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你说吧。”这时两人走入一个偏室,左右空无一人。

    周文赫应声道:“不是属下嘴碎,想咱赵营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都指挥你更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咱们杀到哪里,哪里便鸡犬不留,那些个平日里穿金戴银、装模作样的乡绅、儒士,见了咱们还不是屁滚尿流整日里念叨着的‘之乎者也’又有啥用要我说,营里一个弟兄、一把刀、一匹马,都胜过那些臭老九十倍,可都指挥你现在却对那个小白脸低声下气,弟兄们看在眼里,着实不快!”

    他与侯大贵等人一样,也是大字不识一个,想说“望风披靡”,出口却成了“鸡犬不留”;想说“高冠博带”,话到嘴边忘了,只能用“穿金戴银”替换。虽用词粗浅不当,意思却很明显,一言以蔽之,就是不理解赵当世为何礼遇读书人。

    这样的想法,在赵营中并非个例。赵当世留意到,随着后营中收容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委任给他们的任务越来越重,原先在营中处于权利垄断地位的军中老人中,已有许多牢骚满腹。

    数日前,因为清勾新兵的军务,侯大贵与何可畏叫上了板。按常理,给何可畏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与军中二把手侯大贵针锋相对,可赵当世有意偏袒,话里行间都向着何可畏,同时喝断了几次恼羞成怒意欲动粗的侯大贵。究其本因,纵是侯大贵无理,但这一场下来,诸将听在耳里、看在眼里,无不惊诧——何可畏是什么东西手无缚鸡之力,刀都没拿过,靠着一张嘴皮子竟然都爬到侯大贵头上去了。再这样下去,赵营岂不是要翻天

    侯大贵是赵营中武将领袖,以他为标杆,以下各级军官无不惊疑交加,其中尤以出回营时的几十个老弟兄为甚。他们跟随赵当世最久,资历最老,也最受信任。赵营发展至今,里头只要稍稍有些能耐的都已是军官身份。可以说,赵营不单是赵当世的赵营,同时也是他们的赵营,一直占着统治地位他们自然满意,可一旦出现威胁,他们的抵触情绪也最大。

    周文赫,金岭川七个铁杆老兄弟之一,即便与侯大贵交情泛泛,涉及到团体利益,他也不由自主地站到了侯大贵一方。他一番话,实质上代表了进川前入伙,如今在营中占主导地位的军将们的心声。

    读书人有什么好的

    周文赫、侯大贵等,往上数三代,一概是地里刨食儿的主儿。不要说识字,书都没摸过,对读书人唯一的印象就是:当官前崖岸自高,从不拿正眼瞧人;当官后则变本加厉,只会荼毒百姓,欺负他们这种“老实人”。

    是以从贼后,遭过迫害的就将怨气尽数撒在读书人身上,也不辨对方品性究竟如何;没遭过迫害的,反正也对读书人印象不佳,乐得帮着迫害,顺带牟利。这样的风气蔓延开来,就算对读书人尚存尊敬、同情的人,也不敢吱声。与读书人站在对立面,似乎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周文赫说完话,依旧气鼓鼓的,呼吸沉重。赵当世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听说过包公吗”

    说起其他人,周文赫可能没听说过,但包公是什么人大街小巷说书都说烂了,秉公忠直的故事那是三岁小孩一清二楚。他点头道:“属下知道,是青天大老爷,为国为民的好官。”

    赵当世“嗯”一声道:“你说他是好是歹”

    周文赫脱口而出:“自是大大的好人!”

    “可他是个读书人。”

    “不,不!”周文赫连连摇头,“不同,不同。他是好读书人,与其他人不一样。”

    赵当世笑笑:“文天祥呢”

    周文赫闷声道:“也是好人。好读书人。”

    接着赵当世又举了张良、诸葛亮、魏徴乃至本朝于谦、海瑞等一系列的人名。他特意挑选了这些民间耳熟能详的人物来说,周文赫目不识丁,倒或多或少都有些印象,一叠声只顾说着“好读书人”,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赵当世看他愈加局促,乘机问道:“你且说说,从娘胎出来,见过听过哪些不好的读书人”

