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本年伊始,贼势汹汹侵犯楚北存在巨大隐患。有这层背景在,加上杨嗣昌不再坐镇襄阳、新营所需钱粮由本镇自行筹划不倚赖朝廷添饷,是以无论督门还是朝廷,对陈洪范扩充兵马“填补疏漏,巩固襄府防卫”的请求大体持允许的态度。陈洪范又会钻营,上下打点一通,批示立营的公文走流程基本顺利,到月底,昌洪三营即在楚北建立。
有着奉督师军令并行总兵护境之责的幌子,赵当世得以理直气壮地开始在襄阳府内重新部署兵力。襄阳府下辖六县一州,分别为襄阳县附郭、宜城县、南漳县、枣阳县、谷城县、光化县及均州。赵当世调无俦营、飞捷左营与飞捷右营三战兵营共马步军四千坐镇襄阳府城城关;效节营一战兵营马步军二千驻扎枣阳县;起浑营一战兵营马步军二千守御枣阳县北面虽属唐县但在赵营控制内的湖阳镇;屯田军四营一万两千屯驻范河城;昌洪前营一战兵营马步军二千余驻扎谷城县;昌洪左营一战兵营马步军二千驻扎光化县;昌洪右营一战兵营马步军二千驻扎均州。统共兵力二万六千受赵营节制。若加上负责守城的督门卢镇国、黎安民两部,当前镇守襄阳府的官兵总数为三万上下。
起初,诸如均州、光化县等地还有抗拒赵营率兵进驻的官绅,但赵营既然负责
一府守备,水陆交通也尽在掌握。这些州县被兵经年,入不敷出,急需襄阳府中钱粮秣救济,赵当世管不住钱粮调拨的文书,但能以实际职权,用兵马阻碍各地钱粮的运输。用诸如“贼寇肆掠需戒严限运”之类的理由,掐住了襄阳府水陆中转的交通短短几日,州县官员基本都支持不住,放弃了因成见抗拒赵营的举动。
在赵当世的严令以及稽察处置使司的间严格监督下,分驻各地的营头严禁扰民滋事,一旦有作奸犯科者,立时当着本地乡绅百姓的面,历数罪状处以极刑,决不宽贷。军纪是赵营长期强调和维护的工作,所以即便兵马到了别处,一样能够正常运转。赵营的秋毫无犯及井然秩序给各地的官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随着时间推移,各地的抵触情绪亦在慢慢减弱。
兵马入驻期间,赵当世同期让王来兴组织人手,装扮成各行各业的百姓暗中调查各州县境内的无主地与抛荒地,并将可以通过认领、购买等正常手段获取的田亩数记录在案。因为在赵营的往后的规划中,襄阳府内的这些州县光靠兵马入驻还不够,要将它们彻底化为赵营的势力范围,还需进一步派遣部队定点屯田,即“守其门、插其户”,利用土地关系将赵营与这些州县绑在一起。范河城周围耕地有限,自从有了三万徒附定居,一万两千规模的屯田军工作实质已经开始处于不饱和状态,开辟新的屯田点势在必行。
除了扩军更改部署外,四五月间,另有三项工作也各有进展。
第一项,襄阳火器制局设立暂缓。
按照原计划,赵当世通过督门取得了在襄阳府新建三个火器制局的批示后,一边着手兴建场地,一边打通川中各原材料供货商的上下游链路。但事与愿违,张献忠等贼寇复在四川兴风作浪,几月来与官军对阵激烈,川中糜烂、道路难通,局势大有危患。这种情况下,孔庆年甚至还希望赵当世派一支兵马入川保护沿口镇,再说商路的正常运转可谓痴人说梦。赵当世不是急功近利之辈,自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行事,所以在川祸未平之前,火
51昌洪(三)
此章节?
