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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

    “战兵有军饷、屯田兵亦有耕种,自给之余,再养一两口人实则不成问题。”赵当世边想边说,“我营兵士们基本都是血气方刚尚未配娶的青年,少数有家室的,辗转千里,也早就妻离子散。让他们挑选佳偶,正当时。”

    王来兴若有所思道:“三万人中一半妇孺,再算少些,总有一万上下适龄,与我营战兵、屯田兵相加的数目正登对。”

    赵当世点着头道:“大丈夫安身立命的前提便是有家。我营兵士虽忠勇,但个个孑然,免不了落叶无根,漂浮不定。让他们组成家庭,往后就能死心塌地,在范河城扎下根来。此外,对那些无力独立门户的妇孺而言,有了依靠,即便耕耘不足,有丈夫在军中所得补贴家用,亦不至于流离无助。”

    昌则玉双目精光闪烁道:“此言甚善,一举多得!”

    赵当世笑笑道:“人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赵营不破婚,反而当个月下老人,凑成千百对佳偶伉俪,胜造七级浮屠。”另唤一声,“老何!”

    何可畏一个激灵,忙道:“属下在、属下在!”

    赵当世笑着吩咐:“你通晓人情世故,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择日安排一下,让战兵、屯田兵各部陆续相亲,切记不可强行配对,只凭自愿。若有胡搅蛮缠者,军法处置。”

    何可畏点头如捣蒜:“此关乎我军千秋万代的大事,属下必定竭力办好!”

    赵当世又对王来兴道:“来哥儿,均分田亩,你得把细点,切莫给人偷奸耍滑了。另外,这些人新来,一贫如洗,前期贷给他们牛马种子,代价也不要太过严苛。这些人就是我赵营的种子,需得好好栽培呵护,不要想着立刻攫利、揠苗助长。”

    王来兴应道:“属下明白的。”

    说完这些,赵当世点名偃立成道:“老偃,上次和你说那册子的事,如何了”

    偃立成回道:“禀主公,还在撰写,不出一个月可成。”并道,“不过册子之名已经想好,是穆先生所起,叫《当世恒言》。”赶忙补充一句,“冒犯了主公名讳。”

    赵当世一挥手道:“无妨,既声称乃我口中说出的话,冠我名又何妨。”转而道,“穆先生负责外宣内扬,很有才华,你可与他一同雕琢这册子。这册子不大,往后用处却大,需要沉心静气去做。编好了头一版,拿来我过目。”忽而又想起一人,“对了,东南来的那个林吾璋,林先生,师从大儒,颇有功底,也可先让他看看。”

    偃立成与穆公淳同时道:“既冠




36斗鸡(四)
    穿堂过殿不久,渐通寺庙深幽。一墙之隔,外头喧嚣,韦驮殿却寂然清静。赵当世让连芷并周文赫等留在殿外,自与普宁天喜缓步入殿。走不数步,高大的韦驮尊天菩萨像后转出一僧,长眉窄面,眼皮多褶似睡非睡,普宁天喜先道:“师兄,赵施主来了。”

    那僧人行礼道:“小僧永惠,见过赵施主。”

    赵当世回礼,连同普宁天喜,三人就站在菩萨像前交谈。

    永惠连声叹息着道:“赵施主风尘仆仆,小僧本不该叨扰,只是事关寺运,小僧亦无计可施。”

    赵当世问道:“灵山寺是天下宝刹,方丈亦是得道高僧,有何难处可让赵某尽一绵力”

    永惠道:“非是我寺,而是嵩山少室。”

    “此话从何说起“

    “不知施主可曾听说过李际遇“

    赵当世凝神道:“略有耳闻,不过土寇而已。”回想起郭如克曾经的介绍,不禁暗暗称奇。

    永惠黯然道:“这李际遇本只是登封一乡豪,冒犯了官府,遂诱凶徒啸聚山林,短短数月,部众已然数万。又有于大忠、申靖邦、周如立、姬之英之流效其行迹,各结土寨对抗官兵,残害百姓。李际遇会诸贼于登封上寨,被奉为盟主,遂野心勃勃,欲灭少林。”

