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广文禄不答,转问他道“九里关驻有兵马多少”
刘洪起应声道“只算能战之兵,韩华美与马尚志凑一起二千人。”着讪笑几声,“当然了,是能战,但比起广爷的人马,那可万万上不了台面。”
广文禄暗自点头,刘洪起还算老实,的与赵营斥候打探来的情报基本一致。
不过刘洪起仍有顾忌道“三关各具奇险,九里关位处桐柏、大别两山峻峰夹峙间,两头窄当中宽有若咽喉,极是难攻。甚至有民谚称妇孺守万兵却,在那里多有南朝、北宋的古战场遗迹,可见此关非同一般。”
“以你之见,我兵去打九里关,胜算几何”
刘洪起忙道“广爷大兵一到自然踏破城关无疑,只是只是恐怕得多消磨些时日”
广文禄道“你的意思是两日打不下来九里关”
“人照实的。”
广文禄嘴角微扬道“无妨,本来打这九里关还有些没底,多亏了刘寨主你,而今取下关卡,倒是大大有望。”
数百里外,应山县西南合脊寺。
寺庙别院外头,左家军一众军官正焦急等待着。金声桓来回踱步,卢光祖束手无策,高进库则靠在檐下冷笑不迭。
一名甲胄齐全的军官从林中飞奔而来,满脸不耐问道“公子还不肯发话”
高进库阴阳怪气道“老徐,劝你还是别等了,”
徐勇朝院子看看,双眉紧聚道“查清楚了,钱中选已经带兵进到了平里市巡检司。”平里市巡检司距离左家军曾经驻扎过的长岭岗只有三十里。
高进库道“钱中选这孙子得寸进尺,一定是看我军北去,想来伺机占便宜。”
徐勇面色凝重道“我军进湖广,打的是援剿总兵的旗号,但毕竟没有经过朝廷准许,无事尚可,若真与钱中选闹起来,他那个湖广总兵保境护土的招牌可比咱们好使多了,又有宋大人给他作保,我军处于劣势。在未下决心进武昌府前,不宜起冲突。”
金声桓恼火道“这孙子怎么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倒来了这不存心添乱吗难道他也知道了我军在河南的失利他就三千来人,我军现在合脊寺好歹也有七八千人,谁给他的胆子”
“不管那些,我军如果继续北上,不能不管背后的钱中选。我刚集合好了人马,只要公子点个头,即刻带着营兵回去长岭岗堵着。”徐勇叹着气道,“北上的事,就劳烦三位老兄多担担心事了。”
高进库笑一声道“可现在公子不点头,你又奈何”
徐勇抓着后颈皱眉道“不是好了卯时出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出院子”
“我进去把事情清楚”金声桓从卯时就候在了这院落外,至今已有三四个时辰,实在是一肚子窝火,这时外头军情迭来,他着实忍耐不住了。
“也好。金兄,你头面大,进去看看公子什么意思,哥几个保你。”卢光祖苦着脸道。他其实躁动不下金声桓,只是没敢出头罢了。
金声桓随即推开挡在院门口的兵士,抢进院里,先大喊了几声未听回应,径直闯进正堂,揪住一个兵士喝问“公子在哪里”
“在在里屋。”那兵士面如土色,向里指了指。
金声桓将他甩到一边,三两步到了里头,乍见之下,吃却一惊。只见左梦庚正跪在床前,俯首流泪,床上躺着的,则是他的四房夫人饶流波。
“公公子”金声桓不由自主结巴了,呼口气步上前,右手搭在左梦庚肩头。
“谁”左梦庚之前似乎并未觉察到金声桓到了,此时大惊站起,“金、金叔”
金声桓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了看他,继而看了看饶流波,愕然问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左梦庚抹去眼泪,头向着闭目不语的饶流波偏了偏道“流波病了。”听这话,他脸上的一派苦楚都是因为患病的饶流波。
金声桓着急地一跺脚振声道“公子军队集结了好几个时辰只待开拔了”
没想到左梦庚毫无愧疚之意,居然道“金叔,今日走不了,流波患病动弹不得,也受不吝簸”
“那就把她先安置在寺里,回头再接”金声桓听到左梦庚这么,赌是痛心疾首,“军事要紧,万万耽搁不得”
左梦庚还没回答,床上饶流波忽而呻吟起来。左梦庚仿佛触电般撇下呆若木鸡的金声桓于不顾,迅速平床边,柔声道“流波,感觉好点了吗”
金声桓重重喘两口气,才将翻涌的气血压回去,却见左梦庚完全不理会自己,轻轻握住了饶流波的手“你安心着,我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饶流波半闭着眼,声若游丝“左郎,你可别丢下奴家。奴家孤孤单单一个人,怕得紧”
“在呢,在呢。我不走”
