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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王光英叹气道“人生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原本顺顺利利的日子不过,偏要去遭那许多艰苦折磨,何苦呢你瞧瞧我,虽年纪和你差不多,但十六岁就娶了老婆,现在孩子都四个了,儿女双全美美满满的,多好”

    “王哨是有福之人,属下比不了。”

    “唉,老张,你这人我清楚不过,就是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也罢,你要去就去吧。”王光英挥挥手,“记得明早来点卯,不准迟到。”

    张敢先红着眼道一声是,即刻退出了营房。他低着头走,一路都在想着王光英的话语,可越想脚步却是越快,只觉眨眼间就到了孟家在范河城城南的宅院。这次来倒有些不同,往常大门敞开的孟家当下却是门户闭得紧紧的。

    扣动门环,门内有管家问道“什么人”

    张敢先是这里常客了,径直呼道“鲁伯,是我,敢先。”

    那管家鲁伯沉默了片刻,并未像往常那样过来迎接,而是隔着门道“是张兄弟呐,今日来的不巧,我家姐偶染疾,需要卧床休养,见不了客。”

    张敢先闻言便似数九寒当头给浇了一盆凉水,道“什么样的疾,要紧吗”

    鲁伯答道“大事倒没有,只是不能见人。”接着道,“张兄弟军事要紧,不要耽误了,还是速速回营中去吧。”

    张敢先有些失落,因为十日前他与孟流见面时孟流还好好的,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病症征兆。而且那时候双方约定了今日再会。他心心念念至今,但觉孟流不是爽约的人,又想若非身染重病怎么会连面都见不了,心急起来,呼道“鲁伯你先开门,容我探望探望阿流,即便靠近不得,隔着门窗瞅上两眼也好。”加一句道,“我仅今日请了半日事假,再过二三日便得出征,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

    鲁伯叹口气道“真不好见。姐吩咐过了,外人这几日不能进家门,老身也通融不了。”

    可他越是这么劝,张敢先越是火急火燎。两人又几句,门里头鲁伯任凭张敢先这么呼唤,都不再吱声。

    张敢先万般迷茫,喊两声、拍拍门,皆无回应,知道今日想见孟流是不成了,更不好继续骚扰,于是就默默坐在了孟家的院门口等着。等到夕阳西下,进入夜幕,亦无离去之意。怀揣着那么一点儿的希望,熬着凄风苦雨,直到次日东肚白,方才拖着僵滞的双腿,失魂落魄地回营中点卯。




119和颐(三)
    旌旗在交加风雨中飘摇,形如长龙的左家军兵士沿着官道蜿蜿蜒蜒直蔓向没有边际的北方。时隔两个月,左良玉从郾城撤回信阳州后再次带兵开拔,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比郾城更远,乃是位于开封府西南方向的朱仙镇。

    本月初,屡次攻打开封府城无果的闯军复从襄城县、郏县等地集结军队北上。闯军的战略意图很明显,守在开封府城的豫巡高名衡立刻写信给督师丁启睿求救。丁启睿深知开封府得失攸关重大,于是利用节制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保定等地总督杨文岳、凤阳总督高光斗及各镇总兵的权力号召各地兵马迅速赴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即便左良玉再骄纵桀骜,可这闯军肆虐的毕竟是自己的主场,于公于私都难以作壁上观,故而一反常态爽快出兵。他部下张应元、王允成、张一元、马应祥、白显、徐国栋加上四川总兵方国安皆随战,声势极盛。大军从前日便陆续开拔,直到今日,方才尽数离开信阳州州城。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住,给老爹践行的左梦庚目送那数骑消失在茫茫军队的行列中,浅叹数声。也不知怎么,往昔也没少和老爹分别,却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心里空落落的。

    “公子”远处三个身影匆匆走来,见着任凭雨淋的左梦庚,赶紧上来撑伞,“还凉,可得保重身子”

    左梦庚撩了撩湿漉漉的发梢,和颜道“多谢三位叔叔关照。”

