嗣昌的下怀,他捻须微笑一如前,静静看着自已投石入水的效果。

    赵当世皱眉低声道:“辽饷、剿饷再算上这练饷,而今已有三饷加派,民日困穷,只怕再激民怨。”

    陈洪范面色如常,道:“看来,圣上与杨阁老打算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但这加派的事儿说归说,最后能真正落到督门手里的子儿,只怕......嘿嘿。”他的关注点倒没在民生上,而在于加派的实际作用。

    站在二人不远的一中年文官忽而垂头叹息:“使相一言而致天下万民苦难,虽名为剿贼,然杀戮百姓尤过于流贼,只怕有损阴德阳寿。”
1...158159160161162...252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