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华记事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诗染锦缎
阮斌被一句喜欢刘勇打击到不知所措,絮絮地说着。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说实话,虽说刘勇是和他一起把生庚八字递到了真定王府,他却一直以来都没有把刘勇放在心上。在他的眼中,或者说在很多人的眼中,刘勇都只是一个匹夫。真定王府总归是大夏的王府,是一方诸侯,算得上是世家大族。刘勇再怎么说自己是大夏宗室,也早就在几代之前变成了一个破落户。出身真定王府的小娘子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匹夫
他不信,他绝对不信。
程嫣坐在那里,昂着头,看着阮斌,唇角翕合。
她应该也站起来,非常坚定地告诉他,她就是看上了刘勇,而不是他这个稷山阮氏出身的世家子。可是程嫣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已经被抽掉了,她只能使劲扶着案几才能不让自己倒下去。原来“只要你昂起了头,泪水就不会滑落”这句话是骗人的,程嫣有些自嘲地想。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自很远的地方传过来,飘飘渺渺没个落点:“我真的喜欢他,因为他是个英雄。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阮斌很想问她,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心的。虽然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有对她说过他心悦她这句话,可两个人的相处,让他总是能够感觉到两个人的心其实是在一起的。她的一个举手,一个回眸,都会让他感觉到由衷的喜悦。他只是怕娇娇的话伤了她,让她的心不安,才会急急的……
对了,是娇娇,一定是娇娇的话,让她伤心了,才会如此气他的,一定是这样。没错,一定是!
阮斌再次坐下,伸手又去抓程嫣的手腕。
这次程嫣提前一步把自己的双手放在了案几之下,让阮斌抓了个空。
阮斌只能放弃,但他还是用眼神锁牢了程嫣:“阿嫣,是娇娇对不对一定是娇娇的话伤到你了。其实你完全不用去管她说了什么。稷山阮氏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娘子……”
“阮大哥!”
“……做主……”
程嫣一声互换硬生生地打断了阮斌的话。他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也只能在坚持着吐出了“做主”两个字就住了口。
程嫣此时已经用双手捂住了脸颊,话语中带上了哭音:“阮大哥,我求你了,别逼我了!……别再逼我了!我真的不喜欢……你!我不会喜……欢上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剩下的,只有不停的对不起和哀哀地哭泣。
阮斌也红了眼眶。
他就算是再想问个清楚明白,又该怎么问下去她的哭泣让他的心揪紧了起来,,让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现在,他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
“阿嫣,我不会放弃的……”
阮斌丢下这一句话,飞速地从席子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
阮平觉得在真定的日子简直太完美了。在稷山阮氏,他只是斌公子身边的一个小厮。像他这样的小厮太多了,多到都没人拿正眼看他。可在真定,他走出去的时候,也有人叫他阮爷了。他,阮平,阮爷!嗯,这个称呼他很喜欢。
而且,这个马场的管事也太会来事了。公子和程家小娘子到阙望楼喝茶,不用小厮服侍了,管事就把他和他们阮家跟来的这些护卫安排在阙望楼边上的角楼一层歇息。虽然没有好酒,可是好菜好饭加点心那是一样也不少。屋子里边又烧得暖烘烘的,让人舒服极了。而屋子的门是半开着的,可以让他们看到阙望楼的动静,也不耽误差事。
阮平都开始在想,如果公子和程家小娘子的事情成了,他身为公子身边的大红人,该如何提拔提拔这个马场管事。
阮平这边想的正美,那边被安排在门口看着阙望楼动静的护卫就喊起来:“快看,那是不是公子”
公子坏了,公子!
阮平一下子蹦起来,窜到门边,果然看到他家公子从阙望楼里边出来,脚步慌乱地向外走去,连大氅都没披在身上。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阮平挠头。
64何苦
“还看什么呢还不赶紧追上!”跟来的阮家护卫首领一巴掌拍在阮平的后脑勺上,说了一句。
阮平这才反应过来,喊着大伙赶紧追自家公子。一下子呼啦啦一群人都出了角楼追着阮斌而去。
很快的,一群人就骑马出了马场,奔着真定城而去。
程嫣坐在原地,眼泪已经不掉了,却神情呆滞。
“主……公。”
十九自房梁上跃下来,已经站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唤道。他觉得上一次他把自己的声音放到如此之轻还是在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他还记得他是在一棵桐树之下见到的她。那天的桐花开得灼灼其华,灿烂极了。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娇弱的像易碎的瓷娃娃,也像无人照顾的小奶狗,连冲着他呜呜地叫上两声都不会。
他第一次,单膝着地,跪在了她的面前,认了她为主,轻声地唤了一声“主公”。自那天起,他正式成为一名死士,有了“十九”这个编号。他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魂。
七年。
七年,他陪着她,从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变成了伶牙俐齿的小娘子。从一个需要人时刻关照的可怜虫,成长为如今能够照顾母亲,为哥哥分忧的世家贵女。七年,只有他看到她到底付出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连二十,和他一样身份的死士,都是这两年才到了主公的身边。
七年,他几乎没有见过她落泪。因为她始终认为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可今天……
“主公。”
十九再次轻唤。他只是一名死士,并没有接受过如何哄人,尤其是哄女人的训练。可他直觉地知道,他不能出去把主公的婢女叫进来。如今的她一定不希望任何人见到她的狼狈。
最终,他只能学着七年前,他第一次到了她身边时候的样子,单膝跪在她的身边。犹豫了很久,他终于是轻轻抬手,虚抚着她的乌发。
放心,我永远都在!
