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犹在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江亭
丹拓只好下车,他看了看表:“我赶时间去接人,只有十分钟了。我们尽快解决吧。”
《爱的教育》有三百多页,裴元只看了一小半。丹拓端着热咖啡走进来。
裴元看到了他手臂上细小的伤口和破碎的衣角:“怎么了?”
丹拓摇头:“去结账吧。”
到了火化场裴元才知道后备箱里装着尸体。许南哲事件之后,他对尸体好像产生了疫,反而是火化炉的烟囱对他的触动更大。烟囱又高又大,顶口能吞一个人,烟灰斜着飘,像老女人的长发。裴元要仰着脑袋看,看得很劲,脖子也酸。他唏嘘,工业社会还是厉害,那么大个人进去一分钟都没有就成灰了。
他甚至不知道这具尸体是什么人,可能是大善人,也可能是罪犯。即使是十恶不赦的暴徒,从这么可怕的烟囱飘出去,同样是凄凉的哀景。裴元想,死亡的确是平等的。
丹拓开着车,突然说:“我下个星期就回缅甸了。”
裴元说:“好呀,什么时候回来?”
丹拓没有马上接话。男孩从沉默里嗅到异样,转念间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答案,他突然烦躁起来,不断用手指抠弄两本新书的封面,把边角抠得坑坑洼洼,指甲里塞满了细碎毛躁的纸屑。意外一个吃痛,指尖被页边划出个口子,血珠泡在窄窄的伤口里,既不往外冒,也不往回缩。
裴元把手指塞进嘴里,舔掉腥味的血,狠狠对着伤口咬,血迸了他一嘴。
“做什么?”丹拓皱眉。
裴元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你能回来吗?”
杀手说:“我杀了很多人,接下来还要杀很多人。我不能一直在这里。”
裴元把书扔在脚边,尖叫:“我不管!你回来!我不管!要不然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把我的尸体扔到火化炉里去!”他歇斯底里地怒吼,杀手从没见过他这样任性。
丹拓把车子停在路边,男孩气势汹汹地瞪他,瞪着瞪着眼眶红了,眼泪汹涌地流。
脚边的书被捡起来,丹拓拍掉上面的灰,放回男孩的手里:“如果我不回来,你可以继续读书,考大学,工作赚钱,程西能帮你。”
裴元的眼神顽固地抓住丹拓不放。他要一个答案,要真话。他不能示弱,哪怕其他人对我说谎,你不用对我说谎,你说出来,你告诉我,你不要我了,我不是你的义务,能做的你都做了,以后会有人接盘。他知道丹拓能明白,这是个质问。
杀手沉默片刻,回答:“答应程西的工作我马上就要做完了,但我不想杀你。”
裴元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从来没有打算过杀了我,对吧?”
“嗯。我不会杀了你。”
“杀手应该有契约神。”
“我们没有契约。我没有你的钱。”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骗他?丹拓的心里没有答案。他当时真的没有多想,他看着这个男孩,只是看到了更多没有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童子兵,只是想起在战争里被爆炸袭击死亡的兄弟姐妹。他刚来中国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孩子比缅甸的孩子幸福,后来他发现原来每个国家都差不多,到哪儿都是被遗弃的灵魂,都是被不幸和死亡威胁的生命。
裴元不算最不幸的那个,他有很多值得羡慕的东西,比如健康的身体、读书上学的机会、良知朋友……但是丹拓无法忽视,哪怕是微弱的不幸也是不幸,哪怕只是啜泣也是在哭,并不因为没有嚎啕喊痛,就不值得让人关注。裴元有获得幸福的机会,他比那些缅甸的孩子有更大的几率获得幸福。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只要他努力,他也会有幸福的。他只是需要时间。
杀手并不是存心骗人,他很少骗人:“对不起。”
裴元绝望了。“对不起”是个死胡同,话说到这里就不能再说下去了,前面是死路了,走下去只能撞墙流血,受伤的最后是他自己。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撞上南墙也不回头,有的人见了棺材不掉泪,可裴元做不到,他心里还有对这个人的爱意,他不想看到流血受伤,不想大动干戈,如果丹拓因此厌恶他,又何止一个“对不起”可以挽回?