    眼前的三个汉子,都是左良玉留下来辅佐左梦庚的左家军军官,分别是金声桓、卢光祖和徐勇。他们仨全都是辽东人,其中金声桓和卢光祖很早就跟随左良玉征战,看着左梦庚长大也不为过。徐勇最初则是前南阳知县何腾蛟所立二十四剿寇营中的营将,何腾蛟调京后经人介绍投到左良玉帐下的。另还有个高进库是陕西人,今日负责巡逻信阳州州城,是以未出城来。

    左梦庚打发随行几名伴当先回城去,自与三人在郊外寻了个路边茶铺歇脚。

    两杯热茶下肚,左梦庚全身一暖,却忧愁道“不知怎么,今早起来右眼皮就老跳,送走六,难受得紧。叔叔们,我爹这次去,总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怎么会呢。”留着山羊胡子的卢光祖喝着茶道,“这次响应剿闯的可不止咱们左家军,丁督师、杨总督他们也都会举兵。经过这两个月修养,官军实力有增无减,左帅不是了,预期集中剿闯的兵力将达数万,号称个十余万是没什么问题的。”

    金声桓道“左帅英明善战,公子无须多虑。我等既奉左帅令坐镇后方,做好分内之事就足够了。”进而道,“我四营加在一起,有马步军近七千人,支使起来绰绰有余。”

    “有叔叔们在,我自是放心。”左梦庚挤出点笑容,“但爹之前不是了,我等可不止坐镇后方这么简单还需要开拓后方呢”

    马脸的徐勇沉吟道“信阳州毕竟在河南,易受闯贼侵扰不提,地贫人穷,更无甚发展前景。要开拓后方,只能走义阳三关去湖广。几日前,我奉命去义阳三关转了转,那些土寇前倨后恭的,对我军的忠心倒没什么问题。”

    “义阳三关那是哪里”左梦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河南还有叫义阳的地方。

    徐勇回道“信阳古称就是义阳,三国时蜀汉大将魏延便为义阳人。”接着道,“三关即信阳州南部桐柏山区的平靖关、武阳关与九里关。现在盘踞在那里的土寇都已经向我左家军臣服,我军出三关,可直抵湖广。”

    左梦庚若有所思道“哦,原来如此。那么爹当时要我等准备进取湖广,意思是通过这三关去湖广咯”

    徐勇与另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左梦庚居然到现在连舆图都没研究、战略都没有思考。但想这段时期左良玉对自己这个儿子不间断的谆谆教诲,结果还是没能起到该有的效果,半是好笑、半是无奈。

    所幸,身为受左良玉托付辅佐公子的要员,他们可不像左梦庚这样对军务完全不上心,计划的前前后后大致都商量妥帖了。当下由金声桓作为代表耐心讲解道“出义阳三关,先到湖广德安府的应山县。应山县有两条路,一条向西北,至随州;一条向东南,至德安府府治安陆县”

    话到一半,左梦庚插嘴道“且慢,随州我记得好似是义父的地盘吧”

    金声桓愣了愣,随即应道“不错,是是郧襄镇的”

    “难道爹要咱们找义父帮忙”

    “非也、非也”金声桓忙摇手道,“郧襄镇绝对碰不得,咱们只能走东南去安陆县。”

    左梦庚眉头一皱道“为啥碰不得义父他手握重兵、为人仗义,对我亦是极好,咱们借他兵马,何愁贼寇不平”

    金声桓解释道“这事一时半会儿不清,总之郧襄镇能避则避。”

    见左梦庚依然不解,卢光祖料想就和他直赵当世与左家军之间曾经的龃龉他也不会信,便给金声桓使个眼色道“公子,左帅是要咱们开拓进取的,楚北是郧襄镇的势力范围,咱们怎么能鸠占鹊巢呢去楚北,与初衷相背离。”

    这么一,左梦庚方才接受,点着头道“也对,咱们往东南去,义父也能在背后为咱们提供支援。”

    金声桓三人不晓得左梦庚怎么就对赵当世如此信任,心中嗟叹。左梦庚继续问道“去东南到了安陆县,接着如何”速递 es999

    “公子,德安府不是久居之地,要定下来,只能去武昌府。”

    “武昌府”

    金声桓毅然点头道“正是,武昌府为九省通衢,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如果为我左家军所得,基业可成左帅他也是这么想的。”

