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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郭虎头见势,叫了一声“并肩子”。也将刀解下,递给左右,自走五六步,直到与那汉子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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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玉皇(四)
    武大定的回马枪来得实在突然,郭虎头部纵然以骁勇著称,可在昏天黑地下,也无法快速组织起有效抵抗。对方口口声声说的“赵营贼渠”分明是在扯谎,第六感告诉郭虎头,这八个俘虏的来历定然不简单。

    不过现实并有给他确认的机会,这武大定显然也是个惯战之人,他的这次突袭并没有演化成双方的混战。在郭虎头部陷入混乱的当口,武大定的兵马渐次包抄到了两侧。

    “把人带下去!”郭虎头拔刀喝令兵士,那头戴幕离的女子以及另外七个俘虏都很快被拖到了后方,他自己则临时聚集起数十人逆抗敌袭。

    郭虎头这次出来虽带了三百人,可大部分建制已乱,能被有效集结起来的不足三分之一,而且其中一半在命令下已经开始带着俘虏向后撤离,所以真正抵挡在前的仅仅四五十人罢了。

    武大定的目标是那八个俘虏,确切的说,是那八个俘虏中以幕离遮面的女子。她是当今瑞王朱常浩的嫡女,尊荣无比,自己费了千辛万苦,布下明线暗线把控数月才得她入彀,怎容旁人横插一手,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

    论起江湖经验,武大定丝毫不逊郭虎头。在方才的来往对话中,武大定已经认定华清郡主是落在对方手里。汉中一向是小红狼的势力范围,而己部又是小红狼手下最强大的营头,强龙不压地头蛇,就在这汉中府又怕过谁所以动起手来没有丝毫犹豫。

    在武大定部连续的冲击下,原本就左支右绌的郭虎头部很快就丧失了抵抗力。郭虎头竭力坚持,带着十余个亲卫兵士死死防御。然而败势难挽,在回首确认那几个俘虏已被自家后撤的兵士挟持借着黑夜密林消失无踪后,他也当即被七八杆长棍打翻在地。

    “抓活的!”

    武大定手下一部分人马向苍茫的夜色深处继续追去,另一部分擒拿了郭虎头,其中几个性躁的想砍郭虎头几刀,但被及时阻拦了下来。

    “漆黑一片,说不得今夜是追不回来了。”武大定恨恨说着,使劲儿朝已被绑成一团的郭虎头身上踢了一脚,“这狗怂的东西是他们的渠首,留着他,可当人质交换。”

    郭虎头闷哼一声,骂道:“贼你妈‘的,若不是使阴招,老子岂能栽你手上”

    武大定本就气恼,顺势又是一蹬,将郭虎头踹了个筋斗,怒声道:“爷爷辛辛苦苦几个月,眼看事成,却被你个贼怂的货坏了。你若是个识相的,主动叫人去将哪几个男女送出来,否则千刀万剐了你,也别怨爷爷手辣!”

    谁知郭虎头连续挨踢,不怒反笑,边笑边说:“啊哟,那几个贼男女里头是你亲娘亲爹还是威爷威婆哦哦,晓得了,定是你婆姨偷汉子跑了,要不我说黑灯瞎火的还戴着那玩意儿见不得人做甚”

    武大定在陕南也是霸蛮惯了的主儿,虽不欲杀了郭虎头,可气盛当头,也是拳脚如流星般落下。郭虎头连吃他几记老拳飞脚,脸颊额头很快青肿连成一片,连眼睛都睁不开。可他真个骨头硬,和着飞沫嘴里兀自“呼哧呼哧”出着气,话听不清,但想来也必是在痛骂。

    打了好一阵,武大定忽然想起了什么,心念电转,瞬时间收了手,一面揉着拳头,一面招呼:“把这厮绑下去,严加看管,少根毛提头来见老子!”几名兵士应命,拖拽着已是不死不活的郭虎头下去。

    几名得力的部属刚想催令余部继续追击,武大定却制止了他们,并道:“把前边的兄弟一并叫回来吧,只派些精干的将彼处的营寨所在探明即可。”

    左右两三个跟他日久的领哨问道:“贼人败遁,正好摸过去掩杀一番,瓢把子何故阻拦”

    武大定深呼一口气,反问:“你等不觉这拨人来历有些蹊跷”

    “蹊跷”几个领哨互看一眼,各自存疑。

    “我且问尔等,咱们在这玉皇山附近少说也待了大半年,熟门熟路,就多长一棵草出来也能知觉。这股贼人没头没脑就到了这里,飞来的吗”

