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
作者:江亭
意大利乡村贵族爱情故事16世纪初,意大利罗马。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听信宠臣谗言,认为自己的私生子约拿是不祥之人,会带来厄运,于是他将约拿流放山中牧猪。多年后,颜料制作师杜乔远渡重洋来到罗马,偶然结识了神秘的牧猪人约拿。两人互生情愫,却卷入了以梵蒂冈为中心的政治阴谋之中......“我从没与听说过不祥也可以是一种罪。命运虽然加诸在人类身上多种罪孽,但命运本身并不是罪。”群青:颜料,由天青石制作而成,由于原料极其珍贵,价格堪比黄金,在文艺复兴时期仅被用来绘制圣母的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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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来自海的另一边
罗马人害怕雨天。台伯河的水位一旦上涨,城中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本来这里有11条地下输送水道,如今只剩下一条处`女道勉强能用。雨水携腥臭的河水反扑陆地,冲垮树木与房屋,鼠灾泛滥,瘟疫接踵而至,平民苦不堪言。但梵蒂冈也好不到哪里去,处处残垣断壁,和废墟几无差别,所有美景都还停留在布拉曼特1的手绘稿上。
夜色漆黑,圣朱斯托修道院的大门紧闭。暴雨拍在绘玻璃窗上,发出如猫爪刮墙的凄厉声。
仓库的积水没过了膝盖,泡坏不少东西,修士们只能牺牲睡眠时间清理积水。主管仓储的执事官正将一匣子蜡烛搬到楼上,突然闪电乍亮,雷鸣劈落,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藤匣摔掉。
雨声的间隙里,传来“呛呛”的叩门声。
执事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来叩门呢?
门外雨大风急。一个裹着亚麻披风的年轻人站在门槛边,从宽大的兜帽下露出苍白的脸色和哀求的目光。他操着生涩的意大利语说:“晚上好大人,请问可以借宿吗?我是从外地来的,今天实在是太晚了,求求您,只要给我一张席子就好。”
执事官打量他湿透的披风和羸弱的面庞,心生怜悯:“来吧,孩子,快进来。”
年轻人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您。”
大门隔绝了风雨,室内的温暖驱散了年轻人身上的寒意。执事官将他带上楼:“我还需要和主教通报一声,只是走程序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主教是很仁慈的人。”
主教卢多维科今年五十七岁,已经算年迈。他脑袋很小,平时总用一顶深红色的毡帽遮盖住头顶稀疏的毛发,使脸上透着红光显得气色很好。他坐在书桌前审阅一篇咨文,是有关于下个月唱诗活动的人员变动问题。原本决定主持活动的主教患上了肺病,决定搬到乌尔比诺去。这样主持人的位置就空缺了出来,需要一个人顶替,卢多维科也在为难。
执事官将年轻人带进来:“大人,这里有一位外地来的先生想借宿。不知道是否可以留一个晚上?请您见见他吧。”
卢多维科抬起昏昏欲睡的脑袋,检视来人:“请将帽子放下来。”
年轻人犹豫片刻放下了兜帽,露出一张青嫩的脸。他看起来既不像法国人或者日耳曼人,也没有西班牙人的气质,皮肤粗粝,面色黯淡,似乎饱受风雨饥饿,只有一双钴蓝色的眼睛颜色纯净深邃,美丽如妖异。
卢多维科缓缓站起来,端着烛台走到年轻人身边,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来自亚德里亚海风潮湿的咸味。老主教颤巍巍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从什么地方来?”
年轻人向他行礼:“大人,我叫杜乔,杜乔古利埃,我来自海的另一边。”
海的另一边,是威名远扬的奥斯曼帝国。
他身后的执事官发出短促的惊叹。老主教用眼神示意他的无礼。
“那么你长途跋涉来罗马是为了做什么呢?”卢多维科问。
年轻人说:“我是来寻亲的,大人,我的兄长在罗马。”
“你的兄长?他为什么在罗马?他是在海上商队里干活的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貌了。母亲告诉我,他在很小的时候被从罗马来的商队抱走了,并叮嘱我一定要找到他。”
卢多维科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他也不想招来麻烦。按理说,修道院可以接纳一些临时的过客,然而深夜借宿的异乡之人实在容易让人怀疑。
直到突然一串轻微的咕噜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疑惑地抬起脸,年轻人露出腼腆窘迫的表情,捂着肚子:“对不起大人,我已经有将近两天没有进食了。”
卢多维科心中一动,微笑道:“好吧执事官,给他一点面包和干奶酪,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执事官应诺。老主教又说:“阁楼还有空床位,就住一晚也无妨。等明天雨停了你再离开吧。”
年轻人于是在干净温暖的阁楼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醒来,修士们发现雨已经停了。天空放晴,积聚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太阳高挂在梵蒂冈圣安杰洛堡的顶头,象征教皇的金色栎树纹章旗帜振风飘飞。
执事官到阁楼请年轻人下来吃早饭,并为他准备了一些上路的干粮。年轻人很感激,他说:“我想在临走前亲自向主教大人道谢,不知道方不方便?”
