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铭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盐焗松果儿
五年来,那小子的个头突飞猛进,已从堪堪到段唯肩头的小豆丁,长成身长超过段唯半头的英气少年。只可惜那一手字迹的长进远不及个子,虽不那么像鬼画符了,却也是飘逸不羁的自成一派。
陈简言对江凝颇有微词,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手烂字,主要是他“伴读”之后,爱徒的变化实在始料不及。从轻处讲,陈老布置两张习贴,八岁前的段唯至少写上四张,而现如今,保证写够两张立即停笔,绝不多墨汁。而比较严重的是,不知两人私下里看了什么书,在呈上的文章中时有惊人之语,陈简言恨不得把段唯整个人包起来带到身边,与江凝彻底隔绝。
与此相反的是,苏武师总是对江凝赞不绝口,认定了他是练武的好苗子。
段允啼笑皆非:“我怎么觉得,这个捡回来的反而更像我?”身后无人回应,苏越正望着远处习武的两个孩子出神。意识到段允的目光,他蓦地起微微上扬的嘴角,重新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段允:“啧,我上辈子是欠你钱了?”
这日正是中秋佳节,结束了日常晨练,便没有其他课程了。江凝有心想出府撒欢儿,却被段唯押去了南书房练字。
江凝老大不情愿地:“今天是中秋,闷在房里练字多扫兴,我们就不能出去逛逛吗?”
段唯冷冷地:“少找借口。你那字练到现在还没型没体,将来怎么拿得出手?”
“怎么没个型体,”江凝狡辩道,“我这字叫’江凝体’,独此一家。几百年后,那也是墨宝,一字千金。”
段唯嘴角抽了抽:“还没睡醒呢吧?虫子掉墨汁里再爬出来的道,都比你那字好看。”
“行啊,”江凝轻笑一声,“对别人向来都是温文尔雅翩翩公子,怎么到我这儿就变得这么损了?难道你……”
“凝公子,” 一旁的小僮忍不住插话,“墨已经研好了,您再不写可就干了。”
“思墨,你怎么回事?到底站哪边?”江凝不悦道,“下次出去我可不带你了。”
小僮不慌不忙,狡黠一笑:“凝公子,您是不是忘了上次让我帮您藏……”
江凝顿觉不妙,赶忙拦住:“好了好了,你这孩子,我逗你玩呢。研过这些就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思墨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退出书房。段唯却不依不饶:“你让思墨帮你藏什么了?”
江凝低头思索少顷,灵机一动,从袖中摸出一颗桂花糖:“这个。给你。”
段唯无语:“这有什么好藏的?”
“后厨又不是时时都备着它,什么时候想吃都能吃到。好比现在,我突然给你变出一颗,你说不定一高兴就放过我了呢?”
段唯抽走糖果,铁面无私道:“写。”
王府正殿,中秋宴于午时开始。段允与陈简言先后致过佳节贺词,众人饮过第一杯开胃的桂花酿,婢女便呈了花菇豆腐羹至各个桌案。
段唯看着面前的花羹,不易察觉地轻皱了一下眉头。他不是爱挑食的人,却单单觉得香菇有股怪味儿,不过因着素来养成的习惯,他总会面不改色地吞下去,从未跟后厨提过要求。好在今天这道只是在上面洒了一层烩好的香菇丁,不至于使整碗羹都充斥着那味道。
段唯拿起调羹,面前的小碗却突然滑向右边,紧接着,一碗早已撇去了香菇丁的花羹滑了过来。段唯惊异地抬起眼,刚好对上了一双噙着笑意的褐瞳。
宴毕,段唯押着江凝回书房的路上。
江凝:“不是吧?你好歹想想刚开宴那会儿,我还帮你撇了香菇呢,你怎么能以怨报德啊?”
段唯:“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香菇的?”
江凝嘿嘿一笑,起了坏心眼,迅速贴到段唯耳边:“喊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段唯用胳膊轻捣了他一下:“别闹,快说。”
江凝依旧没正经:“梦里你亲口跟我说的。”
段唯嗤笑:“梦里的事也能当真?”