丹拓松开他的安全带,裴元扑进杀手的怀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除了拥抱以外,他能要求的东西几乎没有。他想,我应该死在被狗咬的那个晚上,现在也来得及,立马下车,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挥手再见,等车子开走了,他可以躺在马路中间等哪个酒驾卡车司机过来帮忙在他身上碾一道,就完事了。死得尊严,窝囊都留给陌生人。
他想,我可以现在告诉他,我喜欢他,我爱他,他是我的初恋,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本来不想说,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奇怪,他只会觉得我是个不懂感情的小孩子,他也不会喜欢我,可小孩子的感情也是感情,难道我没有资格爱一个人吗?
裴元一张口满嘴都是眼泪鼻涕,又咸又恶心,他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到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样子,涕泗横流,塌鼻子塌眼睛。什么尊严,什么大方,扯淡,空谈!
他泄气了,自己对自己露出空泛的笑容。
“不要哭。”丹拓拍拍他的肩膀:“我欠你一个人情。”
裴元故作轻松地笑:“好啊。让我想想我还想要什么。”
他握着丹拓的手,靠在丹拓的胸膛上,外面奔驰而过的车流声像从远方而来,而丹拓的心跳沉稳有力。他突然意识到这种亲密感有多难得,丹拓不喜欢拥抱,杀手有杀手的安全距离,越过这个距离了,丹拓会紧张,会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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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也很难和人亲近,通常他需要花很长时间信任一个人,拉近彼此的距离,但他和丹拓认识不到两个月。也许以后他再也不会在其他人身上获得这种亲密感,裴元有一种预感:没有人能像他如此接近我的内心深处。
“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想把自己给你。”裴元低声说。他不确定丹拓能听到。
杀手想了想:“你的性命归我。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包括你自己可以动你的命。”
裴元被眼泪冻得冰凉的脸温暖起来,皮肤表层随之升起的燥热撑得他胸口满满的。嘴巴突然变得很干,在理智完全流失之前,他听到自己说:“为了我,你要活下去。”
“咦,好肉麻。”
阮爱叼着的笔从嘴里摔了出来。她拍了拍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图书馆强烈的冷空气让人汗毛直立。不巧她忘了带外套出来,只能无限地续热水,一个小时上了两回厕所了。还有更糟糕,裴元的故事比热水更有尿点,她兴致勃勃地端着纸杯,露出夸张的表情。
“他不想你再自杀,或者再找别人来杀你,看起来他还是挺喜欢你的,至少不讨厌你。”
裴元臊地挠头“他说完那句话,我就完了,彻底不行了。”
“你不借着这个机会表白可惜了。”
“算啦,现在也够了,他喜欢我,虽然不是那种喜欢,但是能得到他的喜欢已经难得。”
“但是他走了之后你怎么办?回叔叔家吗?”
裴元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程先生说他愿意资助我上完大学,只要我能考上大学。他们公司本来有资助贫困生的慈善项目,高中前我可以先住在程家,上高中就去寄宿。”
“这个接盘我给满分。”
“丹拓一句话,我得把后面五六十年都考虑起来。”
“youplay,youpay。”
“没听过。”
“汉尼拔。程彦后天出殡,报纸上说,程家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现在局面很动荡,股价也不好,你住在他们家会不会有危险?”
“和我没有关系,我住在程西的私宅。”
“他们家大吗?漂亮吗?”
“还行,不错。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说个你不懂的台词。”
阮爱的担心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裴元这样下去要出事,她想。
裴元不把危险当危险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失去,但阮爱隐隐感到害怕,裴元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生活轨迹,他实际上生活在一个血腥暴力、暗潮汹涌的环境里,而不健康的环境带来的肯定是不健康的人格,裴元现在不觉得,以后他会不会后悔呢?
