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马军营这些日子,除了廉不信引军单出外,并没有什么行动。赵当世珍惜马军,对韩衮的主要要求就是配合步军在战场上的作战,独立行动很少。而马军营三个把总,孟敖曹前次臀部箭伤未愈、廉不信出动未归,仅剩的薛飞仙又跋扈不受制,这些客观条件使得赵当世打消了派遣马军支援沔县的想法。
攻略
16飞雪(四)
“这人生在世啊,要想过得逍遥自在,靠的就是人情,靠的就是关系……”
处于汉中府城西部的沔县北城的洞壁内,完全感受不到狂风暴雪带来的不适,一个洞壁里头,几名沔县兵士正在饮酒侃天,帐外风雪的肆虐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所谓,其中一名资格较老的县兵端着一碗浊酒,正醉眼惺忪的对几名“后生”传教。www
“二叔所言何意”一名年轻县兵见老兵的碗里剩酒不多了,很乖巧地拎起身畔正在火堆上烧热的酒壶,替他斟满酒。
老兵赞许地朝那年轻县兵看了几眼,仰头得意道:“你没看到外边雪下的多大告诉你们,要不是老子和茹大人的管家有交情,现在被派到外边巡逻站哨,吃苦受罪的就是咱们了!哪能有看管城门洞子这般清闲舒适”
“二叔说的是,跟着二叔是咱们的福分!”一众年轻县兵见势,无不刻意逢迎称颂,一句句奉承话就像是最好的下酒菜,令老兵快活得全身轻飘飘。也亏得与茹进盛的一个家仆同乡同里,他一把年纪了还能当上个小头目,且现在还能揽到这个清闲差事,烤着火炉,喝着小酒,听着后生晚辈的赞美。
风雪这般大,赵贼的前锋已经被县兵打怕了,孙显祖的兵马又驻守在城外,自己当这个守门预警的差使又怎可能会出什么差池嘿嘿,依着现下的形势,官兵已然掌控住了沔县的局势,说不定照这大好形势发展下去,他老儿还能捞到个“一官半职”,也许一把年纪再娶个年轻的小娘子入门也未可知。
“啊哈哈……”老兵眯眼饮酒,想到快活处,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引得围在身边烤火的一众后辈面面相觑。
“尿胀,俺去方便方便。”一名年轻县兵尿急,站起身来。
“雪这么大,那‘话儿可别被冻住了。”
“哈哈。”
在营帐内众人的调笑声中,这名年轻县兵急急忙忙寻个僻静地方解手。外边实在太冷,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就在他一泻千里的时候,却忽觉后脊一凉,还未及发声,就已倒地身亡。
帐内的一众县兵又聊了会天,渐渐感觉到有些不对,一人道:“奇怪,他怎么还没回来这去了也好一会了吧。闪舞www”
另一人接口道:“也许出的是大恭。”
还有人调笑道:“保不齐那’话儿真被冻住了。”
有关心的问那老兵道:“二叔,要不咱们出去瞅瞅”
那老兵正躺那,不耐烦道:“小崽子就是没耐心,别人撒个尿都要东看西看。这大雪天的还能出啥事要真是他自个走路不长眼,掉坑里了,也怪不得咱们。你要不怕冻,你去,老子可不去。”
话音未落,一柄飞斧破门而至,径直砍在了那老兵身前。那老兵吓得一呆,紧接着,有一县兵面色骇恐非常,哆嗦着指着老兵身后道:“二、二叔,街、街上着火了!”