江凝:“怎么不能。哎,你有没有梦见过我对你说’搴舟中流,与子同舟,欲与君……’”一声低沉的咳嗽不合时宜地从身后传来。
“……结为兄弟。”
段唯:“我们不已经是了吗?”
陈简言顶着一头稀疏花白的发,在二人身后低声呵斥:“走路有个走路的样!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呢?”
两人分开一段距离,回过身,规规矩矩地见了礼。江凝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王傅,您老今天看起来气色特别好,连发丝好像都多了不少。”
陈简言只觉这小子和段允一个德行,命里克自己,懒得和他多口舌,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段唯啼笑皆非:“你存心的吧?”
江凝:“不然你想站在这听两节古礼吗?”
见陈简言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江凝又火速贴了回去:“哥,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
自从个子赶超了段唯,江凝便很少再喊他“哥”,只有撒泼耍赖时才会黏黏糊糊地喊上一声。
段唯拍掉粘在肩上的两只爪子,不为所动:“现在不行,晚上再去。”
江凝失望地:“晚上本来就是要出去的……”
每年的月圆之夜,段允都会带着两个儿子出门赏灯。府里自然也有,若论起巧,当不输外街,只是少了热闹喧嚣,总要失色几分。
皓月高悬,街上人群往来熙攘,欢声笑语充溢其间。街道两边挂满了缀着红色穗子的琉璃灯,凝辉焕,甚是好看。
街角处,有一算卦先生竟还未摊,边捻胡须,边观望着热闹的人潮。
“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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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留步。”段允三人行至此处,突然被卦师叫住,“我看这两位小公子面相极佳,气度不凡,今日又正逢中秋佳节,老夫分文不取,为小公子们算上一卦可好?”
段唯执礼道:“多谢,我们不……”
江凝却颇有兴致:“好啊。”
段唯皱皱眉:“你还信这个?”
江凝很是坦诚:“你要是天天被陈老骂得狗血淋头,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听好话的机会的。”
只听那算卦先生对江凝道:“敢问公子生辰?”
第4章第四章
江凝愣住了。
那算卦先生觑着他的神色,倒是颇为善解人意:“公子若有什么顾虑,便可只说个与生辰相近的日子。”
江凝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我最早被人捡到的时候,唔,好像是十一年春。”
一旁的段允父子听闻此言,一齐变了脸色。
老头点头微笑:“既然如此,老夫便无法为公子推算命理了,但见公子剑眉星目,有将星之神采,他日铸就国之利器,也未可知。”
“敢问另一位公子生辰几何?”
“十月十六。”江凝抢着答了,又回过头:“哎,哥,你是哪年的?”
段唯缓缓地抬起眼皮:“十一年。”
江凝:“……十一?!”
算卦先生心无旁骛,正准备起卦,段唯却上前一步,赔礼道:“失敬,我们还有些事情,就不劳烦先生了。”说完转身便走。
江凝虽快步跟上了他,内心仍浸在震惊之中,没缓过神来。
父子三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诡异的沉默一时蔓延开来。
半晌,段唯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爹……”
段允干笑一声,作势去拎江凝的耳朵:“你小子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江凝无辜地:“不是,您也没问啊。”
当年的江凝,不知父母何人,也说不清生辰,那个头怎么看都比段唯要小,段允想当然地以为给段唯捡回来个弟弟,委屈江凝白叫了这么多年的“哥”。
回过神来的江凝乐出了声:“没想到,我中午的心愿这么快就成真了。”
瞄见段唯复杂的神色,江凝体贴地:“没关系的小唯,一时改不了口很正常,慢慢来嘛。”
亥时已至,段唯觉得有些疲累,正打算熄了烛光,早些休息,却听见叩门声响起。
拉开门扇,眼前出现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段唯:“有事?”