    “可方才那厮确实面生……”

    “面生自然面生,我再问一句,最近府北有什么大动静”

    几个领哨瞪大眼睛,带些惊诧道:“瓢把子的意思,这厮是赵营的人”

    武大定努努嘴道:“小红狼的名号在汉中甚响,就闯王来时也打过招呼,其余外来户岂有不提前拜谒的道理这厮手底下不过数百,却敢在半夜里横冲直撞,除了背后的赵营,他哪来的底气”

    “难不成他早已探得了我等行动,今夜就是搂草打兔子来着”

    武大定摇摇头:“这倒未必。赵营人马还在傥骆道时,小红狼就已经盯上了他,目前赵营兵马四散,正在勘探各处地势。他们毕竟是外来户,不熟道径,我瞧那满嘴喷粪的杀才只是碰巧摸到了这里。”

    一个领哨闻言,面现忧虑之色,道:“若是赵营的兵马渗透过来,这就麻烦了。去岁的事儿,瓢把子当还记得。”

    另一个则补充着说:“闻得姓赵的在北面吃了个肚圆,现今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咱们擒了他的人,他若来兴师问罪,怕不好打发。”

    武大定看上去很严肃,言道:“小红狼说过,赵营不来寻衅,咱也不必理会他,但真要欺负到脑袋上,汉中十余家掌盘数万人马,规模也不是往昔可比,不怕他来强的。”

    几个领哨附和道:“正是。去年只因瓢把子不在,才让姓赵的宵小钻了空子,今次有瓢把子坐镇,岂有怕他之理”

    说话间,前头追击的部众退了回来,一问,果然没堵住溃敌。武大定说道:“敌渠在咱们手上,不怕他不交人。当务之急先派人查清楚对面的来历,咱们也好对症下药。”

    众人称是,武大定心有定计,火气倒消了不少,派一拨人去玉皇寺里接着搜刮,又派些往东面打探,自带主力回归营寨。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路行云与郭名涛等人为郭虎头部所俘,一路向东退却,也不知跑了多久,只听领头的兵士一阵吆喝,前队的脚步逐渐放缓了下来。路行云低声对郭名涛道:“嘿嘿,怕是贼窝到了。”

    郭名涛垂头丧气,并不理他。他把眼朝华清郡主那里看去,心头猛然一揪。只见对方的幕离已然不见,当是在狂奔中颠去或是给枝桠带走了。遗憾的是,她的脸庞背



113府北(一)
    作为城固县以西赵营兵马的总负责人,徐珲在当夜就听说了郭虎头兵败的消息。郭虎头本人被擒,溃兵退回营寨与剩下的兵士会合。群龙无首,又怕武大定再次攻来,就放弃了营地,向东退到了徐珲这里。

    徐珲沉稳老练,纵然失去了手下干将,外人并看不出他有任何慌张的表现。他没有多问郭虎头的事,而是与白旺一起,先来盘查被带回来的这八个俘虏。

    这几个俘虏是此事的关键。在听了兵士叙述后,直觉告诉徐珲,敌军的目标就在这八人中。目的没达到,对方未必会加害郭虎头。换言之,只有搞清了这八人的来历,才有可能重掌主动。

    为了顺利套出这几个俘虏的消息,徐珲没有急着拷问,而是使了个小手段,带着人悄悄候在牢帐外头,偷听里头的谈话。不出他所料,路行云一个不小心,主动说出了“郡主”两字。同时,在入帐观察到那个女子的穿戴后,徐珲敢肯定,自己捉到了瑞王的嫡女,华清郡主。

    目标是华清郡主,那么敌军会不顾一切来抢夺也就可以理解了。瑞王的家业,外界多有传言,有说他的窦窖里藏有黄金百万的,也有说他侍妾从无熟面孔的等等。总之是玄之又玄,引人遐思。其中真假如何,早已难辨。昔日各路流寇连续攻打了几次汉中,都徒劳无果,贪图的可不就是瑞王的财富不管怎么说,拿着华清郡主此等重要筹码,势必能让富可敌国的瑞王大出血一回,这对于目前物资、粮秣匮乏的赵营的作用不啻大旱逢霖。

