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曹操,曹操到。”赵当世与刘体纯见了礼,笑道,“才河南贵军大捷的事。”
刘体纯点头道“赵帅既然已经知道了河南战事,再好不过,我这里就长话短。”
周文赫不悦道“听你这口气,是替闯王来支使我家主公吗”
刘体纯一愣神,旋即抱拳道“绝无此意,军事紧急,一时冒昧”转对对赵当世道,“赵帅,闯王可是时时念着当初老君铁顶之谊。在下前日从汝州出发,昼夜兼程,来此只为奉闯王之命给赵帅带个大好的买卖”
赵当世起手阻止周文赫再话,微笑道“闯王情义深重,赵某感念在心,有什么大好的买卖,洗耳恭听。”
刘体纯续言道“朱仙镇大战,官军兵败胆丧,尤其是左良玉,实可谓元气大伤。左贼荼毒河南经年,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实为贵我两军最大的敌人。闯王的意思,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两家携手,将这厮彻底消灭了。”
赵当世道“宜将剩勇追穷寇,是这个意思吧”存 chunshu8
刘体纯一怔,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左贼为我军所迫,遁回信阳州,闯王认定,他下一步十有**会带兵避楚据闻不久前左贼就有人来了”
赵当世道“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现就驻兵应山县西南地界。兴许是觉着不妙,提前留退路。我军之所以进驻随州,也是为了防他。”
刘体纯接着道“左贼虽败,但尚有残力,若使他楚、豫两军合二为一,不免死灰复燃。闯王的意思,要将这两部分别剿灭,我军击左良玉、贵军击左梦庚。”
“左良玉在信阳州、左梦庚在应山县,一线之隔,怎么挡他两军相合呢”赵当世故意道。
刘体纯拍拍胸脯道“赵帅放心,要跨过两地间的桐柏山需得掌控义阳三关,而今这三关都在我军手里,只要掐死了关卡,饶他十万大军也别想过去。”
李际遇策动桐柏山土寇时得是闯军的旗号,帮他话的更有依附闯军的沈万登,无论闯军将领还是桐柏山土寇,都认为义阳三关目前归属闯军。
“毛显文、刘洪起等辈都投效了闯王”
“正是。”
“闯王下令,几日后便纠集各军,攻打信阳州的左贼,也希望湖广这边,赵帅费点心。”
“几日”
“五日之内,必有分。”
赵当世拱拱手道“我军与贵军休戚与共,贵军的事就是我军的事,更不必提左良玉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只要义阳三关不出问题,楚地这边包在我身上,绝不会让左家军再骚扰闯王霸业”
刘体纯亦拱手道“有赵帅这句话便叫人安心。义阳三关目前全在刘洪起等寨主手里,赵帅与比接触,只要报出闯王名号,他们自然配合。”
赵当世试探着问道“前次作战,不心害了罗大掌盘子,听罗大掌盘子与闯王相处甚笃,赵某实在心中不安。”
刘体纯摇手道“这事儿闯王提起过,那时攻下南阳府城,就准备拢军北返。谁想罗汝才猪油蒙心,居然不顾闯王劝阻,一意孤心,是以酿成恶果。闯王事后只叹罗汝才冒进,却也能理解赵帅无奈之举。”又道,“希望赵帅千万别挂怀,贵我两军情比金坚,不是马守应、罗汝才之流可比。”
“如此就好”赵当世又问道“闯王接下来意欲何往”
刘体纯应道“闯王机宜神鬼莫测,在下猜不透,只知奉命而校”
赵当世闻言笑了笑,便不再多问,又聊几句,刘体纯只道军中事急匆匆辞校赵当世送他出了衙署,回过身吩咐周文赫道“速速将韩、马、王、白四将叫来。”
不多时,韩衮、马光春、王来兴及白旺陆续抵达衙署,赵当世首先和他们了河南战况,而后道“闯军要将左家军斩尽杀绝,已经找上门来了。就这几日,楚豫格局必将一变,明日,来哥儿领练兵营三千进应山县东北,老韩、老马两营随我去相公庙,老白你带着无俦营和周统制的长宁营坐镇随州。”
应山县东北接近义阳三关之一的武阳关,相公庙则在应山县与随州之间。三地连成一条线,赵当世这么布置兵马的意图不言而喻,就是要限制左梦庚率军北上。
