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青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又生
生平头一回,青颜有了主见,他寻至苏木乐坊,要拜韩毓先生为师。乐童道:“公子先奏一曲,坊内自有评断。”青颜便飘身落座,信手拈来那六月冰,冬日火,才华飞扬。
可是临了阁楼上传来两声铜铃,乐童递来绢帛,上书:“心俗则音律不雅,公子请另觅良枝。”青颜不争,一脸识时务的俊杰相,说走就走。
转身,他把城里十数家乐坊串了个遍,技惊四座。待各家争相送来礼帖,他又一一谢绝,二进苏木坊。
这回,总算见着了庐山面目。韩先生年四十,仙风鹤骨,如世外之人。他闭着双目,淡淡道:“公子若求清静,最不该来此地。”青颜一时不忍,讽刺道:“吟月古街上十八乐坊,琴瑟争辉,唯先生这儿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怎么会错?”
韩毓道:“公子之琴技,不需雕琢已是上乘,韩某无可教授。”青颜立时暗悔,掐了自己一把,口出衷言:“只要先生肯教,让我当牛做马都行。”禅坐不动的韩毓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话说得狠,方显诚意,可青颜没料到,韩先生当真让他干起苦活来打井水,洗屋堂,搬货料,喂牲口,一样不落。连下人们都笑他是空有富贵心,身为下贱命。
韩先生云游四方,一去便半载,这期间,青颜没学到什么琴艺,倒是把坊间杂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吟月街上的乐师们每每逢着他,皆要喊一声韩管家。
韩管家面上不吃亏,嘴上也回敬,可心下却不真计较。毕竟韩先生的曲,铮亮如皎月,涤荡前尘,彻洗人心,有朝一日若得其真传,死也无憾。
隆冬之际,韩毓姗姗迟回,叫来了那有名无实的弟子青颜。青颜年十八,身披粗麻,动作利落,再不是先前弱不禁风的娇贵模样。韩毓叫乐童摆上古银琴,对青颜道:“今儿就弹《春常在》。”
青颜畏怯道:“一年未碰琴弦,手法早已生疏。”韩毓却闭眼禅坐,并不接话。于是青颜只好拨弦。本该旋转飞扬的曲子,眼下却磕绊破碎,碎得青颜心如刀割,弹到一半就摁住了弦。
韩毓问:“都忘了?”青颜汗如雨下,羞颔地点了点头。韩毓睁开眼,双目如镜,笑道:“忘了便好。”
头一回见韩先生笑,青颜怔住。这时,乐童抬来一只木箱,置于堂上。青颜鼓起勇气,张口问道:“师父要教新曲?”韩毓摇了摇头,示意乐童开箱。箱中不是曲谱,而是厚厚几部圣贤书。多少年来,圣贤之道在青颜眼中就是个笑话,他登时傻了眼。
韩毓道:“木生有时,音成有日,习琴,先正心术。”看来在劫难逃,青颜哆嗦着问道:“既然要安心读书,徒儿可否不再干粗活?”韩毓回道:“自然不可。”
不止韩先生,苏木坊里的人物个个皆是雅士。耳濡目染之间,青颜的日子越过越明白,也不急着习艺了。吟月街上雅俗共济,有那达官显贵文人骚客,亦有市井流民街坊男女,他把雨花阁里带出的碎末聪明全放在洞察世事上,动心忍性,处处留心。
商人陈力在城中落脚,不久便开了间布店,因曾与青颜落魄同行,自然做下了苏木坊的布料生意。青颜一来,陈老板笑盈盈道:“韩管家早。”布店里人气格外红火,青颜只觉自己往哪儿站都不是,只说按老规矩,五尺素锦三尺棉麻,马拉着走。
陈力道:“星灯节在望,坊里不多备些绸花缎?”原来,青阳公主好古银琴,每年星灯节皆要微服私访,游吟月街。可叹世人用心良苦,临了必是家家张灯结,以迎贵人。抢买布的大有人在,青颜婉谢,并不多留。