江凝:“你这儿还有点心吗?我饿了。”
段唯面无表情:“自己去后厨拿。”说完便要关门。
江凝眼疾手快地撑住门扇:“啧,怎么翻脸跟翻书似的。不就是一句’哥’么,不想喊就不喊,我又不逼你。你要是喜欢听……那我喊给你听啊。”
段唯无语凝噎,松开抓着门扇的手,转身端来了点心:“吃吃吃,吃完赶紧走。”
江凝挤进房内,倚在桌边惬意地吞下一块豆糕,身后无形的大尾巴甩来甩去,对段唯的逐客令习以为常:“不,我不能走。”
段唯强压着将他扔出门的冲动:“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江凝毫无诚意地:“我怕黑。”
段唯被他气笑了:“那你每次都是闭着眼滚过来的?”
“真该让陈老听听,他老人家估计做梦都梦不到,这话能从你嘴里出来。”江凝扬起嘴角,“我来的时候,路上虽然黑,可我能看见你这里的光啊。”
段唯无奈:“小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你都多大了,还动不动跑来跟我睡一张床?我这里到底有什么好?”
“有点心,有九铭,还有个会和我拌嘴的小公子,”江凝松了衣带,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哪儿都好。”
段唯抽抽嘴角:“那以后让后厨每天给你送两盘点心。至于九铭香,之前给你又不肯要我说你是不是欠揍?”
“怎么跟哥说话呢?”江凝装腔作势,“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段唯把薄衾甩到他脸上:“闭嘴,睡觉。”
旭日初升,天色微明。
段唯与睡意渐渐剥离,半梦半醒间向右翻了个身,左臂触到空荡的床铺,一下醒了过来。
江凝已穿戴整齐,在窗边借着微光看书,瞥见段唯撑起身子,随手往桌上一扣,褐瞳映着一圈柔和的光:“醒了?”
段唯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边起身更衣边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江凝:“院里一早飞进来几只鸟,叽叽喳喳个没完,就被吵起来了。”
段唯奇怪地:“我怎么一声也没听到?”
江凝忍俊不禁:“你睡得跟小猪崽儿似的,能听见才怪。”
段唯瞪他一眼,低头见桌上一本《格言联璧》,忍不住伸手去翻:“你什么时候主动看起这书来了?”
不翻不知道,只见这《格言联璧》的封皮下出现了《史学提要》的外封,然后是《古礼》、《忍经》,掀开层层外封,里面赫然是一本《兵法》。
段唯:“……你做套俑呢?”
江凝嘿嘿一笑:“陈老的催眠功力实在是有增无减,为了不在他老人家眼皮底下睡过去,我只好想点办法了。”
王傅姓陈名简言,人实在不如其名好长篇大论、连篇累牍,和“简”字毫不沾边。
此刻,老人家正在南书房以念经的语调讲诵诗文,见江凝坐姿端正,聚会神地看着手中书卷,陈老心下甚慰,忍不住要停下表扬一番。谁知一声“凝儿”才刚出口,就见江凝手一抖,手中书卷应声落案,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做贼心虚”。
陈简言咽下已到嘴边的赞扬,皱眉道:“起来!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江凝侧过脸去,求助的目光还未来得及与段唯交汇,便听一声暴喝传来:“看你自己的书!”
江凝低头,与“套俑”面面相觑半晌,惭愧道:“凝儿方才走神了。”
陈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几步上前,抓起江凝的书,恨恨道:“看着!回去把这篇……嗯?”
江凝慌乱地伸手去抢,陈老却已看清了书上内容,登时火冒三丈,冷笑一声:“好啊,真是苏彦文的好徒弟。什么时候也在习武的时候看看《古礼》啊?”
江凝自知理亏,垂首低眉。
“既然这么喜欢看它,那就回去抄上三遍,一次看个够!”
是以晚膳过后,无需段唯押送,江凝便自觉地回到书房。三遍《兵法》无疑是项浩大的工程,纵然对它有百般热爱,也不能减轻连抄三遍的痛苦。
段唯在另一边专心看书,忽听江凝一声轻叹,抬头见他满面愁容,忍不住扬起嘴角:“自作聪明。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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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了?”
