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沧海惊鸿
入夜,她在御帐内看了几份军报便坐不住了。
其实军报上并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关于漠南的。她出发前就已同漠南女王通了书信,约定王军与漠南女王的几万铁骑在雍州合兵一处,却遭到了一众武将的极力反对。他们主张“漠南人心思难测,漠南铁骑又凶悍,万一有什么不轨之心呢”,是以,他们请求皇帝改变计划。宇文睿懒得和他们分辨,由着他们安排去。
漠南女王,她是信任的,合兵的早与晚,倒不至于让她烦心。她此刻烦心的,只是两个字,相思。
说起来,一国之君,亲征途中,竟然害起了相思病,这事儿挺难以启齿的。可宇文睿就是想念景砚,想念得抓心挠肝得难受。
她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儿,直把随侍的魏顺看得头晕,却不敢劝阻。
转了半晌,情愫不曾缓解半分,反倒是更炽了。
宇文睿深觉这样不行,情思着实没个寄托处,她驻足,小脸儿皱成个包子样,吩咐魏顺:“磨墨!”
魏顺最是个乖觉的,皇帝让他做什么,他便老老实实地做什么。
浓浓地磨了一砚的墨,魏顺眼瞧着皇帝摊开一张淡米分色,边上饰着寒梅图案的信笺,御笔饱饱地沾了墨。
陛下这是要写信?但不知要写给谁?信笺这样素雅漂亮,该是写给知心之人吧?
魏顺暗自想着,目光却忙转开去不敢看。
他只是个侍奉的,陛下写什么,这可不是他该知道的。
宇文睿笔走龙蛇,“刷刷刷”转眼间就写满了一片子,停笔,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不好!措辞太生分了。
她不满意地把信笺揉成个团子,撇开,又摊开一张信笺。
用词太华丽了,和砚儿惯常的素雅风致不符。
揉成团子,再撇开。
如此一连写了四五张,也揉了四五个纸团子,宇文睿再没了耐心,“啪”的一声掷笔于案,闷闷地自己跟自己生气。
魏顺暗暗吐了吐舌头。他可不敢开口劝,这主儿的性子他还没琢磨明白呢,就是壮着胆子劝,也不知道怎么下嘴不是?
说又不能说,那便做好侍奉的本分吧。
魏顺如此想着,低眉顺眼地拾起案上的御笔,轻手轻脚地放好,又矮下|身子去捡拾地上的纸团子。
“别动!”宇文睿突地低喝一声。
魏顺吓死了,皇帝不让动,他就真的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宇文睿看着他猫着腰、扎着手的古怪姿势,忍不住“噗呲”失笑了。
魏顺一脑门子黑线:陛下,您这是生气啊,还是生气啊?
恰在此时,御帐外传来噪杂的吵闹声,将主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
第147章守住
景嘉悦脱去厚重的铠甲,穿着软缎的绯袍,脚下是一双鲜红色的虎头战靴,脖领上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她头上没戴冠,一瀑鸦发高高地束起,用一根碧玉发簪别好。这身装束衬得她整个人如米分雕玉琢一般。
她背着一只手,远远走来。值守在御帐外的两名重甲卫兵都看得有点儿呆,大晚上的,要不要打扮得这么骚包啊?这还是他们白天威风凛凛的云骑尉景将军吗?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吧?
心里再觉得怪异,二人也没忘了自己此刻的职责。他们是皇帝的卫兵,便只对皇帝一人负责。两个人一手持长|枪,一手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继续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景嘉悦晃晃荡荡地踱到御帐前,唇角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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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驾,通禀一声,云骑尉景嘉悦求见陛下!”
两名卫兵端的是铁面无私,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管他是谁呢!主将怎么吩咐,下属就必须怎么执行。
“陛下吩咐,除紧要军报,谁也不许打扰!将军请回吧!”一名重甲卫兵道。
景嘉悦一只手还背在身后,耐着性子道:“你只说是景嘉悦求见,陛下必定肯见我的!”
“主帅既有命令,我等便只遵从!将军请回吧!”另一名卫兵道。他是行伍出身,素来看不惯官家子弟的跋扈蛮横,虽嘴上说着请回,脸上已经露出鄙夷神色来。
景嘉悦嘴角抽了抽,睿姐姐哪儿找来这俩死心眼子守门的?