    周文赫神色一滞,徐徐报出了些人,除了秦桧等寥寥几个历史上有名人物,其余只剩什么“村西的李贡生”、“镇上的陈少爷”等等。说到后来,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黑黝黝的脸上难得浮出些红来。

    &nb




59雄雉(三)
    赵当世有些急迫。自打七药山分兵,自己与徐珲两路人马所携军粮各自只供半月之用。邓宗震破釜沉舟,烧了官粮而去,现今施州卫所里的存秣顶多还能撑上十日。

    不如弃了施州卫所去与徐珲部合军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粮秣数目乃军中机密,除了赵当世等几人,营中兵士并不知底细。侯大贵虽出战无功,可到底也未大败,士气尚存。倘主动弃城而去,不就明摆着昭示己军困境军心必乱。况且徐珲那边,深入敌境,却未曾占据有利地区,忠孝、金峒等安抚司依旧好端端的掌握在施州兵手里,若非各地兵力不济、组织不佳,恐怕腹背皆敌的徐珲部早便被围歼了。自己再拖家带口过去,自陷囹圄,有害无益。

    一连两日,毫无进展,饶是赵当世这等沉稳,也不由坐立不安。再这般下去,待施州兵元气渐复,情况势必难制。

    到了第三日,周文赫密报,覃奇策来晤。

    覃奇勋两个弟弟,三弟覃奇功潜伏在邓宗震身旁,这二弟覃奇策则专门负责与赵营通气。赵当世请他进来,见他身披黑袍,脸上也遮掩的极为严实,不禁哑然失笑。

    覃奇策卸下掩饰,瞥见他神态,解释道:“施州地方太小,人众之间多有熟识,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这么做无可厚非。赵当世道了声歉,与他寒暄两句,紧接着便说到了正题。

    原来覃奇策此来,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问询赵营为何顿兵不前。赵当世如实与他说了,并问:“我军粮急,贵司可有增补”

    覃奇策面现为难之色,婉拒道:“非我司不愿支援,只是忠路贫瘠,支持本部千余兵马已属不易,实难再拨出余项。”这话也是实情。忠路近些年凭借着剽掠、掳劫才有所起色,论起家底,委实不能和施南等老牌强司相提并论。若非忠路兵战力不俗,面对周遭多是数千人马的强手,只怕早便覆灭了。

    拒绝归拒绝,他却带来了一个计策。

    赵当世听他讲毕,略有担心,道:“这法子虽好,只恐邓宗震、覃福一朝被蛇咬,不敢再来。”

    “不然。”覃奇策抚了抚长须,“贵营困顿不假,都指挥却不知那施南也是跋前疐后,好不到哪儿去。邓宗震弃城失土,如不及早将卫所夺回,早晚要被朝廷下罪;覃福屡败,部众死伤,其部下有些人已经隐有不服之态,更兼其子陷于贵营。于公于私,他们都不能再做缩头王八。”话到这里,加一句,“反正贵营无路可走,不如一试,施南那边,自有舍弟出力。”

    事已至此,赵当世惟有凝眉点头。

    正如覃奇策所言,邓宗震与覃福的压力也很大。

    邓宗震不提了,主动弃城烧仓已是下策,再不能将之夺回,铁定难逃失职问罪的下场;覃福手下一班小土司,也开始暗中涌动。施南覃氏能连续主宰本地十余代,靠的就是强大的军事实力。覃懋楶在七药山一战几乎打没了施南覃氏的家底,覃福在施南的根基已经开始动摇。这且不提,人生至恸,老年丧子。覃福再心狠,也是娘胎肉长,这几日是吃不下睡不着,精神萎顿,活脱脱老了二十来岁。

    好在赵营前番几次攻势都被击退,但邓、覃两个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在他们看来,虽烧了卫所仓癝,可城中大户还是有不少余粮,赵营贼寇,必定剽掠,自己与兵精粮足的贼寇打持久战,难得便宜。

    邓、覃二人商议了几次,都拿不定主意,这一日,覃奇功忽求见邓宗震,顺带将覃福也叫上了。

    七药山一败,各地土司如鸟兽散,同来施南除了邓宗震与覃福的几个亲信,外人里就只有覃奇功一个。邓宗震心里感激,覃福也讶于忠路不计前嫌,是以覃奇功一个光杆司令,也颇受二人重视。

    三人聚首,覃奇功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激动道:“二位,喜事!”