    看到徐珲双目放光,忠伯本能地将身子挡在了华清郡主身前。哪知华清郡主清了清嗓子,正声说道:“我是瑞藩的郡主,朝廷不会坐视不理,你们困我越久,危险就越大。取纸笔给我,你们想要什么,我便替你们写上,送去我爹爹那里,他必会如数给予。”

    徐珲漠然道:“郡主是实在人,说的也都是我等心里话,只可惜,眼下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见对面一个小姑娘,一不苦恼,二不慌急,反而沉着与自己开始了交涉,暗暗称奇。加之她在蒙难落魄之际,眉宇间还是透露出淡淡的英气,更让徐珲早前的轻视之心收了大半。只是他为人稳重,表面上还是维持着淡定。

    忠伯愤懑道:“郡主千金之躯,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尔等若不想引火上身,当速速释了绳索,送郡主回去。郡主仁慈,未必与你计较。”

    徐珲笑了笑,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我等反了这许久,还管什么圣上不圣上的他住在紫禁城,坐在龙椅上,是皇帝。可说不准哪天被我等拽下来,你倒瞧瞧还是不是圣上”说着,对着华清郡主轻轻点了点头,“既真是郡主,于我等而言,自是活的比死的好。”

    忠伯还没反应过来,徐珲朝后招招手,吩咐道:“你几个,带郡主去另一个帐里歇息。嗯,把那两个丫鬟也带上。”

    两个兵士应诺上前,惹得忠伯大急,他双手动不了,就把身子堵在路上,喝道:“你们干什么!”

    徐珲见势,冷笑不已:“郡主千金之躯是你说的,和你们这些下人看押在一起,你觉得合适吗”说着,双眉一斜,眼带寒意,“我等虽是你口中的‘贼寇’,却也不是不通世事的山魈野兽。伤了郡主对我没好处,你大可把那些个愚忠收起来。”

    忠伯闻言怔住,华清郡主却轻叹一声道:“忠伯,福祸在天,这位将军既出此言,想也是个有见识的。我随他们去,你不必挂念。”说着,又小声道一句,“照顾好自己。”言毕,不等兵士上来,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一站起,徐珲才发现其人身材颇为修长,几乎超过了白旺——白旺虽不高,但比起当时的女性还是具有一定优势的。在亭亭玉立的华清郡主面前,就连一向孤傲的徐珲竟也有些自惭形秽。

    “果然是皇家名种,不与凡花俗草相若。”徐珲暗思,脸上依旧静如死水。

    忠伯见华清郡主缓步出帐,老泪纵横,扑腾着想去追随,但被两个兵士死死摁在地上,无法动弹。而华清郡主也只是在出去的那一刻,微微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路行云看得真切,那张脸秀眉微蹙,眼波闪动,亦是怀有无比愁苦。

    等华清郡主脚步声消失,忠伯才被放开,“哇哇哇”哭天抢地起来。徐珲不管他,又问:“听说这里头还有两个读书人,敢请是哪两位先生”

    郭名涛与路行云听他话里十分客气,都微微诧异。他们却不知,赵当世求贤若渴,尊重儒生的思想在营中传播甚广。而徐珲作为受到儒生辅佐的受益者,更是感触良多,早没了先前对于读书人的怠慢。

    郭名涛不明情况,不想吱声,哪料路行云脱口而出:“我是!”

    头前在林中,他俩曾被郭虎头盘问过一次,这次又被徐珲问上,路行云隐隐感觉这拨贼人似乎对读书人有种执着。虽然说不清这种执着是什么,但路行云自认为一旦报出了身份,待遇很有可能也会提升。被带到其他地方,保不齐就能再次见到华清郡主,是以才这般义无反顾。

    郭名涛和他恰恰相反,以他之见,官贼对立,你死我活,这股贼人一而再再而三查问读书人,绝不安好心。然而路行云突如其来的自报家门,让他骑虎难下,犹豫一会儿,也只好期期艾艾承认。

    徐珲没再对他们说什么,低头对白旺嘱咐几句后,先出去了。白旺送他到帐外,返身回来,温言说道:“给两位先生松绑。”

    郭、路莫名其妙,然而手上身上的粗麻绳很快就被除了个一干二净,再看白旺执礼甚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这位将军,我,我等……”

    白旺笑着说道:“二位先生放宽心。此前只因不知二位身份,这才多有得罪。现在我军后营已备下茶水饭食,请二位前去享用。”

    郭名涛目瞪口呆,而路行云则提脚便走。他犹豫片刻,自忖自己两个反正已是阶下囚,生死由人,再担惊受怕也无济于事。故而心一横,也跟着走了。

    才走几步,背后一个还被绑着的差役叫起来:“慢着,慢着,这位将军,那咱们呢”

