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江亭
“你的这份野心是什么?”
“我只想更好地服侍主,我想让主听到我的话。”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
杜乔坐在约拿的身边,愤愤咬牙低声说:“真是个狡猾的人呐。”
约拿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尤利乌斯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要担心。”
果然,约拿刚刚说完这句话,尤利乌斯陷入了沉默。这可怕的沉默不知道是在像阿利多西施压,还是在说服他自己。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你该见见另外一个人。”
他拍拍手,有两个人从花园后方的长廊走了过来。杜乔定睛一看,是圣朱斯托修道院的副主教和诺尔。他的目光重心不自觉地放在了诺尔身上,诺尔的状态看起来比上次好,神恢复了清醒,脸上也增添了血色,只是仍然骨瘦如柴。杜乔猜测他应该在戒酒期,离开了酒身体开始恢复,不过距离完全健康可能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两人向教皇行礼,副主教将诺尔带到阿利多西身前。阿利多西此时的神情冰冷而僵硬。
“陛下,这位是诺尔先生,就是粉笔画上的那位先生。”副主教说。
教皇睨了诺尔一眼:“你有什么可说的?”
在回答前,诺尔和杜乔的目光撞在一起。杜乔朝他微笑,但对方没有回应,他们之间的交汇瞬间即逝。杜乔听到他说:“陛下,我要说的是一件和刺杀商队没有什么关系的事。阿利多西曾经和我的感情非常要好,我还在他的公寓里住过一段时间。许多范低昂的大人物都来公寓里做客,他们寻欢作乐,其中有一位是梵蒂冈的占星官。有一天晚上我听到他们酒后的对话,阿利多西希望这位占星官告诉陛下您,罗马的星象不好,这是因为有一颗凶星在影响整个局势,凶星如果长期存在会给罗马带来厄运。他们分别的时候,占星官拿到了一笔钱,至少有一百杜卡特,经过阿利多西的男仆亲手递上去的。”
他说到这里,喘了口气,继续解释:“我一开始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因为我不关心星象,也压根不相信那玩意儿。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们来往的次数非常频繁,总是在一起玩乐,每次总是说差不多的话,于是我好奇地问过一次大人(阿利多西)那颗凶星是什么意思。大人说,凶星代表着一个人,是能让他升官发财的重要命门……”
阿利多西打断他:“你哪里来的证据污蔑我?”
诺尔没有理会,拔高了嗓音继续说:“陛下,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打听这些消息也是有理由的,大人他心狠手辣,即使对待自己的亲信也毫不留情,他身边的人更是常常更换。如果哪天他觉得我知道的太多而痛下杀手也很正常,于是我暗地里搜罗他害人的证据,希望有一天能够用于自保。后来我救下一个他豢养的骑士,那个骑士去做追杀任务失败,害怕被惩罚而逃走。我因此知道,大人经年累月地用这些骑士监视着一个流放山林的猪倌,这个猪倌是陛下您的孩子,也就是大人口中所说的凶星。”
阿利多西表现得很沉默。诺尔补充道:“至于证据,大人豢养的骑士都有名册,这个刺杀商队的骑士究竟是不是他派遣的,只要到他帕维亚的主宫里搜罗出名册对应上名字就可以知道。他贿赂占星官的账簿应该也有,都是可以查到的。我可以以我的生命发誓,佛朗西斯科阿利多西,帕维亚的枢机主教、梵蒂冈的财务官,不仅犯有非法贿赂罪,而且欺骗教皇、陷害贵族、滥用暴力,是个穷凶极恶、艰险狡诈的罪人,请陛下您决断。”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在场所有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尽力消化他这个惊人的秘密。
杜乔也很震惊。诺尔不知道那个猪倌就是约拿,所以他以为他说的这件事和刺杀商队没有关系。可实际上,正是因为阿利多西害怕多年来谋害约拿的罪证被暴露,才会不顾一切刺杀商队,为的是置约拿于死地。这样一来,之前所有的事情洛特先生的假颜料、陷害杜乔入狱、卡利尼之死等等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卡利尼的那张小纸条也能证明这些罪行。
想到这里,杜乔心酸地握住了约拿的手:“如果我能早一点来罗马就好了。”
约拿紧手心,表情沉痛没有说话。他的命运已经被揭开,残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要接受真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此时实在是无法维持笑容。
这时,尤利乌斯迈开了脚步,他两步急走到阿利多西前一把揪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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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的头发猛地把脑袋往后扯,这位老教皇突然发起怒来力气也不小,阿利多西脸色骤变,发出惊恐的叫声。
“操`你妈的!”尤利乌斯骂道:“我`操`你妈的,你这个贱`货!”