    覃福面如死灰:“形势凋零如斯,何喜之有”

    覃奇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家兄适才有信来,言说进孝趁着贼营后方守备空虚,已经恢复了剑南司,司中留守的贼寇以及贼营大部辎重,已全数为我所得!”现任忠路宣慰使其实是覃进孝,但大家都知道主事的依旧是覃奇勋,所以言谈之中,还是把覃奇勋作为忠路首脑。

    邓宗震大喜过望,脸上阴霾一扫而光,取过信,边看,边不住道:“好,好,干得好……”

    “赵贼后路已失,不日必将大乱,又闻其众留守施州卫所者不过两千,二位从南击之,我忠路从北击之,必破之。赵贼既败,其在唐崖一带的残兵也将如春日融冰,不攻自消!”

    邓宗震不住点头,拿着信的双手都颤抖起来,转问覃福:“公意如何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切不可失。”

    覃福先将信拿过,细细阅览,而后有些怀疑:“早闻赵贼前部先驱,辎重在后,几日前就已尽数入了城池,怎么还会留有余粮在剑南司”

    覃奇功回道:“覃公有所不知,赵贼骡马有限,又怕我忠路袭扰劫夺,所以此次进兵,只暂时先运了部分粮草入城。”说着冷笑数声,“他竟敢小觑了我忠路男儿的血性,以为龟缩在剑南司的小寨里就可保辎重无恙,却是给进孝里应外合一锅烩了!”言语中说不尽的自豪,胸脯也挺得老高。

    覃福仍自存疑:“既是大胜,怎不见我塘兵来报”

    邓宗震闻此亦有些警觉,看向覃奇功。覃奇功丝毫不怵,但道:“我忠路得手后,第一刻快马加鞭将消息递来,想来二位的塘兵还在路上。”

    忠路、施南两地世代仇雠,一意讨好覃福,未免使其生疑。覃奇功既能受命潜在二人身边,自也非等闲,当下以退为进,话里带上几分嘲讽。

    覃福冷哼一声,不去理他,对邓宗震道:“指挥,若此消息确凿,再议进兵不迟。”

    邓宗震点头称是。

    覃奇功听他这么说,当即安心。三人又略谈片刻,便散去。到了晚间,果有塘兵跋涉前来,呈上火急军情:剑南司已被忠路兵收复。

    邓宗震再无疑虑,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大会众土司。覃福本还有疑心,但架不住覃奇功在一旁煽风点火,见出兵之事已成定局,也只能默然。一番动员,直忙到清晨,邓宗震的人马与施南兵再加上其余些小土司,组成了约二千五百人,径往施州卫所。

     



60雄雉(四)
    这次的奇兵不是别人,正是蓄势已久的忠路兵。

    明军的正规军是有制式的兵械、甲胄的,但作为时常外出剽掠的忠路兵,却没这么讲究,不但装备各异、旗帜也是纷乱不同。往日出境若不提前打出旗号、通报行程,就被认作流寇也不奇怪。

    覃进孝部千人,皆是忠路百战精兵,战斗力非同小可。他伺机半日,觑得机宜,在城西双方酣战至最高峰时,迂回横冲施州兵。

    侧翼横冲,是战术层面最为有效的破敌手段之一。施州兵没有统一的号令,自不能提前探知敌袭。覃进孝作战经验丰富,先行帮助白蛟龙、王来兴两部解围,而后倒卷珠帘,自西而东,与赵营风卷残云般击溃了施州兵。

    赵当世留下王来兴一部打扫城西战场,自与覃进孝、白蛟龙、吴鸣凤以及护卫周身的杨成凤等各部驰援卫所城。

    侯大贵部乃赵营精锐,着实耐战,与人数占优的邓宗震相持,至今未处下风。邓宗震一时拿不下城池,已感不妙,待到赵当世大军抄后而至,所部兵马立时溃如山崩。他本人亦死在乱阵之中。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是役,施州兵当场战死三百,溃逃中被杀数百,走散无计,最后零零散散回到施南的,仅只六百不到。