是夜,韩毓在阁楼中唤来青颜,问道:“星灯节评弹,四季坊缺个会《画江山》的乐师,你去如何?”青颜一怔。传闻,青阳公主最喜听《画江山》,最常去四季坊。如此试探,不是滋味,青颜回道:“徒儿不羡虚名。”
韩毓问:“怎么,嫌俗?”青颜抬眼望先生,一抒己见:“实则就算徒儿全力为之,亦不会有所获。《画江山》是仁义正曲,四季坊皆民间百姓。青阳公主此行,一为教化生灵,二为与民同乐,绝非一己私欲。是故,那台上奏曲者何人,无关紧要。”韩先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笑道:“知进退,明事理,可以习曲了。”
在苏木坊习曲之人,无论身份尊卑,只穿棉麻出入,这是规矩。从此,青颜起破旧的粗
佞骨青山 分卷阅读8
布衣,换上素雅洁净的棉麻,鸡鸣而起,日落而息,同坊里的众多弟子一道,练琴曲而忘岁月。是日,韩毓召他至跟前,正色道:“青颜是个花名,早晚该换。汝辗转漂泊不易,命如水而魂若水,往后,就叫韩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主要讲韩大人的上位史,也许会引起小天使们的一点不适,但是,对韩大人而言,没有这一段,他就不可能成长为那个权臣。
若对该过程不感兴趣,移步16章。
本卷人物名字有点多?没关系,只要记住这几个:
云冰,楚容,
林昀,萧煜,
泽霏,碧树,
苏木,冬青,
第6章归魂
岁月辗转成歌,茶暖,茶凉。三年过去,又是星灯节。大街小巷灯火辉煌,染得天空一片绛紫,正是繁华好颜色。
韩水为先生办差回来,刚跨入大门,抬眼便扫见堂前满满挂着的十八排红灯笼,面容上闪过无奈。韩水问人道:“闹腾过一回还不够,怎么今年又成了满堂红?”那人调侃:“荇儿姑娘的吩咐,我等是不敢不从。”韩水摇了摇头:“无可救药。”
荇儿姑娘乃韩先生座下唯一的女弟子,总神出鬼没,没个定数。她琴技一般,不知怎的颇得韩先生器重,每回都是二人独处而教习琴曲,琴友们诽言的不少。
上回过春熙节,荇儿姑娘请来仆从,又是插花又是挂画,硬是把清肃的苏木坊整得大红大紫,冷清如韩先生,亦听之任之,待人走后才让韩水快快拆回原样。
眼下,大红大紫又来了。韩水一面吩咐乐童摘掉灯笼,一面洗了脸,登二楼入雅间,给韩毓报讯。
韩毓正下围棋,对面儿坐着的便是荇儿姑娘。韩水道:“萧家要的琴谱送去了,还有林家寻的琴,也已找到下落。”韩毓微微点头,落下一子,没有说话。
韩水瞥了眼荇儿姑娘,又道:“堂前的灯笼,我让人取下了。”闻言,荇儿姑娘扑哧一笑,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韩水,挑逗道:“不知是灯笼招惹了公子,还是本姑娘招惹了公子?”韩水低下头,不敢接那灼烫目光。
韩毓点了点棋盘,解围道:“姑娘请落子,放过他罢。”荇儿不依,只笑道:“韩公子萧萧肃肃,乃人中龙凤,只可惜藏在了先生这儿,罪过,罪过。”韩毓叹了口气,挥袖让韩水退下,不多解释。
当夜,灯笼刚摘下,又被荇儿闹着挂了回去。众人饮过酒,嬉笑玩闹,嚷嚷说荇儿攀了韩先生还不忘韩公子。若寻常女儿家,谁能经得起,可荇儿浅浅一笑,倒像是自己占尽芳华。唯韩水默不作声,只独自到后院弹琴,守着风月。
都说荇儿姑娘放荡,可她是三年来头一个说穿他心思的人。三年来,苦读万卷圣贤书,参悟芸芸人间道,那本稀里糊涂的皇城旧账,如今在韩水胸中明白若纸书。他不记私仇,却从不忘其中是非黑白。他不惘于情,却日日夜夜想着正名雪耻……
月光下,突然飘过一道影子,韩水回神,抬眼便对上了荇儿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明亮眸子。荇儿问:“大小都是闹着玩,只有一句真心话,公子可想听?”