金声桓听不下去,强捺火气,呼道“公子外头大家伙儿都等呢时下已然白白耗去了半日,实在拖不得了”
他刚完,饶流波便又痛苦呻吟起来,左梦庚心中大急,眼泪直流转过身道“流波在随州受了惊吓,这两日又遭风吹雨打,落下了大病,命在旦夕,金叔你就别嚷了,给她一个清静”
金声桓蹙着脸道“那军事如何安排”他眼见此情此景,无言以对。但想就听到左良玉“死讯”时左梦庚都不曾见现在这般悲伤,而今却为一个女人劳神至此,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想归想,口里留情面,憋着不,只道,“还有南面,钱中选正带兵北上,意欲威胁我军腹背,徐游击请示率他一营兵回长岭岗据守断后”
“金叔,你就别烦我了”左梦庚泪雨簌簌,“我现在脑子里根本容不下这些”短短几日,各方军情纷至沓来,各种消息也层出不穷,如今又有饶流波患病,左梦庚重压难耐,早就濒临崩溃。
“公子”
“该怎么做,全凭几位叔拿主意我只要留在这里陪着流波”左梦庚着着,泣不成声,“金叔你行行好,就别再迫我了”
金声桓哀叹数声,瞧左梦庚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怕他下一刻就跪在自己身前。便不再多,漠然点点头,摇着头离开了。
到了外头,另外三人齐围上来,觉着金声桓表情阴沉,心里都是一坠。高进库强笑道“老金,公子怎么别担心,咱哥几个什么风浪没见过,没事儿”
金声桓想了一会儿道“公子卧病难起,传了口令。老徐,你带人去长岭岗防备钱中选。老卢,你一营兵留在这里周护公子等人,并伺机策应老徐。老高,你和我率军,继续北上”
7命数(三)
第二日傍晚,金声桓与高进库两营兵马急急抵达应山县县城周边。左家军四处哨粮劫掠的恶行早传遍全县,县城一如既往,防备森严,左家军见无机可趁,继续向东转移,临走平毁了城下几处民居用来泄愤示威。
到了城东牌楼河,不料却在这里撞上了郧襄镇赵营的兵马。要去武阳关,牌楼河是必经的隘口,赵营把守在这里不放行,金声桓便留了高进库在后整军,自驱马请见赵营长官。王来兴出来迎接,金声桓与他进帐途中见赵营兵士大多尚在安营扎寨,心知其众也是新到不久,到了帐内便问道“贵军驻扎随州,意欲何为”
王来兴早有辞,睦“应山县来信,言称有贼滋扰,我军特来镇压。”
“有贼滋扰”金声桓怎么听怎么感觉王来兴意有所指。
“武阳关有土寇盘踞,最近楚豫交界不太平,我军守在这盯梢着。只待大雨停歇,即刻进剿。”王来兴一本正经道。
“赵帅也在”金声桓问道。
王来兴笑一声道“不过些山匪土寇,哪劳得我家主公出马。”继而反问,“左公子来了吗”
金声桓也道“左公子要去楚东南,我等北上也是听了桐柏山贼寇肆虐,特来处置。”
王来兴听他这么,便道“左公子既是要去楚东南剿寇,不必分心,此间有我郧襄镇兵马在,万无一失。”
金声桓干巴巴笑两声道“阁下哪里话,我军援剿,随贼所向,哪里有贼哪里就有我左家军,还分什么南北的。”
王来兴摇头道“话是如此,但行军亦有章程,左公子连武昌府宋军门的面都没见到,就转军另行,不合规矩。若有宋军门的文书,一切好。”
“没有宋军门的文书。”金声桓一摊手道,“临时得知桐柏山贼况,我家公子宅心仁厚,不忍见应山为贼荼毒,是以延缓了南下的计划。”
王来兴道“不是在下不给情面,实是按我家主公之令办事。主公了,县北戒严,任何人没有公文符印等验看,都不许往来。还请金大人体谅。”
“赵帅是我家公子义父,一纸文书还抵不上父子之情,也要以死规矩办事吗”金声桓好生不满,心浮气躁之下声音也大了许多。
王来秀头道“或许可行,但但还得容在下去我家主公那里确认。”
金声桓嚷道“赵帅还在随州,你派人请示一来一去至少两日,我军可熬不住。”
王来兴苦笑道“没有办法,若熬不住,贵军继续南下即可。”
金声桓嘴都干了丝毫没有进展,急切起来,顾不上许多,直接道“北上还为一件事,河南战事孔急,左帅定下策略,要转进湖广腾挪,需得接应”
王来兴不为所动道“左帅若来,我军自会接应。”
金声桓听到这里,已经明白王来兴是存心为难自己,怒气登时就上来了,正要发作,忽而想到南面还有钱中选虎视眈眈,若贸然再与赵当世冲突,便将陷入南北受敌的不利境地。接着思及左梦庚十分信任赵当世,自己到头来不免被扣上个擅自寻衅,破坏他与赵当世关系的大罪名。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王来兴察言观色,见金声桓的脸色现出戾气,接着戾气消散重归镇静,同样暗松口气。赵当世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左家军开战,他实在担心脾气火爆的左家军军官们脑袋一热,主动挑起祸事,那时他身不由己只能自卫,必然损害赵营的利益。