执事官犹豫道:“主教大人现在在工作室里。”
年轻人说:“请您带路吧,我只想表达一点心意。”
圣朱斯托修道院有一间宽大的工作室,用来生产制作颜料,里面光线昏暗,闷热逼仄,气味浓烈。修士们统一穿深褐色的工作服,用口罩掩盖住面部,匆忙来往。两座等人高的熔炉摆放在中间,粗大漆黑的通风管道冒出灰白的烟雾,炉子里正烧得通红火热,即使站在几米之外的地方也能感受到汹涌的热浪。木质的工作台上有各式各样的玻璃容器,有人从细长的导管中引出蒸馏过的水,用一只圆口瓶集起来。
卢多维科站在熔炉身后,他的额头与脖子上爬满了汗水。
执事官走近道:“大人,古利埃先生想向您道谢辞别。”
卢多维科转过头来:“睡得还好吧孩子?”
年轻人向他行礼:“主告诉我一定要来答谢您的善意,大人,感谢您的留,我睡得很好。”
卢多维科慈爱地抚摸他的头顶:“那就好,愿主与你同在。”
“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可以作为借宿和食物的用,请您务必下。”年轻人从随身的行李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我想您会喜欢。”
卢多维科不疑有他,打开缠着的布料,里面是几块足有手掌大的石头,是被切割过的矿石,从痰黄色的表皮后裸露出来透彻而耀眼的蓝色矿体,光泽夺目华丽。
就连执事官也瞠目结舌:“这太漂亮了,是宝石吗?”
卢多维科却紧紧皱眉,严厉地问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带来的这个东西?”
“是我的家乡,大人,那里经常会有从亚洲过来的商队。”年轻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您一定认得这些矿石吧?我想整个教皇国2乃至欧洲,您应该最明白它的价值了。”
卢多维科表情深重:“这太贵重了,你不止想用它当作一个晚上的住宿吧?”
年轻人敛笑容:“我没有欺骗您,我的确是来寻亲的,但我想找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这里是修道院,只有修士,没有什么你可以做的工作!”
“我会做颜料,我想在这里工作,”年轻人环视工作室:“听说圣朱斯托修道院是欧洲最好的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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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商,请把这块石头交给我来处理,大人,我能给您想得到的最好的蓝色。”
执事官猛然顿悟:“难道这是天青石吗?你会制作群青?”
“是的,”年轻人点头:“无论是群青、苏麻离青、胭脂虫红、圣约翰白,我都能做。”
卢多维科下意识想拒绝这个无礼的要求。这个年轻人很神秘,他带着一块比黄金还贵重的矿石出现,显然是有备而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矿石是否来路正当,这对于一个靠做颜料为生的修道院来说是个不确定的麻烦,实在是没有必要。
然而面对着这块难得的矿石,老主教无法开口拒绝。天青石弥足珍贵,它只在亚洲中部大陆的山脉产出,整个欧洲找不到一块产地,完全依赖进口,而哪怕最大的亚洲商船队也无法保证稳定供货,所以天青石能和黄金比价。群青是用天青石制作出的颜料,这种深邃的蓝色只用来绘制圣母的衣饰。由于天青石稀有,一盎司群青的价格相当于一个普通工匠整年的房租。如果这个年轻人真能做出高质量的群青颜料,对于修道院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财富。
“请您准许我的请求,大人,”年轻人恭敬地说:“我保证不会招惹任何麻烦,只需要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而已,我在罗马实在人生地不熟,这是我唯一会做的活计。您也不用支付酬劳,给我一张床位一份饮食就好。一旦我找到了我的兄长,立刻就会离开。”
卢多维科思考片刻,严肃地说:“这可是你说的,那么你就先来处理这块石头吧,如果不能制作出最好的蓝色,我会立刻把你赶出去!”
