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夜深人阑,小园无人,二人对视良久,赵当世却未再答。

    “你说过要与我赛马,可都过了这么久,你就连看我一次也没有,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覃施路等不到他回应,好生失望,咬唇垂首,涩声埋怨。

    赵当世无奈道:“这段时间军务繁杂,我的确抽不开身。日后得空,我必践诺。”

    覃施路“嗯”了一声,忽地凑近过来。赵当世嗅得清香扑鼻,与昔日张妙白的幽香截然不同。他下意识地低首,却见对方也恰好抬首相视,柔和的月光散落在她的脸颊,勾勒出难以描述的弧线,那三分稚气在此刻与柔美混为一体,说不尽的清丽娟秀。

    “那日我跌落山崖,你为何要救我”赵当世正自屏息欣赏这张娇俏可人的小脸,她冷不丁问出这一句。

     




61惊雷(一)
    覃福在听到覃顺的回报后,也是呆了。

    原以为赵营实力真个强劲,实非敌手,才痛快投降,孰料细细想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忠路覃氏这个内鬼作祟。

    他本还端着一杯茶,边想边呷,可到了后来,几乎想通了为什么每一战都被赵营牵着鼻子走、都会棋差一招,又想起自己的爱子也因此丧命,怒气盈胸下,怒喝一声将茶杯摔了个粉碎。

    “奇勋竖子,竟敢通贼,若非他屡屡从中作梗,我施南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境遇!”

    覃顺跪倒在地,亦是涕泗横流,悲中带怒道:“兄长,赵营凶残、忠路狡诈,其二者所图,绝非小小一隅,我施南再卑躬屈膝,只恐将来难逃覃奇勋父子毒手!”

    赵营,外人也,虽兵强势雄,终究流寇,没有根基,在施州地区站不住脚。示示弱,供其所需,俟局势变化,其众十有**会转移到别处,那时施南还是他覃福的施南。但忠路就不一样了,完全可称心腹之患,吞并施州的野心彰明较著。若任其坐大,施南覃氏必遭灭顶之灾。

    忠路、施南世代交恶,两方当初同出覃氏,可到了当今,无不是欲灭对方而后快。覃福一想到覃奇勋那副道貌岸然的虚伪模样,既是恶心又是憎恨。赵营还好说,可知道了躲在背后坐收渔利的乃是宿敌,那便无法忍受了。

    然而,就算窥知了背后虚实,仅凭现下兵残民弱的施南,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兄长!”覃福一时拿不定主意,闷声不言,覃顺着急,扯嗓呼号,“忠路勾结流寇,荼毒我民、侵占我土,更加害邓指挥,我施南与之但存死活而已,倘一味委曲求全,懋楶在天之灵想也难瞑目啊!”

    别的不说,当听到“懋楶在天之灵”时,覃福心头就如万剑齐攒。覃懋楶昔日的音容笑貌复萦绕眼前,恍如昨日。这个施南的栋梁材,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振兴施南的希望竟就这么死在了狼狈为奸的忠路、赵营手里,作为父亲,不能雪耻,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好,好,好……”覃福气极反笑,只是那微笑中透出一种极为悲绝的杀意。

    “兄长……”覃顺双目红肿如桃,轻声呼唤。

    当日深夜,身处施州卫最东段的容美宣抚使田玄收到了急递而来的覃福手札。

    “唉,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年届五旬的田玄性格沉稳平和,喜怒从不形于色,不过侍立身畔田甘霖却觉察到父亲此时情绪颇有波澜。

    “爹,施南那边怎么说”田甘霖今年不过二十四,身就一副儒雅气质,翩翩玉立,与一般土司子孙的形容大相径庭。容美地区汉化很深,田氏又几代慕华,他弱冠后常往长阳县的县学听讲,研习儒家经典,所以比起覃进孝、覃懋楶等,他勇武远逊,才学却广博得多。

    田玄很欣赏这个儿子,认为他的习性与自己很像,所以很早就让他参赞军务政务,着力培养,而田甘霖也的确不负父望,经常能展现出超乎寻常的眼界、提出一针见血的提议。

    容美与施州内其他土司交情泛泛,当日田玄从施州卫所回来,述说不参与围攻赵营的决定时,田甘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左右不过是些流寇,还能成多大气候。与其纠缠到其中,还不如坐山观虎斗,谁知,事态的发展却慢慢超出了他的预期。