    嵩山少林寺,有名天下久矣。嵩山分少室山与太室山,少林寺即在少室山上。

    “不知少林寺怎么招惹了李际遇”

    永惠答道:“佛门净地,岂会主动寻衅滋事。只是那李际遇麾下既日渐壮大,便另在少室山择地建新大寨,名为‘御寨’。此寨与少林寺毗邻,免不得与寺僧常起摩擦。少林主持寒灰慧喜师兄又是个正气凛然、宁折不屈的人物,对李际遇的威逼利诱不为所动,那李际遇忍不过,便要大集各地土寇,围攻少林,此一点风声为寒灰慧喜师兄所知,遂致书小僧求助。”

    赵当世听到这里,问道:“河南官兵正当剿寇,怎能坐视李际遇等人横行霸道”

    永惠嘴角一抽:“寒灰慧喜师兄亦不止一次向官府救援,但每封书信无不是石沉大海,就派去衙门央求的寺僧,也多吃闭门羹,无功而返。”

    普宁天喜这时冷冷插一句道:“朝廷以剿回、革为功,土寇虽多,但取利微薄,官家老爷们自然看不上眼。”

    一句话说到要点,赵当世暗暗点头,也就是郭如克在河南人生地不熟,被懵里懵懂派去剿了一回土寇,但醒悟过来也不愿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随即就退兵了,更况乎河南本地的那些官府人精。

    “李际遇狂徒,此前已数次派遣宵小滋扰少林,都给寒灰慧喜师兄打了回去。近日听闻在山谷大练群贼,想必将乾坤一掷,大举进犯。”

    早在北魏,少林寺即置办弓刀枪盾等组建僧兵以自保。唐初少林寺出僧兵助李世民征战,备受恩荣,从此扬名。因此往后数百年,皆存蓄兵传统,且规模不小,数达一二千人。本朝成化年间,有刘通、石和尚等作乱房县,为患楚北,少林寺僧兵应募剿贼,多有战绩。而后正德时

    ,又随军队北上御虏、南下平蛮以及参与平定刘六、刘七起义,更受重视。到了嘉靖朝,倭寇猖獗,少林僧兵又赶往江浙、福建等地,历战之中,慢慢从自恃个人勇武转变为通晓行伍战阵之法,威力愈烈。而今少林寺承平已久,僧兵规模消减,却还有近千人,武艺通熟、甲械精良且多马军,李际遇兵力虽多,但面对兵锐地险的少林寺,同样屡战难胜。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如今李际遇真个横下心孤注一掷,要以数百数十倍的兵力攻打少林寺,少林寺终归戚戚难安。

    “我与寒灰慧喜师兄虽非同宗,但亦有同教之谊,不能不理。且唇亡齿寒,自古之理。李际遇纵横豫省,今日能犯少林,明日说不定就来撩拨我灵山寺。小僧肩负一寺之兴亡重担,不能不早做准备。”永惠垂头合十而言,眼皮下塌,观之几如入定,“可惜我灵山寺向无蓄兵传统,刮地三尺,堪堪也只能凑出数十能战者。谅此点人,如何遮拦得住数以万计的土寇,只怕杯水车薪,徒然送了性命。”

    赵当世慨然道:“方丈,赵某为大明将官,护君护国。贵寺与少林皆国之宝地,赵某回护责无旁贷。”赵营什么都缺,但当下最缺的还是名声,赵当世一边听永惠的叙述,一边就在想着,倘若能以一己之力拯灵山寺、少林寺这两座“国庙”于水火,无论朝堂还是江湖,都足够扬名立万。

    永惠喜上眉梢:“这么说赵总兵是答应了”忍不住对普宁天喜道,“幸得师妹提醒,否则当真错失良机!”