他一边说一边在阿利多西脸上扇巴掌,把这个枢机主教打得求饶唉叫。
秘书官见状不好,连忙上来劝说,把老教皇拉开:“陛下,陛下您别这样……”
只有约拿维持着冷笑旁观这三个人。
“还要让一个婊`子来告诉我这种事情,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尤利乌斯气喘吁吁地说,秘书官架着他的胳膊,他就抬起脚往阿利多西身上踹:“把你杀了拿去喂猪!”
阿利多西吓得两腿发颤,他从没见过教皇发这么大火,从前尤利乌斯对他极好,这是当然,谁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好呢?可教皇翻起脸来也毫不犹豫。
约拿终于开口了:“你还是自己把后面的事说完整吧,说不定你编出点什么悲惨的苦衷来,你的教皇陛下会体谅体谅你,又回旨意了。”
阿利多西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狞笑:“你以为他在乎你吗?你以为他在乎你母亲?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玩物而已。他今天做的一切不过是觉得作为教皇的自尊被玩弄了哈哈哈哈,他不是喜欢玩弄别人吗?尊贵的教皇陛下也有被玩弄的一天啊。”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阿利多西的表情变得冷静而深沉。
他问尤利乌斯:“陛下,你记得阿尔贝蒂吧?”
阿尔贝蒂,阿尔贝蒂,多么可爱的一个名字啊,也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人,阿利多西想。
那时候他还是从博洛尼亚到罗马来寻求机会的穷小子,找了份富商家里的仆人工作,努力讨好小少爷,让他能在家庭教师来上课的时候在旁边一起学希伯来语和算数。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认字是能赚大钱的,算数更是少有人才明白的东西。
不消几年,他就从富商家离开决定去修道院当修士,可没有修道院愿意留他。修士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何况罗马的教堂和修道院自视甚高,很多修士有着非富即贵的身份背景。那时候阿利多西才体会到,罗马看似包容开放,实际上权力和财富集中在极少数人手里,上流人士看重血统,寒门难出贵子。他很失望,不是说自由平等吗?不是反对贵族和教条吗?不是说要个性不要权威吗?难道这些都是假的?罗马对外宣扬的都只是空口说说而已吗?
当不上修士,总要解决吃饭问题。他只能又找了个妓馆里的工作给老鸨记账。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阿尔贝蒂,那个像晚霞般热烈美丽的女人。因为会认字算数,阿尔贝蒂觉得他有趣,时常让他念书给她听。她聪慧机敏,喜欢冒险故事,喜欢英雄传说,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但是当他求爱的时候,阿尔贝蒂却拒绝了,她说,你不是我的英雄,我未来的男人要勇猛刚烈,像赫拉克勒斯一样威武。阿利多西饱尝失恋的痛苦,他只是个记账员,怎么才能成为赫拉克勒斯那种英雄呢?
没过多久,阿利多西发现阿尔贝蒂和另外一位贵族纠缠在了一起。这个贵族叫尤利乌斯,是教皇的侄子,他比她大了将近一轮,可阿尔贝蒂毫不在意。尤利乌斯从来不出现在妓馆,他非常低调,总是夜里把阿尔贝蒂接到他的住处玩乐,然后第二天下午才放她回来。阿利多西愤怒地找到阿尔贝蒂质问,你不是说你只爱英雄吗?那个贵族就是英雄了吗?阿尔贝蒂不再理会他。但他看的出来,她真的喜欢上尤利乌斯了,她在说谎,她根本不是喜欢英雄,她只是喜欢权贵!只要有权力,有钱,她就喜欢,他阿利多西只是个一文不明的穷小子,哪里配得上美丽优雅的高级交际花?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深夜里,阿尔贝蒂又要登上尤利乌斯的马车。这次尤利乌斯亲自来接她,他身穿绸缎,配戴宝石,在沉沉的夜色里依旧如珠如昼,光辉万千。阿利多西在门口拉住心爱的女人,乞求她留下来,可她说:“佛朗斯,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是我的英雄。”
马车离去后,他失去了理智连夜从妓馆跑了出去,在出城的半道上他偷了一匹马向故乡博洛尼亚奔驰。恨意和痛苦伴随着他,宛如永不会天亮的夜晚,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他失败了。他不仅仅是在情场上失败,是人生的全面溃败。阿尔贝蒂拒绝他,不是因为她不爱他,而是她看不起他,她看不起一个什么都没有男人!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一定要把权力和金钱稳稳地抓在手里,这样,就再也没有人会拒绝他。他回到博洛尼亚,找了个小修道院开始稳打稳扎地往上摸爬,他不折手段,勤勉而辛劳,没几年就当上了主教,然后打算找个机会接近尤利乌斯。