    左梦庚完全不知道武昌府的具体方位,只看金、卢、徐三人信誓旦旦且将老爹抬了出来,自无多虑,道“那就去武昌府。”

    金声桓咳嗽两声道“不过武昌府现有楚抚宋一鹤宋军门,他的心腹楚镇钱中选就驻扎在安陆县,是以我等如果出了三关走东南这条路,必须打通宋军门的关节。”

    左梦庚不傻,知道金声桓话中意思。换做赵当世他尚且礼敬三分,换做别人,他不怕地不怕,岂将宋一鹤、钱中选等人放在眼里立刻硬气道“管他什么关节不关节的,他宋军门识时务最好,若不识时务,谁敢拦我左家军”

    金声桓三人见状,总算有些欣慰。他们不怕左梦庚对军务不上心,也不怕他冒失鲁莽,最怕他瞻前顾后胆怯犹豫与左良玉的战略选择发生分歧。主缺臣补,是经地义的事,他们几个也完全有信心辅佐,可要左良玉与左梦庚父子大的方向不同,他们身为下属,夹在中间就为难了。

    “公子放心,有我几个奋身竭力,无人能撄我左家军之锋芒。”金声桓、卢光祖与徐勇心头大石落地,爽然拱手道,“那请公子先回城去,我等即刻各自回营整顿兵马。”

    “做什么”左梦庚第三杯茶还没喝完,就听催促,好生疑惑。

    “左帅已经出征,我等也该同时动身了,否则若北边战事打完了我等尚未进展,岂不寒了左帅之心时不我待,我等这几日便奉公子进楚”

    “啊”左梦庚闻言,瞠目结舌,握在手里的茶杯也随之落地,摔成粉碎。

    几日后,德安府随州。

    三声炮响,城门大开,镇守随州的侯大贵与白旺、石蒙等将领出郭迎接从范河城拔军来合、赵当世亲率的六千马步军。

    “瞧,那披着红披风的便是主公,能这么近距离亲眼见到,真是三生有幸”

    “听侯统制的紫花罩甲最是抢眼,今日一见果然开了眼界”

    身旁的兵士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城门洞子那边的大人物,然而混杂在队列中的张敢先此时却心不在焉,很是郁郁寡欢。

    “站在侯统制身边的那银甲将,好像是飞捷左营的孟哨官”

    “孟哨官”三个字突如其来,仿佛一记结结实实的巴掌将张敢先猛然打醒,他急忙抬头看去,透过雨丝,果见远处一名银甲将站在赵当世与侯大贵边上,三人谈笑。

    “哎,你们知不知道”身边有个兵士声道,“据侯统制不日将迎娶孟哨官的妹子。孟哨官的妹子,应该没人不知吧,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美人呢”

    “知道啊,只是”张敢先周围有少数人晓得他和孟流的关系,话到一半均戛然而止。张敢先不抬头也能感觉到不少灼灼目光正聚焦在自己身上。

    更有人存心要拿张敢先寻开心,阴阳怪气道“英雄配美人,我看这是绝配呀。”一言出口,好几个眼红张敢先屡受拔擢的军官也同时附和起来。

    张敢先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便是这些人乱嚼口舌,忍不住怒意扭头瞪过去道“你们这些厮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料对方却没退让,理直气壮嚷起来“怎么是胡言乱语了人曾轮岗在王哨官帐前听用,有次王哨官与前哨广哨官议事,人听得真真切切,孟家妹子就是要许给侯统制”他提着嗓音这般振振有词地,顿时引来了更多饶注意。

    张敢先火冒三丈,骂道“闭嘴,不然就以妄言之罪报去军法官处”

    那人听了,到底畏惧张敢先副哨官身份,撇撇嘴便不再。可是张敢先此时却反而心乱如麻。这话的人仅是军中一个底层军官,就算有心编排自己,也无需牵扯上哨官王光英与广文禄。要知道,非议上官一旦定案,可不是的罪过。他敢当众将这种话出口,难道,孟流真要许给侯大贵

    “这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胡扯。”张敢先心惊肉跳,不断宽慰着自己。可联想起几日前寻访孟流未果一事,身体就不自觉微颤起来。一瞬间,他只觉滴在头颈之间的雨水变得特特别凉,刺寒入骨。



