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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于大忠仰头大笑道:“怎么样我要开这山门,还不是说开就开了!”顺手将茶杯掷地摔得粉碎,“海宽,少林气数已尽,现在跪下求饶,尚可饶你一命!”却见彼岸海宽神色自若,怒气冲冲道,“秃贼,你装什么蒜!”

    话卜一出口,大雄宝殿那边已然掀起阵阵喊杀声,于大忠狞笑道:“不消三刻,你这少林寺就只剩一具枯壳了!”

    不料彼岸海宽依旧面沉如水,且听他低声说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以为买通一个海明,就能将我少林毁于一旦了吗”

    于大忠当即脑中“嗡”了一声,后退两步,期期艾艾道:“你、你怎么知道,海......”

    当是时,只听靴声橐橐,一队人团簇着奔至立雪亭前。于大忠本待是自家党羽,一看过去却是傻眼,只见领头一人满身是血,手里用绳子绑着提溜个圆圆脑袋,那脑袋切口处**的兀自滴着血,看容貌可不就是那海明和尚。

    “老周。”赵当世在亭中悠然自得地举杯喝口茶,“办妥了都”

    “主公,都办妥了。大雄宝殿那里土寇已被寺里的师父们一网打尽。”拎着海明脑袋的周文赫一甩手,那脑袋轱辘转着滚到立雪亭的石阶前,“这猪狗径往柳姑娘房中去,却给属下逮个正着。脑袋却重,提拎过来,手臂都酸麻了。”

    于大忠惊而无状,靠在亭角道:“你、你们使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于掌盘子,你本想趁着寺内集会懈怠之时,与海明里应外合,一举端了少林,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想不到你与海明的勾当早已透出了风声。我与少林寺亦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寺中师父们早就恭候多时了




42喂鹰(二)
    昨夜微雨疏疏,今晨雨歇,少室山云雾氤氲。轻烟薄雾之间,十余人正踩着湿润的石板阶梯拾级而上。寺钟长响,彼岸海宽领数名寺僧出得山门外,那十余人中走出一个长大汉子,面无表情道:“在下申靖邦,听闻贵寺扣留了于掌盘子,奉李大掌盘子令,特来讨要。贵寺佛法宽宏,想来不会计较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申靖邦与于大忠同为李际遇死党,较之自负的于大忠,出身县中小吏的申靖邦做事更加妥帖把细,听说堪为李际遇的耳目喉舌。

    彼岸海宽扫了两眼,见对面并未携带兵器,也不为难,道:“于大忠冒犯我寺,本该杖责,但主持心怀恻隐,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愿放归其人,并望以此划个道儿,从此与李大掌盘子井水不犯河水。”

    申靖邦拱手道:“慧喜禅师慈悲仁厚,申某替李大掌盘子这里谢过。李大掌盘子吩咐了,少林寺是善邻,虎卧御寨之侧惠及恩泽,乃大大好处。于大忠冥顽不灵,擅兴刀兵,正要拿回去审问。只要贵寺肯放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往后再无瓜葛。”

    彼岸海宽单掌合十道一声“善哉”,转身说了几句,不多时,背缚双手的于大忠就被推到了申靖邦面前,臊眉耷眼低着头,一声不吭。申靖邦也不与他言语,只淡淡对彼岸海宽点点头,即便带人领走了于大忠。

    山门闭合,彼岸海宽转至六祖堂,遇着了赵当世与柳如是相携而来,打个招呼道:“赵总兵起早,师妹起早。”

    赵当世与他聊了几句,说道:“放了于大忠,师父认为,就能平李际遇之怒吗”

    彼岸海宽苦涩一笑:“绝无可能。”

    赵当世坦然道:“事到如今已无他路可走。李际遇这次派人交涉,明着讨要于大忠,实则是来下战书的。”并道,“三日之内,土寇必然大举来犯,寺中需早做准备。”

    彼岸海宽一振精神:“赵总兵说的是。”而后又道,“与土寇交战,无论输赢,少林都难逃一劫。小僧今日就安排僧众,送赵总兵等下山。”看来他也认为赵当世帮着捉拿于大忠已经对少林寺仁至义尽,无需再蹈凶险了。

    “不急。”赵当世笑一笑道,“少林寺风景独绝,赵某还没待够。”