她在英国公府是千人疼万人宠的,在京师更是没几个人敢招惹她,虽也在边关历练过,可她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呢,谁敢难为她?是以,听到两个小兵的回绝,景嘉悦心里颇不痛快,急道:“本将军既来,自然是有要紧的军务禀告的!”
两名卫兵瞄她一眼,纷纷表示不信。
景嘉悦不高兴了,素日连禁宫里她说去就去得,如今两个小小的兵儿就敢阻住她的去路了?
不让本将军进,本将军偏进!
她想罢,甩开大步就往里闯。
两个卫兵也是一惊,没想到她竟是要来横的,也急了,两个高大的身躯像两堵墙似的挡住了景嘉悦的去路。
景嘉悦怒:真敢拦我?活得不耐烦了!
“闪开!”她呵斥一声。
两个卫兵不为所动。
正胶着间,御帐内传来宇文睿的声音:“何人在外面喧哗?”
魏顺是个省事的,皇帝叱问一声,他便奔了出去查看究竟,很快便折回来,道:“陛下,是景将军求见,被两名卫兵拦下了,起了争执。”
“景嘉悦?”
“是。”
“让她进来。”
景嘉悦欢天喜地地进来,迎接她的却是宇文睿绷紧的脸。
“睿姐姐……”她有点儿心虚。
“干什么来了?”宇文睿一眼瞥见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做什么神叨叨的?
景嘉悦笑嘻嘻地蹭到书案前,“得了好东西,自然得先来孝敬睿姐姐您了!”
她说着,扬手从身后掏出一只酒葫芦,放在案上:“上好的青桃酒,闻着就扑鼻的甜香……”
“你去乐城了?”宇文睿不看酒,睨着她道。
“是啊!这酒只乐城出的最正宗了……”景嘉悦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宇文睿板了脸:“这是军中!你在冯异军中待了那么久,难道不懂,没有主将命令,不得私自离开营地?”
景嘉悦的表情僵了僵,道:“不至于那般严格,就是冯将军的亲兵,也有偶尔偷溜的时候……”
宇文睿脸色微变,“冯异不是以治军严格著称吗?也会纵容手下这般胡闹?”
景嘉悦没言语,心说边关苦寒,若是当真一板一眼地治军,不知通融,时日久了,谁受得了?人被憋急了,还不哗变?
宇文睿扫过她华丽丽的一身装束,“穿成这样,要去赶花朝节庙会吗?”
景嘉悦脸一黑,嗫嚅道:“这不是来见睿姐姐您吗?不得穿得漂亮点儿?”
宇文睿才不买她的账:“私自离开营地,又擅闯主将营帐,同卫兵争吵,别人还当是朕纵容你的呢!”
景嘉悦听这话头不对,忙赔起笑脸:“睿姐姐本来就疼悦儿嘛!所以,悦儿有好东西,才最先想到睿姐姐!”
宇文睿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不说话,任由她自来熟地铺开两只茶盏,斟满碧莹莹的酒液。
景嘉悦端起一只,道:“悦儿祝睿姐姐能横扫北郑,早日一统江山!”
“这口倒好……”宇文睿端起另一只,却没喝。
景嘉悦性急,一口喝尽,白皙的小脸儿上登时泛上了桃红色。借着酒力,她凝着宇文睿的脸,灯光下这张脸显得格外柔和亲切。曾经年少的那些光阴里,或凝视、或偷看宇文睿英挺的面容,是她最喜欢做的事。她一度以为那是爱、是倾心,直到渐渐长大,真正地爱上了一个人之后,景嘉悦才发觉,其实,当年的情愫与其说是迷恋,不如说是崇拜、向往。睿姐姐,武功高强,书读得好,是天子,可以驰骋天下……那是一个少年的梦。
“睿姐姐,悦儿愿意陪着你打遍这天下!”景嘉悦动情地说。
宇文睿嘴角抽了抽,妹妹你这么说,很像是倾心于我啊!话说你不是已经移情阿姐了吗?
“郡主才是你该陪伴一生的人。”宇文睿好心提醒她。
景嘉悦闻言,眸色一黯,“她都不理我……出征前,我去见她,想告诉她,我要随睿姐姐你出征,她都不见我……”
“那你更该加把劲儿。阿姐身世苦,你该多体谅她,多陪伴她。”宇文睿这会儿倒像个好姐姐的样子。
景嘉悦顿觉委屈:“我是想多多陪伴她啊!可睿姐姐却要我出征……还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呢!睿姐姐对我,都不如对宇文克俭那小子!”
