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江亭
多纳托布拉曼特为观景庭院设计的草图十分宏大,数座拱门将整个景区分成数个院落,剧场、喷泉、斗兽场、雕塑花园错落而置,他甚至还打算建一座水神庙,听说与罗马常年水灾有关系。此外,他做出了不少修缮,大量沉积的淤泥和砂石被清走,废墟般的残垣断砾也陆续挪出,道路畅通了,排水系统也已经投入使用。但现场仍然荒芜杂乱,特别是重建所需的石料运送进来后,这些白色的大理石堆得到处都是,石匠、绳匠、木匠们像蚂蚁般毫无头脑地乱转,布拉曼特还设计了非常复杂的脚手架,用于搭建亭台楼阁和绘制壁画,这些绳梯和木架从上而下遍布四处,看得让人心烦。
“昨天有两个助手因为喝酒打架受伤,一个手臂骨折,一个眼睛出血,都没办法工作了,在没有找到可替代的新人之前,工程恐怕要耽搁下去。颜料的事情你们也不需要这么着急,还有充分的时间完成。这个花园工程时间至少还有两三年,我还会陆续需要增加购买颜料的,请各位做好准备吧。”布拉曼特说。
这位教皇的御用军事建筑师先生现已62岁,白发苍苍,神矍铄,说起话来条理清楚、逻辑分明,他每天保持六个小时以上的工作时间,亲手画草图、设计脚手架、甚至做一些细的雕琢绘画……正因为常年不断的坚持劳动,他仍然保持着高超纯熟的技艺和鉴赏力。
副主教和杜乔向他行礼:“非常感谢您能邀请我们来这儿。”
“拉斐尔那孩子告诉我,圣朱斯托修道院的颜料很令人满意,我正好在忧心这件事。从前我在米兰,即使从佛路伦萨买颜料,也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和运输用,可要从佛罗伦萨到罗马,光是路上就要耗掉好多天,如果能就近解决我当然愿意就近。”
“您不必担忧,我带了些可用的现货来,您先看看,如果满意的话再付定金。”
“噢,是吗?让我看看。”
杜乔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些瓶瓶罐罐,他带了朱红、藤黄、群青三种颜色,果然布拉曼特看到群青的时候,表情十分满意。他又仔细嗅了嗅朱红的味道,现场用画笔在调色盘上试验,高兴地说:“很不错,没想到罗马也能买到这么好的颜料。”
杜乔答:“能够让您满意就好,有关任何颜料的问题,您都可以托付给我们。”
布拉曼特即刻叫来男仆付钱:“那就这样定了,第一批次的颜料我一次性把钱都付给你们,这样省事些,定金尾款之类的事情我是懒得再去核算了。”
三人聊得酣畅,一起向观景殿走去。
布拉曼特挽留他们在梵蒂冈用午餐:“天气还不错,我打算让仆人们把午餐搬到别墅的凉台上,还有些我的好朋友也会一起用餐,请别拘束,他们都是非常友善的人。”
在别墅门前他们与一位枢机主教打了个照面。
布拉曼特向他行礼:“阿利多西大人,正是午餐时间,您还在忙于公务吗?”
这位枢机主教正是弗朗西斯科阿利多西。他俊美的面容此时略带愁色:“是啊,陛下不听劝说,一定要亲征呢。我和几位大人说得口干舌燥,奈何陛下异常坚定。您说,在这样的天气里亲征,陛下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呢?哎呀,我不多说了,我还得去找秘书官,恐怕没有时间享用午餐了。”说完他就匆匆告辞。
杜乔从没见过如此年轻英俊的枢机主教,不禁感叹:“刚刚那位大人面容堂皇,举止高贵,不知道是什么人物?”