    赵当世看着普宁天喜有些奇怪道:“师太,我与你素昧平生,你是怎么知道赵某要来的”随即一拍脑袋,“哦是了,是贵庵里的那个裹头客。”

    “裹头客”普宁天喜一愣,“那是何人”

    “怎么,师太不认识那裹头客”

    普宁天喜回道:“借住在庵中的是贫尼的一位朋友,贫尼也是从那朋友处听得赵施主要来的消息,自然而然想到了少林寺的难处,才牵线搭桥的。”

    “敢请教师太那朋友尊姓大名”

    普宁天喜摇头道:“施主见谅,我那朋友不让贫尼透露半点消息。”

    赵当世哑然道:“竟然如此神秘。”

    普宁天喜冷峻的脸上难得流出一丝笑意:“施主届时自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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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少室(一)
    延寿庵离灵山寺不远,沿着寺后小道前行约莫半刻钟,一片松树林树高林密。虽比不上灵山寺的庄严正大,但这延寿庵雕梁画栋胜在精致,庵内外宝盖熠熠,幡幢逶迤,香火同样旺盛。庵内供奉着千手观音,为兴林国国王妙庄严的三女儿妙善,即“三皇姑”,出入庵门的香客多是前来祈求送子的妇女。

    普宁天喜引赵当世等步入前院天王殿前,有两个年轻尼姑迎接上来,正交谈间,赵当世眼角掠见一人正从偏殿走出来,以青布将头裹得严实,正是那日在襄阳府郊外集市上见过的裹头客。

    “你......”普宁天喜看着那裹头客面露讶异,然收到那裹头客眼色,旋即不语。

    赵当世走上前拱手打个招呼,那裹头客眼光向他身后扫了扫,清清嗓道:“赵总兵不守信用。”

    “今日正好十月十五,不早不晚,何谓赵某无信用”

    那裹头客道:“我只让你来,并未叫上你身后众人。登门做客,不经主人家同意就擅自叫上闲杂人等,算是礼数吗”

    赵当世笑一笑道:“这么说,阁下也是庵中的师太了”

    那裹头客一怔,立刻道:“仅是比喻,赵总兵何必强词夺理。”

    赵当世环手作揖道:“玩笑话,阁下莫往心里去。带人前来是赵某考虑不周,请阁下包涵则个。赵某这厢赔礼了。”接着道,“阁下胸有沟壑,非常人也。不知名讳如何称呼。”

    那裹头客道:“说过了,姓杨。”

    赵当世见他仍不愿透露姓名,亦不相迫,便道:“赵某追寻阁下踪迹来灵山,只为与阁下相叙。若是庵中有僻静僧房,望能择一而入。”

    普宁天喜刚说“有的”,便被那裹头客打断道:“暂且不必。原来有话,现在倒无话了。”

    “这......”赵当世与普宁天喜对视一眼,各有尴尬。

    赵当世瞧出那裹头客有些不悦,自觉非说话的时机,又有少林寺一桩心事压在心头,于是问道:“阁下将寓居庵中几日”

    那裹头客应道:“短则三五日,长则一二月。”

    赵当世笑笑道:“阁下风流不羁,当真随心所欲。”又道,“阁下既暂时无话可说,赵某不敢强求。方才师太与灵山寺的方丈交托给赵某一事,要去登封少林寺走一遭,赵某明日动身,待办完了事再踅来延寿庵。若有缘,阁下尚在正有话说,再见不迟。”说完,给普宁天喜行个礼,转身就走。

    “哎,你......”那裹头客不由自主前跨一步,但呼声一出就被他自己强压了下去。只是怔怔目送赵当世等人离去。

    赵当世在灵山寺借宿一宿,次日起来,永惠早派僧众送来斋饭。食毕,赵当世考虑路上或有不测,便有意将连芷安顿在灵山,但一如既往,水柔柔的连芷在跟随赵当世的态度上极其坚决。赵当世见状,无奈对着周文赫笑道:“老周,你的对手来了。”

    周文赫抱拳道:“主公放心,有属下等在,必不令主公与连芷姑娘损伤一根汗毛。”

    永惠写给了少林寺住持寒灰慧

    喜一封书信,转托赵当世交付,灵山寺寺僧在永惠的带领下直送赵当世等到半山腰方才折回。留在山下乡舍的亲养司其余数十骑得到通报早整装待发,赵当世与他们会合了,正要动身,周文赫暗中提醒一句:“主公,你看那里。”