那还不是为了你好?多立军功,才能在将来立稳脚跟,才能让阿姐注意你,不拿你当小孩子一般,也才能给得起阿姐未来啊!朕的一番好心,怎么就被你当成了驴肝肺?
宇文睿恨铁不成钢,顺手抓过一个揉皱的纸团,砸在景嘉悦的脑门儿上,“你多大?宇文克俭多大?还能不能有出息了?”
景嘉悦揉着脑门,不服气道:“别看宇文克俭年岁小,那心思鬼道着呢!又阴又骚包,还爱逛青|楼,还借机笼络朝臣,哼!”
提到宇文克俭,景嘉悦是极瞧不上的。
她喝了酒,宇文睿可是一口酒都没沾的,听她这话,心中便不平静。贵介子弟风流胡闹不稀奇,但若是“笼络朝臣”……
“他如何笼络朝臣了?”宇文睿追问道。
“睿姐姐是没见到,沁芳阁是他惯去的地方,而且啊,他还常在那里和人喝花酒。这些人里啊,有秦国公的小儿子,有定远侯的弟弟,还有禁卫军的副统领呢!”景嘉悦对宇文克俭的行踪简直门儿清。
宇文睿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但她并非偏听之人:“你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的?”
“嘿!京城里谁不知道宇文克俭是出了名的风流大方?他爹又宠他,他兄长更管不了他。”
宇文睿默然。她就是不知道的那个。
从何时起,宇文克俭竟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了?虽说不能单听悦儿的一面之词,但,任何可能危及到皇权的事,都是决不允许的。
只听景嘉悦续道:“其实有件事早就想对睿姐姐你说了……逸王府出事那日,我去郡主府找君儿,三言两语不和被她赶走,我心里不痛快,就在街市上闲逛。恰巧经过相王府后街,眼看着几个黑衣人偷偷溜进了相王府的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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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确是宇文克俭无疑。”
宇文睿沉默了。她无暇去肉麻景嘉悦称阿姐为“君儿”,她想的是,宇文克俭和逸王府到底有怎样的纠葛?他所图者,到底是什么?
她于是坐不住了,她怕宇文克俭会做出什么让景砚措手不及的事来。
“景嘉悦!你可知罪?”宇文睿突地喝道。
景嘉悦一激灵,酒意都被这一声惊没了。
“身为属将,私自离营,军营之中,擅自饮酒,为将不尊,念你是初犯,暂且记下,若再犯,两罪并罚,定不轻饶!回营自省去吧!”
景嘉悦都听傻了,这是说她呢?
“睿姐姐,你……你也喝酒了……”天子犯法,与庶民……额,与臣子同罪吧?
宇文睿好整以暇地捏起还满着的茶盏,笑得玩味:“朕可,一口没动啊……”
景嘉悦再一次,傻了。睿姐姐,你还能更狡猾吗?
宇文睿瞧着她垂头丧气离去的背影,嘴角轻勾:悦儿还是太年轻,不成熟,不敲打敲打她,难成大事。
她还指望着她将来能够担起英国公府和阿姐的幸福呢。
打发走了景嘉悦,宇文睿亟不可待地再次摊开信笺。这一次,她可没心情倾吐一腔相思意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一挥而就,她折好信纸,火漆封好,交给魏顺,“火速派人,马上送回京城,交给太后,不得耽搁!”
忙碌的不仅仅是远在乐城的皇帝,需要景砚处置的事情,也是一桩接着一桩。
“太后!臣以为此事关乎国本,丝毫耽搁不得!”段炎一把年纪了,须发皆白,气神倒是十足。
右相裴劲松一年前就因病辞世了,只剩下了段炎一位宰相,朝廷上下,俨然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局面。
景砚极不喜他这份儿说一不二的自信,“朝廷大事自有皇帝决断,哀家管理后宫,后宫不干政。”
段炎被她不轻不重地顶了回来,心里不痛快,“太后此言差矣。天下人皆知,陛下是太后教养长大的。陛下年轻,遇事难冲动,太后该……”
景砚冷笑:“段大人是在责怪哀家教导无方吗?”
段炎没想到她会突然抢白自己,辩道:“臣的意思是,若太后能多劝劝陛下,或许陛下不至于亲征……”
“那么,段大人又是如何劝的?”景砚凉凉道,“首辅大臣,天子之师,难道不比哀家的劝说更有力度?”
段炎脸色一白,要是皇帝听劝,他还至于焦急吗?