韩水扫弦毕曲,倒是难得的镇静,回道:“姑娘请讲。”荇儿道:“公子若入仕,定能当大官儿。”韩水揶揄道:“姑娘不仅会挂灯笼,还通为官之道。”
荇儿上前,贴着韩水的耳朵,悄声道:“在西陵道为官,公子只需一样东西。”韩水不解,问是何物。荇儿戏谑一笑,眸中流光:“只需,这副俊美皮囊。”
韩水欲言又止,荇儿也不再说话。良久,二人相视一笑。韩水问:“姑娘可知韩某年少之事?”荇儿笑答:“等哪日公子想让我知道了,再说不迟。”
次日,一如往日,韩水早起习琴谱曲,琴友们却轮番前来问候。有人问道:“荇儿姑娘对你有意,韩公子不会不知罢?”韩水淡淡道:“进苏木乐坊的皆是先生弟子,韩某不作分别。”
他是话出无心,可那听者有意。
不久后,但凡在吟月街上提起韩水,人皆唏嘘不已:“才情不浅,可惜,是个断袖。”韩水稀松平常这一答,断送了清白名声。琴友说:“早就告诉过你,荇儿姑娘得罪不起。”而韩水岂会不知?无奈他手头上正办着差,无暇旁顾。
原来,西林城府尹林环,托苏木乐坊找一架古琴,名绿水清心。此琴在云梦东宫摆了十三朝,传闻是西海仙女幻化而成,主天运人和。前朝五王夺嫡,纷乱中名琴流落民间,如今已不知摆在谁家。
韩水最恨附庸风雅而玷污音律之人,他一口答应林大人,扭头却别样行事。先是请画工按书载明文绘好丹青,叫坊里的琴匠半月之内做成赝品,接着,宴请几位名扬海外的古玩行家,议妥红利,交付名琴,再然后,聚齐一批嘴快舌利之人,放出话去名琴绿水清心惊现人间,花落听雨斋。
连听雨斋的行家都说这琴是真的,保准错不了。世人跟风,纷纷出手,朝夕之间价已比天高。韩水做中人,按八成价让林大人抢到了宝贝。事后打点完各处,暗赚白银足有百两之多。韩水一毫不留,全赠寒门弟子做进身之阶。
也不知受何人点拨,事情败露,林大人终究还是兴师问罪来了。韩水不慌不忙沏好茶水,亲自为大人端上,笑道:“咱西边的雨,下不到皇城,真假无妨。”林环闻言一惊,这琴确实是远在临安的家兄林昀交代他寻的,难辨真假,可区区一介乐师如何能知道这些?
实则,凡涉重要人物,其性情、家世、行径、把柄,苏木乐坊皆有录。韩水观林环颜色,心安八成,接着不温不火地补上一句:“此事毕竟是韩某之过,请大人到醉仙楼小酌一杯如何?”
林家从来是借醉仙楼过黑账,林环面色一沉:“你威胁我?”韩水道不敢,恭送贵客。不久后韩先生亦听说此事,叹道:“水无常势,知变而图大道。”
阳月,西林城中开进一架皇城来的气派马车,循二品大元规制,是吏部尚书林昀大人来了。此人智计无双,治事有功,乃青阳公主帐下第一谋臣。
林昀先面见公主,相商大计,又整顿家业,东迁临安,三来,带了份礼,扬言要会一会苏木乐坊的韩水公子。
韩水心细,径自捋了一遍当年来路,没找到破绽,权当林昀是来理论名琴真假。赔付的银子都备齐了,而见面才知是另一回事。
林昀手中,握着根玉簪,通体碧绿,晶润无暇。
霎时,韩水有些恍惚,接着猛一记心颤,指尖在掌心掐出血来,难求平静。林昀了然笑道:“归魂簪,说是礼物就冒昧了,应是,物归原主。”
是以,这人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是借琴之名相约见面。
佞骨青山 分卷阅读9
韩水缓过神,淡淡回道:“青颜公子已死,簪子请大人回,韩某无甚兴致。”林昀摇扇道:“往事自不必重提,只是,公子难道不想知齐将军如今过得如何?”