布拉曼特轻笑:“可不是什么友善的人物,他是帕维亚枢机主教兼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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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务官,性格阴险狡诈,不招人喜欢。在梵蒂冈千万不能以面貌来论品德,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忌讳。”
杜乔虽然惊讶,但不敢多问,只能默默点头跟随前往餐厅。
这时,餐厅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人,大主教、外交官、女伯爵、诗人、画家、教授围坐一桌,享受主赐予的食物。今天的正菜是蘑菇烧小牛肉,鱼子酱、甜虾和葡萄酒源源不断地供应。布拉曼特好客热情,对聚会和宴筵的热衷丝毫不逊于尤利乌斯,这也是他能与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相处愉快的原因之一,两人喜好秉性在某种程度上十分契合。布拉曼特喜欢随时随地有人陪伴簇拥,似乎无法忍受一秒钟孤独。即使午饭时间不长,他也会呼朋唤友,一边喝酒一边畅聊,不在乎是否会影响到下午的工作。
副主教与拉拉大使正聊得投入,在国事、战争、教务等问题上,副主教显得更加游刃有余。杜乔就有些拘谨了,他只会做颜料,对于大人物们的话题很难插得上嘴,于是呆坐在位置上大口吞咽葡萄酒和牛肉。
这时,一位女伯爵正说到花边新闻:“我听说切雷萨波尔贾1又越狱了,他不是在西班牙吗?上帝,那个男人该不会回意大利吧,该出兵去抓捕他呀。”
布拉曼特回答她:“怎么抓?听说帮助他越狱的人里有西班牙国王暗地里派遣的卫兵。”
“国王为什么要帮助他?这真是太荒谬了。”
“听说西班牙国王欣赏他的军事能力,希望能让他当上军事指挥官。”
“要我说,就是陛下太仁慈了,这样危险的人物就应该决断一些送上绞刑台才是。只可惜,陛下没有儿子只有女儿,不然一定是个英雄人物。”
杜乔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这种花边新闻总是能引起他的好奇心。他问道:“陛下还有孩子吗?原来他和且莉的故事是真的么?”
布拉曼特露出微笑:“这也算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吧,且莉2替他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没有生出儿子来。不过陛下是有一个儿子的,似乎也是一位交际花生所出,只是缘分很短,不被人所知罢了。那孩子的命运可不好,倒真不如波尔贾呢。”
女伯爵与杜乔都露出了兴奋的眼神:“这是什么意思?大人还知道些什么?”
“这是梵蒂冈内部的秘密,说来助兴也无妨,只是两位不要随意传播。”布拉曼特也许是酒喝得有点多,显得憨态可掬:“这还是陛下没有登基前的事情了,只有梵蒂冈宫里的几位老人还记得,陛下还是枢机主教的时候,有时会让一个女人抱着男孩来探望。算起来该有二十来年了,也就是说那个孩子现在至少二十岁了。不过这也正常,那时候的陛下正当年呢。”
“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孩子的消息呀,二十岁的小伙子该大有作为了。”
“只可惜那孩子的命运多舛。据说星官占卜出那孩子是不祥之子,会影响罗马的运势,才导致罗马这几年内忧外患。于是陛下将他流放到山中劳役,不允许见人,所以谁也没真正见过那孩子,只是隔一段时间秘书官要往山中一趟,才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女伯爵一边喝茶一边笑道:“这要是真的话,岂不是太可怜了?好不容易成为了教皇的儿子,还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倒不如不生出来为好。”
布拉曼特点头:“皇室的孩子,有哪一位不是命途坎坷的呢?就连陛下早年不也颠沛流离过一段时间吗?主既然要他承担大任,享受富贵,必然要经历千锤百炼。”
他们随后将话题转移到对后代的教育问题上,只有杜乔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尽管他刻意压抑震惊的心情,但握着餐具的手仍然微微发抖。一时间他找不出确切的形容词来表达心情。
流放山中劳役的不祥之人,难道除了约拿以外还能有谁吗?如果只要是个不祥的人都流放到山中劳役,那说不定雅妮库伦山早就人员济济了。
原来约拿竟是教皇的孩子,不是出自什么牧师或者家庭教师之家,更不是普通的贵族商贾,是当今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儿子!这就是为什么他能读书写字,修习艺术,他也许受过最好的教育,也许有过光明灿烂的前途,现在却沦落山林牧猪,空有一身才华和智慧不能施展。切雷萨波尔贾造反越狱都没被拉去绞死,反而受到西班牙国王赏识混出个军事指挥官来,约拿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既不鸡鸣狗盗也不反抗教廷,为什么要流放他?就因为占星官的一句话?天上的星象能有所变化,运势也有不祥和祥庆之分,一个人怎么能永远被定义为不祥?
虽然布拉曼特的话揭开了约拿神秘的身世,但这个身世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杜乔在满腔愤懑和迷惑中结束了第一顿他和梵蒂冈上流社交圈的午餐。回到修道院后他显得心事重重,在捣石粉的时候磕到了手。他没有心情工作,干脆回到阁楼里对着那幅克鲁西姆战役画发呆。
安杰洛看出他不太开心:“是梵蒂冈的那些大人物欺负你了吗?”