    赵当世顺他目光瞅去,但见一株枫树下,早先那裹头客正跨马而立,也向这边望来。

    “阁下是来践行的”赵当世走过去,微笑道。

    “非也。”那裹头客道,“我也要去少林。”

    赵当世说道:“少林即将被兵,阁下此去不是时候。”

    那裹头客道:“少林寒灰慧喜主持座下首席彼岸海宽师兄曾与我有旧谊,一起念诵过经文。少林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赵当世点头道:“那么路上恰好搭个伙。”他时下并不太清楚这裹头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想此人既然与永惠、普宁天喜有干系,虽说行为处事颇显怪异,倒当非歹人。登封一带土寇横行,赵当世看在灵山寺的面上,也得照顾他些。

    那裹头客点头答应道:“谢赵总兵好意,却之不恭。”

    由灵山所在信阳州罗山县出发,两日即出汝宁府。进入开封府后,道路多有不宁,行程速度亦随之下降。这一路来,赵当世与亲养司弟兄们同吃喝同寝眠,那裹头客却不知是生疏还是怎么,大多形单影只,故意远离队列,即使吃饭如厕,亦是单独解决,神秘莫测。

    “咳,我看那裹头客恐怕是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怕羞得紧。”周文赫说道。

    满宁笑着接茬:“那可不,有次我故意撩拨他,邀请去溪中擦身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小子一口拒绝了。说了一堆文绉绉的话,我也记不清。我那时还不罢休,起手去拖他。都是大男人,互相搓搓背又有什么打紧,谁知那小子居然就急眼了,拔出腰间短剑要与我见红,哈哈哈!”满宁边说边想起当日场面,忍不住大笑起来。

    周文赫环顾四周,一众亲养司兵士都吃吃笑了起来。

    “别在这里嚼口舌了。”赵当世将辔头系紧,听到了众人谈话,便说道,“你这些大男人背后编排个小兄弟,和碎嘴婆、长舌妇又有啥



38少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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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少室(三)
    彼岸海宽今年四十出头年纪,为少林主持寒灰慧喜禅师亲传弟子,被赞“戒德清白,禅学精练,堪为一代表率”。按照释教习惯,“海宽”为其法名,“彼岸”则是其号。他既精通经文道义,又兼得武艺韬略,曾数次率寺中僧兵击退来犯的各路土寇,堪称少林镇寺护法。他早年间曾下山游方历练,偶遇了柳如是,两人就佛法方面相谈投契,柳如是是故以“师兄”称之。如今相隔虽有好几年,但彼岸海宽听声辨人,很快就认出了她。

    因有着这层关系在,柳如是上前略略解释,彼岸海宽起手示意,严阵待战的众僧兵旋即便撤了刀枪。

    “近年土寇横生,小僧不知赵总兵驾临,多有冒犯。”彼岸海宽诚恳道歉。

    赵当世微笑道:“赵某做事不仔细,四五十人甲胄鲜明容易误会,该提前报与山门知道。”又道,“赵某此来,实是受了信阳州灵山寺永惠神僧之托。”

    彼岸海宽聪明,一点即通,道:“小僧明白。眼下师父他老人家正在天王殿内接客,赵总兵可先去寺内等候。”一扭头见赵当世不过寥寥十余骑,有些讶异,“赵总兵虎罴何在”

    赵当世道:“尚有三四十骑在外围乡舍。”

    “三四十骑”彼岸海宽暗叹一声,“寺内厢房广众,不差这几十间住地,赵总兵只管让他们同来寺中便是。”

    赵当世答应一声,招手让满宁回去唤人,自与柳如是、连芷等随彼岸海宽而行。

    穿过落叶满地的松柏林间,不多时,赫然可见少林寺山门。山门由正门和东、西两掖门组成,门首正中悬黑底金字“少林寺”三字匾额,下方明间的佛台正面乃弥勒佛坐像、背面是木雕韦驮护法神像。门前广庭多立有历代石碑牌坊,甬道两侧分有马道,赵当世等骑便由马道入寺,转到天王殿左侧偏院稍作等候。

    等了一会儿,彼岸海宽走来道:“师父会客已毕,请赵总兵殿内相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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