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沧海惊鸿
第158章监军
“睿姐姐!你找我?”景嘉悦撩起帐帘,入内。
宇文睿从书案上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女
瘦了些,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连肤色也泛上了健康的浅麦色。绯袍束发,明媚利落,倒真有些军中历练的英武模样了。
“坐!”宇文睿一指书案旁的椅子。
景嘉悦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晒黑了?”宇文睿打趣她。
景嘉悦露齿一笑:“可不!日日跟在吴斌那小子后面,给他打扫战场,不晒黑了才怪!”
宇文睿故意板脸道:“胡说!吴斌是先锋官,也是你的上司,他交给你什么任务,你就该尽心尽力地完成,不许看轻了长官!”
景嘉悦吐了吐舌头,心道哪有那么严重?吴斌那小子能比自己大几岁?虽然军中似乎威风凛凛的,指挥排布也似乎是头头是道的,不过啊,等自己长到他那个年纪的时候,一定比他强!
这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景嘉悦是不会说出口的。若是在几年前,甚至小时候,她肯定要对宇文睿笑谈吴斌的糗事了,可现在,宇文睿越来越有皇帝样儿,每次见面,景嘉悦的这一感觉就要强烈几分。
这或许就是君威吧?景嘉悦暗道。
她前儿刚被皇帝罚过,幸好只是小惩。此刻,皇帝竟然主动邀她来共进晚膳了,可不能再说出什么触霉头的话来。
景嘉悦如此想着,乖乖地捧着饭碗,低着头往嘴里扒拉饭粒。
宇文睿瞧着她难得这么安静,暗自奇怪。
景嘉悦筷子挑起一根绿油油的菜叶,放在宇文睿的饭碗里,“睿姐姐,多吃蔬菜,皮肤好,更水灵!”
说着,讨好地冲宇文睿眨眨眼。
宇文睿幼时在云素君身边,云素君心疼她,从来都是把好吃的菜拣到她的碗里让她吃。后来入了宫,教养在景砚的身边。景砚有着贵族女子的良好教养,她绝不会用这种方式为宇文睿布菜,虽然宇文睿内心里恨不得和她一个碗里吃饭。除了这两个人,说实话,宇文睿还真是挺嫌弃沾着别人口水的菜叶的。
“你有事要求朕?”宇文睿瞥一眼景嘉悦,低头默默地在那根菜叶和自己正在扒拉的饭粒之间筑起一道米粒山,她可不想把它们一起咽下肚。
额……
睿姐姐,虽然你是皇帝,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的嫌弃?
而且,是你找我来陪你用膳的吧?为什么现在倒成了我有事要求你?好吧,我确实是有事找你的……
景嘉悦无奈地默默叹了口气:你是皇帝你老大。
她于是放下碗筷,绷着小脸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一本正经的样子,“睿姐姐,求你让我上战场吧!”
宇文睿转过头,奇道:“你现在难道不是在战场上?”
“当然不是了!”景嘉悦摇头道,“睿姐姐,你知道我说的‘上战场’是什么意思的!我想像吴斌那样威风凛凛地上阵杀敌,而不是遭遭跟在他的后面打扫战场。”
宇文睿不认同道:“你以为上阵杀敌只有威风凛凛吗?那是去搏命。不止自己搏,还要带着手底下的兵将搏。而且还要时时刻刻脑子不停地转,要琢磨怎么让己方损失最少,同时让对手损失最大。稍不慎,就有性命之忧!吴斌命你殿后,拾掇战场,那是让你少涉险地,又能积累经验,他是为你好。”
景嘉悦闻言,沉默半晌,嗫嚅道:“可,打扫战场并不是什么好活儿……”
宇文睿挑眉:“怎的?你还觉得不满意了?”
“不是的。睿姐姐你不知道,打过仗的战场上可惨呢!”景嘉悦眸色一黯,“那些……那些死的,还有伤的,不论是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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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还是敌军的,什么模样的都有。有的……都看不出人样来了……”
宇文睿心头大震,她怎么就忽略了,当年悦儿就是因为第一次杀人,以至于几天几夜难以成寐。
“是朕疏忽了,”宇文睿歉然,“朕马上调你回朕的身边来……”
“不是的!睿姐姐,不是因为那个!”景嘉悦抢过话头儿。
“那是因为什么?”