江凝再叹一声:“不敢,手都要断了。”
段唯放下书卷,走到江凝左侧,看他第一遍还没抄完,不禁哑然失笑。
“你还笑,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江凝话音未落,见段唯竟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忙阻拦道:“好了,我就随口一说,不用这样……陈老可是一眼就能认出你的笔迹,我可不想被再罚一遍。”
段唯弯了弯眼角,并不答话,落笔提按间,“兵”字已成。那字的结构形体与段唯平日所写的毫无相像之处,倒与“江凝体”如出一辙。
江凝望着那足以以假乱真的字迹,讶然道:“你……什么时候偷偷临了我的字?”
段唯眼皮跳了跳,毫不客气地:“就你那字还用的着专门临?看一眼就丑得刻骨铭心。”
一直安安静静当屏风的思墨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此刻的江凝心情大好,别说被笑话几句,就是再让他抄上两遍,恐怕也毫无怨言了。因此他只是淡淡扫了思墨一眼,颇有些炫耀之意:“看见没,还是你家小王爷最疼我。”
思墨低头偷笑,应声答“是”。
段唯忽然想起了什么,边写边问道:“上次你俩到底藏了什么?遮遮掩掩的,还怕我知道?”
思墨还有些犹豫,偷瞄江凝,不知该不该说,谁知“主使”却没有片刻迟疑,坦然道:“从书肆买了本闲书,让思墨帮忙藏着带回府里。你若是想看,我回去拿给你便是,只是千万别让陈老知道,不然肯定要给我烧了。”
之前段唯不是没看过江凝得之不易的几本“闲书”,暗觉其中确有可圈可点之处,但并不沉迷,看了没多少便放下了。只是在一次作文中无意使用了书中词句,便惹得陈老大发雷霆。
此时他心下了然,神色有些复杂:“不必了,自己留着看吧。”
月悬碧空,如水的月色荡过庭中繁花,正是赏景佳时。可惜两个少年无暇品味欣赏,在兵法中漫游半晚,手腕酸痛,身心俱疲。其间江凝多次催促段唯回房歇息,段唯只道不困,坚持要抄完再走。江凝最初的窃喜已荡然无存,只余下满心愧疚。两人一直抄到后半夜,才各自回房歇下。
是夜,段允房内烛光未熄。
十二城邑预设暗察使之事尚未商讨出满意结果,段允抬头望了一眼窗外明月,眉心紧锁,半晌,才开口道:“今日之事暂且商议至此。各位辛苦,回去歇息吧。”几个心腹相继执礼告退。
苏越给他端上一盏清茶:“夜已深,王爷也该回房歇下了。”
段允手中转着小巧的细瓷杯,沉吟不语。
苏越默立片刻,轻声道:“王爷还在为设十二城邑暗察使之事烦忧?属下倒有个提议,不知可否为王爷分忧。”
江凝挨到枕头便昏睡过去,梦中仍在奋笔疾书,清早醒来只觉身心俱疲。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关节,极不情愿地起身洗漱。
而段唯的“不困”并非托词,明明习惯了亥时后就寝,回到房中却还是毫无睡意,躺在床上闭眼小憩须臾,不到天明就起来了。
苏武师疑惑地看着面前两个无打采的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江凝应景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写陈老布置的课业到后半夜,睡少了。”
段唯看起来比江凝清醒些,然而脑袋昏昏沉沉,状态也好不到哪去,没去纠正江凝半睁着眼说的瞎话,算是默认。
苏武师心疼坏了:“留这么多课业,这是连觉都不让睡了?不行,我得去找陈王傅好好理论理论。”
江凝一下子清醒了大半:“您千万别……这事怨不得陈老,主要还是凝儿写得太慢。况且,陈老也是为了凝儿好,怎能辜负他老人家一片苦心。”
苏彦文听闻此言,对这个小徒弟愈发疼惜:“真是好孩子。”
一抬眼,瞥见苏越正站在不远处,意味深长地望着这边,嘴角还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苏彦文瞬间恢复了冷脸:“你杵那干嘛?没事干了?”