景砚见他语结,肃然道:“皇帝早已亲政,于朝政,她有她的主张,也有她的决断,段大人既为臣子,该当尽心辅佐才是。”
臣子该有臣子的本分,不该你议论的事,就算你是三朝老臣,也不该议论。
段炎的脸色更白。之前他一厢情愿地以为景砚性子和顺,自己又一心为国本考虑,太后听了定会欣然,却不料竟是欠考虑,无意之中僭越了。
“段大人,陛下既已下旨以宇文克勤之幼子为故逸王嗣,段大人遵旨便是。”
“可是,先帝之女……”段炎不甘心,想把所谓的“先帝和漠南郡主的女儿”这一传言落实了。
景砚焉会由着他来?起身,朝着门口一扬手:“段大人年纪大了,为国事操劳了一辈子,该多保重身体才是。”
不该操心的事儿,就别操心了。
一股凄凉之感,从段炎的脚底板蹿上来。太后端的是一副慢走不送的架势,哪里只是送他出坤泰宫?怕是已到了他告老还乡的时候了吧?
段炎离开的身影,和他来时的截然不同,那才是真正属于老人的蹒跚步态。
看来,吉祥的存在已经瞒不下去了,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吉祥的身份不确定,则作为未来的储君,就名不正言不顺。她是仁宗皇帝的亲孙女这不假,却不能是故逸王的亲生女儿,那只会授人以柄,让小人觊觎着那张龙椅。
景砚长叹一口气,终究,她还是要对不起天上的宇文哲。
她只能选择对不起宇文哲,因为,此刻的她,必须为她的无忧守住这天下,不能乱,绝不能乱。
第148章悖孝
坤泰宫外的一径花石子路两侧,疏疏密密地布满桃树。景砚一袭淡紫色长裙,裹着她玲珑纤弱的身段,薄施米分黛,青丝素挽,只耳上缀着两枚紫玉耳坠。
阳春三月,桃枝冒芽。不需多久,桃花期至,这一路都会铺就成桃夭花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待到繁花似海之时,那人会在哪里?
“朝朝期待仙人顾,日日桃花笑春风……春来三月香风送,便是花奴问君安……”景砚低声喃着,一抹寂寥噬咬着她的心房,泛上丝丝缕缕的刺痛。
这座皇宫啊,何以这么大?空旷得要命。
景砚素白的指尖轻触桃枝上的嫩芽,再不会有个童稚的声音期待地问她:“阿嫂阿嫂!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桃子啊?”
她也不能再忍着笑意,抚着那小小人儿的发丝,告诉她:“这树上结的桃子又青又涩,吃不得的。无忧想吃桃子吗?”
那小小的人儿笑眼弯弯,扯着她的手,欢悦着:“无忧想吃大桃子!阿嫂和无忧一起去吃大桃子!”
景砚的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好,去吃大桃子!”
秉笔离得近,暗吃一惊:太后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转念一想,秉笔也黯然了,她知道太后这是想念陛下了。
“主子,风大……”为了太后的凤体,秉笔不得不狠下心肠打断太后的思绪。
景砚回神,顿感失落,落寞道:“走吧。”
秉笔和侍墨对视一眼,太后和陛下的事,她们看得清楚。主子的事儿,她们置喙不得,可打心眼儿里,二人也心疼景砚,还是盼着能有一人陪伴她。一辈子还有几十年好活,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怎么走得下去?
太后的仪仗停在寿康宫外。
不错,景砚今日就是来见太皇太后的。不止要见,更有一件大事要做。
太皇太后之前所谓的“禁足”,自从皇帝亲征时起,便形同虚设。景砚那日失神中跑出坤泰宫,申全和秉笔、侍墨追了出去,后来忆起,才发觉居然没有谁阻拦他们。直到今日,寿康宫中人再没在坤泰宫中出现过,甚至连平素都难见到半个人影,倒像是太皇太后把她自己禁足在了寿康宫中。
景砚情知这和宇文睿脱不开干系,尤其是听施然说了皇帝临行前见了太皇太后,还被太皇太后用一只茶盏砸破了额角,显然皇帝同太皇太后说了什么惹起她老人家火气的话。
什么能惹得母后气急?左不过是无忧坦言了对自己的情意,还有吉祥的事。
景砚细细问了施然,得知宇文睿只是皮外伤,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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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小冤家,什么时候才能不自伤和被伤呢?