韩水默默念了一遍齐林之名,是伤疤,是耻辱,是悔恨,是禁忌,决不再想,决不再犯。他定下心神,面不改色道:“韩某不过一介乐师,不问皇城事。”
送走贵客已入夜,侍童伺候韩水沐浴,不自禁道:“公子背上这血麒麟,栩栩如生,真好看。”韩水却失了神,道是水气缭绕,最缠魂。
他几乎要忘记,这些年自己心里念的,无非是齐林。
他终究,败给了林昀,接连几天,像个疯子一样打听着齐家下落。
到布店里,哪知陈力突然面浮青筋,口出粗语:“你说阅天营那个齐将军?我滚他娘的蛋,这号人早死早好。”韩水吃惊,问是何故。陈力红了眼道:“我一家老小七口人,在银州被阅天营部将当做暴民,全给他杀了。”韩水忆起路上那段插曲,心痛如绞,黯然辞别。
在洞庭春,一位自临安而来的风尘女子接待韩水,笑面如花:“齐将军呀?他最是风流了。”韩水问:“那齐夫人,齐老爷呢?”女子反问:“公子爷当真想知道?”韩水点了头,毫不犹豫。
那女子叹了口气,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死了。”韩水眼前一黑,心中是飓风过岗,他一把掐住眼前人的脖子,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的确是死了。银州之祸,方党与齐家决裂,将罪过悉数压给阅天营,齐老爷气急败坏,三个月不到便吐血而亡。齐夫人吓得流了产。方家亲信处处钻营,只用一年便架空阅天营,拿到了南北中三台四十万军权。
自此,齐林便浪情风月,四处风流,再不思那开疆拓土的英雄梦。齐夫人终日独守空房,郁郁寡欢,又担心自己连累南家,一根白绫结果了性命。
人间正道,不该如此,绝非如此。韩水冲回苏木乐坊,跪在井边,一桶一桶把凉水往头顶灌。临了,烧的不省人事,大病三天。韩先生前来探望,语重心长:“世风如此,非汝一人之过,年轻时候谁又没做错过一两件事。”
韩水面色惨白:“师父都知道?”韩毓摇了摇头:“为师无需知了,你欲还债,那便剥皮放血,自去闯荡。”韩水咬了咬牙,艰难爬起身来,行拜礼:“无论如何,徒儿要见一回荇儿姑娘,劳请师父安排。”
韩毓似是早就料到,只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荇儿是心设计的一个角色,会非常出。o(n_n)o真心希望小天使们能喜欢她。
第7章荇儿
韩水弃了为自己雪耻正名的美梦,弃了仕途正道。贱如枯叶,注定不会有郎朗清芬,逢迎又如何,色侍又如何?七天七夜,他水米不进,在房中苦练《画江山》。要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誊录在纸上,背熟背烂。要做的每一件事,他独自反复演练,铭记于心。
艳阳天里,花园春光如画,荇儿姑娘来了,一身云锦,容颜灿烂。韩水于亭下欠身行礼:“一曲《画江山》,三载苦寒窗,今日曲成,献与姑娘,还望不吝赐教。”
荇儿笑了:“这演的哪一出?神神叨叨。”韩水弄弦,那琴音悦如活泉,清若山涧,却一丝一缕不离原调,周正仁雅。听着曲,荇儿的眼里,悄悄染上一抹别样韵味。曲本不长,调也平稳,可终了韩水却双手发颤,按弦不离。
荇儿叹了口气,掏出丝帕,贴上身去为他拭汗,温婉道:“公子可是有话要说?”韩水抬眸,气息已定:“韩某不才,愿为姑娘效力。”荇儿凝眉道:“这什么话?”韩水毫不犹豫,噗通一声跪伏在锦裙之下:“愿为公主殿下效力,鞍前马后,至死不渝。”
荇儿便是青阳。
青阳公主云冰唇角一勾,扶人起来:“早说过了,我不用你效力,只要这副皮囊。”韩水诚道:“皮囊之下,藏着当年所有的秘密,装着一扫奸党的连珠妙计。”
不见回话,韩水进一步道:“方党心狠手辣,若公主不争,早晚为其所害。”云冰斜倚廊下,玩笑道:“在公子眼中,方拓心狠手辣,本公主便是天真浪漫?”