    彼岸海宽愣住了,赵当世又道:“赵某即刻就让侍卫投入寺中防务。”

    “赵总兵,你实无这个必要。”彼岸海宽摇头叹息,“业报未了,在劫难逃。少林蒙难,既暗合天数,乃佛祖对我寺之试炼,只有渡过这一劫波,往后方能免除三涂之苦。即便最终寺毁僧亡,亦是我寺中群僧修为不足,咎由自取。等轮回往世,再行修行便是了。”

    柳如是这时候道:“师兄你曾与我说过,修五戒十善能免除三涂之苦,修禅定能暂免除内心烦恼之苦,若能开悟得智慧即可出离三界的生死之苦。少林毁于天灾,自当为因果报应,佛经中称为‘劫难’,但由人为而毁,却是‘恶报’。如今土寇来犯,对少林,是恶报而非劫难。劫难的诸多苦楚可解,但恶报如何能依靠轮回来世而除若只畏苦果,想着一死了之,而不知避恶报,非善举可言。”

    彼岸海宽连连叹气道:“师妹所言甚是,适才之说,不过聊以自宽罢了。”

    赵当世道:“海宽师父你放心,赵某历经沙场无数,不止这一次,轻重拿捏自有把握。即便真到了那不可言说的一步,赵某也有自保的信心。”

    彼岸海宽谢道:“赵总兵于我寺之恩情,无以为报,此等佛缘,亦属罕见。昨夜主持曾与我说起赵总兵有佛根,有意度赵总兵为俗家弟子,只是不知赵总兵心意,未敢造次。眼下少林危在旦夕,小僧怕错失机会,再说无缘。是以此间想问问赵总兵之意。”

    赵当世微微惊诧,转看柳如是,见她目中带笑,彼岸海宽面色又极恳切,于是道:“承蒙主持厚爱,能忝属佛门、谱名少林,是赵某生平之愿。”

    彼岸海宽欣喜,抚掌道:“如此甚好,大喜之事宜早不宜迟,赵总兵稍等片刻,小僧这就去寻师父,说个见地。”言罢,快步而去。

    赵当世回看向柳如是道:“柳姑娘,不想赵某血战半生,今日却遁入空门。”

    柳如是佯嗔道:“柳姑娘是谁”

    “柳姑娘不是......”赵当世话说一半,一个激灵,立刻改口,“赵某从此不知柳姑娘,只知阿是。”笑着看柳如是转嗔为喜,续言,“我执意留在少林寺,阿是,你不怪我”

    柳如是道:“我要怪你,就不会帮你说服海宽师兄了。”继而声音忽而一柔,“赵郎,你有你的主张,既然定了,我便跟着你。”

    赵当世心下一热,一念想到柳如是不顾艰辛,从千里之外的西湖之畔跋涉来此,又奋不顾身自襄阳与自己相伴至少林寺。所为种种,虽各有理由,然而只要有心却怎会看不出她切实之意。他心道:“我再装聋作哑,终非大丈夫所为。”于是毫无理由,主动拉起了柳如是的手。

    柳如是身躯一颤,本如霜雪白的面颊登时如层林尽染,红了泰半。赵当世正想说些心里话,眼到处彼岸海宽已然迅捷而至,见此情形,咳嗽一声,略有尴尬。

    “海宽师父,主持如何”赵当世神情自若,微笑着问道,抓着柳如是的手却不放开。

    彼岸海宽垂目看地道:“阿弥陀佛,主持欣然答应,正在禅堂等候。”

    “多谢了,劳烦师父前面引路。”赵当世说话间,蓦然感觉柳如是的手也攥紧了。

    彼岸海宽答应一声,转身自顾自向前走,赵当世转睛看向柳如是,两人相视浅笑。

    非常时期,一切从简。赵当世到了禅房中,寒灰慧喜已和一个传道长老站在那里。

    “赵总兵,皈依我少林,成俗家弟子,你是否已经定意”寒灰慧喜问道。

    赵当



43喂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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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喂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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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三不(一)
    寒灰慧喜年届七旬,本就抱恙,又遭达摩尊亲亭劫难,全然支撑不住。给众僧救回寺里,才抬到天王殿便不行了。等赵当世等人赶到,寒灰慧喜已经逝去,彼岸海宽等寺僧全体围着他的尸体跪在殿内,流泪诵经。赵当世身为寒灰慧喜关门弟子,深感缘分浅短,亦是下跪黯然。周文赫等见状,同样追随着跪在殿外庭间,静静默哀。