年轻人捋了捋袖子:“好的,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1*布拉曼特: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最著名的建筑家之一,教皇御用建筑师。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登基后拟重建罗马与梵蒂冈,布拉曼特领命主掌重建事宜,为此画了不少预览图。
2*教皇国:指的是南以罗马、北至拉拉的地理范围。16世纪初的教皇国是一个松散的城邦国,由不同的城邦组成,以罗马为政治中心,但不是所有城邦都服从教皇。
第1章水土不服
罗马的水灾终于告一段落,城中各大教堂迎来了源源不绝的教徒祷告凭吊。人们相信,自然灾害和疫情都是神降临在人间的惩罚,是人类犯下罪孽的代价。所以,灾害遏止后,人类要感谢神停止了惩罚,并衷心悔过,祈祷获得神的爱和眷顾。教皇也在傍晚公开做弥撒,为了灾情中死去的人和牲畜诵经,帮助有罪的灵魂得到净化,回到主的身边。也许是因为教皇诚挚的心意打动了主,目前的确没有爆发大面积的疫情。
早上,杜乔古利埃又吐了。
罗马的天气实在太糟糕,夏末闷热难当,即使下雨也不能缓解高温,潮湿的空气对杜乔的身体健康损害很大,他很快就出现头晕、恶心、腹泻、低烧的病症。一开始他还不太在意,只以为是季节性的流感,但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他不得不向医生寻求帮助。
从茅房里走出来,他脸色灰白发青,显得恹恹的,甚至比刚到修道院时的气色更加糟糕。
“不会是黑死病吧?早知道罗马是这样的气候,我就不来了。”他苦笑着说。
安杰洛递上清水和毛巾,他是修士院唯一一名医生,卢多维科派他来照料杜乔。经验丰富的他一针见血:“如果是黑死病你现在连话都说不了。这是典型的水土不服,你需要休息。”
杜乔摇头:“不行,还有工作没做完。”
安杰洛知道劝说无用,几天前他就到同样的回答。杜乔对工作非常执着,他总是从早工作到晚,在通风不畅的工作室一呆就是整天。昨天晚上,为了将提炼的沉淀物处理完,他差点昏倒在工作台旁边。安杰洛心生敬佩,他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拥有超常的坚忍和行动力,就连上了年纪、挑剔唠叨的卢多维科也很满意,夸奖杜乔工作认真,技术娴熟。上个星期这个二十岁都不到的毛头小伙子才被允许进入工作室,这个星期他已经开始指导修士们干活了。
安杰洛也替杜乔的身体担忧:“吐得站都站不直,还想着颜料呢。我去给你配一点药来,吃了或许会好些。平时的饮食不能吃太过辛辣的食物。”
杜乔吐舌摇头:“不行不行,没了辣椒还不如让我死了。对了,我的手上还磨了几个血泡,又痒又疼,能不能拿药粉缓解一下?”
安杰洛查看了他的手,除了血泡还有一些皴裂的伤口,这是长时间用铜杵捣弄原料弄伤的。他取来的药酒涂抹在杜乔的手上,然后用烧过的银针挑破血泡,挤出里面的血水,敷上药粉。尖锐的疼痛使杜乔五官扭曲,抑扬顿挫地哀嚎:“啊啊啊啊!”
安杰洛听得心里发凉:“就不能忍忍吗?一个男人叫得这么凄凉,别人以为我在虐待你呢!”
“疼还不能叫吗?”杜乔瞪他:“男人怎么了,男人也是肉做的!”