“什么!”老兵惊得弹身而起,转眼看去,只见隔着破裂的木门,还是能看出县中街道升起一股红光。
那老兵酒醉已经被吓醒了一半,还来不及细想是谁人来袭,就有二三黑影闪入洞壁,口中大喝:“赵营豪杰在此,猪狗们滚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帐内几乎所有县兵都想夺门而逃,但那几名赵营兵冷笑数声,拔出腰刀,左劈右砍,瞬间结果了他们。老兵身中一刀,血流如注却还未死。一名赵营兵扯过他,威逼道:“老狗,带俺们去茹进盛那里,不然片了你。”
“好汉,好汉饶命!”老兵虚弱道,不住抽搐着,蹒跚着站起身,由镇兵押着踉跄走出洞壁。
到了洞外,他才看清,沔县城中的街道现在已经烧成一片,火势接着风雪,将天空都染成红色,阿鼻地狱般说不出的怵人。而在城内人都将目光聚焦于火势的当口,县城的东北门早已陷于赵营之手。不断有赵营兵士从城外涌进来,一股接一股,不计其数。
“完了……”想着自己的使命已经破灭,老兵的脚跟当即一软,身子瘫成一团。
惊惧的人不止那老兵一个,另一边,还在睡梦中的李延义听报惊出一身冷汗,大雪飘飞,东北城外又有孙显祖的人盯着,他着实想不出这支赵营兵到底是从何而来,难道赵营的兵士当真都是会飞的天兵天将
自从孙显祖来后,李延义心中稍定,今夜好不容易入睡,这时候突然被惊醒,强振精神。www这时,屋门大开,一阵刺骨的冷风带着雪直扑在他脸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一个县兵哭叫着进来道:“东北门已失,贼寇入城了!”
李延义心头巨震,来不及问明清况,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茹平阳的安危:“外面有多少弟兄”
那兵士脸上又脏又湿,哑着嗓子回道:“大部分都散了,还有一百来人,都在外边。”
李延义弹身而起,他本就和甲而睡,这时候径直把刀向外走去,毅声道:“叫起弟兄们,随我来!”
首先冲入城中的,是薛飞仙部。
薛飞仙一马当先,他坐下的一匹枣红马极为雄健,所经之处,人皆向两边弹飞。他于路烧杀,半道捉了几个兵士,问出了茹进盛府邸所在,便带着人马直驱前去。
茹进盛清廉简朴,家中没多少家丁,只有些从老家卢氏投奔他的乡党。这些人大多是当地好吃懒做的闲汉,通过各种渠道得以被引荐入茹府。而茹进盛性格温和,待人友善,所以基本上是来者不拒。家丁积少成多,到了这时候本也有个二十来人,但值此存亡之际,这些人当先逃散大半,只余五六个,在茹府管家的率领下,坚守府门。
众寡悬殊,薛飞仙催兵强攻大门,任凭里头的几个家丁如何勇猛,终究抵挡不住。眼见门陷,从斜里突然飞出一军,生生将薛飞仙部截成两段。薛飞仙位置靠前,也遭到了波及,这支不速之军来势凶猛,边跑边射乱矢,他不及防备,只能带马后撤,连同手下人马,攻势都暂时一缓。
等他再度逼军向前,却见那支军队全都趁机躲入了茹府,而茹府深处,乍然火光冲天。
17天星(一)
进入十一月后,雪就越下越大,日夜不绝,似乎无穷无尽。汉中府的广袤地区,几乎是在短短几天内就为之一白。天地皆素,单人匹马步入茫茫银白,一声枭鸣响在苍穹,赵当世抬头眯眼,笑着说道:“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
覃奇功跨马跟在后面,亦笑道:“朔风吹雪透刀瘢,饮马长城窟更寒。都使,岁寒,今日兴致却好。”
赵当世一勒辔头,摇摇脑袋,道:“雪下了好几日了,今日小些才得以出来。军旅羁劳,也不知多少年没好好赏玩过这雪景了。”
穆公淳也骑着马跟在后面,只是他骑术生疏,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总让人担心会突然栽将下来。连日来,他一直腹泻,身子虚弱,本不宜外出,但闻赵当世突然出营散心,就强撑着病体,不住吸着鼻涕赶过来。