十九心里默念。
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程嫣艰难的扭过头,看到了十九单膝跪在她的身边,轻抚着她的头发。她知道他看到了她所有的狼狈。可这又有什么,比这狼狈的样子他都见过。而且,他是她的死士,命运是和她连在一起的。她除了白起,只有他了。
程嫣终究是控制不住自己,扑在他的怀中痛哭起来。她只想放纵自己一次,把一切一切的不甘都随着泪水哭出来。今后,她就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她为自己选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
太阳渐渐西垂,直到隐没。夜似水,悄无声息地浸入。整个阙望楼似乎是被众人遗忘了,连虫鸣都没有。
许是哭得累了,程嫣终于是抬起了头,看着黑夜中十九闪烁不定的一双黑眸,可怜兮兮地问他:“十九,陪我喝酒好不好”
十九点头:“好。等我去拿。”
程嫣点头,坐直了身体。许是夜太冷,也许是一时离开了温暖的怀抱不太适应,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两个冷战。阙望楼的二层并不方便安装地笼,但是有火盆。可能由于太久没有人来加碳,火盆早就冷掉了。十九望向火盆的方向,蹙了蹙眉头。
他嘴唇翕合,却什么都没有说,从地上站起来。也许是由于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太久,他用单手撑了一下地,才站起来走出了阙望楼。
程嫣就坐在原地,看着他一次次的进出。先是拿来了烘暖的大氅让她披着,又搬进来几个火盆,让屋子里重新的暖和起来。他又拿来了烘暖的棉席,让她起来,换掉了她原来坐的那块。再一次次地拿进来一大堆酒坛子。最后才拿进来一盏明明暗暗跳个不停的烛火。
程嫣莫名地有些想笑。他最后才把烛火拿进来,可之前那些酒坛子都已经摆放的满地都是了,也难为他进出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有绊倒。其实她不知道,十九是在最后才想起来要为她拿上一盏烛火。只因为他在黑暗中太久,已经在夜间不太需要照明的东西了。
等东西都放好了,十九才在程嫣的对面坐下,甩出一条鞭子,卷住一个酒坛飞回来。他把酒坛递给程嫣,依样画瓢,又卷回一个酒坛,自己拍开封泥,直接昂头,将坛子举起,酒就成一条线落入到口中。浓烈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
程嫣和十九一样,都是直接拍开封泥,酒聚成线,落入口中。
程瑾都不知道,他心目中犹如风中弱柳的妹妹在喝酒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很快,两个人都把这一坛酒喝尽,坛子丢在一边,发出两声脆响,在黑夜中传出很远很远。
十九再次卷回来两坛酒,两个人喝尽,坛子丢掉,又是两坛。
程嫣和十九谁也不比谁喝的慢。等到十九第四坛子酒喝尽,第五坛子的封泥拍开的时候,看到程嫣的第四坛子酒摆在案几上,双臂环着,像是抱着个宝贝。她下巴也放在案几上,整个人趴在那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十九叹了口气,抱起坛子喝了一口,就把酒坛放在一边,“主公,您这又是何苦。既然喜欢为什么又要往外推呢!”
听到这话,程嫣却仿佛是炸了毛的猫,整个人身子直了起来,使劲瞪着十九。她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滴滴答答的泪水,只能是用手背摸了一把,再摸了一把,“谁说的我喜欢他了,我根本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喜欢的是大英雄。就是大英雄!我一点也不喜欢他那样的世家公子。一点也不!绝不!绝不!”
真的不喜欢吗如果真的不喜欢,她为什么会拉了十九陪她喝酒,又为什么会掉眼泪,又为什么心会觉得空空落落没了住处。她骗得了十九,骗得了阮斌,难道也骗得了自己的心吗
程嫣再次趴在桌上,双手相叠,把头埋上去,失声痛哭。
这又是何苦!
十九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自己的酒。
他有些庆幸,他只是一个死士。一个不需要有感情的死士。他六岁入死士营,十岁从刀山血海中爬出来,就到了她身边成为了一名死士。像他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他们都一样,生命中只会有自己的主公一人。所以,他们不需要有感情。而不需要有,就不会有烦恼。
程嫣这次并没有哭太久,就不再发出声音。
如果不是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十九都会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夜静了很久很久,十九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问,“就算不喜欢,他也是最适合你的人。你又何苦将他推远呢!”