“没有宋军门文书,我家公子的手书如何”金声桓思索须臾问道。
王来兴晓得这已经是金声桓的底线,不想再激他,佯装踌躇了许久,方才回道“可以,就看在公子与我家主公的情分上。”
金声桓看看色,冷着脸道“今夜我快马加鞭,明日清晨估摸着就能拿来公子手书。阁下一诺千金,届时可别食言。”声音很硬,眼神中也泛出几分凶光。
王来兴故作泰然道“只要有公子印信的手书送来,绝不阻拦。”
金声桓重重哼了一声,满是不快的走了。
王来腥他走远,强自舒缓的神情陡变,一招手叫来不远处候命着的王光英道“传令下去,抓紧建营,营外掘壕,今夜必须完成。”
王光英点头道“是否要派人去相公庙”赵当世目前正与韩衮与马光春驻军相公庙,作为随州与应山县两头的策应。
“去知会一声即可,主公拿捏得稳。”王来兴道,“广哨官那里什么进展了”
“和早前传报的一样,还在路上,一切顺利。”
王来兴这时候想到一人,皱皱眉道“对了,你哨里头那个副哨官叫什么来着”
“张、张敢先。”
“这人靠谱吗广哨官此次出战,自己哨里头留下五百人,反而让他带着你后哨中的兵马为副手,有什么用意”
王光英一怔,随即道“张副哨作战勇猛,能得士心,我和广哨官都很看好他。”
“你俩看法一致就校”王来兴轻轻点头,“让郑哨官外围警戒别懈怠,盯紧了附近的左家军。我去找路参军商量商量后续安排。”完,心事重重踩着泥水离去。
雨势依旧,毫无收敛的迹象。
“敢先,这次行动你子可别给老子丢人。”
王光英心中默念,心绪仿佛也飞到了数百里外的桐柏山腹地。
山石崩塌,泥洪顺势而下,几名兵士惊叫着向四面飞扑,侥幸捡回条命。
“呃啊”
他们惊魂未定地回眸一看,浑浊的泥浆飞溅,竟然还有一名兵士淹没其中,等泥流淌过,定睛细视,那名兵士的右腿却给滚下来的大石压住了。
“怎么了”后边军官拨开人群,急匆匆赶来。
“副哨,老陆没逃出来”有兵士叫道。
军官正是张敢先,他认得那名压在石下不住哀嚎着的兵士是营中的名人,泥瓦手艺撩,若非善于射箭受袍泽所敬,早被屯田军其他营头要过去专事生产了。
“你几个,和我上”老陆的嚎声在山色空蒙的深谷中回荡不绝,张敢先招呼了几名体态健硕的兵士一起上前。
压着老陆的大石径长数尺体积甚大,横在狭窄的山道中,原本行进连绵的队伍也为止停滞。
“一二走”
张敢先与几名兵士各抵大石,吆喝着号子咬牙奋力。
头一推,大石稍稍倾斜,但因众人用力不齐,旋即回正,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石下老陆痛哭流涕,几乎昏死过去。
“再来”张敢先焦急万分,汗如雨下,转头对老陆道,“坚持住”
众人继续使劲,这次只由张敢先一人发号。
“一二走”
大石复抬起些许角度,张敢先“走”字完,明显感到众人力道减弱,为避免重蹈覆辙,他无暇细思,觑得大石的偏移处斜身横跨过去,当即用背脊将摇摇欲回的大石扛住。
数百斤的重量瞬间全部沉在了张敢先的身躯上,他额头两鬓青筋暴起,脸色涨红无比,双腿同时抖动。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微颤的声音竭力呼道“快,再来”
几名兵士见状,深深吸气,重新蓄力,随着最后一声“起”,张敢先顺着发力的方向将背脊全力一挺,大石翻动,咕隆隆滚到了山道边,卡进了沟壑。
“呼”
张敢先额纹层叠,双手叉腰粗喘着气,看着兵士们将神志不清的老陆架去救治,待匀了气,立刻催令随后的部队“快跟上”
回身走了几步,撞见从前部闻讯而来的广文禄,听他道“有大石碍路”
“已经清了。”
广文禄俨然道“很好,前边不远就是平靖关,千万别出岔子,我已经派人带去了口信并刘洪起的信件,毛显文与赵发吾已经在五峰岭下等候。”
军队踽踽而行,狭长蜿蜒的深谷山道似乎没有尽头,一山过了又是一山。广文禄走马于直插云霄的崇岭之间,不禁感慨“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平靖关之险,全不在川中剑门关之下。路先生过,用兵者必善用险,能将时地利收为己用方称良将,要不是亲自来义阳三关走一趟,哪里能想到关卡形胜,以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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