    覃福闻讯,颓然坐倒,双目浑浊,口干唇裂。最后的希望,就这么无情的被击破。天亡我施州,亡我施南开始的一腔悲怆不久便化作了惊悸与恐惧。再这样下去,家败族灭的景象似乎就在眼前。

    堂外小雨如丝,雨水顺着堂檐接连滴下,眼中的泪水也随之落地——他真的怕了。

    一阵微风透雨而来,吹拂到他脸上,有些冰凉。厮仆走过,见他如此,忙上前扶:“老爷,地上凉,别坏了身子。”

    覃福垂头丧气,轻轻摇手。那厮仆见他不肯,也不敢走,就侍立在侧,等他差遣。俄而,又是一阵凉风吹来,覃福长叹一声,拍衣站起,口道:“随我去书房,笔墨伺候。”

    次日午后,赵当世接待了施南方面的信使。送信的是覃福的弟弟覃顺,他恭恭敬敬地将信递给赵当世,赵当世却发现他的眼中分明流露出几分不甘。

    信的内容无他,覃福等人一败再败,这当口已是摇摇欲坠,自知不敌,来认输请和。他请求赵当世不要再纵兵南下,作为回报,施南将会奉上钱粮、钱帛以及女子等助军犒饷。

    覃福能主动认输,赵当世是巴不得。按照眼下赵营的情况,实不可能继续大动干戈。自家难处,赵当世当然不会透露半分,又装模作样与覃顺就物资方面讨价还价一番,就送他出城。

    这厢赵当世刚取大胜,徐珲那里也传来了捷报。徐珲倒与赵当世、覃奇策等想到一处,同样借着覃进孝拿下剑南司的消息佯装败退,勾得周遭施州兵出城寨追击。大田千户所以及唐崖、散毛一带不比邓宗震与施南兵多,不用覃奇勋相助,单靠前营,就击败了各司联军,而且顺势拿下了唐崖长官司。

    唐崖长官司小有余粮,徐珲部可赖之续战。施州卫所里虽没了官粮,但城中大户自被扣留人质后,又识趣地补贴了些,再加上几日后施南覃氏的战利品,这一段时期的缺粮问题倒不必再忧心。

    战争就是这样,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胜败之数,变幻难测。

    军务顺遂,几日来的愁容舒展,赵当世心情甚佳,在处理了几个杂务后,时已入夜。他索性从屋中走出,到后院散步。

    雨消云散后的夜空格外璀璨,星月交辉下,踱步于后院小园,一点烛火都不需要。赵当世边走边盘算着等施南的物资运到,是不是应该去大田方面助徐珲一臂之力。毕竟己军在施州并无根基,若滞留日久,恐丧失主动。

    那么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他陷入了沉思,负手在后,低首徐行。穿过一道景墙,不防侧里一影掠过,赵当世警觉,伸手抓去,喝道:“什么人”说话间却觉手里甚是柔腻。

    那影暗呼一声,偏头看来,夜色下,却是覃施路。

    赵当世一愣,立刻放松,覃施路将手抽出来,吐吐舌头:“还是给你瞧见啦。”

    这么晚了,她怎么在这儿

    思及此处,不由又想到覃施路已经有半个月未曾回家了,一直扣着她也非长久计,眼下己军与忠路亲密无间,配合默契,留她在这里,反而会坏事。

    “黑漆漆的,你在这做什么”赵当世将脸一板,故作严肃。

    覃施路神情有些忸怩,犹豫了许久才说:“我来玩儿的。”见赵当世将信将疑,又道,“这城里家家闭户,白天也不见个人,听说这小园里景色美,我就趁着卫兵不注意摸了进来。”

    “园里黑乎乎的,你想玩儿,明日早些来。现在黑灯瞎火,风又冷,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孰料这句话出口,覃施路忽地怒起来,一巴掌拍掉赵当世伸过来的手道:“我想来便来,你又不是爹爹,凭什么管我”

    赵当世忙道:“我不是管你,而是担心你。”

    “你,你担心我什么”覃施路闻言,怒气立消,睁着明眸,怔怔瞧着他。
1...2122232425...252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