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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茅、崔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前方忽然传回消息,说是带兵先行的景可勤在前方遭遇了官军,现已混战起来。

    “官军几何”茅庵东热血冲顶、浑身起劲,勒马大呼。

    “详细不明,但观其规模,当与景千总相差无几!”景可勤部下六百人,以此推测,前方的官军也当不到千人。

    崔树强闻言立刻请命道:“我军后队尚有众千余人,不如左右抄袭上去,关门打狗!”

    茅庵东想了想道:“若是官军战力强悍,此为恐怕于我不利反伤……”敌强而分兵自薄,不是上策。

    他话音未落,一名塘兵再度从前线赶来,见到茅庵东手舞足蹈道:“我军在前方已占优势,景千总请总兵立刻发兵!”既占优势又请兵支援,显而易见,怕是景可勤认为有把握全歼这股官军。

    “传令,军分左右翼,全体跑动前进!”茅庵东闻言大喜,他打了这好几个月的仗,要么被暴打,要么胜利了也是灰头土脸,哪曾想会遭遇上这么脓包的官军他觉得机不可失。

    崔树强也这么认为,故而当杨招凤接到消息,气喘吁吁赶上前想要提醒茅庵东谨慎行事的时候,茅、崔两个早已分领左右翼兵马杀奔不见,只在原地留了百人不到保护少量的辎重以及随行人员。

    值得庆幸的是,茅庵东与崔树强的决定并没有错,杨招凤等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接到消息,要他带着留守原地的剩余人员去前方会合。由此可知,对面那支倒霉的官军的确是不堪一击。

    来到前方战场,这里青衣军兵士三五成群,已经开始打扫战场,茅庵东与崔树强满脸是汗,蹲在一起喝水休息。再看之下,他们的身边,扔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那汉子体型肥胖,发披甲斜,正呆滞地盯着地面。

    “这是官军头目”杨招凤走过去,和二人打个招呼,指着那胖子问道。

    崔树强弹身而起,朝那胖子踢了一脚,那胖子立刻杀猪般“嗷嗷”叫痛起来。

    “肥猪,你叫什么!”崔树强凶巴巴骂道。

    他本来是为了恐吓那胖子,岂料那胖子惊魂之下以为他询问自己的姓名,立刻叫起来:“回禀头领,小人名叫石濛,石头的石,濛,濛……细雨濛濛的濛!”

    崔树强“啪啪”给他两个大耳刮子,斥骂:“老子没问你,你自作主张个什么”那胖子哪敢反驳半句,连声诺诺,不料求饶的话还没出口,又遭崔树强铁板也似得手掌猛扇两下,“妈的,什么细雨濛濛的濛,欺负老子没读过书不识字”

    这胖子眼噙泪水,有苦难言,他正是保宁卫的千户石濛,不久前受谭大孝指派来这里驻防。谭大孝今早出兵时曾询问他是否愿意与自己一并去赤城山与贼寇决战,石濛贪生怕死,拒绝了。谭大孝没有法子,就差他向东北面巡防,要他“防备北来之敌”。石濛担心,谭大孝又告诉他,北面来敌的概率并不大,他才算稍稍安心。

    石濛在东北面蓬溪与南充的交接处选了一个他自认为的“险要之地”驻军防御,并和手底下的数百官兵提心吊胆捱过一个上午,所幸如谭大孝所言平安无事。眼见日影开始西斜,他感到自己的担心或许是多余了,才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可他没




108铁石(四)
    众人不约而同顺着石濛的目光瞧去,杨招凤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心头“咯噔”一紧。原来此时几步开外,正有后续的部队护着一批辎重经过,但石濛的着眼点,显然是夹杂在辎重队中那个怯怯弱弱的身影。

    “小人,小人认识,认识她!”石濛情急之下唾沫横飞,肥硕的身躯也剧烈扭动起来,“各位好汉给小人留条活路,小人什么都说!”

    望着辎重队中那女子愕然的神情,杨招凤不禁怒从心中起,骂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说着出人意料地重重一脚踢在石濛脑壳上。石濛猛然受袭,端的是七荤八素,不过强烈的求生**还是驱使着他嘴中仍然不住叫唤。

    崔树强见状,朝护送辎重队的兵士摆摆手,那群兵士当即停止了前进。杨招凤脸色一白,正要斥责,崔树强抢先一步奔上去,扯住石濛的领口,狠狠道:“老实交代,不然老子剐了你这头肥猪当下酒菜!”