“睿姐姐,记得我们小时候读书的时,读前人的名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那时候小,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触。这段日子,每攻下一座城池,随军入城的时候,都会见到城中的百姓,尤其那些老弱妇孺的惨状。”
宇文睿听到这里,冷然道:“惨状?怎么,有人敢仗势欺侮无辜的百姓吗?”
她是皇帝,所思所想自然不同于景嘉悦。而且,她从小就被御书房的师父教导“民为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周的军队攻下郑廷城池,不是为了抢夺财物的,而是为了将其纳入周土的。若王军残虐,致使原城中的百姓苦不堪言,那么不仅会失了人心,更会让尚未被攻下的郑国城池中人惊恐,更加地负隅顽抗。
景嘉悦见宇文睿沉下脸来,已经转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她其实很想说,当兵的大多如此,战场上已经杀红了眼,总算是劫后余生攻入城池,岂会不对城中抗争的人存着恨意?大周军纪也是有的,但这些兵将久不经真刀真枪的战斗,不仅缺乏铁血军人的气度,吴斌又年轻缺少经验,纵然他想严明军纪,也得给他时间让他在军中树立威信才能够做到啊。
“怎么不说话了?”宇文睿定定地看着景嘉悦,问道。
“睿姐姐,请你颁下一道旨意,让他们不要欺凌那些无辜百姓好不好?”景嘉悦对上宇文睿的双眼,眉目之间都是殷殷的期待。
宇文睿的眉头拧紧。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情况这般严重吗?”
景嘉悦面现忧愁,道:“虽然不是普遍情况,可正经有那么几件大事……睿姐姐,吴斌再勇猛,用兵再厉害,他也顾及不到所有。不止那些百姓可怜,最可怕的是,万一激起了逆反之心,于睿姐姐你的天子名声,于大周的稳固,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宇文睿沉吟不语。自己的天子名声,她倒不是十分在意,可大周江山的稳固,她不能不考虑。
“悦儿,”她抬头看着景嘉悦,期待道,“朕安排你个差事,你可敢办??”
景嘉悦神情一震,雀跃道:“陛下安排臣做什么,臣都敢做!”
宇文睿听她带出了君臣的调子,不由得失笑。悦儿,不论她的性子如何活泼跳脱,甚至有时候没谱儿得很,但她到底是景家的子孙,她骨子里流淌着仁武、忠诚的血液。要知道,武将善争好斗,猛将、勇将易求,而仁义将军则难得得很。
宇文睿能够预见到,若干年后的景嘉悦,不止是大周的肱骨之臣,命运更不会辜负了她的良善之心。
“监军使?”景嘉悦瞪大了眼睛。
“对!朕任命你为监军使,你的职责便是代朕监督军纪。凡有敢违背军纪、欺侮百姓,甚至强买强卖的,你给朕狠狠地管!”
景嘉悦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睿……睿姐姐,你当真放心让我去……去监军?”
“怎么?你怕得罪人?”
“不是!不是!”景嘉悦大摇其手,“得罪人自然是不怕的,有睿姐姐你给撑腰呢!”
她还不忘了拍宇文睿的马屁。
“只是……”她仍是犹豫。
“只是什么?”
“只是军中自有军法官,我这职位……”
“你负责监督大军攻城之后,管束我大周兵将与投诚、编的郑军,令他们不得侵扰百姓。你的职位只对朕负责,为朕临时设置,至于军法官,他们的职责同你并不冲突。”
景嘉悦似乎懂了,又不放心道:“这职位只是临时的吗?军中风纪当真该好好管管了!”
宇文睿点头道:“你只做好眼前事,至于将来如何整束,朕自有主张。”
景嘉悦欣然受命,又不舍道:“如此的话,那悦儿可就没那么多的时间陪睿姐姐了……”
说着,她轻扯着宇文睿的衣襟,扭了扭,“睿姐姐会想我的……”
“肉麻!”宇文睿嫌弃地丢开她,“谁会想你?看着就烦!”
景嘉悦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心道,睿姐姐你口是心非,不想我还特特地邀我一起用膳?从小一起长大的,谁不了解谁啊?定是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想同我聊聊!
她想的不错,宇文睿被那几封十年前的信所困扰,确是想同景嘉悦聊聊以解开心结的。然而现在,宇文睿却不这么想了
她是皇帝,是大周的当家人,连悦儿都长大了,自己又怎能不有所决断?