杜乔叹息:“不是欺负我,但是我觉得比欺负我还要生气。”
“他们做了什么?”
“唉,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我也不做不了什么。”
“那你想做什么呢?”
杜乔郑重其事道:“亲爱的安杰洛,我想帮助约拿先生,我想让更多人知道他的才华。我想帮助他出人头地,飞黄腾达,让他享受更好的生活,幸福开心的生活。”
“又是约拿先生,你一天起码要提三回他的名字才够。他既然有才能,就不愁没有机会吧?不过许多艺术家在早期都很穷困,需要累积一定的社交人脉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是啊,现在没有人认识他,就算唱诗会上那些人喜欢他的画,也不见得都会请他画画。”
“一个人单打独斗当然不行,可以让他到艺术圈里先混混。”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他先在有名的画家团队里工作,当然,最好不要去找米开朗琪罗这样的,不然可能永无出头之日3,但还是会有慷慨大方的画家能欣赏同事的才能,进而向达官贵人们推荐。波提切利当年不也是这样吗?哪怕先在团队里找个小职位也可以,只要他有才华,难道还怕没有人愿意推荐他吗?”
杜乔的眼中点亮了希望:“就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呢,安杰洛你太聪明了。”
“如我所说,你最好要挑选好团队,否则阻力也不小。”
杜乔苦思片刻,突然有了主意:“布拉曼特今天说,花园案现在正缺两个助手,之前的助手受伤不能来了,这不是正好的机会吗?反正都是劳作,雕刻石头和养猪不都是劳作吗?教皇陛下也应该没有反对的理由才对,说不定做好了还能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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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呢!”
1*切雷萨波尔贾:前任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之子,拥有非常高的军事天赋,曾经率领意大利军与法军抗衡。现任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上位后,因为尤利乌斯曾遭受亚历山大六世迫害,他将切雷萨抓捕起来流放至西班牙监禁。切雷萨三度逃狱,最终受西班牙国王所邀成为西班牙军事指挥官。
2*且莉:罗马当时著名的美女交际花,尤利乌斯二世曾经对她非常沉迷,两人育有三女。
3*永无出头之日:米开朗琪罗虽然艺术天分高,但眼红善妒,时常指责、中伤他人,容不下有才华的艺术家,所以他一生树敌颇多,与布拉曼特、拉斐尔更是水火不容。
第14章勒达与天鹅
听到杜乔的提议后,布拉曼特和约拿的反应截然不同。
布拉曼特拿到粉笔画惊喜地说:“我倒是可以和陛下谈谈,如果他真的如此有才华,不妨作为急用。陛下的脾气虽然阴晴不定,但他总是更吃软的那一套。也许你该向约拿先生建议,让他对陛下说说好话,这件事就不难办了。”
“当然当然,他很乐意为陛下服务,只是太过畏惧陛下的威严才会让人觉得脾气不好,他会保持自己的礼貌和修养的。我是想,有才华的人不能白白浪了,如果能够让他更好地为陛下效劳,对陛下来说也是好事,如果做得不好再让他回山上就是了。”
“既然是这样,我会将他的诚心一并告诉陛下的,请等待我的消息吧。”
约拿则很生气,他把斧头挥得虎虎生风:“我不去。”
杜乔耐心地劝说:“只不过是对陛下说两句好话,你就稍微忍耐一下吧。这是翻身的好机会,如果你能得到布拉曼特的认可,陛下也会对你改观不是吗?”
约拿冷笑:“尤利乌斯不尊重我的母亲,玩弄她然后把她抛弃,他剥夺我的自由,强迫我服役,现在你让我去为他修花园?”
杜乔嘀咕:“你现在不也是在为他养猪嘛,有什么不一样?”
约拿脸上闪过阴沉的表情,他闷声闷气地将木柴劈为两半,额头布满了汗水也懒得擦。杜乔识相地闭上嘴巴,用手帕把他脸的汗水擦掉。他本以为约拿会欣然接受这个机会,而布拉曼特可能害怕触及教皇忌讳不敢采用约拿,没想到事情的结果恰恰相反。约拿性格顽固倔强,软硬不吃,多说恐怕又会发火,难道真的没办法说服他了吗?