“左梦庚年少轻狂,又刚在随州吃了亏,会做出什么事来实在难,咱们有备无患。”赵当世沉声道,“应山县东北驻军,一来盯梢着三关,二来左良玉真个拼命突破了桐柏山也能最快将其堵住。另有情况,相公庙居中调度,来回驰援,可保无虞。随州压在后面,护住进楚北的路,也随时后继。”这几日,赵当世早与顾君恩、徐以显反复讨论过了河南战事结束后面对各种情况的应对之法,是以能够从容不迫迅速下发军令。
“大雨连又有败报乱心,以左梦庚的能力,打不下安陆县,我看必然北返。”马光春发表观点道,“他的兵马在应山县得不到足够的给养,估计会去桐柏山抢占山寨,那时候刘洪起等人藏不住,只能翻脸,要是左良玉赶在闯军大举赶到之前与左梦庚北南配合,夹攻三关,只靠那些个土寇,绝难自保。”
韩衮附和道“老马的对,和左家军刀兵相见弊大于利,是不是办法的办法。若不动手,就需要想个法子将左梦庚拖延在路上,否则等他真到了武阳关,事情就麻烦了。”
赵当世点头道“这事我来办,拖上几日不成问题,你等回去立刻点起兵马行动。”
四将齐声应诺,快步离去, 急促的橐槖靴声与纷乱的雨声交混在一起,似乎在衙堂内外弥散开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4关山(四)
左梦庚接到左良玉败讯的当日放弃了继续南下的行动,经过与金声桓、高进库、卢光祖、徐勇四将的紧急军议,传令全军停止休歇,立刻拔营前往东北方,直驱武阳关。暴雨中道路泥泞,收帐拔栅完毕还没来得及开拔就黑了。
心急如焚的左梦庚下令强行,顿时引得哀声四起,甚至隐隐有暗中辱骂左梦庚的声音。传到左梦庚耳中,他怒字当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命令高进库负责揪出乱嚼口舌之人,否则不许挪军半步。高进库无奈,带人一队一营细查过去,在此期间整整两个时辰,全军只能停在原地忍受着瓢泼般的风吹雨打,默默等候。
兵士互相包庇,高进库查了几圈没有成果,生怕左梦庚迁怒于己,索性随意拖了七人绑了交给左梦庚发落。左梦庚毫不审问,直接让他们一排跪在涢水边,口里大声喊着“妖言惑众”,不顾哀求,一个个亲手将他们斩杀。
这一来反而激起兵士愤怒,他们从信阳州开始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一路没得休息,早有不满,到了湖广没得足数粮草供应还给无端杀了袍泽,更是怒火中烧。当下就有几个性躁的军官领头鼓噪,数百兵士一拥而上要左梦庚给法,混乱之中左梦庚差些被刀戳死,所幸金声桓与卢光祖等及时赶到,极力弹压,斩杀了那几个军官并好言安抚,才算将情况稳住。等这一切处理完,已是次日清晨。
左梦庚受一场惊吓,没了主意,金声桓等这才得以簇拥着他转军而校走了整日,赶了堪堪四十里路,全军上下早是叫苦不迭。金声桓瞧左梦庚精神萎靡,探得附近有个合脊寺,便先引军去寺里。只留下几个老僧,将其余僧众全都驱逐,腾出了屋舍供左梦庚与一些军官及其家眷歇脚,其余兵马则围绕寺庙驻扎。
许多兵士畏难大雨,不愿费劲扎帐生火,索性散出去侵占民居。民居不足,就往更外围散出去各寻去处,总之乱哄哄全无秩序。因为不久前才镇压过哗变,金声桓、高进库等不敢再强行勒令军纪,只下达了明日准时点卯、各部自行清点人头的军令,就撒手不管。即便兵士烧杀淫掠,也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金声桓见左梦庚身体不佳似染风寒,就去寻寺里通医理的老僧煎药煮汤。岂料到了囚禁老僧的柴房,却不见人,于是厉声质问看守的兵士道:“人呢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和尚都看不住,要你几个废物何用”
那兵士慌忙道:“不是人看不住,是这几个老和尚,都被、都被高大人提去了。”
“高大人”金声桓纳闷道,“他要几个老和尚做什么”
“不、不知”
金声桓撇下他,转身就去高进库那里。高进库占了后院一个较大的禅房,还没进院,几个看守的兵士便围上来道:“金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没长招子,进这院还能做什么”金声桓怒眼瞪过去,“找高大人!”