当宇文睿为昔年的信件忧愁的时候,远在大周都城的景砚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事。
当日,吉祥因为馋嘴偷食的有意之举,无意中却揭开了一个不小的阴谋。在景砚的敕令下,宇文克俭埋在宫中的眼线被一一挖了出来。景砚浑没想到宫中竟然被安插了这么多人。这件事的性质,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布置眼线为己所用了,简直就是谋朝篡位的前兆!
景砚震怒之余,亦知道宇文克俭此人绝留不得了。何冲将一应眼线挖出并秘密审问的同时,景砚火速召英国公景子乔入见。她要趁着宇文克俭尚来不及防备的时刻,将其一举拿下。
相王府查抄得还算顺利,毕竟,宇文克俭再富心机,他的年龄在那儿摆着,就算他日日时时算计经营,所积累者也是有限。又有景砚的未雨绸缪,大周的禁军到底还在天家手中掌控着呢,加之景子乔的极力配合,相王宇文广既未反抗,亦未袒护,就这么由着禁军冲入了府中任意作为。
最让景砚意外的倒不是相王,而是宇文克勤,他竟一反常态,提前带着自己的人围住了宇文克俭居住的院落,当真成了内应。
可是,宇文克俭并未被捉住。原因是,宇文克勤带人围住院落之后,宇文克俭的房间里便莫名起了大火。众人大惊之下,连忙高呼着救火。
可那火邪了门的旺,展眼间便吞噬了整座院落。等到火尽时,只剩下了些残垣断壁,并几具残骨,其中一具,看特征显然便是宇文克俭。
宇文克俭就这么死了?
当景砚被报知事情的始末的时候,脑中盘旋着的,就是这个问题。她怎么也难以相信,事情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难道,是她之前把一切想得太过复杂了?
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分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相王府出了事了。
虽说始作俑者是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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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俭,可相王府阖府又怎么脱得开干系去?就是他们自言无辜,又有谁信呢?
景砚并没急着处置,只命禁军围定了相王府,既没治任何人的罪,一应用度供奉还是照旧。下一步,她要留待宇文睿来处置。
等到此事平息之时,已是几日过去了。景砚方才惊觉许久没有回复宇文睿的来信,尤其是,前几日她读书的地方被宇文克俭的眼线光顾,仔细检查后,发现少了若干封书信,其中最最重要的,莫过于十年前和尹贺的密信。
国事当前,她没有心思与宇文睿诉衷肠,可那几封信确是性命攸关的。若是落在了小人的手中,那还了得?
第159章释怀
“陛下,奴婢来吧。”
魏顺近前了些,想要接过宇文睿手中的茶桶,却被宇文睿无情地拒绝了:“不必!小小茶桶,朕还应付得来。”
魏顺苦着脸觑一眼那只尺余深浅的茶桶,心道:祖宗,这不是您能不能应付得来的问题好不好?
他一个侍奉的,空着两只手跟在后面;正主儿却做起拎茶桶的活计来了,虽说这位主子即便做起活计来仍是一派胜似闲庭信步的姿态,可这样真的好吗?
宇文睿无暇去细思魏顺此刻是不是如芒在背,她今日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刚刚缴获的好茶叶恰恰给了她这个机会。
谁说有贪官就是坏事儿?那也得分是哪里的贪官!
瞧瞧这武阴城的北郑太守,守城、打仗是个十足的草包,却也有一样妙处:这太守搜罗了满库的好茶叶,都落到了王军之手。宇文睿自然不客气地取了顶尖儿的,她可不为了自家喝。一国之君还不至于馋成这样。她要用它们来酬敬国士。
尹贺的军帐离宇文睿的御帐不远,因为军师的身份,更因为宇文睿之前的种种看重,尹贺被安排得以独享一帐。
武阴城刚刚被攻下,尹贺正在整理战报、文书,以便形成奏折报给宇文睿,再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不料宇文睿这做皇帝的竟带着魏顺寻他来了。
尹贺大感意外。
自前日起,不知是什么缘由,皇帝对他颇为冷淡,就连到攻下武阴城的捷报都未见到笑模样。尹贺暗暗琢磨着自己哪里得罪着这位少女皇帝,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后来,军务繁忙,他索性丢开不去想了。
皇帝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嘛,时不时的有些小情绪、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常言道“君威难测”,何况皇帝才刚刚十八岁呢?