气氛陷入尴尬,杜乔正要换个话题,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放在杂物堆边那尊“勒达与天鹅”的雕塑。经过不断完善和修整,这尊石雕已经初初落成,下半部分也成型了,美丽的斯巴达王后玉步款款,摇曳生姿,她怀中的天鹅动作挑`逗,用蹼爪轻轻地挨蹭女人的脚背。
杜乔想起刚刚约拿的话恍然大悟。天鹅是宙斯化身的“淫兽”,宙斯见色起意,趁着斯巴达国王不在与他人的妻子偷情,实际上有违人伦,荒淫无道。斯巴达王后不知道天鹅就是宙斯,与它嬉戏却意外怀孕,其实是无辜被害。作为神的代言人,教皇尤利乌斯象征宙斯,他和宙斯一样贪色放`荡,妄顾教义。而斯巴达王后暗示的是约拿的母亲,虽然她是个妓`女,但在约拿的心里,她作为母亲美丽尊贵,温柔善良,丝毫不亚于一国王后。
约拿用这尊雕塑讽刺教皇尤利乌斯并怀念母亲,他痛恨尤利乌斯,他的艺术才华是为了母亲而生的,让他为尤利乌斯效劳,破坏了这份才华的初衷。
想到约拿雕刻这尊塑像时的心情,杜乔为了约拿的孝心感动,也为自己的态度羞愧。
“这尊丽达与天鹅,是为你母亲雕刻的吧?她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约拿动作一僵,捏紧了手里的斧头:“在我心里,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是她教会你读书写字的吗?”
“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她花钱给我请了家庭教师。”
“那她是……怎么去世的?”
“火灾,妓院着火了,她为了保护我烧死的。”
“所以你的脸也是那个时候……”
“嗯。”
杜乔的牙根在颤抖:“抱歉,我不应该多问你的私事。”
约拿沉默了,他把斧头扔在一旁,舀起水来大口大口灌进嘴里。
杜乔讷讷地说:“我只是想,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也许你不追求荣华富贵,也许养猪对你来说足够了,那就养一辈子猪也没关系。但是,即使养猪也应该是你自愿养的,你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工作,选择住在哪里,去什么地方,结交什么朋友。而不是像现在,你必须养猪,有且只有这一个选择,如果哪天你想换个别的活计做做都不行。这是有区别的,你明白吗?”
杜乔越说语气越弱:“难道有没有那个铁项圈你真的不在乎吗?安杰洛说得对,我没有能力为你摘下那个铁项圈,只有教皇陛下有这个权力。我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把你带到教皇陛下面前去,现在我刚刚好有了这个机会,你真的不愿意尝试一下吗?哪怕……哪怕是为了我的这一点点心意……”
约拿喝水的动作停下,突然向杜乔走来。杜乔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上次他自以为是地劝说约拿,两人大吵一架,约拿挥着拳头威胁说要杀了他。虽然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变成“正式的”朋友,但约拿暴躁的脾气难改,很难说他会不会又突然发火狠狠把杜乔揍一顿。
杜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退无可退被约拿堵在了墙边。墙后是哼哼唧唧的猪叫声。他怯生生地抬起头面对约拿靠近的脸,这张戴着面具的脸乍看上去还带着神秘气质,与他身上的落魄颓唐相得益彰,杜乔的心跳砰砰加速,连脸都红了起来。
“你在害怕我又会打你吗?”约拿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杜乔摇摇头:“不是,我……”
他还没说完,约拿突然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我不会再打你了,我保证。”
杜乔瞠目结舌,他的脸因为刚刚的吻红透了。
约拿似乎心情很好:“我去,尤利乌斯的花园我会去的。”
杜乔的表情明亮起来:“那你答应了?”
“嗯。”
“你是真的愿意吗?你不生气了吗?”
