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沧海惊鸿
于是,他牵着幼小的景砚的手,入宫求见太后和皇帝。
配殿之中空旷旷的,反正宇文哲是这么觉得的。宫女、内监随从侍奉的倒是不少,不过一个个的大气不敢出,空气凝结如寒冬。
宇文哲早就看腻了那些唯唯诺诺的随从们了,她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开去,先是落在了段太后的脸上。段太后面沉如水,连旁边腾着热气的香茗似乎都不能融化她脸上的冰冷。
母后心情不好?宇文哲心道。母后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言不语,真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些什么。
宇文哲又转开脸去,瞥了一眼恭恭敬敬搭着椅子一角坐着的英国公。
“观人先观脸,眼神露其五分心思”。宇文哲盯着景子乔的脸,心中默念着母后曾经教导过她的识人之术。
面色晦暗,嘴角耷下,可见心中悲苦气闷;双眼无神,可见心事重重……
宇文哲默默得出自己观察的结论,小小的人儿不由得暗叹一口气:这位英国公,是她的姨丈,嗯,当然是姨母段夫人过世之前。所谓“人生三大悲苦”,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难怪他难过成这样……
哎呦!若说悲苦,那景家小表妹幼年丧母,不是更加可怜吗?
宇文哲暗怪自己之前对那个不言不语的小表妹关心的太少了。
说到景家的小表妹,英国公领着她行礼的时候,就引起了宇文哲的注意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粉雕玉琢的似的,偏还穿着一条素色的小裙子,雪娃娃似的。她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吧?却那么乖,跟着她父亲行礼一丝不苟的,小脸儿绷得像个大人似的……所有这一切都让宇文哲啧啧称奇。
宇文哲从没见过这个小表妹,她久在宫中,几乎没见过外面的天地,每日所见除了前朝的文武臣工,就是后宫的父皇母后。先帝驾崩后,她也只能见到母后了。同龄人一个都没见过,稍稍年龄接近些的,无不是小宫女、小内监;可他们都怕她,见到她只会跪拜,宇文哲觉得好生无趣。
今日,她终于见到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小人儿,心里隐隐生出“朕是大孩子”的自豪感。
宇文哲打量景家小表妹的同时,小小的景砚也早就注意到了她。尽管她的父亲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乖!不可直视太后和皇帝”,可五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她的好奇心还那么强。
行礼的间隙,父亲和太后交谈的间隙,小小的景砚忍不住偷偷瞧了宇文哲好几次
这个穿着黄袍、戴着金冠的小哥哥真好看!小景砚心中感慨。暂时冲淡了失去母亲的哀痛。
他唇红齿白,眼睛又大、鼻梁又挺……初次见面,小景砚就对宇文哲大有好感。同样是哥哥,这个哥哥比家里那个每日只知道舞刀弄枪、泥猴儿似的哥哥好看了不止百倍。
妹子!我才是你的亲哥哥啊!年少的景衡已经哭晕过去。
美好的事物任谁都喜欢看,连稚嫩孩童也不能俗。小景砚越看宇文哲越觉得像个画中人,衣饰、气度什么都好。可惜她此刻还太小,读书也有限,遣词造句更有限,脑子里转来转去的也唯有“真好看”三个字做形容。
她看得了迷,便浑然忘了规矩,目光越发的大胆起来,恰恰同宇文哲投向她的目光对上。两个小人儿皆是一怔。
宇文哲先笑了,眉眼弯弯,嘴角弯弯。景砚看得呆住,只觉得此刻的小哥哥比方才还要好看。
看着那小白团子粉嫩嫩的一张小脸儿,宇文哲心情特别好。她心念一动,跳下座椅,端了自己旁边的一碟子点心,在段太后和景子乔错愕的目光下,迈着大步走到了景砚的座椅前。
“给你吃这个!”宇文哲把一碟子桂花糕举到景砚的眼前,献宝般的,“桂花糕,甜的!可好吃呢!”
景砚惊得张大了嘴,傻呆呆的,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下意识地向坐在旁边的父亲望去。
景子乔一眼便看出了皇帝脸上的诚恳,心念急转,慌忙起身,躬身施礼道:“臣代小女谢陛下赐!”