“哎哎哎,金大人且慢,且慢”
“别挡道,真惹得老子搓火,高大人也保不了你等!”
金声桓的地位在左家军几名将领中相对最高,这些兵士见他要硬闯,不由慌了神,期期艾艾道:“高大人、高大人在里头有事,不便见人”
“起开!”
金声桓一巴掌将兵士推开,三步并两步冲进禅房,可刚推开门,却被眼前景象惊了一跳。但见禅房中时下站了六个人,其中三个鹤皮白眉的圆溜脑袋可不就自己要找的寺中老僧。另三个则是女子,看样貌,都在三四十岁,像是附近的村妇。三男三女无不是脱的赤条条,低眉顺目满脸通红,战战兢兢着看将过来。
坐在床沿的高进库讶然道:“金兄,你怎么来了”
金声桓了解高进库为人,看两眼就晓得禅房里是什么幺蛾子,登时火冒三丈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干这事!”
高进库堆笑着站起来道:“这不是几日憋屈的厉害,好不容易得了闲,舒心舒心嘛。”
“舒心我看你是恶心!”金声桓骂道,同时指着老僧和妇女,“都赶紧的滚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高进库也不阻拦,讪笑着看着他们收拾衣衫慌慌张张跑了出去,方才道:“金兄,我给你个面子。但你突然过来搅了我兴致,若不给个法,姓高的也不怕和你结梁子!”
“哼,和我结梁子你就不怕和左帅、公子结梁子吗”
高进库闻言,咳嗽一声,兜转回床边坐下,漫不经心道:“河南消息都来了,结不结梁子,又有什么区别”
金声桓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高进库笑笑道:“没什么意思。老金,你这人平时聪明,怎么临事了反而糊涂”
“你放什么屁!”
高进库一收笑容,冷冷道:“老金,你我虽追随左帅多年,但并非左帅的家奴家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尚且各自飞,更何况我等”
金声桓听了这话,心头一震,回身先将门带上,凑近两步龇牙怒视高进库道:“左帅一败,你子就支棱起来了是吧当初还骂周凤梧贪生怕死毫无信义,我看你和他也是差不多的混账东西!”