这个傻小子也许会单纯地把它归结为初恋失败的后遗症。
第14章他杀了我的孩子,我也杀了他的孩子
程彦出殡的规模很低调,不像他父亲去世时全城瞩目。
即使这样葬礼还是出了个小意外,棺材店给程彦打了一口木棺,用的是好木头,但是做底板的时候木料不够,底板做得很薄。运送遗体的路程颠簸,把底板磨坏了,四角缺损,棺材放不平。程老太太看着那口破棺当场晕了过去,程西主持大局,让人临时拿石头报纸把四个角勉强垫了起来,并且在殡仪馆门口立了个巨大的告示牌“棺材不稳,请勿触碰。”
所有人都知道程彦的棺材破了。程西指天划地地说要把棺材店告破产,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哥哥。当天程家发了律师函,棺材店老板立刻登门道歉,谈了半天官司又不打了。
闹剧结束后,程西把母亲送回医院。他的车子被动了手脚,刹车失灵,三条命差点赔进去。司机是个机灵的老手,车子缓慢降速停在了路边,程老太太和程西无恙,司机受轻伤。警察在现场取证后迅速反应,抓了程家的一名高管,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还是程西把他提拔起来的,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弄死自己的老板。
同日,程西宣布暂时兼任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
“今天有人从25楼跳下来差点把我砸死。我前脚刚进门,他贴着后脚跟摔下来,要不是有个保安在旁边,我现在就是一张肉饼!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死得难看他们很高兴?”
“你在大开杀戒,人心惶惶是正常的。”
“我又不是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程西说得很理所当然,像这事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他缩在椅子里,受了巨大惊吓的样子。警察刚刚来过,他一会儿哭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又颓丧着脸,衣领袖子上抹得全是鼻涕眼泪,警察虽然不完全相信他的胡说八道,但是有女警在离开之前安慰他,希望他不要有心理阴影。当时丹拓藏在墙角,隐忍笑意没有揭穿。程西很清楚他在干什么,他没有愧疚之心。
在这个节骨眼上,愧疚之心也不太合适。程西害怕的不是有个人从他头顶砸下来,他害怕死得难看,他是要面子的人,他要死得有尊严。但是杀人过多难有这样的恐惧,看着程彦的死,看着头顶砸下来的肉饼,程西很难不被影响。
幸好康康还在,只要这个孩子还活着,程西总会克服心里的恐惧。
“名单上还有两个人,今晚我会再处理一个。”
“你没有问题吧?”
杀手摇头。
“机票定在后天下午,只有宝宝、奶妈和你三个人,以人多太招摇。”
“到了果敢,我自己回克钦。”
“如果宝宝死了,你也不要回来了。”
说这句话之前,程西在心里嘀咕,他觉得撂狠话很蠢,只有自大傲慢的人才干这种事。坐在皮椅上翘个二郎腿、一边吐烟圈一边冷漠地威胁敌人不是程西的风格,那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头干的事情。程西想,我还年轻,作风可以活泼一点、自然一点,不要太刻薄。但是想到宝宝他不自觉还是把狠话撂下,作为父亲他只看得到自己的孩子,顾不上别人的怨气。
裴元从图书馆回家,正见保姆抱着康康急匆匆往外走。
“康康怎么了?”
“刚吃过小蛋糕就吐了,肚子疼得厉害呢。程先生要我先带去找医生看看。”
保姆急得满头是汗,怀里的康康捂着肚子露出哭肿的眼睛,他看到了裴元,委屈地扁嘴巴又要掉眼泪。裴元连忙放下书包,握着康康的手亲他的额头,哄道康康不怕,哥哥抱。康康朝他伸出短短的胳膊,裴元把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膀上,被保姆又搂了回去。
“哥哥不抱了,我们要走啦。”保姆指着院子外的车说:“车子到了。”
程西不记得自己见过程西的这辆车。但程西有钱,车子多他没有见过很正常。他担心孩子,索性跟着保姆一起走:“我跟你们去吧。”
保姆摆手:“小孩子闹起来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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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去了。”
这时候康康终于忍不住哭叫哥哥,裴元把孩子从保姆手里接过来,他抱起康康有模有样。康康趴在他的肩头呜咽喊疼。裴元拍拍孩子的背一边哄一边给他擦嘴巴。
保姆只好带着两个人上车。司机也不是熟悉的司机,驾驶座和副驾驶坐着两个陌生人。司机看到裴元很不高兴,质问保姆,不是说只有一个嘛?保姆支支吾吾地说小孩子和他哥哥亲,没办法。
裴元想打个圆场说两句好话,去医院要紧。他突然想起来,程家有家庭医生,程西从不把人带到医院去。丹拓几次受伤不方便在医院接受治疗,也是让家庭医生到家里来诊断照料的。程西宠爱康康,难道会让保姆一个人带小孩子去看医生吗?康康的病情远没有到需要急救的地步,把家庭医生叫来才是妥当又安全的考虑,为什么要去医院呢?