就这么把那碟子桂花糕接了过去。
宇文哲低头看看空了的双手,以及面前还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的漂亮妹妹,有点儿失落:漂亮妹妹怎么不尝尝呢?难道是碍着国礼?
端坐在上方的段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个人的举动、表情,心中有些难过。她心疼女儿,不止是不得不当做男儿养,而且从小孤零零的没有玩伴。
英国公虽然油滑,但景家好歹是几代忠良,又掌着兵,实在不适合被疏离开去。而且这个景家的小丫头,虽然是段文鹭生的,样貌也像极了段文鹭,不过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全不似那些世家千金,小小的人儿古灵怪的招人厌烦。
如此想着,段太后释然了几分,暂将打压景家的心思放下了些。不过,她向来喜欢将大权握于手中,景家的将来如何,她还要看看景子乔的诚意如何。
七岁的宇文哲可不知道母亲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御下之道”对于年幼的她来说,还是太过遥远的一门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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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的全副心思,完全被面前的这个漂亮妹妹吸引了去,以至于就这么立在景砚的座椅前,殷殷地瞧着她,舍不得离开。
皇帝如此情状,景子乔大觉尴尬。皇帝再年幼,也是为尊者,所以他也不敢坐下来。
见女儿还傻傻的不知所措,景子乔忙轻斥道:“砚儿,还不快下来,谢陛下恩赐!”
听到父亲的呵斥,景砚慌忙从椅上跳下。她人小又腿短,这么往下一跳,险些跌倒,幸亏宇文哲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谢……谢谢你!”景砚鼓着腮帮,嫩生生的嗓音小小声道。
宇文哲露齿一笑:“你叫砚儿?”
“嗯。”景砚小声地答应着。
“景砚?”
“嗯。”
因为这个小哥哥太漂亮了,又是生人,景砚不由得有些害羞,微低了头。
宇文哲不以为意,拉过她白生生、还有些婴儿肥的小手,在她的掌心划着。
“是这个‘砚’字吗?”宇文哲问。
父亲教自己认的第一个字,就是自己的名字。所以,宇文哲所写景砚自然认得。
“是的。”景砚小声道。
漂亮妹妹终于多说了几个字,宇文哲极有成就感。她很喜欢她说话的声音,也喜欢她的名字。所谓“人如其名”,这个妹妹长大了,一定是个心志坚定、品格端方的人吧?
隐隐地,小小的宇文哲的心中,已经有了期待。
她拉过景砚的小手,温声道:“这里没趣儿,朕带你去御苑玩儿好不好?”
第205章番外
“啊!兔兔!”
御苑中,景砚一眼便看到了蜷在树下的小白团子。她晶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圆,也忘了生,两条小腿用力迈开,“噔噔噔”地疾跑到树下,把那小白团子抱在了怀中。
她人小力微,就算只是个刚满月的幼兔,也让她颇力气。白绒绒的兔子在她嫩藕般的臂弯里惴惴的,还挺吃力。不过,她舍不得,生恐一松手,幼兔就跑掉了,就这么尽全力抱着,小脸上已经红扑扑的染上了一层薄汗。
幸亏那兔子性子乖顺,不挣不闹地蜷缩在她的怀中,瑟瑟微颤。
“这是暹罗国进贡的兔子诞下的孩儿。”宇文哲早撵了上来。
“原本暹罗兔是黑褐色的,不过这是他们特意培育出来的……你看这毛色。”宇文哲忍不住在景家小表妹面前显露着自己的“学问”。
不料,景家小表妹此刻眼中只有那只毛色纯白的幼兔,对她不理不睬的,头都不抬分毫。
宇文哲幼小的心灵大感挫败,只得挨着景砚坐在了树下,看着她逗弄那只幼兔,看那只幼兔把毛团团的脑袋窝进景砚的小手里,惹得景砚“咯咯”地笑。
“好痒!好可爱!”清亮的童音伴着脆嫩的笑声回荡在宇文哲的耳边。
宇文哲失落地撇了撇嘴,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被小表妹丢在一边不理睬。
一众内侍、宫娥、教养嬷嬷侍立在远处,巴巴儿地候着高树下的小皇帝。小皇帝则满脸的不开心,她杵着脑袋看景砚和白兔玩得哈哈笑。
眼珠一转,宇文哲有了主意。
“你见过梅花鹿吗?活的梅花鹿!”宇文哲言语诱惑着小表妹。
景砚抚摸兔兔的小手停住了,歪着头道:“那是什么鹿?”