安杰洛翻白眼:“现在知道叫了,怎么前几天不知道爱惜自己的手呢?主教大人也不是苛刻的人,就算群青的制作晚上一两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既然接受了恩惠,当然要尽力报答啊。”
他说得十分诚恳,仿佛理所当然。安杰洛不禁感叹,就连做杂务的小孩子都会适当偷懒,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机灵古怪,性情也未太过认真了。
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后,杜乔仍然坚持去工作室。
今天他来得晚了,其他人已经开始工作。他穿上工作服走到正在研磨矿石粉的修士身边查看。制作群青的程序很复杂1,首先需要将天青石敲碎并在铜钵里研磨成粉状,然后与蜜蜡、树脂、橄榄油混合,搅拌均匀直至呈软面团状,最后用亚麻布包住混合物放入盛有稀释碱液的碗里,不断搓`揉,使碱液染上蓝色,这就是可以用来上色的群青了。
一包天青石粉末调和的混合物可以重复染色,在将第一碗的碱液染色后,换上新的碱液,继续揉`捏,重复几次直到混合物再也无法使碱液染色为止。一般来说第一次染出的颜色最纯正深邃,色泽最鲜艳,第二次比第一次浅些,价钱也没有第一次的染液高,以此类推。
调和的工作杜乔从来亲自做,因为这是制作群青最关键的一步。蜜蜡、树脂和橄榄油的配合比例会影响到天青石粉的染色效果,橄榄油有保持颜色鲜艳的作用,树脂和蜜蜡则可以清除混杂在天青石粉中的杂质,促进碱液更好更快地显色,但如果使用过量,会导致混合物太稀,不便染色,颜色也变得黯淡清浅,无法产生饱和的光泽。
安杰洛是工作室的第一助手。他虽然是医生,但对于这里的素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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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旁人更加熟悉。许多用来制作颜料的素材同时也是药材,例如,蜜蜡早在六世纪就用来排毒和缓解疼痛,藤黄可以消肿止血,朱砂是毒药,茜草(胭脂虫红)、雄黄等也都是不可缺乏的日常药品。
“还不够细,”安杰洛搓了一把铜钵里的天青石粉:“能不能加热一下?”
杜乔摇头,亲自接过铜钵做过滤:“用水多冲洗几次,仔细过滤。不能急。”
他刚举起铜杵突然俯身猛烈咳嗽,头部同时传来尖锐的刺痛和嗡鸣声。安杰洛见状不好,两步冲上来扶住。杜乔已经呼吸艰难,头晕目眩,浑身力气被抽去,他咳得身体蜷缩,抱着肚子滑落在工作台下,旁边的修士吓得不轻,差点将手里的矿石摔在地上。
安杰洛把杜乔放倒在地板上,让他平躺着,拍抚他的背部,并让人找来扇子为他扇风透气。
“你还在发烧,”安杰洛摸到他滚烫的额头:“我说了你今天不应该来的。”
杜乔双眼通红,显得可怜兮兮的。
“我去报告主教大人吧,你该躺在床上休息。”安杰洛强硬地说:“不要质疑医生的判断,如果你再不休息,以后都无法做颜料了。”
杜乔吐出半口气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到了中午杜乔的高烧仍然没退,他浑身冒冷汗,小腿痉挛,又拉又吐什么都吃不下。厨师为他专门做了汤,是一种用西红柿、鱼肉还有辣椒叶煮成的浓汤,能够起到开胃和祛湿的作用。杜乔勉强喝了半碗,把鱼肉都吐了出来,他像个弱不禁风的孕妇一样瘫软在床上。
卢多维科亲自来看望他:“先将病养好吧孩子,工作是一辈子都做不完的。”
他亲吻杜乔的额头,为他做祷告,杜乔在他的低喃里昏睡过去了。
这场病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清晨。杜乔做了一个梦,梦中故乡的商队在亚德里亚海扬帆起航,他站在港口眺望。儿时的他梦想想做一名水手,有人说你的体质太弱了,不适合海上的生活。他只能悻悻而归。醒来的时候,他的烧退了下去,睡袍被汗打湿,但浑身轻爽,脑袋的疼痛感也减轻了。他雀跃地爬下床来打开窗户,太阳还没有生起,台伯河的水位恢复了正常,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一个送牛奶的农夫牵着驴车穿过薄薄的雾气从西斯托桥上走来。
杜乔有预感这辆驴车是为他而来的,他迅速换下衣服往餐厅跑。
安杰洛见了他很高兴:“有你的信,杜乔,从海那边过来的!”
杜乔的眼睛里也有了神采:“我还在担心他们能不能到,要把信寄回去实在太难了。”
“都说了什么?是你的家人吗?”
“嗯,算是家人。”杜乔一口喝掉牛奶:“我到威尼斯的时候就寄信回去,告诉他们我安全登陆了,想让他们替我送些东西过来,这时候应该已经启程了。”
安杰洛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思念之情,他想,果然还是个孩子嘛。
“送什么东西?”
“原料啊,我随身能带的东西不多,天青石很快就会用完的,况且制作过程中难也会有出差错的时候,消耗就更大了,我有不错的朋友可以拿到高质量的原料。”
安杰洛暗暗吃惊,原来他还藏了一手呢!