果然连主都帮助他,罗德里戈波吉亚的毒杀计划1被他发觉,他趁机推波助澜了一把,对,没错,那个毒杀案是他也参与了,然后再由他来破获,尤利乌斯就像个傻瓜似的还以为他是救命恩人!他们感情立刻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尤利乌斯对待他就像对待亲兄弟,后来又给了他帕维亚的枢机主教职位,甚至对外称帕维亚是最忠诚的盟友。三十几岁的枢机主教多么少见,真是年轻有为呀,所有的同僚都羡慕他。
那天,尤利乌斯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他的儿子今天学会骑马了,他要买一匹小马驹奖励他的小宝贝儿。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喝得有点多,在梵蒂冈的豪华卧室里,尤利乌斯闭着眼睛惬意地养神,看不到好友的表情。阿利多西贪婪而仇恨地望着这张脸,心想,你不是赫拉克勒斯吗?那我就当一回赫拉2吧,我会让你变成个神志不清的傻瓜,把心爱的孩子都害死。不过是个妓`女生下的孽种,当年我品尝的所有痛苦,我会让你们父子再品尝一遍。
1*罗德里戈波吉亚毒杀案:罗德里戈波吉亚即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他和尤利乌斯曾是对手,波吉亚毒杀尤利乌斯被阿利多西破获,使阿利多西获得了尤利乌斯的信赖。历史上,阿利多西没有参与毒杀策划,此处根据小说情节需求改写而成。
2*赫拉与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即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是主神宙斯诱`奸英仙座孙女阿尔克墨涅生下的孩子。赫拉,即宙斯在奥林匹斯的妻子,因为嫉恨情敌阿尔克墨涅,于是给赫拉克勒斯施咒,使他偶发神志不清的症状,并发疯杀害了他和底比斯公主的孩子。
第43章离开罗马
“妓馆的那场火是我让人放的。”阿利多西对约拿说:“为了证明你是不祥的。阿尔贝蒂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是我害死了她。谁让她看不起我?她这个婊`子,只贪图虚荣和名利,既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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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被别人玩弄的女人,那我就让她的孩子也被人玩弄。她不是希望你飞黄腾达吗?我偏偏要让你烂在泥里,你只配养猪,只配和那些肮脏丑陋的畜生在一起。”
约拿看他像看一个疯子:“动物的生活习性各有不同,只是因为生存方式不一样,但它们外表再肮脏丑陋,也不会迫害同类。只有人乐于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这样清高的话,也只有王子殿下能说出来吧?”阿利多西反讽。
“对你来说是清高吗?你看不起你自己?”
“我不像你,有个教皇作父亲。”
“他不是我的父亲,我没有认同过。”
阿利多西不再多说,他向尤利乌斯走去,倔强地昂着头,嘴边保持冷笑。在经过诺尔身边的时候,他稍微停了停,然后说:“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心慈手软把你留了下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婊`子。你忘了谁曾经接济过你、给你奢华富足的生活?你这把年纪了还能呆在酒馆里平平安安地做生意,你以为他们是看谁的眼色才不敢欺负你?婊`子就是婊`子,你也好,阿尔贝蒂也好,你们都是下贱`货,我早就该知道,没一个是好东西!”
副主教像是害怕他会冲上来打人,将诺尔护在了身后:“阿利多西大人,请注意您的礼仪。”
尤利乌斯这时候显得有点不耐烦,他说:“你真是不知悔改啊,佛朗西斯科。”
“一切只是我运气不好罢了。”阿利多西说。
尤利乌斯也懒得再争辩:“既然你失败了,那就甘心认输吧。”
阿利多西垂头端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这样顺从倒让尤利乌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裁决了。老教皇心情疲累,他一边思考一边想挑个座位坐下来休息。这时候他离阿利多西的距离稍微有点远,所以没有注意到任何可疑的细节,而阿利多西又只面对着他一个,身后的人也看不见他的动作。
变故就发生在教皇弯腰落座那一瞬间,阿利多西突然动了!他快速地转身,猛地朝约拿坐着的位置袭来,原本端着的两只手这时候分开,从他的袖口里闪过一点奇异的银光。
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小心!”