无法忽视的寒意从脊椎升起,男孩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危险。
谨慎的性格阻止了他立刻向保姆发问。他用眼角的余光斜乜坐在身边的中年妇女,据说从康康出生她就一直照顾陪伴,跟着康康在国外生活了两年,最近才回来。程西重金雇佣,是因为她经验丰富,而且爱怜孩子。自己带了三年的小孩应该很有感情吧?刚才那个急切的表情难道会是假的吗?她不会忍心伤害孩子吧?裴元一边想,一边紧张地握紧了康康的手。
程西忙着拾家里的鸡毛,孩子大部分时间只能和保姆保镖在一块儿,又有遗嘱的缘故,程西难产生程家人不会伤害康康的错觉。如果孩子死了,程西反而会拥有继承权,程家人不喜欢程西,必然会让这个孩子活着。裴元很难判断,会不会有人利用这种错觉、趁机贿赂保姆和保镖伤害康康,这是程西的心头肉,想要伤害程西,孩子是致命弱点。
康康不安分地在哥哥的大腿上拱,一会儿要抱,一会儿要揉肚子。裴元让他侧身搂住自己的肩膀,借着孩子的遮挡在裤子口袋里用手机给丹拓发信息。
车子的确停在了医院门口。司机催促他们下车,保姆想抱孩子,裴元眼疾手快先搂在了自己怀里。他们穿过草坪进入大楼,到副楼乘电梯上最顶层。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太在等他们,她显然不是医生,而且她没有穿白大褂。
有人上来搜身,要把孩子抱走,裴元躲了过去,随即口袋里的手机、钥匙都被走了。
“这就是我的孙子。”老太太的眼神停在裴元怀里的孩子身上。
裴元被她语气里的狠毒震慑。她的双眼像两面黑镜,脸是一张悲戚、沉重的面具。这张面具挂在脖子上,让羸弱乏力的脖子负荷过重,颤颤巍巍地支着,随时都可能听到折断的“喀拉”声。裴元猜想这就是程西的母亲,她像程西形容的一样神经质,像每个他见过的程家人阴暗、忧郁。如果是受病痛折磨至此,裴元还能略表同情。
保镖在他身后把房间门锁上,裴元的神经猛跳,他下意识紧了搂着康康的手。康康哭得已经累了,也许是肚子没有刚刚那么闹腾,他趴在裴元的肩膀上安静地吃手指。一个保镖靠近裴元,裴元戒备地后退,侧身避开,没防备背后有人在他膝关节上踢了一脚,他痛叫一声跪下来,抱孩子的手却不敢丝毫放松。
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太太冷淡的目光,裴元咬牙道:“他只是小孩子,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程西。”保镖强硬地抢夺康康,孩子害怕地哭。
老太太微笑:“你也是小孩子,你保护他,自己呢?”
裴元回答:“程西帮过我,他资助我上学。”
“噢,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我可以带他去看医生了吗?”
“他是我的孙子,你觉得我会对他做什么?”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裴元想问她你对程西做了什么?他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只是纯粹好奇这对母子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能想象任何人在这位霸道的母亲身边生活都不好受,她的母爱和正常人不同,要获得她的爱必然也不是正常的孩子。
为什么她想见康康?如果一个小孩子肚子疼,哭红了眼睛,只要有怜惜之心的人都会立即送医,而不是带着大批保镖把房子锁上做出审问犯人的姿态。
裴元很害怕,他的手掌心沁出大量冷汗,滑得几乎攒不住,只能不断地往衣服上抹。康康很重,他快抱不住了,手臂已经在颤抖,他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只能尽量不露怯意,但他怀疑老太太早就看出破绽。他紧张地想,丹拓什么时候能来?他能找到地方吗?