    料峭轻寒,赵营不占天时;客场作战,赵营不占地利;人数劣势,赵营不占人和。此与战三者,赵营无一所得,当是必败,却怎能扭转乾坤,生生打出了有利局面田甘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开始怀疑往日读过书的正确性。

    直到今夜,他才恍然大悟,上兵伐谋,赵营早便“设间于敌”,无怪有恃无恐,势如破竹。

    “施南请咱们出兵,爹爹,你意下如何”田甘霖固然聪慧之名在外,可读过圣贤书,知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的道理,所以尽管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他也一样克己守礼。

    田玄将信笺轻轻折好,摆到案上,徐言:“邓指挥都已战死,我容美若再隔岸观火,难免授人以柄。”眼睛斜看向案前跃动的灯豆,“然则此前出兵客地,司内驻兵已经不多,单靠一腔气血,怕也于事无补。”

    田甘霖点了点头。容美是施州数一数二的大土司,尤其在田玄之父田楚产这一代始,大兴教化,招徕民众,吸引了不少汉人定居。到了当下,域内汉人比例之高,冠绝施州。也因着这个缘由,容美兵里头倒有很大一部分是汉人。兵源不单一,加之田地肥沃、出产富饶,容美的实力实质上已是施州卫第一。

    但家底再厚,也禁不住层层摊派。田玄有意拉近与朝廷的关系,所以此前出兵援剿,很是卖力,如今大部兵士未归,屈指一算,司中可用于机动的兵力不足两千。赵营剽悍,加之忠路暗助,硬碰硬,讨不到便宜。

    “特云,你怎么看”田玄瞅得田甘霖眼神闪动,便轻呼其字。他心中已有主意,不过特地试探试探儿子的眼光。

    田甘霖沉吟一小会儿,乃道:“孩儿愚见,现在施州局势已经糜烂,想从内活局,已无希望,只有引客军,从外治内,方有胜机。”

    田玄听他一语中的,好不欢喜,抚掌笑道:“真吾儿。”寻即再问,“那么客军从何而引”

    “石砫。”田甘霖郑重道,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田玄颔颐,捋了捋胡子,表示默认。

    可田甘霖双眉一凑,又摇了摇头道:“爹爹之前从施州卫归家便言众土司都是榆木脑瓜,墨守成规,宁死不肯求助外人,要说得覃福同意,只怕不易。”

    田玄“哼哼”冷笑一声,傲然道:“此一时彼一时,覃福今惶惶如丧家之犬,御下兵力不足千数,自保尚可,外头的事还轮得到他说三道四吗”

    田甘霖不由惊讶:“爹爹的意思是”

    “邓指挥既死,新指挥未至,施州卫听谁的以往可能听他施南或者忠建,现在是我容美当仁不让!”田玄长身而立,昂头负手。施南屡遭大败,实力大损,



62惊雷(二)
    这几日捷报迭传,覃奇勋心情大好。当然了,表面工作还是要顾及的。所以三天两会,大集司内人员,痛斥赵营的残暴行径,并张贴榜文,晓谕部民,陈说为国尽职、为指挥使报仇的决心。

    户外天光明媚,他难得有闲暇,在起居室内布置棋盘,独自手谈。下了数十手,黑子占优,吃了下路白子好大一块。再拿起一枚白子,眯眼端详,神思恍而转到了施南。

    “你施南再横,也没想到会有今日吧。”一丝笑意浮现,带起眼角鱼纹,使他黢黑的脸庞更增几分沧桑。

    将白子投入棋壶,覃奇勋撩袍起身。覃福的施南就如这枚棋子,已然出局,战略上已被判了死刑。剩下散毛、忠建两家,势单力孤,亦绝非赵营敌手。这大半施州想来已是自己囊中物。

    再想想,还有什么疏漏也有。

    容美田玄那边,覃奇勋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从覃奇功那里了解到,田玄与覃福等意见相左,不欢而散,再联想其昔日为人处世,覃奇勋敢打保票,面对咄咄逼人的赵营。一向小心谨慎、只图自保的田玄不可能有胆逆流而上。

    看来下一步该好好想想怎么对付赵营了。狡兔死、走狗烹,赵营虽不是自己手下鹰犬,可借刀杀人完了,也得防着刀刃反伤回来。

    覃奇勋锁眉思忖,在屋内来回踱步,无意间却听到侧室传来一阵低泣。

    “好端端的,何故哭泣”那哭声接连不住,覃奇勋有些气闷,转入侧室询问。那哭声正是自己的妻子所发。

    “阿路已大半月不曾归家,难道你就半点不担心吗”

