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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犹在耳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江亭
丹拓拿掉身上的安全气囊,把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接二连三的撞击声由近及远拉开,有车子尖锐的鸣笛声、玻璃破碎声、翻车声在杀手的脑海里虚构出无限的画面。
这些画面太熟悉以至于他能记起每个细节,曾经在家乡的山道上,敌人夜晚从山壁下攀爬上来偷袭,士兵们打空所有的子弹,手上连一块铁片都没有了,大自然给他们提供丰富的武器素材。石头、木段、蜂窝......这些古老的、经典的兵戈具有现代战争没有机会欣赏的美。
“闭眼!”程西咋呼的声音响起。
丹拓本能照做了,砰的枪响落在他耳边,他好奇地抬起眼睫毛,程西开枪把卡车司机射杀在车门边,血溅满了车窗,像瀑布倒悬在车顶。丹拓轻轻叹气,重新发动车子,轮胎高速转动起来,他们从狭窄的卡车侧身勉强挪开重新走上正道。
后视镜里狼狈不堪的木头、轿车、尸体散落一地,直到地狱般的景象越来越远,程西回目光,注意力放到自己流血的肩膀上。他扯下衬衣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因为扎得太紧导致肩膀血流不通畅,有点喘不上来气。车窗倒映出他苍白失质的脸。
“等我把那个疯女人解决了……”程西压抑着怒火说:“疯子,这些人都疯了,不要命了。他们只想着权力、权力,钱、钱……但是你知道吗,阿拓,我告诉你,我有资格说这个话,他们没有,我有。权力和钱从来不能成就事情,最多只能把事情变得容易。*”
杀手沉默地把车子拐上大路。车窗上的血看起来非常可疑吓人,他从置物柜里扔了条抹布给程西,示意他擦擦车窗上的血迹。程西照做了,他一边劳动一边唠叨
“这是失败,教育上的失败,这些人根本没有学到对的东西!思想和意识上的错误,你明白吗?他们只看到怎么过好这辈子,怎么投机取巧地把生活弄得简单点,不仅因为身边人这样,爸妈也是这样教育他们的,这就是家教不重视!家教失败!我绝不会这样对我的宝宝!”
他焦虑起来就会说很多话,以至于到后面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丹拓在他身边的时间非常长,足以了解这个习惯。他放任程西用嘴巴来缓解自己的压力。
程西从丹拓紧绷的面部表情上看到更多信息:“你……担心小蜥蜴吗?”
杀手终于说了上路后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不会有事。”
(*权力和钱从来不能成就事情:出自康德《论教育》第9卷序言)
车子停在医院大楼后门,丹拓仰头望向顶楼,把小提琴盒拿出来。
“等保镖都到了你和他们一起上去。她想要的是你,不会轻易杀了你的孩子。”丹拓说:“这里不适合狙击,我先去顶层天台,从外墙下去,如果里面人不多我可以直接处理掉。”
程西说:“注意安全。”
他有点后悔把母亲安排在市中心医院的顶楼,打起架来太引人注意。
裴元经历了百转千回的情绪变化,眼泪刚流出来是热的,泪痕挂久了又把脸颊冻得僵硬。他坐在墙根上发呆,用外套盖住康康的遗体,安置在身侧,但凡有动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外套。在程老太太眼里,这种奇怪的保护欲和爱很像程西。
“你,过来给我换杯水。”老太太说。
裴元的脚麻了,他站起来扶了一把墙。有黑色的圆点从他身侧的窗框边闪过,微乎其微,如果不是他站得近看得清楚,差点错过了。他低头掩盖掉变化的眼神,小心翼翼朝着老太太走去。护士把水壶递给他,水壶有点重,摸起来还是烫的。
是丹拓吗?程西也到了吗?他故意手抖把水洒了出去,泼了老太太一身。
“抱歉,不小心的。”他耸耸肩膀,露出恶意的笑容。
老人甩了他一巴掌,怒气冲冲地低头叫人来清理她的衣服,护士、助理把她团团围住。裴元退到墙边,招呼保镖:“去叫医生过来,看看有没有烫伤,快点。”
保镖刚一挪动,变故突生!