    茅庵东之前听崔树强说起过杨招凤与那女子之间的事,觉得有些蹊跷,这时也闭嘴不说话,静观其变。那石濛先是叫了两声“戴罪立功”,然后说道:“她是西宁兵备道旷昭的女儿,叫,叫旷,旷什么来着……哦哦,叫做旷琬,旷琬!小人不会记错,就是旷琬!”

    他才说完,茅庵东斜眼朝那女子瞭去,果见那女子登时神色一惶,心中有数,对兵士道:“把她带过来。”

    几个兵士应诺,推搡那女子一把,那女子身子虚,几乎跌倒,杨招凤忽然怒气冲冲,叫道:“都给我躲开!”说着,就要去拔腰间的佩刀。

    谁知才大拇指才顶出来些,刀却给人重重压了回去。杨招凤恼怒着抬眼一看,只见崔树强不知何时已经欺到身前,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刀柄上。他满脸笑着对杨招凤道:“参谋勿急,且看这姓石的能放出什么屁来。”?崔树强的性子杨招凤再清楚不过,他现在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温和笑容定然是为了掩饰内心强烈的凶气,这样的反差令杨招凤不由气窒,自危之下也只好默然不语。

    压服了杨招凤,崔树强转过头,恶狠狠地对那几个兵士道:“把她带过来!”

    石濛心惊胆寒看着那女子被带到近前,又听崔树强问她:“他说他认识你,你可认识他”

    那女子脸色苍白如纸,紧抿双唇,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

    “她撒谎!”石濛当时就叫了起来,“小人十余天前还在保宁府境内,那时路过河溪关,她与她爹以及一队人就在那里借宿休息。小人记得真真切切,那会儿还特意上前与她爹和她打过招呼。”

    杨招凤这时道:“这姓石的死到临头怕是失心疯,咱们不必理会他!”

    石濛性命攸关之际也顾不得许多,一叠声叫着“冤枉”,而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说道:“小人,小人记得,她那时左腕上有个玉钏,明晃晃甚是耀目,几位若不信,可查验之!”

    众人闻言,实现齐刷刷朝那女子左腕上看去,不过,除了那如霜雪白的皓腕,空空荡荡并无他物。杨招凤正暗自松口气,谁知崔树强横跨一步,径直抓起了那女子的左腕。那女子吃却一惊,“啊”的叫了起来。

    杨招凤心中一痛,想要出声阻止,但见崔树强手法迅捷,起手一撸,就将那女子的左袖推上去了一大截,这时众人始才发现,在手腕的上方不远,赫然套戴着的,就是一个青翠欲滴的上好玉钏。原来这女子怕给人看见,故而刻意将玉钏向上拖掩盖于衣衫下,若非崔树强机警,恐怕都得给她欺瞒过去。

    “这是什么”崔树强很是得意,环顾而道。

    杨招凤气急败坏:“姓石的随口攀咬,侥幸言中而已,当今女子,哪个手上没些镯钏之类的饰物无足奇怪!”

    崔树强不以为然,将那女子的手一托,细视那玉钏道:“未必,未必!想老崔我早年也干过许久搬山倒斗的活计,就皇帝墓里也去过,各色珍品首饰也见过不少,多少有些眼界。我看啊,这个玉钏成色非凡,不是凡品,若非官宦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能佩戴如此贵重的饰物”

    茅庵东这时也附和道:“正是,这玉钏一露在外,便着实抓目,就我这般距离远观,也觉与众不同。”经过杨、崔这几句来去,他现在心里其实已经认定这女子就是石濛所说的旷昭之女旷琬,同时再看杨招凤一系列的过激反应,不由暗自咋舌崔树强的先见之明。

    景可勤这时候也凑上来道:“原来这是大官的女儿,那可太好了,有她在手里,咱们便多了一份筹码。”他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内中纠葛,只是单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茅庵东偷偷看了杨招凤一眼,见他神色不对,念起之前的恩情,有意替他解围,乃道:“既然是大官的女儿,那便不是我等可以随意处置的。按我看,还得带回去让主公发落。在此之前,咱们需得保她周全,如若不然,届时见了主公或是到了官军那边,都不好看。”