    覃奇勋闻言一呆。是啊,倒是许久不见那个古灵精怪的幺女了。想想平日,日头初升,那丫头就会蹦蹦跳跳来给自己请安,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外事,竟是将她忽略了。

    “她兴许又去哪里玩耍了。”凭着之前的经验,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与妻子。

    “再爱玩闹,终究是个女儿家,这些日子贼寇侵犯,道路不靖,谁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言及此处,覃妻失声痛哭出来。覃奇勋从不与她谈军务,是以他对丈夫与赵当世之间的勾结毫不知情,只知最近有一股巨贼入寇,连指挥使都战死了。所以极是担心杳无音讯、至今未归的爱女。

    忠路中,最近见过覃施路的只有覃进孝。可一来他连日领兵在外,二来怕父亲责备自己于聚云寺包庇妹妹,所以也一直藏着话。

    覃奇勋脑袋里思绪冗杂,再掺入覃施路,有些头痛,自说自话道:“她虽是女儿身,但一身功夫不让须眉,胯下又有紫黑宝马,自保足矣!”说着,见妻子兀自涕泣不息,柔声复言,“等过两日内外事安稳下来,我便差人去寻找,就把忠路翻个底朝天,也不再教她溜了。”

    他一面安抚忧愁的妻子,一面想叫仆人上些午食果腹,但话没出口,家中伴读跌跌撞撞跑入起居室,连鞋都忘了脱。

    “放肆!”覃奇勋爱干净,瞄见泥灰脏了室内,恼怒呵斥。

    那伴读却顾不得许多,扭着脸,带着哭腔:“主人!敌兵已攻入寨子了!”

    “胡说八道,什么敌兵!”覃奇勋浑身一憟,下意识以为施南、散毛他们打上门,但立刻意识到自己与赵当世的关系他人并不清楚,稳了稳心神,乃问,“敌兵何来”

    那伴读应声道:“旗帜打得是‘石砫宣慰使马’!”

    短短一句话,真如五雷轰顶,直教覃奇勋呆若木鸡。

    “敌军前部鼓噪,说什么‘缉拿逆贼,违抗者死’,寨内健儿遮挡不住,五处寨门皆失,小人拼死才逃至此处!”那伴读瘫软于地,哭得稀里哗啦,覃奇勋这时注意到,对方裆部有些湿润,竟是吓得失禁了。

    “为何现在才报”

    “那些石砫兵先遣人扮作民夫,靠近了寨子猝起发难,守寨健儿没防备,其大部队又接踵而至,实是变起突然,来不及反应!”

    马祥麟不是还在京城,怎么来了,难道会飞覃奇勋百思不得其解,侧耳细听,果然从外头传来交兵吵嚷之声。

    石砫兵勇猛善战,早著名川、楚。万历二十七年,杨应龙作乱,时任石砫宣抚使马千乘带兵随川、楚、贵等地总督李化龙剿叛,与酉阳兵等协作,大破叛军,功居川南路第一。而后马千乘蒙冤而死,其妻秦良玉代职,并在天启元年主率西南土兵援辽,于浑河一役血战满洲兵,名震天下。同年奢安乱起,秦良玉归乡,募兵讨逆,最后得以平地地方,石砫居功至伟。再后来秦良玉、秦翼明等石砫将领又赴京勤王、参与剿贼等等,立下功勋不计其数,朝廷对于石砫诸将的恩荣也无以复加。可以说,石砫不论实力还是声威,都堪称西南诸路土司翘楚。称之为国之柱石亦不为过。

    马千乘、秦良玉夫妻以及马祥麟均为汉人,对明廷忠心耿耿,绝不会因私仇罔顾国法,悍然来袭。覃奇勋嘴角微颤,只觉后背冰凉——难道说,自己与赵当世的勾结当真泄漏了

    覃妻此时也如泥塑木雕,傻傻撑扶地面。覃奇勋毕竟有城府,极力收敛心绪,沉声对那伴读道:“切勿惊慌,你快去召集寨内家丁亲兵。”忠路大寨分内外两寨,伴读所言,石砫兵不过突破了外寨,内寨范围小,更加坚固,拼死据战,尚有一线生机。

    那伴读手脚并用地去了,覃奇勋疾步上去,揽起妻子:“事情紧急,我先送你去后门。”

    覃妻抖如筛糠,双唇煞白,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二弟覃奇策从外头跳进来,大声道:“兄长快走,马氏小儿来得凶,内寨也快陷落了!”