扫射声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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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窗户玻璃哗啦啦地破碎,一个黑影闯进来。护士吓得尖叫,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裴元紧紧贴着墙,他看到保镖的尸体倒在窗户边,血流到毛毯上,那个闯入的身影从窗框上落地,熟悉的侧脸映入视线,裴元深深吸入一口空气,才反应过来刚刚忘了呼吸。
丹拓双手持枪,左右扫射,他被两簇明亮的射光包围,裴元捕捉到他额角那条狰狞的伤疤,在火光中白得发亮,像一尾游移的电光附着在额角。多么震撼,多么肃杀,他屏息等待丹拓转身,耗尽生命只为了等待这一刻,两人的眼神像贴近的齿轮擦过,又迅速分开。摩擦的火花顷刻燎原,炙疼考验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心脏被包裹在重生的火舌里。
裴元顿悟,这就是他生命里最光辉的一刻了,是他能寻找到的全部意义。
两把枪的子弹都打光了,丹拓扔下武器徒手把保镖的脖子拧断。即使身上有防弹衣,被子弹击中的感觉也不好受。他脑袋里全是战场,他第一次上前线,一个好心的老兵把自己的防弹衣给了他,他在冲锋中被政府军的子弹打中腰侧,疼得冷汗直冒,又绝望又愤怒。战争通过弹头清晰而准地击中他它不会马上杀了你,但疼痛会无休止地、循环往复地把人折磨殆尽。回去后他的皮肤上多了块淤青,老兵没能活着回来。
杀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被形容成蜥蜴的男孩,他的确灵活敏捷,沿着墙往门口爬。好孩子,他想。他在地上打了滚,躲过另一个保镖扔来的椅子。目标近在咫尺了,老人用惊悸错愕的目光看他,他一脚把轮椅勾过来,胳膊扣住老人的脖子,枪口顶在那堆白发上。
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动作,老人的嘴唇抿出一条生硬冷酷的灰线。
丹拓托着轮椅后退,他用眼神示意裴元:“孩子呢?”
裴元局促地抱着怀里的外套,掀开帽子遮盖住的一角,眼泪从他眼角流下来。
“对不起,”男孩说:“我……我没保护好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男孩哽咽的声音几不可闻。丹拓沉默了,这不是裴元的错,让一个孩子来保护一个孩子是无稽之谈。但新的、不详的预感在丹拓心里形成了。他以为程夫人不会轻易动康康,她大可以拿着这个孩子要挟程西归还权力和财产,只要她曝光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程西就会名利尽失。
现在孩子死了,程夫人显然不打算玩谈判协议的游戏,那她要什么?如果程西这时候看到孩子的遗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丹拓不敢往下想,他下意识觉得不妙。
但是已经晚了,大门轰地打开
“都不准动!”程西带着黑压压的保镖们走进来:“先找孩子!”
丹拓眼神指示裴元离开,裴元拢手臂抱着外套就往外面跑,保镖拦住他,程西奇怪的眼神转向了裴元。裴元用胳膊遮在胸前,露出勉强的笑容:“我……我先走,可以吗?”
程老太太突然开口了:“西西,他怀里的是宝宝哦。”
程西的双眼里一只是惊喜,一只是血腥:“阿元,他还好吗?我看看他。”
裴元深吸一口气,他尽量压抑颤抖的语调,试图安抚疯狂的程西。
“你……你先冷静,康康他……他没有很痛苦……”
程西没有听完,他直接掀起了外套。康康青灰色的脑袋掉出来,他紧紧闭着眼,脸上血色尽失,和程西记忆里红扑扑的小脸蛋完全不同。程西伸手碰到孩子皮肤,它像清晨的玫瑰花瓣,冰凉而柔软。手指掠到鼻下,突然猛地缩回去,做父亲的脸上形成一个张惶而惊愕的表情,紧接着暴怒像积聚的乌云迅速围拢,吓得裴元两腿发抖。
“程西,让裴元走。”丹拓低沉的声音落在地上,显得室内更加安静。