52昌洪(四)
九条龙见顶住了对方最猛烈的一次在冲锋,不由吁了口气。但依然不松懈,调动阵后的一千主力,严密监视前阵战事,伺机而动。
跟随在五百赵营兵身后的,是飞捷右营的一百骑兵。他们催马绕过赵营兵的后部,兜转到北部贼寇与中部贼寇之间的空隙中。
已经吃过一次亏的九条龙自不会再次中计,他急忙差动预备在那里的一千精锐,防备在前部的侧翼,漫发乱矢,间或还有几发暗铳。如此顽抗,飞捷右营的一百骑兵无机可乘,又怕中、北两部贼寇夹击,应机退却。
九条龙这边全神贯注于官军骑兵的动作,倒一时忽略了自己前部人马的战况。此时赵营练兵营兵士虽是以少敌众,但凭借着相对过硬的配合以及精良的甲械,愣是顶着着四倍于已的贼寇打。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没有因为人少而收拢战斗周长,反而以一个半圆状逐渐展开了战线。拼斗着的贼寇此前已经接到了九条龙的命令,退后一步者即斩无赦,因此一个个都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搏杀。然而他们的训练与装备实在简陋,一个贼寇被两三个赵营兵包围产生的局部劣势以及击中了赵营兵却因被对方棉甲防御住而反遭击杀的情况普遍出现在看似一片混乱的北路前部的战斗中。
这样不对称的战斗一开始还能以贼寇的拼死以及人数优势而僵持,但当贼寇锐气已失、死亡人数又不断上升后,局势渐渐开始向着对官军有利的方向发展。
九条龙看着心焦,但又不能贸然派上自己作为威慑力量的那一千精锐。这一千人马策应着前部两千人的双翼,使得一直在周边晃荡的官军骑兵无懈可击。要是将抽动他们而使骑兵掠入了前部,天晓得那些被裹挟来的炮灰会出现什么状况。总计六百数的官军制衡住了五倍于自己的对手,听似不可思议的场景就实实在在出现在了眼下的随州西郊。
对于这个场面,王来兴与范巨安都在意料之中,并未感到有什么稀奇。然而他们此刻也不轻松,王来兴能够感觉到,自己身边这个身材颀长、双拳紧握着的中年官员此时有多么紧张。那五百赵营兵也是凡人**,要是情况不能像自己预判的那样进一步发展,他们一旦力竭,陷在阵中必然死伤惨重。
城上的王来兴与范巨安着急,城下的九条龙更着急。
眼看着前部人马凭借几倍的人数优势还无法拿下对手,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急于将自己的精锐尽快投入战斗。然而那百人的官军骑兵就像是幽灵般聚散无常,始终在北路兜兜转转,那虎视眈眈的作态直如同一匹匹寒冬掠食的恶狼,似乎只等着时机成熟就要露出狰狞的獠牙。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中路的张胖子部。他那一大家伙人到现在都还没动呢。
“奶奶的,老子在这里玩命,你却在那边优哉游哉的看戏,岂有此理!”
很快,张胖子便接到了九条龙请求援助的要求。
九条龙那边的局势,张胖子也看在眼里,他心思活泛,认为对方的情况并没有那般不堪,至少还能坚持一阵子。事实上,他是乐于见到九条龙与官兵斗个两败俱伤的
。毕竟王和尚手下,就剩他和九条龙两个资格最老了。借官兵之手削弱竞争对手让自己一家独大,这种没本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要做就做成雪中送炭,让好兄弟心悦诚服,九条龙真要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自会适时而出。
本着再等一阵的想法,他打发走了九条龙的使者,继续作壁上观。
九条龙没等来援军,对张胖子破口大骂,又熬了一阵子,实在感觉不行了,想要再次派人到张胖子那里去。不过手下有员平日亲信的小头目提议道:“张胖子居心叵测,咱们再去,结果也是无二。不若派人去大掌盘子那里告急。大掌盘子下令,张胖子必不敢拖延!”
果不其然,王和尚的命令一传到张胖子阵中,张胖子就开始慌忙调兵。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只图自保的小寇,全然不敢在王和尚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消极怠工。因而一听说王和尚对局势很不满的消息后,再难稳坐钓鱼台。
因张胖子的调令,两千名中军前部贼寇开始向北路支援,同时为了有效接引已经出击的士兵,中路剩余的两千名贼寇阵势也开始向北倾斜。中、南两路贼寇之间的间隙被拉开,到最后形成了一个近似于三角形的豁口。
贼寇数千人的调整全被王来兴与范巨安看在眼里。张胖子此举正中官军的下怀。王来兴与范巨安对看一眼,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传令给早已在城门口候命多时的广文禄部。
广文禄本隶属于起浑营,但在几次营中人员编制调动中,由野战军系统转入了屯田军。本来,野战军几营经常作战,容易立功前途更好,但对广文禄而言,离开野战系统反而赢得了新的机会。他经罗威牵线搭桥,得以时时在屯田前营屯田主簿路中衡那里学些文墨,路中衡看他好学勤勉人又灵光,后来索性就正式收他为徒,悉心教导。
屯田前营兼为练兵营后改制几次,营中对于军事人才的需求陡然变大,作为屯田前营实际领导人的路中衡自
53贺寿(一)
此章节?