    为主持寒灰慧喜的祈祷一直持续到次日正午。这期间,赵当世及寺僧不曾挪一步路、喝一口水。左梦庚不止一次偷摸到殿口探看情形,但他晓得少林变故重大,不敢多说,虽不拜,引着兵马在寺庙外围看护,倒也没有滋扰半分。

    祭过头七后,寺内风波渐平,寒灰慧喜的遗体亦已火化,得舍利数颗,预计在塔林中新立一座身骨塔祀奉。土寇退却,少林上下专心处理后事,寺事繁忙,赵当世便不再逗留添作累赘,带人向寺里告辞。寒灰慧喜既然圆寂,少林上下众望所归,推了彼岸海宽为首,接理寺务,想来不过多久,朝廷亦会顺应众僧之心,敕令彼岸海宽继任主持。

    “主持舍命为寺,正堪一代宗师。海见蒙主持教诲日时虽短,往后行为处事,自当以之为表率,时时自省、处处留心。”少林寺山门外,赵当世牵着马与前来送行的彼岸海宽等寺僧告别。

    彼岸海宽单手合十道:“师弟这一去只要记着,无论前路如何,少林永远站在你的身后。”山风呼呼,吹动他宽长的僧袍,巍然严正。

    柳如是说道:“师兄,往后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有你在,少林方能永保无虞。”

    彼岸海宽点头道:“谢谢师妹。你与海见师弟,今后也要好好相处。”

    柳如是一怔,转看赵当世,低头轻轻答应一声。赵当世谢过彼岸海宽,旋即下山。

    左梦庚在半山腰相迎,啧啧赞叹道:“义父,听说你在达摩尊亲亭里当着无数土寇的面手刃奸贼,孩儿虽未能亲眼见证,但只依描述,那壮举如现眼前。”

    赵当世轻叹道:“怒火攻心,情难自禁。当时若不动手,必追悔终身。”续道,“少林寺之乱能平,也亏得你及时带兵抵达,解了重围。义父还要谢谢你。”

    左梦庚喜道:“义父这说哪里话,有孩儿在,岂容区区土寇欺负到义父头上!”接着拍拍胸脯,“义父,登封的这些土寇可恶至极,孩儿过几日就率大兵,踏平他们的土寨子,为义父出口鸟气!”

    赵当世说道:“你莫心急,对付土寇的规矩,是左帅定下的,这事还得由左帅定夺。”强龙不压地头蛇,嵩许是左良玉的地盘,赵当世目前鞭长莫及。

    左梦庚一想到自己老爹,倒有些怕,诺诺两声,转移话题道:“义父,下山后不如往许州住上几日。许久未见了,想煞孩儿,倒有一番衷肠要诉说。”

    赵当世回道:“这本是应该的,怎奈楚北军务实在紧急,在少林耽搁这些日子,军中积压事务想必早堆叠如山,都需我即刻回去处理。我看等贼势稍镇、左帅归许,我再来叨扰不迟。”笑了笑,低声问,“你与流波还好吗”

    左梦庚心下一荡,猛点头道:“好、好,甚好!无需义父挂虑。流波贤良淑德,正是良配。”说话时候,已有些心猿意马。

    赵当世虽有此一问,实则早从庞劲明处得知了饶流波在左府内的情形。饶流波纵然姿色艳绝,毕竟出生寒微,左梦庚早有正妻侧室三房,一开始接饶流波入府,尚不敢声张,人前只说新买了丫鬟使唤而已。饶流波暗生计较,主动请求服侍其正妻米氏,只百般讨巧、万事奉承,不出三月尽得米氏欢心信任。左梦庚没了顾忌,随后便将她收做了第四房,日夜宠爱自不待提。饶流波有心计

    ,又得特勤司暗中唆使,这御夫之术玩得风生水起,即便已经相处年余,二人感情仍似新婚燕尔。

    “有饶流波这枚棋子在,倒不怕左梦庚这小子不听话。”赵当世心想,口道:“我是流波的义父,赵营也就算是她半个娘家。我为军事所困难去探她,过意不去。等回去了襄阳,即刻差人添置一批礼物送到府上,也算祝你二人琴瑟相谐之礼。”

    左梦庚好色不类其父,贪财却是一脉相承,听得赵当世又要送礼,喜不自胜,连连道:“义父休要太破费了。”立刻又道,“孩儿这里现替流波谢过义父厚恩!”