她顶着伤口出征,一路颠簸,军中饮食不周,身边又没人悉心照料她,伤口不会恶化吧?
看吧,这人就是有这个能耐,总能让她操心,不是为这个,就是为那个。
胡思乱想间,寿康宫的内侍已经折回来了。同来的,还有玉璧。
“太后久等。”玉璧先行了一礼。
“有劳姑姑。”相较玉,景砚对玉璧还尚存有几分好感。她立在原地,欠了欠身。
玉璧陪笑道:“太后怕是白跑一趟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说身子不爽利,不想见人。还请太后回吧。”
太皇太后的闭门羹,在景砚的意料之内。若是这般退缩,那就不是她了。
“请姑姑禀告母后,就说景砚有要事和母后商量。”
玉璧为难道:“太后知道太皇太后的性子的……您还是莫难为奴婢了。”
景砚淡笑道:“姑姑只要对母后说四个字,母后定会见哀家。或许,还会赏赐姑姑呢!”
见玉璧面露困惑,景砚凑近些,樱唇轻启,吐出四个字:“事关如意。”
玉璧半信半疑地通禀去了,景砚脸上的笑意也倏忽不见踪影。
她抬起头,凝着匾额上的“寿康宫”三个字,字形柔和深沉,像母亲的目光,凝视着偌大的禁宫。这里,自前朝时起,就是历代天子奉养母后、彰显孝道的所在。如今,里面住的,是她的婆母,亦是她的姨母。而她,却要做一件有悖于孝道的事。
果然,这一回,玉璧几乎是小跑着折回来的,见到景砚,她迫不及待道:“太后快请!”
景砚颔首轻笑。她知道,母后只要听到那四个字,必定是比玉璧姑姑此刻还要迫不及待的。
“见过母后!母后万安!”景砚一丝不苟地拜倒,行起了大礼。
太皇太后却坐在上方,不言语,更不要说让她起身礼了。
景砚似乎浑然无觉,如入无人之境,自顾自地行礼毕,依旧双膝跪地,抬眸对上太皇太后铁青的脸,“母后凤体有恙,孩儿侍疾来迟,有罪。”
太皇太后盘坐在罗汉榻上,一双凤目死命地盯住景砚,恨不得在她的身上穿出两个窟窿来。
半晌,才咬牙道:“好手段!”
景砚有一瞬的不自然,抿了抿唇,旋即回复了平静。
两方随侍的人等,已经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玉乖觉地对着一坐一跪的二人福了福身,带着众人退下了,并在外面掩好了门。
景砚平静地看着太皇太后,淡道:“母后过誉。孩儿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手段,不过是一心想着如何守住列祖列宗的基业,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好个‘一心想着’!”太皇太后恨恨道,“你倒辛苦!”
“孩儿不敢称辛苦,为了大周的江山,纵是累死,孩儿亦是甘之如饴。”
“为大周江山?是为了你的私心吧!”太皇太后忍不住冷冷斥道。
“不,”景砚轻轻摇头,“孩儿是为了母后……”
她说着,缓缓抬头,目光胶着在太皇太后憔悴的病容上,一字一顿的:“为了,成全母后对故人的情意。”
太皇太后抖着缺失了血色的嘴唇,“她……是不是还活着?你……你要对她做什么?!”
景砚心中一痛,沉默一瞬,心一横,叩首道:“非是孩儿要做什么,而是母后做什么。”
太皇太后一滞,怒极而笑,:“好啊!好啊!景氏,哀家当真想不到,你的心思,竟恶毒如斯!你想拿她的性命,威胁哀家做什么?”
景砚闻言,鼻腔一酸。她轻耸鼻翼,强压下汹涌的委屈感,微低了头,不让太皇太后看到自己酸热的眼眶,“孩儿怎敢威胁母后?”
“呵?你不敢?那你此刻又在做什么?哀家的哲儿毁在你的手里,哀家的阿睿也陷在了你的囿中……十几年了,你的心思终究是藏不住了吗?说吧!是嫌哀家碍眼了吗?是想让大周姓景了吗?”
景砚的泪水夺眶而出。不错,十几年了。十几年了,母后都不信自己的真心!
“孩儿嫁入天家,迄今十有三年。母后信也罢,不信也罢,从成为宇文家的媳妇儿那一日起,孩儿所思所想,无不是以宇文氏为先,无不是以大周江山为先。天地可鉴!”大颗大颗的泪珠儿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可是任谁也听不出她此刻正泪流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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