程西真的没有听到,他两步冲到程夫人身前,揪着她的领子,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啪地好大一声响。他剧烈地喘息,狠狠地掐着母亲的脖子,手指深深地陷在丑陋堆叠的皮肤褶皱中。他厌倦这个女人了,她身上没有任何他感兴趣的东西了。他一直想搞清楚为什么作为母亲她可以这么厌恶自己的孩子,哪怕他身上的特质不招人喜欢,但是没有母亲会怨恨自己的孩子以至于让他去死。这些问题现在不重要了。
步枪还顶在程夫人的脑袋上,她的脸被打歪在一边,丹拓听到了她低沉的、奇怪的笑容。他想阻止发狂的程西,突然瞥见轮椅圆胎上奇怪的反光点,是从座位下方投射出来的。
那是个淡红色的、微小的圆点,跳动频率很快,丹拓没来得及多想,抬脚把轮椅往远处踹,拉着程西大喊:“趴下!有炸弹”
爆炸的火光团成巨大的球体裂开,灰烟挟裹着冲击气流轰隆如雷。
裴元扑倒在地板上,热浪掀起他的头发,有玻璃碎片从他额头划过。浓烟灌进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是混沌的,皮肤热`辣辣地疼。怀里的遗体被他护在腹下,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压到它,以碰坏了这个娇弱的灵魂。
“丹拓!丹拓!”他朝着迷雾深处喊了两声。
伸手拨开眼前的黑烟,他察觉到光线聚集的方式有点奇怪,正对面的墙体炸出了个窟窿,惨淡的日光从洞中束。视线顺着光线往下,那块巨大沉重的房梁正砸在杀手的背上,只剩半个肩膀和头露在外面。程西灰头土脸地被推开在旁边不足五十公分的地方,表情不可思议。
裴元想也没想爬起来就朝着杀手跑。
丹拓看不清楚,他脑部供血不足,但耳边有由远及近的脚步,他怒吼:“走”
他的身下,地板在颤颤巍巍地塌陷。
突然有东西碰到了杀手的嘴角,触感柔软温暖,带点苦涩的咸味,转瞬即逝。
程西把裴元拉开了,拽着人就往门外跑:“别过去!会掉下去!”
裴元尖叫:“救他!救”
然后他看到地板塌陷了。顷刻,杀手的脸随着轰然下沉的房梁消失在地平线。
第16章不断深坠,永无止境
“她腿上盖着毛毯,所以没有人看到炸弹藏在轮椅的座垫下面。她想和我同归于尽,可能是因为程彦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程彦是我亲哥哥,他走了一个月,我在家就躺了一个月,现在我妈也死了,操`蛋!我知道她神有问题,但是我不能接受,这不是理由……”
“您知道她可能从什么渠道获得炸弹吗?”
“不知道,她平时只喜欢翡翠、皮草和葡萄酒,一定要希腊产的葡萄酒。”
“她以前有没有过伤害你、威胁你的生命的行为?”
“她知道我有保镖。”
“被害的儿童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的孩子,我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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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为什么要杀这个孩子?”
“有传闻这个孩子是我的,她想报复我。”
……
将近十二个小时的讯问耗尽了程西所有的神和体力,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弱,额前的刘海不断滴落汗水,律师谨慎地递上湿纸巾给他抹了把脸,那张严正、森寒的面具褪下后露出倦容。
但这还只是开始,他心想。
车子的空调开得很低,程西打了个哆嗦,秘书眼明手快地把风口关小。程西蜷在座位上,他觉得不舒服,嗓子又干又热,咽口水的时候有点疼,身体骨子里很冷,皮肤又是烫的。也许发烧了,他迷迷糊糊地接过秘书递过来的保温杯,热水从喉咙滑入食道,温暖了他的胃。他一边叹气一边闭眼养神。
“回家吧。”他低声呢喃:“给我一片日夜百服宁。”
秘书不忍心:“需要打电话给李医生吗?”
程西摇头。接下去的路程他没有再说话,直到踏进自己的卧室。女佣接到秘书的命令,把所有孩子的玩具用品都拾走了,卧室干净温暖,看不出破绽。程西倒在床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就这样他还哆嗦,女佣试探他的额头,烫得吓死人。
“桥桥呢?”程西扁着嘴巴,露出委屈的表情:“我要桥桥,为什么她不在?”