120和颐(四)
    距离左良玉挥军北上已过十余日,转眼就将到五月。前任知州徐世淳被张献忠杀死后,新任知州至今未曾到位,听朝廷人选已经定了,那新知州也确实在路上,只不过赴任中途,声称染了重病,便即寓居池州府,却再不愿动弹了。

    暂无知州,随州上下军政事务全由赵营把持,当下赵当世正坐州衙暖阁,与顾君恩、徐以显等谋士以及侯大贵、韩衮、马光春、王来兴、庞劲明等军官议事。周遇吉则被差去执行外围防卫巡哨工作,没有参会。

    “现在随州诸营人马不算屯田后营,合计八千余,无论守城野战,都绰绰有余。”

    “为啥不算屯田后营,我营里好赖有三千人呢”屯田后营屯田使石蒙听到庞劲明这种法,很是不满。

    侯大贵咧嘴道“老石,你那三千人插秧种田可以,打仗就别拿出来现眼了。”

    赵营设置“军”一级作战差遣单位后,侯大贵身兼“随州等地方面军总管”,总制驻扎随州的各部兵马,所以石蒙正儿八经成了侯大贵的下属,这时听上官这么了,打个哈哈掩饰住尴尬,便不再嘴硬了。

    “老庞,黑邦俊那里有信阳州的消息了吗”赵当世问道。

    “有,据可靠消息,左梦庚就这几日便要誓师,预计五月前将翻过桐柏山。”

    侯大贵拍手道“姓左的子总算肯挪窝了。”一副欣慰的表情。

    十日前,黑邦俊通过饶流波知晓了金声桓等左家军将领欲奉左梦庚入楚的情况,赵当世因此提前率军从范河城赶到了随州。岂料随后几日左家军却再没了动静,依据饶流波暗中传递的讯息,行动停滞的主要缘由在于左梦庚的拖延。任凭军将们如何催促,左梦庚总能找出理由拒绝出发。期间甚至还假借行房伤了身子,躲在饶流波那里一连三日避不见客,金声桓等将领虽忧愤,亦无可奈何。

    直到左梦庚收到左良玉从前线写来的家书,才知道与其余各路官军将闯军主力围困在朱仙镇大半个月的老爹最近已经在准备决战的事了。他怕受到老爹责骂,先在信中写了搪塞的话,而后火急火燎找到金声桓等,开始着手动员军队开拔。

    “主公,打左家子,属下愿为先锋”侯大贵生怕他人抢先,大声道。在他眼里,左良玉是个窝囊废,身为左良玉之子,左梦庚只能更窝囊。

    没想到赵当世笑道“老侯忠勇可嘉,可惜这一次,不需要先锋。”

    “打仗还能不需要先锋”侯大贵瞠目道。

    顾君恩道“侯统制,左家军再怎么还是大明官军,我等怎么能同室操戈呢”

    “不同室操戈,我军兴师动众张罗些什么难道咱随州这万余饶人马,是拿来看的”

    “对,就是拿来看的。”赵当世的回答出乎他意料,“官再欺民,只要不损了朝廷威仪、动摇朝基根本,都不算大事。左家军就是明证。可若是官打官,这就触动了朝廷的原则问题,无论用何种借口掩饰,我军都难逃朝廷制裁。”

    “哼,朝廷,算个屁”侯大贵满不在乎道,“左良玉干了那么多伤害理的事,打了那么多败仗,朝廷还不是好吃好喝供奉着只要拳头够硬,朝廷不敢怎样”

    顾君恩应道“侯统制的不错,即便我军与左家军刀兵相见,朝廷估计仍会以和稀泥为主,然而这仅是明面上的事。暗地里,朝廷会如何呢”

    “如何”

    顾君恩肃声道“我军将永远失去朝廷的信任。从此在朝野眼中,我军不过又一个左良玉罢了。左良玉何者无义理者。失去了义理,就失去了人心。得人心着得下,因失大,实不值当。”

    赵当世缓缓点头道“所言甚是,我军接下里几步棋,还需扛着朝廷这面大旗走。”又道,“此次对付左梦庚,一如当初对付左良玉,只可智取,不可力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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