    覃奇勋浑身一震,转目瞧他,但见覃奇策满头是血,身上也中了两箭。血水顺着他的袍底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说话间,已积成了一小滩。

    户外喧噪声不断迫近,覃奇勋无暇再思,抱起已然酥软无力的妻子就往外头走,覃奇策提着刀紧紧跟随。才走两步,木栅间几支羽箭猝然而至,全都射到了覃奇策胸口。覃奇策大叫一声,睁着血红的双目,喉头滚动,似有话要与覃奇勋说,可最后却是一口鲜血咳出,气绝倒地。

    “啊!”如此惨状,覃妻生平未见,骇得尖叫起来,覃奇勋悲愤万分,但足不停驻,径往寨后而去。寨后有处暗门,直通后山,只要逃到那里,就有脱困的希望。

    时下整个大寨乱成一锅粥,石砫兵从几处寨门分别冲入,大大小小的激斗充斥在寨内的每一处。覃奇勋熟知道路,专挑偏僻小道行走,纵然如此,几次若非亲兵舍身相救,也险些死在了刀下。

    “近了!”一路狂奔,覃奇勋脑海一片空然,所有什么阴谋阳谋,计划策略早便



63惊雷(三)
    地处重庆府东南的石砫,是与酉阳、乌蛮等地并称的强势土司,境内土汉杂居,人口繁盛,物产富饶。比起动员上下才勉强凑到千把人的忠路来说,其常备兵力就达三千,再加上马氏父子与秦良玉的极高威望与与对周边地区的强大号召力,每次召集兵马,一次性集齐近万人也非难事。

    石砫精兵中最为人称道的有两种:一为白杆兵,二为僧兵。

    白杆兵基本来源于石砫境内居民,少数时候也会招徕外地人补充。顾名思义,此类兵所用兵器俱为白蜡木为柄的长枪,枪长高人一头,枪头略似钩镰枪。除却锐利的枪头,还有带刃的短钩。枪尾则端铸重铁环。战时白杆枪可刺可砍,可拉可锤,战技极多。除了战斗作用,钩环相合,亦可作牵引攀缘之用,在山地作战时极为有利。

    除了白杆枪,白杆兵阵中也广泛配有强弩、圆盾以及少量的利剑大刀。敌远,劲弩射之,敌近,换枪盾肉搏。兵器精锐的同时,白杆兵的防具亦极为到位,其兵内着铁甲,外披棉甲,刀剑不能入。当初不可一世的后金兵会在浑河受挫,也是因小觑了白杆兵所致。川楚交界土司不可胜计,但真有财力人力能支撑起如此精良装备的一支军队的,只石砫一家而已。

    比起名闻海内的白杆兵,石砫僧兵的名气便小得多了,然而他们的战力也绝不可小视。土司多信佛,石砫富裕,境内寺院繁多,其中三教寺、东林寺、石峰寺、南城寺四个庙宇的长老智先、智发、智睿、智启本源出一门,皆侠肝义胆,嫉恶如仇,会五百僧兵协助石砫保卫乡里。人不多,可出战至今无一败绩。只因从未出远境作战,所以名声不显。

    马千乘、秦良玉夫妇都崇佛,与四位长老以师兄弟互称。自马千乘亡故后,秦良玉此时也已六十出头,四位长老更是圆寂了三位。五百僧兵却因不断补充,仍然维持着昔日规模,由新一代的长老业恒领导。业恒年轻有为,坐兼四寺主持,是以这五百僧兵的凝聚力较此前尤强。

    这次石砫出兵,打得虽是宣慰使马祥麟旗号,可实质上崇祯四年马祥麟随母亲秦良玉入京参与收复永平四城后,就与妻子张凤仪被崇祯皇帝留在了京师负责警备,故此间真正的指挥官乃是秦良玉——秦翼明等也被留下或协助戍守京师或调往中原剿贼,独秦良玉一个回乡“专办蜀贼”。

    秦良玉虽年老,但依然善战。其体甚肥大,勇武远超普通男子。她自小生长石砫,耳闻目见忠路对附近彭水、黔江等地无节制的剽掠屠戮,深恶忠路覃氏的贪婪残暴,故此一接到田玄的求助信,即刻便动员起了三千白杆兵。业恒与之交厚,也主动召集僧兵助战。
1...2223242526...252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