闻言,韩水不急,先倒来杯女儿红,双手奉上:“得罪了。在韩某眼中,公主所为与奸党所为,唯一点不同。”氛围一沉,云冰没有接酒,皱眉问:“哪一点?”韩水答:“奸党的手段,陷百姓于水火,而公主的手段,安万民于长乐。”
瞬间,亭下阴云一扫而开。云冰挥袖接酒:“还算会说话,可光凭一张嘴,我如何信你?”韩水道:“公主心怀天下事,该听说过雨花阁。三月之内,韩某叫雨花阁所布三千眼线,姓云不姓方。”
云冰欣然道:“好,这算一礼,可按规矩,为本公主办事,得有三礼。”韩水不乱方寸,直言道:“韩某不求身正名正,愿背世间一切骂名,做公主台面上无法做的事。”云冰思忖片刻,不置可否,只问第三礼。
韩水面色温和,指尖在弦上一挑,正是羽音:“第三礼,便是公主方才要的,这具皮囊。”
好一出戏,绝伦。云冰抿下酒,问道:“韩公子不提齐将军?”韩水波澜不惊道:“那是孽缘,不提也罢。”云冰拈花一笑,凑近他的脸,悄声试探道:“公子可有想过,或许当年银州之乱,并非全是方党之过。”
韩水怔住,他揣摩着话里的意思,很快明白过来。当年,齐林手握重兵,又盛宠方党手下的雨花妓子,对青阳党而言并非善事,是故那县令打死三口人,定是另有蹊跷。明白之后,是翻江倒海之痛,原来,似齐林这般桀骜,任哪朝都是罪过。
棋局已开,不由人怨,韩水强作镇静道:“若真如此,是公主英明神断。”世上无巧合。韩水知自己身后没有退路,只有赢取公主之信任,方能搅弄风云,救齐林。
乘船渡江,韩水衣冠楚楚再至临安。可叹那风月场上后浪滚滚,如今竟没有几人记得他当年模样。与他同一批训练的艺倌,大多在城中各处谋了小差,这便是男倌比起女妓的妙处:早年,被作为礼物赠予主家,打探消息,年纪大了,凭多年恩情,还能谋到一官半职,仍有价值。
斯文如碧树,在施墨安排下顺理成章做了书吏。见面时,他打量着韩水,踌躇半天,不敢相认,末了方是慨然一笑。
叙完旧时友情,韩水阐明来意。一则,他想拿到礼部今年科举殿试的内定名录,二则,他要知道户部正在制定的新修税制。碧树身在礼部尚书施墨府上,为人又善良周道,与各家公子处的都不错,弄到消息不难。可难就难在,人心叵测。
碧树蹙眉道:“怎么如此不知
佞骨青山 分卷阅读10
好歹,还要冲虎口里扑?”韩水反问:“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做笼中鸟,囚中兽?”话是重了,可碧树确曾说过向往自由,就在这鸣鸾溪边。良久,碧树道:“若为扳倒方党,我可以助你,可你也要应我一事。”
问是何事,碧树道:“党争无情人有情。你算计谁都行,决不能算计叶管司。”韩水点了点头,郑重其事。
三月,眼看殿试在即,方家几位暗榜提名的贵公子却相继在紧要关头被揪出黑账。方大人打过招呼,压下事态,便不察有他,毕竟树大招风,连年找茬告状的多了去,从来也没掀起过惊涛骇浪。可仔细一查,名录竟是从雨花阁漏出的,在彭大人眼中,这便是反了天。
茶舍里,人还没坐稳,彭昊冷笑一声道:“皇城这天尚晴着呢,就有人首鼠两端,急着四处买伞了。”叶飞不卑不亢,结结实实挨下一顿臭骂,悻悻然回到阁中。
阁中一小司愤懑不平道:“雨花阁什么地方,彭大人不是不知。恩客们嘴快起来,别说名录,就连天皇老子都敢数落,怎能全怪咱?”