宇文哲见法子奏效,忙道:“是一种很漂亮的鹿,身上有梅花,可好看呢!朕的御苑……”
“不信!”小景砚驳皇帝面子没商量,“梅花怎么会长在鹿身上!”
说完,她继续低下头和兔兔玩儿。
宇文哲本想说:“朕的御苑里就有这种鹿,带你去看啊!”结果,小表妹根本不买账,还质疑她说的话。
宇文哲更不高兴了。
眼睁睁地看着景砚和兔兔玩得高兴,自己却插不进去嘴,做惯了中心的宇文哲闷闷地嘟起了嘴。
“你喜欢这只兔兔?”宇文哲灵机一动,突问道。
“嗯嗯,喜欢!”景砚忙不迭点头。
喜欢就好!
宇文哲暗喜,慢悠悠道:“既然喜欢,朕可以赐给你……”
景砚眨巴眨巴眼睛,似在琢磨“赐”的含义。待明白过来“赐”大概就是送的意思,满心欢喜,冲宇文哲笑得甜甜的:“谢谢小哥哥!”
哥哥!还小哥哥!人家是女孩子!
宇文哲扁了扁嘴巴:“不过呢,是有条件的!”
景砚闻言,搂紧了小兔子,紧张兮兮地盯着宇文哲。
总算被关注了!宇文哲喜上心头,“你只要给朕说一句和白兔有关的诗句,朕就把它给你。”
景砚一对秀气的小眉毛拧到了一块儿。她不过才五岁,这题目对她来说,着实有些难了。
宇文哲笑眯眯地瞧着她,见她被难为得小脸儿皱成了包子样,心里面极有成就感
因为小表妹不会的,正是她会的。说不定,当她把答案告诉她的时候,还能得到她的满心崇拜呢!
就在宇文哲快要等不及,答案脱口而出的一瞬,景砚怯生生地开口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哈哈哈哈!”宇文哲笑疼了肚子。
景砚知道自己答得不搭边,又是羞,又是舍不得兔兔,大大的眼睛里含了一包泪。
“哎!你别哭啊!”
宇文哲见她要哭了,忙止住笑,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揩干净泪水,边道:“朕逗你的!本来就是想把这兔子送你的……”
“真的吗?”景砚破涕为笑。
“真真的!”宇文哲笑道。
不想景砚一只小手攀住了她的衣袖,小声道:“那……那你告诉我,那句诗好不好?”
宇文哲初时一愣,待得明白她所指,笑道:“你小小年纪,原来还是个好学的……听好了!”
景砚点着头,期盼地看着她。
只听得幼童清朗的声音在御苑中回响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哲哥哥!”身着桃红衣裙的女孩儿亲昵地唤着。
“啊!砚妹妹,你何时入宫的?”宇文哲看到她,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惊喜。
命仪仗和随侍原地待命,宇文哲快步走向女孩儿,忍不住拉了她的手。
“爹爹入宫问太后安,我央他带我来的。”景砚任由宇文哲拉了自己的手,面庞却莫名地泛上了晕红。
宇文哲并未察觉,依旧拉了她的手,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很是想你!”
景砚的脸更红了些,觉得自己的手被哲哥哥拉着,无比的温暖。
“我也想你……”她轻声道,“前日你生日,阖宫欢庆,我想来,可……”
“我也想邀你来着,但母后说,你非宗室、重臣,不方便……”宇文哲不自然道,随即笑道,“不提这个!只要你心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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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很好!”
景砚轻“嗯”了一声,偷眼看看四周无人注意,方小声道:“那我单独替你过生日可好?”
宇文哲闻言大喜:“好啊!”
旋即为难道:“可我不能出宫……”
景砚狡黠地眨眨眼,“哲哥哥,你随我来!”