女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从心里害怕,这屋子里挤了三个死去的灵魂。
程西梦见了他心爱的女人。她作学生打扮(他们就是学生时期认识的),坐在草地上苦恼地抱着原文书查资料。他们俩学习成绩都不好,整天只知道玩,所以一到要交作业的时候最头痛。程西曾经买枪手给自己写论文,结果被发现抄袭,差点给退学。系里罚了他做公共劳动三个月,留校观察半年,桥桥每天大清早起来陪他扫厕所。两人趴在马桶旁一边笑骂一边铲香口胶,后来有段时间每次他们在浴室办事都能拿这段患难开玩笑。
程西觉得很抱歉,他没脸见她,可是他实在是太想念她了,他宁愿跪在她面前磕头。她拥抱他,只是不说话,程西想她可能是刚刚洗完澡,她的头发和皮肤上都蒸着热气,摸起来温暖又潮湿。她用指甲把程西的手掌划开,血流出来,但是他不觉得疼,伤口处的皮肉外翻,像两瓣薄薄的嘴唇开在他的掌心。
然后他醒来,浑身虚汗。烧退下去了,额头是凉的,胸口也是凉的。
“那只小蜥蜴呢?”程西问。
女佣摇头:“他没有回来。”
程西皱眉:“去找,别出什么意外。”
裴元不在学校,不在程宅,也没有回叔叔婶婶家。裴元开车去了贸易行快餐店。
二楼的房子在爆炸后没有来得及修复,整体被封,破碎的窗洞像一张狮口。程西揭开封条推门而入,在床边找到了坐着的男孩。他不是个活人的样子,皮肤在日光下是透明的,头发的颜色又轻又浅。按照事发时间倒推,他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没有进食进水了,程西甚至怀疑连睡眠都不曾眷顾过,他嘴皮干枯脱裂,眼角血丝密布,额角的伤口有的地方结痂,更多的地方则发炎化脓。天气还没有完全凉下来,再过几天皮肤就会溃烂。
程西心有愧疚:“阿元,我很抱歉,把你卷进来。”他递上一瓶矿泉水。
“找到他的遗体了吗?”
程西沉默了。裴元等了一分钟,把矿泉水瓶接过来打开,一边小口小口地喝水,一边无声地流眼泪。喝到一半水呛在喉咙里,他剧烈地咳嗽,他扶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张嘴吸气,好不容易把那口水咳出来,眼泪鼻涕汗珠糊了满脸。程西掏出手帕来给男孩擦拭,他想,到底是个小孩子。这个念头出现在程西的心里,竟然有些欣慰。
“为什么你不哭,嗝,康康没能保住,你也很难过吧?”
“嗯。”
“你以后还可以有宝宝的,嗝。”
“康康是我唯一的孩子,以后也会是。谢谢你一直照顾他,你是个好哥哥。”
裴元哇地一声痛哭哀嚎,他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气势磅礴,哭得轰轰烈烈,程西不知道他这样虚弱的身体情况怎么还能挤出如此大能量。程西有点感动,他不能为自己的孩子哭,不能为自己的朋友哭,外人会看出破绽,但裴元能为他哭,能为所有人哭。多么痛快,多么幸运。
程西牵起男孩的手下楼,让秘书把家庭医生找来。裴元在楼梯上突然往前栽,差点滚下去,程西扶了他一把,男孩看起来很迷茫。他感觉自己在坠落,从丹拓掉下去那一刻开始,他就总是产生这种坠落的幻觉两脚虚空,即使踩在地上也不踏实,世界就像地震,所有的土地都在晃动,不断塌陷,不断深坠,永无止境。他拼命地摇头,把幻觉从身体里甩走。
程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裴元出神低喃:“地板在晃。”
程西看看脚下坚实的水泥地,突然意识到严重性。
他试探性地问:“裴元,你还活着,你知道吗?”
裴元表情呆滞,良久他微微点头。
第17章念稿子可以,假哭不行
五年后。
汇报厅的空调开得很低,裴元刚好坐在风口下面,头皮吹得发麻。但讲台上站着倪光南*,他还多花了一百块钱才在bbs上换到入场券,早退太可惜了。
隔壁有女学生拍他的肩膀,小声说:“你是裴元?”
她靠得太近了,裴元谨慎地把屁股挪开两公分。
“听说你在蜂网实习,怎么进去的?还招实习生吗?”
“一个朋友介绍的,不招了。”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没再搭话。裴元松了口气。
(*倪光南: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首创在汉字输入中应用联想功能,中科院计算所公司(联想前身)和联想集团首任总工程师,联想集团即以联想式汉字系统起家并由此而得名。)
手机震动缓解了尴尬,是阮爱的短信:接人。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裴元到同样内容的短信。自从上大学,阮爱的运气不太好,她交了个摄影系的男朋友,长相九分,技术七分,性格三分。小打小闹成了家常便饭,阮爱偏偏越陷越深,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喜欢,裴元觉得他们最后会闹掰,时间问题。
接人的地点在ktv包厢外,阮爱宿醉头疼,拎着高跟鞋光脚靠墙站着。她的头发留长了,又黑又直,整齐的刘海刚好把眉毛挡住。这个发型是她男朋友设计的,显得脸小皮肤白,像个漂亮的小女巫。她把这三个字纹在肩膀上,是情侣爱称。
“要烟吗?”裴元递上烟盒。
阮爱凑过脑袋点烟,一屁股坐在裴元的单车前杠上。裴元载着她回学校。阮爱身上的味道很可怕,不知道昨天晚上喝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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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熏得直皱眉头。微微垂眼他能用余光瞥见女孩锁骨上清晰的吻痕。真让人羡慕啊,裴元没头没脑地想。
“你欠我一百块。”裴元没好气地说:“倪光南没听完。”
阮爱有气无力地趴在单车头:“分手期,可怜可怜我。”
“真的分了?”