这时雪势虽小,寒风依旧,穆公淳虽早脱下那身白道袍换上了臃肿的胖袄,却还是有些禁不住,口道:“风雪这样大,都使还是快回帐中取暖。不然染上风寒,怕是难办。”
赵当世与覃奇功对视莞尔,不退反进,连催两下马儿,眨眼间就与穆公淳拉开了距离。穆公淳气急败坏,想追上去,坐下的马却欺负他,不断在原地兜圈子。眼见与赵、覃二人越离越远,他无可奈何,只能在原地等候。
赵当世与覃奇功赶马小跑一阵,渐渐缓步慢行,赵当世突然叹了口气,道:“覃进孝的事,我终究放不下。”
覃奇功苦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覃进孝终非忘恩负义之辈,只是一时迷了心智,若都使愿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相信他亦会迷途知返。”
赵当世沉默片刻道:“你向来公允,从不偏私,怎么今日却为他说起话来”
覃奇功应道:“覃某既为都使驱驰,怎敢私心自用。不奢求为都使之良、平,也希望能成为祁黄羊那般的臣子。”
赵当世闻言,咧嘴而笑:“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青庵的为人,我信。”
覃奇功叹口气道:“我和进孝从小一起长大,深知其秉性。他虽然性情刚强,却是重义重情之人,不说都使对他有偌大恩情,就施路,他也放心不下。”说着,加一句,“左营施州老兵,战力强劲,实为现阶段我营之强助,若失之,未免太过可惜。www”
赵当世“嗯”了一声道:“他若有心悔改,未必不能宽恕。”顿了顿,摇首道,“只是他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就是想给他机会,也无从着手。”
覃奇功点点头,没接这个话。俄而,重展笑颜,道:“不过前两日徐千总、薛把总顺利拿下了沔县,倒算一件好事。”
赵当世也面露微笑道:“孙显祖不想惹祸上身,当然会配合咱们。”
覃奇功抚须说道:“目下沔县、褒城皆已拿到,隆冬恰来,以这两县为托蔽,当能熬过这个寒冬。”
赵当世弹了弹落在毡帽前的白雪,沉吟问道:“那把刀已给孙显祖送去了”
覃奇功应道:“都使让属下负责与孙显祖的人接洽,属下责无旁贷。他既然履行了约定,咱们也得践行承诺。那把刀留着于我等无利,以刀换城,物超所值。”停了停,续道,“刀属下已给孙显祖的使者捎回去了。徐千总素称善守,有他和薛把总联合守御城池,天寒地冻的,孙显祖也只能回汉中。”
赵当世笑言:“听说孙老头是个缩头乌龟,难得他兴师动众出来一次,可笑只讨了把刀回去。”
覃奇功轻摆手道:“这刀是崇祯所赐,他若落实了盗取宝刀的罪名,这些年的惨淡经营就要化成黄粱一梦。人越老,就越怕事,对他而言,两座城的价值,是万比不上这小小一把刀的。”
头顶又是枭鸣一响,赵当世与覃奇功同时抬头看去,只见翱翔于缥缈云雾间的那只飞鹰猛振几下翅膀,向西南飞走了。
赵当世抽回视线,复叹一声:“也不知廉不信到底如何了。这雪已积厚,他至今没有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覃奇功亦恻然道:“步伐不稳,便急于进取。汉中城四野尚未全为我军掌控,就贸然派廉把总越境而行,现在看来,是一个失着。”同时又道,“当前事未解决,天候嬗变,咱们这里也不好再派人出去寻找。只能坐观其变。”
想到了此节,赵当世怃然下心甚怏怏,没了之前的好兴致,有了归营之意。覃奇功却道:“此前周把总那里曾有夜不收传上信来,说到目前川中形势。www”
赵当世剑眉微抬,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覃奇功回道:“这是几天前的事,那时候都使你忙于处理军务,忙到深夜,趴在案上小憩。周把总进来,不敢打扰,就让属下转告都使。属下寻思这事也不是特别着急,便按下没说,这会儿说与都使听。”
“嗯,好,你说吧。”赵当世用手轻轻拍了拍面颊,复添精神。