宇文哲会意,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往御苑处走去。
两个人屏退从人,钻入灌木中。景砚从密草中抱出一个小包袱,一层层打开,最里面,竟是一只致的小食盒。
“这是我下厨做的东西……”刚满十岁的景砚微红了脸,直觉自己做的东西似乎拿不出手。
宇文哲目不转睛地盯着食盒里面的物事,是一碟粉嫩可爱、晶莹剔透的糕。
“这是你做的?水晶桃花糕?”宇文哲诧异道。
“嗯。”景砚点头。
“真好看!”宇文哲赞叹,不觉食指大动,“吃起来肯定也很美味!”
景砚大感欣慰,心中犹有忐忑:“真的……很好吃吗?”
宇文哲吃了一大口,滋味有点儿苦,还有点儿涩,远无法同御厨房所出相比。不过,她不愿让景砚难过,大嚼大咽道:“好吃!唔唔,好吃!”
景砚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疑惑。这糕,她让家里的厨子教了好几遍,还在家中演练了好几遍,做出来的都不大成样子,难道这一遭的就好吃了?
“我也要尝尝!”她突道。
宇文哲不答应,抢了食盒抱在怀中,“这都是我的!”
景砚烟波流转:“哲哥哥,你是不是在哄骗我?”
她今年十岁,尚算童女,但相较五年前,身量、五官都长开了许多,越发透出小美人坯子的模样来。宇文哲看得一呆,只得呵呵干笑。
景砚横她一眼,就她手中抢过一块糕,自顾自吃了。
“那是我的……”宇文哲尴尬地扎着手。
景砚糕一入口,方意识到那是宇文哲已经咬了一口的,登时面如红布,心里纠结成了一团乱麻:哲哥哥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怎么能吃了她咬过的东西……
景砚垂着头无措的模样,令宇文哲心软又心疼,她因何如此宇文哲也是清楚的。宇文哲不禁拉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别怕!其实……其实不是那样的!”
景砚不明就里地看着她。
宇文哲抿了抿唇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莫告诉旁人……”
景砚听到“秘密”二字,立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
宇文哲拉了景砚的手腕,颇有些难为情,探入自己的衣襟……
景砚则完全呆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哲哥哥竟然是……
“嘘!”宇文哲的食指竖在嘴边,“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会出大乱子的!”
景砚懵懂地点头,“太后……太后知道吗?”
宇文哲“噗嗤”失笑:“她是我娘亲,她生下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景砚涨红了脸:“可是……”
她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妥。
宇文哲冲她温柔一笑:“你别怕,我信你!”
景砚被她柔和的眉眼所触动,失神。怔了半晌,方醒过神来
“我想起来了!”她惊声道。
“怎么了?”
“你……你这样,将来……将来怎么……怎么娶亲啊?!”十岁的景砚已经开始为大她两岁的表姐的未来发愁了。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宇文哲哈哈大笑。
景砚瞪她:“这有什么好笑的?这是大事啊!你是皇帝,将来娶不了亲,怎么得了?”
以她现在的年龄,一国之君不娶亲到底有多“不得了”,她还是一知半解,总之拿一定是极不得了的事。
“那有什么?”宇文哲满不在乎道,“就算我是男子,我娶不娶亲也是□□啊!”
“你是天子……”
“嗯!我是天子!”宇文哲郑重道,“我既然是大周的天子,我的婚姻必得我自己说了算!”
景砚看着她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宇文哲却话锋一转,笑向景砚道:“就是娶,我也要娶像你这样的女子!”
“啊!”景砚大吃一惊,“娶……女子?女子可以娶……女子吗?”
“有何不可!”宇文哲扬着下巴道。
景砚沉默了。她觉得宇文哲说的仿佛有道理,又仿佛哪里说不通。恕她年幼,此时的她还没办法看透这件事。
宇文哲见她并没反驳自己,登时信心大增,索性站起身来,朗声道:“等你长大了,朕就娶你为妻!你为中宫主,朕要你一生一世都站在朕的身边,看着朕如何一统这天下!和朕一起执掌这万里河山!”
洪钟大吕般,宇文哲的话,句句敲打在景砚的心尖上,轰然回响。景砚痴痴地凝着她,那一瞬,她觉得似乎嫁给她也是极不错的事。
宇文哲俯下、身,看了看食盒中的桃花糕,又仰起脸笑盈盈地看着景砚:“我要从今日开始,每日在坤泰宫外种上一株桃树,等到娶你的那天,整座坤泰宫就都会浸在桃花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到那时,你就能为我做一辈子桃花糕了!”