54贺寿(二)
继出使当时还驻扎在唐县附近的回营之后,至今整整两年,傅寻瑜才又一次踏上了河南的土地。
自从回、革诸贼受挫南窜、赵营起浑营坐镇湖阳镇,由枣阳县北到唐县进入河南的这一条道路顺畅了许多。一路行来,官道因为重新修葺较之从前平实不少,过往车马旅客亦络绎纷纷,豫南、楚北都是人口稠密的地区,这也才是太平时节该有的正常景象。
傅寻瑜深知,楚豫之交的局面之所以能渐次稳定,与赵营的守卫密不可分。一股自豪油然而生,激励着他对接下来要完成的使命亦充满了斗志。
随他通行的尚有十余骑,除了一名外务行人外,余皆随从。那外务行人名叫郑时好,来外务使司的时日不长,但能力很出挑,所以这次有幸成为傅寻瑜的唯一搭档。
郑时好兄弟三人都在赵营任职,他是大哥。二弟郑时新习武,乃练兵营里的哨官。三弟郑时齐,因文采出众受统权使穆公淳推荐,前不久被任命为了统权副使,目前在三兄弟中地位最高。作为河南孟津人,郑时好对河南府各地都很熟悉,这次陪同傅寻瑜,既作副手,也充向导。
“你二弟去了随州吗”傅寻瑜喜欢闲聊,晓得郑时好有兄弟在行伍里,前几日军令到范河城,调动练兵营出援随州,他亦听说了,由是问道。
郑时好回道:“没去,他那一哨这月恰没摊上训练,都在准备秋收的事。”
“春种秋收,一晃又是大半年过去喽。”想起当初在唐县遇见年轻气盛的马光宁的场景,恍如昨日,傅寻瑜不禁唏嘘。人一定下来,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应用在赵营身上也一样。在楚北扎根后,营中人包括傅寻瑜在内,都时常有种时间不够用的错觉。
“你去过洛阳吗”傅寻瑜又想到了此行的使命,随口问向郑时好。
郑时好笑笑道:“当然了,洛阳号‘天下之中’,属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岂有不去的道理。”又道,“但至如今,城周不及九里,早不复当年辉煌了。”
“不及九里......”傅寻瑜咋舌,“那岂不是连福王府也比不上”
郑时好道:“那是比不上,福藩是当今圣上最近亲的宗室,‘河南之地半入藩府’非虚言,小小洛阳怎么比得上王府。”
傅寻瑜无奈笑道:“世道无理,以至于此。洛阳芸芸黎庶无坚墙守护,一个王府一家子就抵得过这千万百姓了。”
二人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此行的使命上来。
河南明室宗亲不少,但最有名的,非“三亲藩”之首福藩莫属。
福藩现任亲王朱常洵乃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庶三子,他的母亲郑贵妃最受万历帝宠爱。子以母贵,万历帝甚至一度动了放弃庶长子朱常洛改以册封朱常洵为太子的念头。可如此废长立幼的事违背《皇明祖训》的规定,遭到了众大臣尤其是东林党官员的极力反对,万历帝极为不悦,这也成为万历帝随后怠政近二十年的原因之一。虽然最后慈圣太后的干预下朱常洛还是当上了太子,但万历帝对朱常洵恩宠不减,朱常洵出京之藩,所得赏赐金银、田亩远远超过同期所有藩王,此后更是几乎年年恩赏、处处庇护。
天启以来及至崇祯,也非常照顾朱常洵及福藩,对福藩在河南的各类害民自肥之举统统视而不见,就连几次检地,只要报了福藩名,一概不管。几十年的经
营使得福藩成为河南最大的土地与财富拥有者,说是钱过北斗、米烂成仓尤显不足,实可谓真正的富可敌国。
福王朱常洵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他的长子朱由崧的寿诞就在几日后的中元节。赵当世有次去襄王府做客,见府中正收拾送去洛阳福王府的礼物,打听之下便也动了趁机结交的念头。随即向襄王朱翊铭求了一份引荐信,并找到傅寻瑜,让他去一趟洛阳,为赵营打点,顺便也拜访少林寺,带去赵当世的问候。
傅寻瑜的计划,先去福藩再去少林,所以一路北上,过南阳、汝州,赶在中元节前一日抵达洛阳。
福王府在洛阳城外,傅寻瑜等人寻到福王府外围,找到了当地人口中“有大石狮处即是王府”的一对汉白玉石狮。石狮威猛雄壮,它们当中,便是通往王府的道路。