是啊!她何苦!
65乌鸦
是啊!她又何苦将他推远。
所有的人,她阿娘,她哥哥,她舅舅舅母,她表哥,她的手帕交……他们所有人都告诉她,阮斌阮文举是最适合她的人,是她最好的选择,可真的是这样吗
“十九,你要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永远是一般黑的!如果一群黑乌鸦里边真而出现了一只白乌鸦,那不叫出淤泥而不染,那叫有病!乌鸦群是不会容它活下去的。阮娇娇其实说的没错。她哥哥是和王氏双骄并立的世家公子,是稷山阮氏的骄傲,也是稷山阮氏的希望。我凭什么能够嫁到稷山阮氏去。”
程嫣干脆推开身边乱七八糟的东西,直接席地躺下去,把双手垫在脑后。她觉得黑洞洞的屋顶像个噬人的巨口,仿佛要吞没了自己。
程嫣语气悠悠地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不知道世家的生活是怎样的,看看真定王府舅舅舅母和表哥们的生活也就是了。舅母上要每天晨昏定省,孝顺婆母,下要照顾好妯娌,侄子。中间还要管理好一大家子的庶务。要忙着各个世家的婚丧嫁娶,要应酬那些夫人太太们。一天简直可以当成二十四个时辰用。十二姓,自汉传承至今的十二姓,他们的生活只有比真定王府更加的严苛,对媳妇的要求也会更高。
而我呢我七岁前没讲过话,后来就算开口了也变不成伶牙俐齿的。如果是阿婧碰到和我一样的事情,她一定能够不动声色地怼回去,让对方自惭形秽。我却只会野蛮地一个巴掌打回去,告诉她我要灭了她全家。花会因为我匆匆散场,告别宴也因为我虎头蛇尾。可世家最多的就是大大小小的聚会。没有人能够欢迎一个来了就能让大家不欢而散的人的。世家贵女学的是琴棋书画,读的是女则,女戒。我却跟着表哥们混迹在书房,读的是史书。那些个琴棋书画我没有一项能够拿的出手。而我最喜欢的是带着白起驰骋天下。……”
自由,才是她最想要的东西。她想要像哥哥一般,有朝一日能够游历天下。
程嫣扭头看向十九的方向。隔着案几,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在心里猜测,可猜测到最后,她才记起十九的脸上好像就没出现过表情,只能无奈的放弃。
“可阮公子对你……”剩下的几个字他没说,也用不到他说。当时他就在房梁上。阮斌的话他没听漏一个字,相信主公也是听在心里的。
“有用吗”程嫣的声音有些干涩,也有些凄厉。
她相信他此时的真心,可那有用吗男人的心也就那么大,当家族、责任、亲情、友情、未来等等这些东西挑上肩的时候,他们又能有多少的心留给他们钟爱的人。就算一开始是很大的一块,时间久了呢当他身边的人变得老了,丑了,他还会喜欢吗那个时候,又有多少更加娇艳的花在等着他们去采。如果他不爱了,她又能支撑多久
她曾经听大舅母念叨过阿娘的事情。阿娘待嫁的时候大夏还在。她阿娘是御封的长宁郡主,是真定王府唯一的小娘子。那才是真定真正的明珠,璀璨夺目的明珠。在阿娘议亲的时候,程家是家世最不起眼的一个。可他却是所有人当中最诚心的一个。最终的结果呢阿娘享受了十四年他给她搭建的花园,却要用更多个十四年去追悔。到如今,阿娘恐怕都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剥夺了他的嫡长子的继承权,让哥哥处于那样一个尴尬的境地。
想到这个,程嫣轻声问:“十九,你还记得当初你刚见到我的时候,我不能说话的事情吗”
十九只是点头。她看不清他,他却能看清楚她。他看到了她因为被泪水浸过后分外璀璨的眼睛。这双眼眸已经红肿,可他依然认为它们美的惊人。
“其实我会说话,只是我不敢说!”程嫣陷入了回忆中,“我记事的很早,可能都比会说话还早。有一次,我被人带着,见了不该见的人,知道了一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情。我还记得,当时有人问他,说如果我把这事情告诉别人该怎么办……”
她如今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双冷漠的眸子盯着自己的样子。
他说:“她还小,不懂事,不会记得这事的。”
那人就问他:“如果她记得呢”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记得记得就杀了好了。反正死人又不会说话。”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那么小的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死人不会说话。可很奇怪的,她却牢牢地记得自己是不能说话的。于是,她真的成了哑巴。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不会说话的,阿娘为此还请了远近不知道多少名医,都看不出她哑疾的缘由。
十九大吃一惊。他根本不知道原来她不说话会是这个原因。当年他以为她的哑疾是不药而愈。不对,既然不是病,自然没有什么不药而愈的说法,而是她敢开口了。而且她那么小,只能是被亲近的人带着。这人除了乳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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