高进库被他骂了几句,依旧不以为意,缓缓道:“任你怎么,左帅败就是败了,河南再无我左家军立锥之地已是事实。”
“败了又怎样公子这里还有你我等四营,左帅那边再怎么败估摸着多少也能剩下几营。只要会合了,纵观这楚豫间,还不依然是数一数二的角色”
“会合呦呵,得真轻巧。”
“我看你是被左帅那一败吓破哩,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义阳三关都在我左家军手上,左帅要过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高进库冷笑道:“义阳三关归义阳三关,你可别忘了,北面还有个李闯,西面还有个赵镇。”又道,“李闯且不提,只那赵当世,嘿嘿,你我都曾经在郧襄跟赵当世交过手,心中难道不明白,赵当世与我军之仇怨岂少于李自成”
“我怎么不知道只可恨那赵当世不知给公子灌了什么汤,把公子骗得胡里巴涂的,我早就看不过眼了。”
“呵呵,公子的四房夫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就是赵当世那厮送给公子的。东南风,西北风,不抵老婆枕边风,有那样的尤物在身边,公子他能有什么主张”
金声桓沉吟片刻,嘴角一抽道:“你啰里嗦这么多,什么个意思”
高进库道:“赵当世此人野心勃勃,从枣阳县的一个参将,不几年就称霸了楚北,可见厉害。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等一向在河南活动,这次要进湖广,姓赵的表面客气,暗地里一定恨得牙痒,恐怕早欲将我等除之后快。现在踩了狗屎运,碰上左帅这一败,不消,必然会抓住机会倾轧我等,保全他对楚地的控制。有一一,我看左帅就算能逃过李自成的追杀跨过桐柏山,赵当世也未必会让我左家军轻易会合。”
“姓赵的有这等胆量”
“今时不同往昔,左帅新败,兵无战心。我等追随公子,奔波劳苦这几日,军心如何不用我你也看得见。赵当世近在咫尺,以逸待劳,我军在湖广无根无基,如何能与其相争一旦两家起了冲突,结局如何,你我心里都清楚。”到这里,语重心长道,“老金,你人仗义念旧情,我也佩服,可一码归一码,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你也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那你想怎样”金声桓脸色煞白,“你想背了左帅”
高进库摇头道:“那你也太瞧我了。姓高的心眼虽多,但还不是那没皮没脸的人。”
“看,要有道理,未必不能考虑。”金声桓的声音明显一软。左良玉虽对他有提携之恩,但一想到家中的母亲妻儿,相权利害,他不会将身家性命都交付出去。
“为今之计,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直接南下,占了武昌府,作为复心根基。”
“你这是老生常谈。”
“非也!”高进库摇着头道,“我的是直接下武昌府,可没提还要去北边。”
金声桓一怔道:“你想抛弃左帅,还要违抗公子军令”
“时至今日,我接到的军令只有开拓湖广这一条,金兄,左帅难道还有其他吩咐”
“没有”
“那不就得了。我等下武昌,奉命而行,就算左帅届时也到了武昌,我等有功无过。”
“你把公子搁哪儿去了有公子在,你怎么下武昌”
“公子”高进库哑然失笑,摸着胡须道,“老金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觉得我等一味听从公子话,还有活路吗”
“瞧你这话的。”
“讲实在话,公子飞鹰走狗可以,行军打仗,他压根不是那块料。左帅心里也清楚得很,若非这次军情紧急,他定不会赶鸭子上架,把公子摆出来嘿嘿谁叫左帅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呢”
“正经的!”金声桓不悦道,“你要下武昌,公子怎么办要害公子,我先把你绑了!”
“去你娘的,谁要绑公子”高进库回敬道,眼神凌厉起来,“只这几日你也看到了,公子主事,就像个无头苍蝇,朝令夕改全无章法,把大家伙儿折腾成啥样了。如果要保留我等四营实力乃至顺利拿下武昌,就不能再听公子的!”
“你想把公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公子吃好喝好玩他的老婆去,军事就不必劳他费心了。”
金声桓听到这里,大致了解了高进库的想法,抿唇陷入沉思。
高进库笑道:“你信不,现在把老卢、老徐叫来,他们准保儿站在我这边!”并道,“北边形势错综复杂,凶险万分,决计去不得。可要是到了南边,那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金声桓叹了口气,有些不忍道:“那左帅怎地”
高进库一撇嘴道:“自顾不暇,去了也百搭。左帅吉人自有相,要能到南边与咱们相会,我老高二话不,照旧对他俯首帖耳。可要是嘿嘿那我等也算帮左帅延续了香火,同样大功一件。你心里还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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