约拿的反应还算及时,他侧身堪堪躲过这一击,有锋利的东西从他的胳膊上划过去,他的袖口被划破了,皮肤上带过一道浅浅的红痕。寒毛直立,他反手扣住阿利多西的手腕往回带,只听轻微的喀拉响动,将阿利多西抓着匕首的那只胳膊当即卸掉!阿利多西痛呼一声,双腿软倒跪在地上,约拿正要扯过他另外一只手将他制服,见他嘴角挂起诡异的笑容,这才明白。
不对,他另一只手上还有东西!
但这时已经避不开了,约拿的身体几乎和他没有距离。没想到阿利多西会牺牲一条胳膊来完成刺杀,他手腕一拐短刀对准约拿的下腹刺入,约拿本能地身体往后缩,但他的手还扣在阿利多西的手腕上还没来得及挣脱,跟着奇怪的身体姿势扭了一下。这时候一只脚狠狠踢在阿利多西的脑袋上,那把短刀跟着方向偏离,贴着约拿的衣服飞了出去呛得掉在地上。
杜乔气喘吁吁地回脚,大喝:“抓住他!他身上还可能有武器!别伤了陛下!”他刚刚那一踢力道太大,鞋子都歪在一边差点甩出去。
旁边驻守的侍卫立刻扑上来三两下把阿利多西制服在地上。
行刺发生得太快,尤利乌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怎么回事。他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来,正见约拿被划破的衣服袖子,阿利多西麻木地躺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教皇冷哼一声,蹲下`身来,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面对昔日的好友、他最忠诚的亲信。
“你是个孬种,佛朗西斯科,阿尔贝蒂没看错。”教皇说道:“鉴于你昔日对梵蒂冈的功绩,我不杀你。你就到南美洲去,和野人野兽们玩乐,永远别回来了,它们比较适合做你的同伴。”
语毕,他让侍卫把这个罪犯拉下去,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张令人恶心的嘴脸。
这场审判也终于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吗?教皇没有补偿你们什么吗?”安杰洛一边吃花生米一边不甘心地问。
杜乔微笑道:“他大概觉得很丢脸吧,被这么多晚辈发现自己多年遭到下属戏耍。所以我们也没有在梵蒂冈多留就回来了,得相处起来很尴尬。早上秘书官倒是送来了不少钱,一部分是补偿商队的,另外一部分是给我们带到回家的路上用。”
“啊,听上去很啊,可惜我当时不能在现场。”安杰洛感叹道。
“这有什么的,我吓得魂都快丢了。”
“约拿先生没有受伤吧?”
“没有,他这几天生龙活虎着呢。”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
安杰洛从椅子上跳下来,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个口袋递给他:“这个是副主教大人说送给你的,感谢你为修道院付出的辛苦劳动,也算是留给你的纪念。这是卢多维科大人生前非常喜欢的一对烛台,纯银制的,你可要小心哦。”
杜乔感激地下礼物:“谢谢,代我向副主教大人问好,愿主与他同在。”
安杰洛摇头晃脑地说:“光辉岁月结束啦,卢多维科大人走了,副主教大人要退休了,你也不在了,就剩下我了……咦,诺尔呢?他答应和你们一起走了?”
被他这么问,杜乔有点难过。自从离开梵蒂冈后,诺尔就不见了,他们兄弟还没道出彼此的真心话,甚至没来得及见上几面。杜乔很不舍得,他急切地想带诺尔一起走,可是如果诺尔不愿意,他不能强迫哥哥离开,要怎么样才能使诺尔回心转意呢?
回到百花广场的公寓里,杜乔惊讶地发现诺尔在等他。
“你把他带来的?”杜乔问约拿。
爱人体贴地将房间留下给兄弟俩:“我去拾行李,你们说会儿话吧。”
气氛变得有点冷。当两个伶牙俐齿的人共处一室,反倒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杜乔不断地用喝茶来掩饰自己慌张的情绪,他之所以没有马上开口是因为他连怎么称呼对方都拿不准。当然不能叫哥哥,这像是恬不知耻地贴上去做别人的兄弟似的,直呼其名也显得有些亲密,如果用“先生”、“您”、“阁下”就太客气了,总之一个礼貌而准确的称呼迟迟没有出现。
反倒是诺尔先开口了,他问:“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杜乔不自觉地把背挺得直直的,调整了一个端正的坐姿:“古利埃,杜乔古利埃。”
“是父亲的姓氏吗?”