尹贺想到皇帝之前对自己的热情,对比近日的冷漠,落差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他脑海里突地冒出来“猫一天狗一天”这句话来了,不觉失笑。这话用来形容小孩子还是不错的,可若是用来形容至高无上的天子,着实大不敬了些。不过,抛开那些君臣的名分,他在心底里还真挺喜欢皇帝率真、爽朗的性子。这种喜欢,就像是喜欢活泼泼的幼妹一般。他是独生子,这种感觉还真是挺新鲜的。
谁能想到,这位“猫一天狗一天”的少女天子,竟会自己来到他的帐中?且还手里拎着……这是温茶的茶桶?
尹贺自问见多识广,眼前的情景也让他不由得惊疑交加。
“爱卿在忙?”宇文睿笑眯眯地扫一眼桌案上的摊开的文书。
“臣……臣在整理……整理文书……”尹贺说得磕磕绊绊的,哪还有半分名士风流?
宇文睿不以为意,特别自来熟地把茶桶放在了桌案上,在尹贺错愕的目光下,自顾自地掀开茶桶,端出一壶犹热气腾腾的香茶,并一副茶具。
“朕听说爱卿雅好茗饮,可惜身在军中,无好茶相敬。赶巧吴斌昨日刚抄了武阴太守的老窝儿,特给朕送了些战利茶来解馋,朕不忍独饮,想和爱卿同享,也算是朕借花献佛酬敬爱卿劳苦功高了!”
尹贺见皇帝说得如此客气,又是这般看重自己,很是感动,连忙躬身施礼,诚恳道:“臣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看重?”
宇文睿笑吟吟地单手扶住他的衣袖:“你我既为茶友,爱卿又何必这般客气?”
尹贺仍做恭敬之态。
宇文睿也不与他罗嗦,铺开茶盏,左手轻撩起右腕处的衣袖,擎壶,悬腕,碧绿的茶汤便从壶嘴里倾泻而下,注满茶盏,继而升腾起缭绕的水汽,和着那清冽怡人的茶香,氤氲在空气之中,令人不由得心胸为之一畅。
“好茶!”尹贺的赞叹声不禁冲口而出。
宇文睿含笑道:“朕原本想当着先生的面烹茶以敬高士的,可又怕这点子拙技贻笑大方,故而只好退而求其次,烹好后呈给先生。”
尹贺忙肃然一揖,道:“臣实不敢当!”
宇文睿边倾满两只茶盏,边若有所思道:“若论烹茶一道,朕少时附庸风雅,也是向阿嫂习学过的……”
她说着,话锋一转,看向尹贺道:“先生可知,朕之阿嫂,是何人?”
尹贺的面容明显一僵。
宇文睿却自顾自道:“自然就是太后。”
尹贺只能点头不语。
宇文睿像是没看到尹贺微变的神色,执起一只茶盏敬向尹贺:“先生请!”
“谢陛下赐茶!”尹贺躬身接过。
宇文睿亦擎起自己面前的那只茶盏,两人谦让一番,各自饮过。
“如何?”饮罢,宇文睿问道。
尹贺略一沉吟,似在回味,“前味略涩,微苦,而后味甘甜绵长……确是好茶!”
宇文睿勾唇道:“先生的比方恰当得很!所谓‘一饮一啜’,人生之况味岂不也是先苦后甜,唯厚积方可绵长?”
尹贺怔然一瞬,赞道:“陛下已得茶之三昧!”
宇文睿哈哈笑道:“先生谬赞!朕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她不待尹贺反应,又道:“若论洞见深邃、明察颖悟,朕距阿嫂与先生,差之远矣!”
尹贺听她将自己与太后相提并论,心头先是一震一喜,接着便是一惊
往日里,皇帝是从不会对他提及太后的。今日却几次三番地提起,却是为何?
纵然他心中对景砚倾慕不已,但为臣子的,岂可越过天子,与太后相提并论?他再旷达机变,也深知这与礼法极是不合。
尹贺于是不敢怠慢,抢道:“臣鄙陋见识,幸得陛下不弃,方能一展抱负,怎能同太后争日轮之辉?”
若是旁人做皇帝,臣子将世上最最耀目的太阳用来比喻太后,却不是用来比喻自己,恐怕面上不说,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可宇文睿不同,她爱煞了景砚,恨不得所有人都说景砚好唔,哪里用所有人都说?就算谁都不说,阿嫂也是最好的!