    他这一番话,正打中杨招凤心坎,杨招凤心中最担忧的就是旷琬在军中受到欺凌侮辱,而他之所以如此全力维护旷琬,为的也是不让其他军将们生出二心,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只是面对崔树强的步步紧逼,他实在有些抵挡不住,好在茅庵东适时出手相助,才能让他重新找回些主动。

    “我正是此意。数月前在汉中,主公就是凭借着华清郡主这样一份筹码,将数万官军玩弄于股掌之间。现有了旷昭之女,只要好好利用,未必不能给咱们提供助力,渡过当前难关!”杨招凤顺坡下驴,连忙补充。他现在救场要紧,也无暇顾及自己一番话听在旷琬耳中是何感想,但同时也间接承认了旷琬的身份。

    &



109不宁(一)
    当这三个发蓬甲斜的人碰到一起时,他们首先全无表情地面面而视,然后,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嘴角流露出了疲惫且苦涩的微笑。

    他们是吴鸣凤、覃进孝以及杨招凤。而作为赤城山战场的另一个主角,谭大孝在半刻钟前已然卷兵而去。

    “要是二位再晚来一步,我这条老命,怕就要栽在此地了。”吴鸣凤半是庆幸半是讨好的对覃、杨二人说道。这两人一个是军中的绝对实力派,一个是颇受赵当世眷顾的后起之秀,他都得罪不起。

    换作以往,覃进孝与杨招凤对于出了名两面三刀的吴鸣凤印象都不佳,但兴许是方才并肩作战的缘故,他们当下对于这个人,反而都不再感到排斥。

    “谭大孝用兵谨慎,是他之幸,也是我等之幸。”覃进孝旋即换上了冷冷的表情。他说的很公允,若不是谭大孝提前一步撤出战场,避开了决战,恐怕真打起来,两边都得大出血一次。

    “覃千总所言甚是,如此我军方才不至于受到进一步的损失。”杨招凤对冷酷的覃进孝有些敬畏,听他说的在理,也补上一句。谭大孝的执行力很强,既然没有了继续作战的念头,很快就朝全军下达了退却的命令。首先是围剿吴鸣凤的左翼且战且退,而后右翼负责阻击覃进孝部的那数百鸟铳手也相继撤离。眼下,武宁营全军已在数里开外。

    在三人中,不怒自威的覃进孝自然而然成为首脑,他看了看周遭说道:“官军虽退,并未受创,谭大孝名冠川东,未必不会打欲擒故纵的算盘。”地处施州卫西北的忠路覃氏与川东谭氏的地盘接壤,两家近百年来恩怨不断,作为覃家的中坚,覃进孝早年也没少和谭家人摩擦冲突,所以对谭大孝也不陌生。

    杨招凤点点头,拉过立在一边的茅庵东介绍道:“这位是茅庵东,茅兄弟,现在暂任青衣军总兵。”说着,将几日前在南充境内发生的种种情况简要给覃、吴二人述说了一番。?说话时,杨招凤就明显感觉到覃进孝颇显不耐神色,而且眼神飘忽,根本不拿正眼去瞧茅庵东。等他说完,吴鸣凤搓着手,热情地走上去朝茅庵东拱手道:“茅兄弟,久闻大名,今后同营共事,还得多多仰仗你周全!”

    茅庵东连声客气,不料覃进孝却冷哼一声道:“什么野路子,也配做总兵”摇了摇头,完全不顾茅庵东脸色陡变,又道,“呼九思既然死了,那新任总兵也得咱们老营中人来当,他又有什么资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他这么一说,杨招凤与吴鸣凤各自尴尬,茅庵东更是涨红了脸,嘴唇嚅嗫似要言语,杨招凤抢先说



110不宁(二)
    十二月初的沈水两岸因为昨夜的一场雪而银装素裹。现在是白日,细细散散的雪片还在不断从暗白淡弱的苍穹飘摇而下,落到雪地上的,可以一点一点积聚起来,而落到水面上,则转瞬消融无迹。

    裹得严严实实的王来兴小心翼翼踩着水畔的泥泞,眼神却被不断消失在水中的雪花吸引。身后跟着的覃施路逗趣般吹着飘到眼前的雪花,提醒道:“水边湿滑,你可要小心。”

    王来兴嘟囔两句,没说话。覃施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依然流淌着的沈水,怔怔说道:“天气这么冷,这条河也不宽,却没能冻起来。”