果不其然,两个月后,一个天边涂满红色霞晖的傍晚,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停在修道院的后门。掌管采买的执事官与杜乔来开门。车夫见到来人,露出开怀的笑容:“嘿,杜乔!”
杜乔与他拥抱:“主保佑,你能安全到这里,我好想你们。”
“我们也很担心你,一走就是半年也没有消息,好不容易接到你的信我马上就带着东西赶过来了。看来你在这儿还不错,”车夫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信件:“这是哈姆老爷让我带给你的,差点在船上的时候弄丢了。”
杜乔很高兴:“哈姆老爷身体还好吗?我的狗他还养着吧?”
车夫掀开盖在马车上的毛毡布:“还养着,明年可以生小狗崽了。先来看看货物吧,我保证都是上好的东西,还有你指名要的,都是挑了最好的来。”
他带来的货物种类繁杂多样,大多数是产自亚洲大陆上的奇珍异物,有鱼鳞、云母、红土2,还有蜜蜡、各类植物油等。杜乔从盒子里翻出大块的朱红,仔细嗅验,很满意。
“东瀛人用狼的尾巴做画笔,毛质又细又软,非常好用,我拿了一捆过来,或许你们可以用得着。还有这个,如果不是因为太重,我就差把它拴在腰上了。”
他打开放在最底下的木箱,露出堆积的矿石,最大的一块有半人高,中间剖开,露出原始纯正的矿体,幽深洁净的蓝色倾泻出谲丽优美的光泽。
执事官也难得见到过这么完整硕大的天青石,瞠目结舌:“真是太壮观了,你们是商队吗?”
杜乔得意地翘嘴:“这是个秘密。要把这么多宝石运过来可不容易,只是商队怎么能保证安全呢?”他让执事官把钱取来,又拿了一些葡萄酒和树莓酱,对车夫说:“在这里住一晚再走吧,我可以请主教大人为你安排床位,我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有很多话可以聊聊。”
“不了,我还要赶去佛罗伦萨送货,能见到你就已经非常高兴了。”车夫说。
杜乔扁扁嘴巴,有点失落。车夫与他挥手道别,携晚霞离开。
卢多维科见到天青石后欣喜若狂,杜乔向他承诺有一支从土耳其来的商队可以长期为修道院提供高质量的天青石。卢多维科当即决定,任命杜乔为修道院工作室的主事,一切关于颜料的事务都由他来全权决定。
这时候是1504年的秋天,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同时受邀为佛罗伦萨执政团行政大厅绘制壁画,达芬奇公开了《昂加利之役》的草图,米开朗琪罗的《卡西纳之役》也引来艺术界的如潮好评,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场顶级艺术家的世纪对垒。拉斐尔这一年刚认识布拉曼特,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在罗马等待他的将是教皇尤利乌斯二世。
1*:群青的制作:制作内容取自《米开朗琪罗与教皇的天花板》第十三章。
2*:鱼鳞、云母、红土:分别用来制作鱼鳞白、云母白与红褐色,原料多来自亚洲。
第2章牧猪人
一年后。
威尼斯大使从观景殿走出来,他神情恍惚、满头大汗,帽子歪在一旁露出凌乱的额发,模样狼狈不堪。刚刚在书房里的谈话很不愉快,“那位大人”又发脾气骂人了
“不要用‘疏忽大意’来糊弄我!借用这种事情来试探我的底线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凭这些胡话,我可以立刻开除威尼斯教籍,滚出去你这个蠢货!”
大使立刻退了出来,他庆幸“那位大人”没有把他送到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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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上。
事情是这样的。秋天刚到,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就派人前往威尼斯谈判,希望回里米尼在内的三个城邦,然而威尼斯拒绝了这个要求。不仅如此,威尼斯诗人写下寓言诗嘲讽教皇,将教皇称作“喜欢暗地里窥伺男人屁股的同性恋”。诗歌传到了尤利乌斯二世这里,教皇大怒,出言要开除威尼斯教籍,并将威尼斯大使叫到观景殿来痛声辱骂。
尤利乌斯二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恐怖。威尼斯大使在任十余年,每次进观景殿书房都心有戚戚。当下,如何平息教皇的怒气、替威尼斯挽回局面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大使认为,威尼斯还不能和教皇撕破脸,如果到了被开除教籍的地步,恐怕会立刻引发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