    侧里也有一个兵士小声问道:“把总,这几个人怎么安排”



114府北(二)
    事关重大,作为赵营西面的主将,徐珲不敢自行决断,所以赵当世在次日清晨也接到了郭虎头兵败被俘的军报。

    到了汉中的这些日子,因为孙显祖、柳绍宗等官军的消极表现,赵当世得以将兵马四散展开,汉中府以北洋、城固二县除了县城几乎全都成了赵营的势力范围。赵当世一直在寻找小红狼主力的踪迹,可对方似乎提前猜测到了他的意图,有意躲避。覃进孝与孟敖曹两部甚至深入到汉水南岸西乡县西面的荞麦山一带,除了寻到几个被抛弃的营盘,别无所获。

    赵当世其实也不是非要找到小红狼,但若是能够接触,至少可以从他手里榨出些补给,而不必劳神费力地四处搜刮。眼看几路兵马越散越远,中军空虚,赵当世正想下达收缩兵力的军令,郭虎头的败讯却将他的计划打乱。

    郭虎头是他非常看好的营中将领,他对此人的能力也比较放心,万万想不到其竟会一朝失足。

    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事情会万无一失。

    这是赵当世在惊讶过后提醒自己的一句话。赵营虽然实力日渐增强,可着实没到能够横扫千军的地步。一帆风顺对于一个发展中的集团来说实非好事,郭虎头的失利,犹如当头棒喝,令正是春风得意的赵当世慢慢开始懈怠的心弦重新紧绷起来。

    赵当世明白此事的严重性,这不仅仅是郭虎头一人的事,同时涉及到汉中小红狼等部对于赵营的战略意图。也因为这个缘故,在收到消息后,赵当世停下手头上的事,令侯大贵与王来兴守着中军营地,自带了十数骑亲自赶赴西面的徐珲大营,参与对后续事态的处理。

    随他同来的除了周文赫等护卫,还有覃奇功、穆公淳与刘孝竑。覃奇功与穆公淳是赵当世的谋士,带他们一起合情合理。但至于为何将后营的刘孝竑带上,有些人就想不通了。

    刘孝竑的火爆脾气,赵营上下多有耳闻,更在私底下送他一个“文面张飞”的绰号。此人是出了名的骨头硬,就对上军中侯大贵与徐珲等宿将,也不会给好脸色,因有赵当世护着,没人敢动他分毫,只能对他敬而远之。按其人一向不肯与赵营合作的态度看,赵当世带他,绝不可能是为了让他在郭虎头一事中出力。

    说起来,这次跟着赵当世的请求,还是刘孝竑自己主动提出的。这倒不是他转了性,服了软,而是因着他整日在后营无所事事,十分烦闷,听说了徐珲这里缴获有一批书册,便想过来寻几本典籍打发时间。

    赵当世自不会拂刘孝竑之意,近段时间相处,他已能明显感觉到刘孝竑已慢慢没了之前的抵触,开始适应起了赵营的生活。这是个好的开始,有些人表面顺从,内心未必;而这刘孝竑是真性情,好歹都写在脸上。赵当世情愿细水长流,将他逐渐转化,也不愿他表里不一,身在曹营心在汉。

    军情紧急,赵当世等十余骑沿路策马西驰。覃奇功不说,穆公淳本不太会骑马,但初入赵营,他怎能于紧要关头落后,所以拼了命也乘马跟随。而刘孝竑看上去白白净净、长袍大袖的,不曾想却也是个马术好手,这倒让赵当世以及周文赫等有些刮目相看了。

    最先是周文赫发现了前道有异状,在远远观望后,赵当世确认只是一群皂吏而已,没有危险,这才催马现身,将这几个西安府的皂吏围住。

    望着地上满口血糊,垂死抽搐的老汉以及战战兢兢的皂吏们,此前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周文赫跳下马,挥刀砍翻一个皂吏,满脸凶相:“你几个贼撮鸟,不想挨刀就快快将来历报上!”

    那几个皂吏没想他出手这般狠辣,知道自己这是遇到贼寇了,开始时欺侮老汉的嚣张劲儿早便无影无踪,一个个如处寒冬般浑身打颤,结结巴巴道:“几,几位爷爷息怒,小,小人等不过是西安府里打杂的,当不起各位爷的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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