叶飞换下衣裳,想图个清静,可那小司仍不消停:“管司为方家倾尽心血,从无异心,今日,为何不辩白一二?”挨骂陪笑,三餐之惯,无所谓轻重,叶飞闭上房门,隔开聒噪,拨动屏风后一处玄关,进了密室。
被揪出的黑账皆与雨花阁有关,而上书弹劾的官员又全是青阳一党,怪不得彭昊起疑。烛火之下,叶飞翻阅斑驳旧账,顺着线索,终于在瑶溪、碧树这几个人名旁边,看到了青颜之名。
水台纱幔尽去,空映斜影一双。月下,叶飞两鬓微霜,请人看座,而韩水毕恭毕敬,唤了一声叶管司。
早春寒,凝烟凝雪端上酒酿圆子,玲珑香甜。叶飞道:“二位侍童送还公子,任凭处置不过问。”韩水只挥手作罢,仍自称青颜:“教养之亲,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叶飞随性笑道:“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谈不上恩情,倒是辜负。”
寒暄过后,不说暗语,韩水开始谈论当下时局,将方党衰败之必然昭于堂前,条条切中厉害。叶飞放下手中青瓷碗,叹道:“叶某得方家抬举,断无相负的缘由。这些,公子知道。”韩水笑道:“怕是方家对管司早起疑心了。”
叶飞面不改色:“那是拜公子所赐。”韩水一怔,狠下心:“纨绔子弟的殿试事小,可若户部新定税制不小心又从雨花阁中外流,彭大人问罪,管司还能担待得起么?”
叶飞扬了扬眉毛:“公子是存心要和叶某对上了?”韩水道:“不允韩某之请,雨花阁永无宁日。”叶飞问:“真不怕我今晚就再让你跳一回锦江?”韩水铿锵道:“命本就是捡来的,不怕。”
好个铁心搏命,叶飞淡淡一笑:“成。”韩水眨了眨眼,无法立信,叶飞却在炭火前烤着手,神色悠然道:“叶某不才,早生公子十八年,就当是倚老卖老,多言几句如何?”韩水鞠躬道:“管司请讲。”
叶飞徐徐道来:“青阳公主通权术,极擅用人,她身边那帮智囊,绝非你单枪匹马斗得过。现如今,你唯一的价值便是谙熟雨花阁内情,若叶某这儿如此轻易就能交代,岂不让你人前没了分量?再者,人家差你办事,绝非是信任于你。如叶某所料不假,你进皇城之后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人替青阳公主盯着的。”韩水后脊寒凉,一时语塞。
凝烟温酒,凝雪添碳,叶飞接着讲道:“事缓则圆,先不谈弃明投暗。往后,这雨花阁的消息,叶某给方大人打探,也给青阳公主送一份,公子看如何?”韩水缓过神道:“多谢管司。”
品着酒香,二人皆沉默。韩水静下心,倒悟出另一番滋味世上无巧合,叶飞之言,貌似拳拳为他考虑,实则难保只是想稳住事态,蒙混过关。
思虑再三,韩水开了口:“能与方家共饮这雨花阁的消息海,自是好事,可韩某千里迢迢地来,总不能空手而归。”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