景砚望着她明媚的脸,觉得自己再也逃不掉了。
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第206章番外
景嘉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母亲哭得红肿的眼睛。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原来,她已经回到京师了吗?
景嘉悦虽然浑身上下都是伤,但她的脑子没坏,她记得清楚,上一次清醒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云素君红肿的眼睛,还有那幽深的、复杂的,或许她一辈子都看不懂的眼神。
没错,她确是捡回了一条命。不,这条命不应该说是捡回来的,应该说是用那些无辜将士的性命,以及宇文睿豁出去闯了一趟鬼门关换回来的。回忆起当时的一幕幕情景,历历在目,景嘉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血,铺天盖地的都是血。大周将士的血,敌人的血,以及她自己的血……
她知道,她亏欠了太多人的太多情。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何况,那些大周将士用他们的捐躯换来了她的活命?
他们都是热血的好男儿,于大周而言,他们是万万分之一的军人;而对于他们的小家来说,他们是父亲、是丈夫、是子弟,他们却是万分之万!
打仗从来都会死人,但他们却死在了身为将领的自己的决策失误上……不可饶恕啊!
曾经活泼火爆的景家孙小姐变成了一个闷葫芦,那一场大变故没有夺走她的性命,却夺走了她的语言功能,她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
孟婉婷没日没夜地守在女儿的病榻前,生恐一个没看到自家女儿的伤势就会加重。可是,景嘉悦的底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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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错,又有名医名药地医治着,伤势根本没机会加重,她倒是极快地恢复起来了。
孟婉婷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放下的同时,另一种担心却又蔓延开来:这还是她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儿吗?
孟婉婷不敢去触因为景嘉悦一事而日日愁眉不展的公爹的霉头,她只能私下里同丈夫说了自己的担心。景衡的糟心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父亲,女儿是他亲生的,闯的祸自然也得他去弥补。此时此刻,他深恨自己怎么就从小骄纵这个冤家骄纵得没了边儿呢?
景嘉悦躺在病床上,却知道太后、皇帝以及大周的兵马都还在北郑前线。战事还在继续,可惜她已经无法再上前线了。
她想念云素君,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北地苦寒,任谁都知道;战事凶险,也是人尽皆知的。
但愿,一切安然顺遂。景嘉悦只能日日这般祈祷。
日复一日,春去夏至,前线捷报频传,景嘉悦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她总算是能够下地走路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见祖父。她跪在景子乔的面前,静候他的训斥与教诲。
景子乔坐在椅中,足足端详了她半刻钟,突的长叹了一口气:“悦儿啊!好自为之吧!”
景嘉悦料想中的疾风暴雨没有如期而至,她惊异地抬起头,看到了祖父花白了大半的头祖父竟苍老若斯了!
“孙儿不孝!”景嘉悦语带哭腔,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景子乔神情疲惫地看着她,凛然道:“你闯下了如此大祸,万幸陛下无碍,否则我景家满门死无葬身之地了!”
景嘉悦垂泪。她知道宇文睿的伤势也是极重的。
“陛下那里,等到她凯旋班师的时候,孙儿自去领罪,”景嘉悦痛声道,“有件极重要的事,想求祖父援手。”
“你说。”
“出事那日,跟随我的众将士,他们都是无辜之人,却被我连累殉国,我……我对不住他们!求祖父照拂他们的家人……”
景子乔挥手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寒声道:“我景家世代将兵,悦儿,你要永远记得,一将功成万骨枯!亦要记得,你的兵既然跟了你,他们的生与死,你都要对他们负责!”
景嘉悦的心脏再次被戳痛,她垂着头,默然落泪。
“陛下那里,我会去替你请罪,尽力将这件事的影响降至最低。毕竟,你是我景家的嫡孙!至于那些曾跟着你的将士,你不要出头,我自会命你父亲打点明白,绝不会亏待了他们的家眷。”景子乔道。
景嘉悦知道事关景家的名声,不是她感情用事就能够解决的。在事情分寸的拿捏上,祖父和父亲自然比自己老到、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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