“是的。”
“那母亲姓什么呢?和父亲姓吗?”
“是的。”
“噢,古利埃家族。”
“没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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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二十六个古利埃。”
“二十六个,都包括哪些人?”
“九个古利埃小姐,十七个古利埃先生,直系的兄弟姐妹只有五个,其他都是叔伯家的。”
“一个大家族。”
“原本还可以更大。”
诺尔一边用手指节敲打桌面,一边思考。他思考的样子很严肃,皱眉撇嘴,像是读到了重大新闻。杜乔很惊讶,他父亲从前也有这样用指节敲打桌面表示思考的习惯。按理说诺尔被商队抱走的时候还不到六岁,记不记得很多事还不确定,更别说父亲微小的肢体语言了。这种相似性难道是血脉的遗传带来的吗?
诺尔被他看得有点不高兴,迅速地起了动作,继续思考。过了一会儿他从桌子边离开,把窗户打开站在风口上,他把头发往耳后拨,风吹得他直皱眉。杜乔的视线随着他转移到窗外,卖花女们正牵着客人在街上打情骂俏,嘻嘻哈哈的笑声堆叠。诺尔露出一个迷茫的神情。
“你写信回去了吗?”诺尔说:“你告诉他们我在罗马做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
杜乔连忙摇头:“如果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说。这是你个人的事情。”
诺尔面对他:“那你怎么看?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能回去,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也说了你退休会回去吗?”
“那只是个措辞,就像你说吃完了饭就去睡觉、涨了薪水就娶个漂亮老婆、退休了就回家养老,所有人都这么说,这是通用语言,傻瓜。”
“我理解,通用语言、通用目标、通用结局……还有什么?通用的人生?”
诺尔笑骂:“狗屁通用的人生,没人想和你有相同的人生。”
杜乔喜欢他的这个笑容,说到这里他的心情已经轻松了不少,这时有个聪明的想法从他脑袋里掠过,他走回书桌边取出纸来快速地写了一封邀请信:“我代表古利埃家族邀请你来奥斯曼土耳其,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永远对你敞开怀抱,我以家族的姓氏许诺。”
诺尔接过邀请信,他的态度仍然游移:“从二十六个变成二十七个需要什么手续吗?”
杜乔笑了:“还是二十六,从来没有把任何一个人剔除过。”
他们拥抱,亲吻彼此的脸颊,用家乡语言相互称呼。
半个月后。
一条深灰色的商船从威尼斯港口出发,满载着货品向东方的大陆驶去。
船长站在甲板上,拿一支老旧的望远镜眺望。万里无云,海面平静,白鸟在高空盘旋,亚得里亚海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正被他们压在脚下,向四面的地平线延伸。船长命令水手将船帆全部撑满拉开,水手唱起劳作的歌,歌声粗犷低沉,像海水喉咙里蓄势待发的咆哮。风起了,把船帆吹得猎猎作响,船全速前进,锋利的船头切开水波,翻出细碎的浪花。
一个年轻人这时跑到甲板上来,他的眼睛像燃烧着的海水。
“真是个不错的天气呀!”他高兴地说。
第44章米拉斯
夏初,奥斯曼土耳其。
爱琴海沿岸一个叫米拉斯的小城总面积不足两千平方公里,却盛产质量极高的白色大理石。
从城中心深入内陆腹地,索德拉山脉像一块被破开的巨大矿体,切口露出整面纯白无暇的大理石,在苍翠山林中形成一道雪色皑皑的天堑。大大小小的采石场不计其数,环抱着山脚下的平原,山道窄得只有一车宽,呈蛇形四十五度角向上,陡峭险峻,没有护栏,脚下就是悬壁与高风,即使人在山脚下看,也不由得双腿发软,战战兢兢。
除了大理石,小城还盛产羊毛毛毯,并以纺织、渔业、水产为生。城中风景开阔,三面环水,一背靠山,街道干净,建筑物善用深浅不一的蓝色圆形砖片拼接装饰,与意大利的马赛克画异曲同工,服饰颜色大多也鲜艳娇丽,女人用亮片缀在裙角,以色水粉在腰后或者手臂上绘制传统鸟兽图纹,别具异域风情。“米拉斯”其名,音节古老,以古安纳托利亚语为根发源,后来融合了利西亚语、阿拉伯语与古希伯来语,似乎早就预示着这块土壤将成为多民族文化交融的汇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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