“他要去香港。”
“再交一个呗。”
“说得容易。”
车子停在红灯前,路边有一间发廊。裴元摸摸女孩的发顶,他还是喜欢阮爱短头发的样子,阮爱是俏皮活泼的,哥特女巫虽然有个性,未必能印证自我。他把车子推到发廊门口,催促女孩下来,用眼神指了指门口的理发师。阮爱心照不宣地叹气,她对着玻璃门抚摸长发,倒映的人像同步了她的动作。不等她下定决心,热情的理发师已经把她接了进去。
四十分钟后,她满意地顶着短发出来,裴元为她编上小辫子,用蝴蝶夹固定发尾。
“下午我去公司,不送你回宿舍了。”
“反正你毕业了直接签约,为什么还要这么长实习期?”
“因为我欠程西的钱?”裴元佯装无辜:“学、生活、衣食住行都是他出的,所以只能靠打工还债?也不多,大概几十万吧,干个十年就清了,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吗?”
阮爱用同情的目光看他,拥抱他的肩膀。她没有穿高跟鞋,踮脚踮得力。裴元以为她刚失恋心情不好,一手接住她的腰,安慰性地拍了拍。阮爱在他耳边笑,女孩的呼吸在他耳边弄得他头发根痒痒的。阮爱不怀好意地说:“剪头发的钱要不先欠着?你也不差这点债。”
裴元无奈地点头。他们在十字路口分手,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裴元才转身离开。他是爱着阮爱的,心里很珍惜她,因为爱她,让他相信自己是热爱生命的。
公司在离学校一个小时地铁的市中心。
裴元在电梯里到程西的电话,先上顶楼去董事长办公室。
“你找我?”裴元从书包里掏出两份文件:“签名,学校要的。顺便能转点钱给我吗?打个银行流水就还给你,申请签证用的。”像是他找董事长有事,不像董事长找他。
程西倒是很随意:“你要出国?”
“去缅甸。”
程西沉默片刻,决定先把正事说了:“明天晚上有个慈善晚宴,资助贫困生的项目,公司要和几大银行、高校合作,能出钱出钱,能出力出力。我代表公司参加,你们学校校长也会去,”然后他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你应该出席。”
裴元没有听懂:“为什么?”
“作为贫困生代表,你要做个演讲,夸夸我怎么对你好。”
“要说你给我送aj的故事吗?”
“秘书会写好发言稿,你照念。”
“那就找个真的贫困生代表去。”
“我和他们不熟。”
“我们俩也没有很熟,”裴元露出虚伪的假笑:“你可以的,相信我。是他们找你要钱,你是老板,又不是你求人家,明天晚上我要赶个作业,如果能早点做完再说吧。”
程西固执地拍桌子:“你跟我去,我给你打钱。要不然你的签证别想。”
裴元忍住了把他当场按在办公室上揍一顿的冲动,他气呼呼地瞪着眼鼓起腮帮子,脑袋里反反复复都是“抛头露面”这个词,程西是大老板,他就是个婊`子。过了一会儿,他悲愤地交出自己的底线:“念稿子可以,假哭不行。你也为我的面子想想!”
他一秒钟都不想在程西办公室里多呆。程西没有阻止他走。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程西拉开隔壁休息间,让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听到了?开心了?”
“嗯。”
“没必要躲着嘛。”
男人没有说话,他背对落地窗只露出一个沉重的剪影。从程西的角度看,男人的膝盖边立着枪,他一只手扶着枪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躲躲藏藏对他来说是一件难事,他和程西都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真的要躲该永远躲在异国,不要回来。既然回来了,那就是想见面的,想见却不敢见,当然是难事,但是对于奔走在他乡的杀手来说,从来没有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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