    她才说完,不防脚下突然一滑,手足无措眼见着就要跌落冰冷的水中。好在王来兴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扶住,才幸免于难。

    “你看你,一边说我,自己却不小心!”王来兴嗔怪着说道,覃施路挣开他手,不满地“哼”了一声,小脸蛋儿却泛起微红。

    “别看这沈水不宽不深,里头可湍急着呢。若非如此,地都冻了三尺,这河水岂有不结冰的道理。这就叫,这就叫……流水不冻、户枢不……”王来兴之前从赵当世那里听到了许多道理,正想拿出来显摆显摆,谁想激动之下却全都掉到了肚里,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覃施路“扑哧”笑了,嘲讽般学着王来兴的语气道:“该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吧!”

    王来兴闻言,大为惭愧,脸登时变得比覃施路还红,可他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憋着一股气道:“不冻和不腐还不是一个道理!”?覃施路很了解他,不想和他犟嘴,撇撇



111不宁(三)
    111不宁第页

    天:

    雪终究还是越下越大,当最后一支兵马成功渡到沈水南岸,一向镇定自若赵当世还是暗地里松了口气。背后,纷扬如絮的大雪接天连地,无穷无尽一般飘落人间,令犹自在河边缓缓走动的人都浑似披上了层鹅毛丝毯。如果不是有人来回巡视,恐怕没有人能一眼辨出那些覆盖于白雪之下、暂且堆叠在一处的辎重军备。

    不远处车轮咕隆,赵当世回眸望去,只见一辆牛车正缓缓朝前行着,牛夫坐在车厢前的木板上,若非偶尔吆喝上一两句,催促牛走同时驱赶挡道的兵士,就活脱脱是一个冰雕雪塑。

    车轮戛然而止,一个脑袋透过车厢的布帘向外张望一番,继而自内钻出一个俏影。赵当世嘴角一扬,对她笑笑,那女子也吐了吐舌头,伸出手指向车厢内指了指。赵当世怎会不懂风情,受了暗示毫不迟疑,马鞭一收,跨着大步走到车辕边,唤道:“郡主,外边儿景色颇佳,何不下来一观”

    他才说完,便听车厢里“呵”一声巧笑,他眉宇舒展,面带微笑,等待着里头的人出



112不宁(四)
    ..,

    数匹快马飞驰而过,踩起的雪泥飞溅,波及到不少沿途的兵士。然而,当看到马上骑士的装束,这些兵士全都屏声静气,沉默不语,心中虽恼,但脸上依然毕恭毕敬的模样。

    这些骑兵在一座营帐前分道扬镳,其中二骑抄入泥泞不堪的小道缓缓而行,马上骑士沿途看到不少堆积的粪便污浊,不由掩上了口鼻。待出了小道,始才移开手掌,其中一个深吸一口气道:“他娘的,就算是暂作驻扎,这纪律也不能如此废弛,这后营,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另一人苦笑两声道:“老孟,你就忍忍吧。后营现在是张妙手在管,他营中原来什么规矩,想想都知道。那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后营会成为这样,情理之中。”

    头前说话那人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营中秩序是兵家大事,万不能松懈半分。你看现在天气寒冷尚好,如果是三伏天,这满地狼藉不及时清理,准保引出疫病。病来如山倒,那时敌人不来,咱们自己怕就得先报销一大片。”

    旁边那骑士闻言,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说道:“这事咱们回去再说,还是先把正事给做了。”说完,两人同时一夹马腹,再度奔驰起来。

    这两人不是别人,均是飞捷军千总,脸长的那个是孟敖曹,满脸坑洞的那个则是廉不信。飞捷军在不久前也渡过了沈水,他俩当下是受了赵当世的指令,来老本军后营通传消息。

    兜兜转转少顷,二人在路上遇到要找的人,隔很远便开始招呼,对面那人听了,颇有异色,站定不动。廉不信跨马而立,孟敖曹则前驱几步,翻身下来,牵马边走边道:“杨参谋,主公军令。”?对面那人正是杨招凤,他愣了愣,指指自己:“我”

    孟敖曹点头道:“不错。主公要你申时前赶到中军帐报道,随军北上。”

    “随军北上”杨招凤疑惑道,“我听闻全军不日即要南下攻打遂宁,北上却是缘何”

    孟敖曹沉吟片刻回答道:“详情不明,但大概是赤城山那边需要支援。主公准备差徐总兵率兵出战,希望你能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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