这就是咱们这位皇帝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当听到尹贺赞颂景砚的时候,她的面上不禁泛上了喜色,比自家被夸上天都要高兴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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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
不过,高兴归高兴,宇文睿可没忘了自己的小心思。
“爱卿十年前出使大周,想来是见过太后的?”这话显见是明知故问。
尹贺老老实实答道:“是。臣有幸被太后召见,得太后信重,委以重任。”
宇文睿闻言,眉峰挑了挑,“那……爱卿觉得太后其人如何?”
尹贺一呆,只觉这话问得不像,哪有做皇帝的,问个外臣自己寡居的嫂嫂怎么样的啊?
他为难地对上宇文睿的目光,迎接他的却是宇文睿切切的注视。尹贺被盯得头皮发炸,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只好道:“太后凤仪端方,才识更是令人折服……”
其实,这也是他的部分心里话。若让他发自内心地评价景砚,他要说的绝不只是这些。
“哦?”宇文睿的眉峰又是一挑,登时来了兴致,追问道,“那爱卿以为,太后之凤仪风致更胜,还是才学见识更胜呢?”
尹贺真想直接去撞墙了!
这会儿,他心中确定了十成十:皇帝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这问题,让他如何作答啊!他一个外臣,对当今太后评头论足?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宇文睿瞧着这位平素儒雅洒脱的尹先生这会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顿觉心情大好
让情敌不知所措什么的,这感觉……不能更美好!
只是,她这份畅快并没维持多久。尹贺是什么人?岂会轻易地被她难住?
他觉尴尬,一时间又颇觉无措,不过心念一动,便有了答案。只见他淡淡一笑,答道:“无盐虽丑,谏齐宣而正国体;妲己貌美,却陷商纣江山。贾后颜恶而诡诈,祸乱司马氏天下;长孙氏娴雅端庄,明慧贤德,辅助太宗成就一代盛世!”
宇文睿听得他这一番言论,心里啧啧有声:这位先生,你还真是会聊天啊!朕问你阿嫂,你给朕拎出历朝历代的几位后宫之主来应付。最最厉害的,这里面包括丑而有见识的、美而短见识的,更包括长得丑有见识却没用在正地方的,还有那又美又有见识还能旺夫的!哼哼,敢情你这看似回答了朕的问题,其实根本就是绕着走啊!到头来,还让朕说不出什么来!朕总不能再问你“太后像她们中的哪一个”吧?哎呦,你还真是巧舌如簧什么的!
宇文睿虽是腹诽,但有一点她是可以确定的了,即尹贺对景砚只是倾慕,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骑士神!
裴先生说过,在这世上,离大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别的国度,那里有一群类似武将的男子,他们尊重女子,当他们在意、爱慕一个女子的时候,并不以拥有她为目的,而是更愿意守护着她,甚至为她而战,以维护她的名誉为荣耀。
既然如此,那几封十年前的旧信就没必要亮出来伤了君臣间的情谊了。何苦来的呢?此刻,大敌当前,该当君臣同心才对!
宇文睿这么想着,登时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包容、特别豁达、对臣子特别好的皇帝。
她于是笑眯眯地瞧着尹贺,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来:“爱卿真君子也!”
尹贺被她夸得摸不着头脑,愣怔。
第160章天意
似已经成了习惯,每日散朝后,景砚都会命凤驾特意绕半个圈,从皇帝的寝宫前路过。有时只是经过时随意地瞥上几眼,有时她会命从人停辇,独自伫立在寝宫门前。
申全是时刻随侍在她身边的,初时他还诧异于太后何以有此举。某一天,春风乍起,寝宫外的株株海棠被风拂过,满树初绽的海棠花被惊动,顿时红萼纷飞,飘飘洒洒,景砚一身白裳,孑然于漫天的花雨之中。
那一瞬,申全竟觉得眼眶发热,不是惊讶于太后之美,而是感慨于,太后孤寂若斯。
海棠花终于开了啊……
风中,景砚缓缓地抬起右掌,想要拘住那飞舞若灵的花瓣。那淡绯色的花瓣仿佛知她心、有灵性一般,她心中的念头划过的瞬间,一片花瓣便跳动着跃入她的指间,停驻在她的掌心之中
纤柔修白的五根手指,紧紧护住莹白的手掌,掌纹反复,交织纷乱。“掌纹乱,操心命”,老话儿都这样说。此刻,那繁乱的掌纹被一片柔嫩、微湿的花瓣覆盖了。绯色的,像是那人欢喜兴奋时红彤彤的小脸儿,总是有着让自己暂且忘记所有烦恼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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