“听周把总言,目前川中诸义军,已非数月前的三足鼎立之势……”
“三足鼎立……我早闻袁韬败后,呼九思、常国安趁势而起,三足,说的是他们吧”赵当世插一句嘴。
覃奇功点头道:“是,不过常国安在之中实力偏弱,自知难有作为,听说旬月前东走入湖广了。眼下川中两方争夺激烈,一方以袁韬、景可勤为首,另一方则以呼九思、梁时政、杨三为首。”
“呼九思对袁韬有提携之恩,怎料到日后会遭暗算,这下重新抓住机会,自是会与袁韬斗个不死不休。”
“想来也是。呼九思等盘踞川北,袁韬则靠南边,我等入川,或许可与呼九思交涉,行对付武大定之事。”覃奇功望着天边黄云,若有所思。
“行对付武大定之事”,不用说,就是拉拢呼九思了。赵营在川中没有根基,而天下大势也还没到可以坐下来经营的阶段,赵当世要想整合川中势力,找一个助手无疑会事半功倍。
“……可大雪封路,不说能联系上呼九思,就算联系上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相见。”赵当世摇了摇头,坐下的马儿也在这时候打了个响鼻。
覃奇功说道:“是,今年的
18天星(二)
徐珲没有料到薛飞仙会突然袭击自己,或者说在他接到薛飞仙反水的情况时,事情已经迟了。www
对于打过无数硬仗的徐珲而言,在战场上,他无所畏惧,也从来不会认为自己弱于人,即便在最危难的关头,他也不曾心生惶恐。但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的阴谋,他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当日攻下沔县后,因城外天寒地冻,徐珲与薛飞仙两部都进入城中驻扎。徐珲本担心难以约束薛飞仙部的劫夺,事先安排了些限制,不想这倒是多此一举。薛飞仙率众入城后,除了霸占几片民宅外,颇为本分,没有什么逾矩之处。见到这般,徐珲心中安定,便开始筹划修缮、加固沔县的城防,因为在赵当世的方针里,沔县、褒城县两地在这个冬天,都必须掌控在自家手里。
但到了第三日,风云突变,其时,徐珲长久未犯的腹痛正好发作,疼得他满头大汗卧于榻上,惊闻薛飞仙突袭的消息,更是痛苦难以自己。若非他咬牙强忍,只怕几个瞬间,都要晕厥过去。
薛飞仙的意图很明确,他利用身份之便,带兵绕到了前营屯驻的腹地,想要行斩首行动,等巡防的白旺带着援军赶到时,事态已经难以挽回。
徐珲备受煎熬,身子十分虚弱,不要说骑马,连站也站不稳,门外喊杀喧天,一人猛推门进来,惊起左右卫兵个个拔刀。
“千总,事不宜迟,老郭背你走!”
徐珲脸色苍白着,勉强抬眼看看,来人容貌音色无比熟悉,是自己的老部下郭虎头。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自己整个人已经被郭虎头扶了起来。
“夯货,愣着干啥!”郭虎头怒喝一声,左右兵士经他提醒,忙上来帮手,匆匆忙忙将徐珲挪到了郭虎头背上。
“白,白旺呢”徐珲半睁着眼,急喘着气,问道。
郭虎头边向外走,边道:“白把总带着巡防兵,正和宋把总全力阻击逆贼,要走,只能趁现在!”
徐珲气愤难当:“不能走,沔县若失,我军必遭大害!”说着,竟开始挣扎,“放下我,召集散兵,与姓薛的拼个鱼死网破,沔县未必易帜!”
郭虎头两只手死死箍着他,半点也不放松,徐珲手脚无力,折腾半晌也无济于事,只听郭虎头道:“薛飞仙个贼子,筹谋已久,以我营轮班的空隙突入。www现在各队各司秩序已乱,宋把总情况不明,咱们手上能调动的只有白把总的百十人,万抵挡不住薛贼。”
徐珲声若癫狂:“挡不住也得挡,我是千总,传我军令,前营敢退后者斩无赦,势与薛贼拼到最后一刻!”一连喊了几声,郭虎头全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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