与西安秦王府、成都蜀王府等大藩类似,堪称当今明宗室第一亲藩的福王府最外围掘有护城河,在砖筑内城之外,还环绕有夯土筑就的外城,称“萧墙”,墙土里头还铺设了蜈蚣木加强整体强度。福王府的萧墙周九里余,规模已经接近帝宫。内城墙称“宫墙”,周亦有五里,远超宗法规定的三里,在东南西北四面各有一门,南门为正大门,称“端礼门”,其余三门各称“广智”、“体仁”、“遵义”。城楼饰以青绿点金,配套的廊房则抹以青黛之色。内外两墙,皆高二丈九尺,巍然正立。
傅寻瑜与郑时好等人从外城进后,不久行至大红漆衬以金涂铜钉的端礼门。这段时间宾客众多,门口数排拴马桩满满当当,成堆的牛车、马车停靠在边上的一片大空地上。门前早有人候着,管事取了傅寻瑜递上的名剌查看后,亲引着他们进府。
宫墙之内,是王府内诸殿宇。进门后,迎面便是窠栱攒顶、中画蟠螭并缀以金边八角吉祥花的承运殿。
傅寻瑜与郑时好等人先被带入殿中等候。这王府前殿为十一开间,极为宽阔,殿内除了傅寻瑜他们,其实还有好些宾客同样在等,但落在偌大空间的四处,人就显得稀稀疏疏了。但见前后殿座皆用红漆金蟠螭修饰,围绕着的帷幕是红销金蟠螭,座后壁则画蟠螭、彩云及游龙,五光十色,甚是
55贺寿(三)
有的放矢,方能事半功倍。福藩家业繁巨,不差金银女色,然赵当世却打听到福王朱常洵因为身体原因,时常缺乏气力,故而动用特勤司并内务使司等处眼线力量,千方百计从楚北乡野间刮得了这么小小一瓷瓶的“蟾酥金方”,献给朱常洵。
千金易得,良药难求。傅寻瑜将瓷瓶拿出后,本稳如泰山的朱常洵随之一动,喘息中,但见他奋力扭了扭肥硕的屁股,当时便有五六名府内仆人、侍女围将上去,一齐用力,将那三百余斤的躯体扶正,并在背后垫了块极大极软的靠枕。
“呼......”这在旁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坐正动作仿佛废去了朱常洵半条命,他眼睛半闭,好一会儿才长长嘘了口气,将不住起伏的胸膛平息下来。
朱常洵不想大声说话,一名管事从朱常洵听来了嘱咐,替他转述给傅寻瑜道:“王爷让你等都起来。礼物收下了,王府里也有回馈,待会儿自有掌事的送来。”
傅寻瑜等起身道了谢,看朱常洵目光游移,似乎不耐烦再说话,便识趣告退。经过朱由崧身前时又提前祝贺了几句,朱由崧微笑点头道:“听说了赵总兵乃瑚琏之器,抗击建奴,正需要赵总兵坐镇北面。”
“北面”傅寻瑜一顿,随即诚恳道:“承王爷赞赏,不甚荣幸。”心里却哂笑,朱由崧固然性子温和、懂些诗书,但居于福藩数十年不曾出门,免不了坐井观天,对于时事政务一无所知——就洛阳城唤一垂髫小儿,当也知赵当世看护的楚北乃是在洛阳南面,更别提什么抗击建奴了。
福王府里有厢房接待到访宾客。德昌王朱由崧的寿宴明日开始,傅寻瑜与郑时好等人便在府中休歇一宿。次日,王府上下齐动,将持续了大半月的寿宴布置收尾。自清晨便雇了乐班不住地敲锣打鼓,整个王府钟鼓齐鸣,热闹赛过佳节。
到了暮时,府内宾客皆受邀至承运殿参与朱由崧的寿宴。殿内管弦丝竹、鼓瑟吹笙,妙音袅袅。体肥如山的福王朱常洵居最上首,宽阔的形体几乎将所坐的大红木灵芝椅完全遮蔽了起来。寿星德昌王则位于他稍稍靠下的位置,其余人等各从序列而坐。
席上舞女莺莺燕燕,席间宾客融融其乐。傅寻瑜与郑时好坐在中部靠上处,说是中部靠上,但因开间广大,距离朱常洵父子尚有遥遥二十余步,根本无法交流。左右列席的都是于赵营无关紧要的河南各地官吏,傅寻瑜也不想费精力去结交,便索性专心赏起了歌舞,与郑时好对饮而已。
酒意正酣,换上了洛阳城有名的杂戏班,鱼龙变幻、奇态百出。席侧一班乐手随之撤下,傅寻瑜见夹杂在人群中,一个灰衫的年轻号手有意无意总向自己这边瞥来、目光极凌厉,心有不快,故意别过身子,为戏班的表演拍手叫好。
谁想当那班乐手从傅寻瑜身侧的空隙中穿行而过时,那灰衫号手不防撞了傅寻瑜一下,令他的杯中酒都因此颠出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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