“嗯。”
“那我去回复布拉曼特大人了,你不可以后悔呀,还有好多事情要准备呢。”
“但是别想让我对尤利乌斯说什么好话,我没有话要对他说。”
“好好好,不想说就不说吧,还不一定能见到他呢,见不到就最好了。对了,我偶尔也会过去,或许我们能够一起工作,我挺喜欢梵蒂冈的,很漂亮。你也真是的,刚刚把我吓了一跳,我真的以为你又要揪我的领子把我拎起来呢,也不说一声……”
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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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听着他唠唠叨叨地跟在身后,面具背后的脸露出微微的笑意。他恍惚地回忆着自己的嘴如何刚触碰到杜乔细腻温暖的皮肤,像东方来的顶级丝绸,该是女人才有的皮肤。
有些故事只有约拿才知道
比如他第一次去梵蒂冈是1484年,他刚出生不足三个月。尤利乌斯那时候还不是教皇,但已经身居高位,兼任多地枢机主教,很多人都明白他迟早是要当教皇的。可惜约拿的母亲没看出来,她以为她只是遇到了一个普通的神职人员。就像大多数骄奢淫逸、流连妓馆的执事官、大主教一样,尤利乌斯除了力格外旺盛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特点。她把他看作寻常客人,没想到后来她怀孕了。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她生下一个男孩,尤利乌斯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的眼线在罗马城中随处都是她终于明白孩子的父亲是个大人物。
当然,尤利乌斯没有认这个孩子,他只是把孩子拿过来看了看,然后给了一笔钱。不过根据约拿母亲的说法,曾经有段时间尤利乌斯很喜欢这个孩子,他隔一段时间会想要看看,偶尔还会用披风上的流苏带子逗弄。这段时光也不长,到1492年,罗马城经历了权力更迭,尤利乌斯的死对头亚历山大六世上位,为了躲避追杀,尤利乌斯不得不流亡法国。
那一年约拿八岁,他已经可以读出圣经中的每一个字,懂得乘法和除法,同时学习法语、意大利语和英语,文学、绘画则刚刚上手。这很奇怪,因为在妓院长大的孩子没有和他一样的,他们粗野顽劣,整天在污水巷子里打架偷窃,嘲笑被关在阁楼里读书的约拿是个“闺秀”。母亲只能向他解释:“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贵人的孩子,是金枝玉叶,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你的未来和前途绝不是呆在这条巷子里。”
但母亲期许的未来没有来,尤利乌斯流亡法国前的两天,妓院发生了火灾,母亲为了救他被阁楼烧断的横梁压在身上活活烧死,他因为衣领沾到了火星烧毁半边脸。第二天来的是一位琥珀眼、鹰钩鼻的神职人员,他说:“大人(尤利乌斯)去法国了,就因为你,你是这个灾星。星官已经占卜出来了,因为你大人不得不流亡,你母亲也被你害死了。”
约拿被戴上铁项圈,扔进了山里,他没有饿死,在溪边他抓住了从附近农家逃出来的猪仔。后来他把它杀了烤来吃,连内脏都没放过。虽然在此之前他没养过猪,但是往后还有漫长的牧猪生涯,迟早有一天他能够得心应手的。
时隔多年,约拿再次走进了梵蒂冈宫不是站在侧门边上和采买执事官清点猪群而是真正走进梵蒂冈宫,金砖玉砌与雕栏画栋仿佛还是昨日景象。布拉曼特检查了他随身携带的工具后,把他放进了观景庭院,给他看修复草图。他们面临的工作量的确巨大,布拉曼特的计划里的剧场、喷泉池、斗牛场、雕塑花园、水神庙连影子都还没有,只有些高大的拱门孤独地屹立在废墟上,披星戴月守护着教皇的观景殿。
约拿的首要工作是参与修复喷泉池,那是西克斯图斯四世时代留下来的,尤利乌斯很喜欢,他想把喷泉池放在观景殿能看到的地方。这座喷泉池如今污迹斑斑,有不少地方已经磨损腐蚀,池中央的天使雕塑还断掉了一只手臂,约拿打算先把这个天使的手臂补上。教皇同意他每天在梵蒂冈要工作六个小时,并取消了白天不允许下山的禁令,但工作完毕之后他必须直接回到山上打理猪圈和猪群。在梵蒂冈的工作他可以按月取工钱,每个月是1杜卡特。这个价格还是挺公道的。
杜乔在星期五早上到梵蒂冈,他来送颜料,并且向布拉曼特确认水神庙顶的配色方案。在经过雕塑花园的时候,他看到约拿坐在一根横倒的柱子上修复天使手臂。那画面使杜乔心动,只是约拿全然不知自己的艺术气质他粗犷荒野,像一堵废石,只与尘灰和苦难为伴,他的美丽那么与众不同,是一种粉身碎骨浑不怕的自由浪漫。
杜乔看得走也走不动,干脆坐下来恭维他:“我该让你给我多画几幅画,艺术家先生,等你出名了,你的画就值钱了。如果哪天我落魄穷困,还能拿来换点口粮,不至于饿死。”
约拿哼笑:“我可以把我的工钱给你,反正也是你替我要来的。”
“哈哈,我只是开玩笑,我能养活我自己的。”
“你做的颜料我看到了,很漂亮。”
“是吗?你喜欢吗?你喜欢我可以做给你,你画画会需要的,修复这只手臂需要多久?”
“一个星期。最长不会超过十天。”
“能休息吗?一个星期休息一天总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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