“他生病了,肚子不舒服,请您让我带他去看医生。”裴元说。
嗓子很干,喉咙里在冒火,声音变得又哑又沉,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老太太给了保镖一个眼神,两名保镖上来左右架起裴元,把孩子从他怀里夺走了。裴元红了眼眶,怒火在他舌尖上酝酿,但他发不出来,羞辱按捺在他的心头强硬地逼迫他闭嘴。他的目光紧紧跟着康康,康康发出嚎叫声,又尖锐又强烈。
“哥哥哥哥”他蓝色的小鞋子掉在地上。
保镖把孩子抱到老太太身前,一只手握着孩子纤细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拖着腰。那段脖子很短,又白又柔软,在保镖宽大的手中显得微不足道。她只看了一眼,点头示意。
保镖突然发力,孩子的脖子猛地扭向一侧,裴元甚至没有听到清晰的骨头断裂声音,因为康康的吼叫充斥了他的耳朵,然后哭喊戛然而止,以至于裴元以为他只是噎了嗓子。
房间安静了,孩子的脑袋连着脖子歪成不自然的角度,眼睛没来得及闭上,一对圆眼安静地瞠开,失焦的目光正落在裴元身上。裴元看到,眼角剩余的那颗眼泪从眼眶流出来。
他吓得发抖,喉头艰涩沉重,他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保镖把孩子扔在地上,小小的尸体落在柔软的毛毯上像云朵落在山坳中。
老太太露出傲慢的笑容:“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裴元没有听到,他挣脱了保镖,手脚并用地爬到孩子身边把尸体搂在怀里。康康的皮肤还是热的,他的手指半攒着,指节又粗又圆。程西花了心思养他,很注意孩子的营养,而且不吝金钱,康康在同龄孩子里算胖的,只是他现在还小,就算圆润些不妨碍他的可爱。裴元曾经想,按照程西这种养法,小男孩可能会有过早的肥胖症,不过程西好像有他自己的主意。
耳边有人尖叫呕吐,裴元的耳朵分辨出是康康的保姆。他没有心思理会那个女人,把孩子的尸体抱起来,一言不发往门外走。
保镖拦住他,他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人也杀了,可以了吧?”
老太太像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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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戏:“他杀了我的孩子,我也杀了他的孩子,算是扯平了。”
第15章这就是他生命里最光辉的一刻了
丹拓比程西更早接到短信。但裴元没来得及说出确切目的地,短信上只有一个车牌号码。
程西查到了车主,是老太太弟妹家的女婿。他的语气又震惊又愤怒,拳头砸在玻璃上。玻璃很硬,没打碎,指节差点断裂,他的脸上憋出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有人打电话给程西,让他去医院。
路上,他们前后被两辆车子夹击。丹拓换进了驾驶位,把车子开进小巷。程西从后座下扒拉出一把64式,他端着枪神神经经地盯着车窗外,很紧张。他不会开枪,也不喜欢耍枪弄棒。
“我应该杀谁?”程西问。
丹拓目不斜视:“随意。”
程西兴奋地让丹拓把车顶打开,枪架在车顶冲着后面的车子狂轰滥炸。子弹把挡风玻璃炸碎,飞溅的玻璃碎片从他脸颊上刮过,疼痛尖锐,热乎乎的血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他闭上眼睛,五官缩在一起,没料到会被玻璃渣子糊脸。分神片刻,一颗子弹从他身后飞过来钉进了肩膀,他吃痛地按着骨头把脑袋缩回去,冲丹拓尴尬地笑:“算了吧。”
丹拓回答:“坐好低头。”
程西才看清楚前面的形势,一辆运送原木的平板车挡在了前面五十米不到的地方,整齐粗壮的木段摞成两层楼高,每根长度至少有十米,粗的比卡车轮胎的横截面还大,这座堡垒沉沉地压在后车板,让程西胆战心惊。不好的预感升起,他怀里的枪越坚实,心跳就越失速
“会撞车!阿拓”
丹拓咬牙将油门踩到底,方向盘一转,车后尾甩出九十度弧线车子从那堆原木下滑了过去,车头直接撞在卡车右侧!
程西差点吐出来,身体随着疯狂的车速直接甩在门上,脑袋正好磕到门框,安全带紧紧勒着他的胃,以防他从座位上被扔出去。64式细长的枪管支在他的耳边,如果再多往右移两寸,他的眼睛就被戳瞎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叫:“说了会撞车”
句子另一半卡在嘴边,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恐怖的场景就在他的身侧,卡车被撞歪,无数横木顺着猛烈的撞击力脱离厢槽飞了出去。日光有一瞬间的黯淡,这些遮天蔽日的怪物,它们巨大可怕的身体在空中滚落,轰隆的闷响罩顶而来,如雷贯耳,程西眼见整根粗木揽腰落在那辆追击他们的轿车车顶,可怜的小车在它身下像块三明治被压得又畸形又扭曲。车顶完全塌陷,两端微微翘起,直到程西瞥见完全变形的司机尸体,喜悦从心灵深处升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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