    赵当世不与他多费口水,一转身,朝跟在旁白的张一元与卢光祖一拱手道,“二位与公子救援义举,待赵某到了楚北,见到左帅,自有分说。”

    张一元与卢光祖忙道:“不妨事,不妨事。能为赵总兵解困,荣幸之至。”他等并不知道赵当世与左良玉实已貌合神离,只记着左良玉之前似乎对赵当世十分看重,现在听说能得赵当世在左良玉面前的美言,自是心中窃喜,均觉没白来这一趟。

    赵当世一众人随左梦庚军队先回许州,在许州歇脚一夜,次日告离。

    清晨许州街道人迹寥寥,颇显萧索。周文赫领着亲养司数十骑先行,赵当世见柳如是故意落在后头,心情不佳,转马过来道:“阿是,怎么不走了”

    柳如是在马上低着头,消消沉沉道:“我不知走哪儿去。”

    赵当世笑道:“跟我回襄阳。”

    柳如是抬头,眼眸一亮,随即又黯下些颜色:“跟你回了襄阳,你接着就要把我赶回江南了。”

    赵当世想了一想,道:“阿是,你可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

    “你整日逼逼叨叨的说那么多话,是哪一句”

    赵当世哭笑不得道:“我说过,要派人送你回江南。”正见柳如是面露失望,话锋一转,“世道不宁,其他人送你我不放心,你又古灵精怪不好看管。要送,也只能我来送你。”

    柳如是欣喜道:“你要亲自送我回江南”

    赵当世摇其头:“是,又不是。”

    柳如是恼道:“什么是又不是,你尽说些空话是在戏弄我吗”

    赵当世笑着回道:“不是空话。只是你知道,我责在镇守楚北,事关重大。军中事一大摞子,每每也处理不完。想护送你回江南,少说也要抽出三四月时间方称宽



46三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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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三不(三)
    室内渐热,赵当世拨弄几下炉火,将细灰盖上红炭。顾君恩看着炉火,开口说道:“总兵天纵英明,以范河城为基,步步为营,势头正好。然有三点,却不可不早做思量,否则一着棋错,遗祸无穷。”

    赵当世放下火筷子,问道:“哪三点”

    顾君恩一正色道:“此三点名谓‘三不可’,赵营在楚北经营,如临深渊,只要避开了这三不可,一切皆为正轨。”进而道,“在说这三不可前,下愚想先问总兵。若以总兵之见,赵营往后发展,要走正道还是邪道。”

    “何为正道,何为邪道”

    顾君恩道:“正道者,正大光明、四平八稳,循序渐进如烹小鲜。缓而正。”又道,“邪道者,不择手段、兵行险招,宁我负人毋人负我。速而险。”

    赵当世思忖少许,道:“实不相瞒,至枣阳之前,我赵营辗转千里、险象环生,能侥幸存活下来,靠的就是一次次行邪行险。那时候,不搏一搏,几乎数次营毁人亡。赵营虽得天眷顾,屡屡化险为夷,但赵某心中怎一个担惊受怕了得有时想着,若一句话说错、一步路走岔,断送的就是千万条兄弟的性命,日夜后怕不在话下。如今洪福齐天,能在楚北辟一隅立身,正如人到中年,闯为次、稳当先了。”

    “闯为次、稳当先......”顾君恩复轻念一遍,“便是昔日闯将与今日总兵之别了”

    赵当世抚掌笑道:“好比喻。”

    顾君恩不紧不慢道:“既是这般说,赵营要的是正道。”接着往下说着,“唯有正道方有三不可。若是邪道,则事无不可。”

    “赵某虽卑陋,亦有所不为,今为官,自当行正道。敢问正道三不可,哪三不可”

    顾君恩端正身姿,展袖道:“一不可,首当其冲,追寇不可。”

    这一句话直接说到了赵当世心坎里,惹得他周身一颤,但还是留个心眼,凝神问道:“赵某挂平贼先锋将军印,怎能不追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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