苏越抿抿嘴角,即刻转身向外走去,心下思量着,或许自己才真的是被老爹捡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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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浅,少不经事太匆匆。
晟和二十八年,少年学业初成,陈简言也总算在头发掉光之前卸下一道重担,不禁长松了一口气。
至此,段允的暗察令也终于得以全面施行。
暗察使对各邑邑尉行监察之职,除最北端的邻江邑外,其他均以一年为期,期末各地暗察使轮换调度。监察期间如有异况,经驿站呈加急公文至临安王府,由段允直接审批传令。
八月底,驿站备送的马车上。
“还是外面自在啊。”江凝拨开竹帘,心满意足地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没那么多规矩缚着,感觉身上都轻快了不少。”
段唯斜他一眼:“说的好像你在府里守过规矩似的。”
江凝放了竹帘,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可是在府里,我有好多话都没机会说呢。”
“什么话?”
望着段唯侧颜,江凝一颗心不安分地左冲右撞,梦里重复过千遍的言语一时全部梗在喉中。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齐整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暗骂自己没出息,在府里尚且玩笑或试探着看段唯的反应,虽屡屡被干扰或打断,仍见缝插针,现如今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无需担心突然出现的陈简言,也无需担心正在驾车的思墨探进头来,自己却开始顾后瞻前,开不了口。
江凝挣扎片刻,认了怂:“也没什么,就是……一直想带你去看看邻江的夜色,那可比在东平有意思多了,你一定没见过月满江水的胜景。”
见段唯用一种“你怕不是高兴傻了”的眼神看着他,江凝搜肠刮肚,终于又搜罗出来几句:“义父曾说邻江邑有几分江南风范,可江南并非临安属地,难道义父曾去过江南吗?”
段唯淡淡地:“我娘是江南人,大概生前同他描述过江南的情形。”
江凝:“……”他心道说什么不好,偏偏让小唯提了这茬,一时恨不得抬起手来给自己一巴掌。
段唯却仿佛毫不介意,看着身旁僵住的某人,权当他是震惊,又补充解释说:“我娘原本是选入宫中的秀女,不过圣上念着我爹还未册妃,便给他们赐了婚。这些事算不得什么秘密,在府里但问无妨。”
二人此次出行并非游玩,而是接了段允授的特巡令。
就在前一日,东平驿站向王府呈上了加急公文,邻江暗察使书报邻江邑邑尉曹勇近三月来行为有异,竟开始频繁出入烟花之地。晟和年间对官员出入风月场所原本并无禁令,邻江邑的锦秀楼又颇负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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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也常接待官府官员,邑尉出入锦绣楼本无需特意上报,偏偏这邻江的曹邑尉家有悍妻,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原本安分守己的曹邑尉宁可冒着被夫人拍死的风险,也要坚持偷去锦秀楼,若不是被迷了心窍,恐怕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名堂。
段允思量片刻,指派了两个儿子前去查明处置,意为历练学业初成的二人。
江凝满心欢喜,做梦都没想到能与段唯“远走高飞”,还未动身,便在心里盘算好了干完活之后的一百种玩法……结果被段允一句“查办完毕即刻返程,不得有丝毫延误”兜头浇下,瞬间蔫了大半。
路上每三十里一个驿站,三人可凭通行公文住宿,换行车马。尽管驿站房间充裕,江凝还是以方便商议公务为由,与段唯共住一间,将思墨赶到了隔壁。
看着段唯从行李中抽出一支九铭香,江凝忍不住笑道:“真讲究啊小公子,出个门,还非得把家里那一套都搬出来?”
对扑面而来的嘲笑,段公子罕见地没有还嘴,只是平静地回答:“没它睡不着。”
江凝只当是他挽颜的托辞,于是调笑道:“睡不着的时候就想想陈老讲课的情形,包你在半炷香之内睡过去,不灵不要钱……你瞪我干什么,我说实话而已。”
段唯转过身,把九铭插到香炉里,点起缕缕轻烟,又换上寝衣躺好,不再言语。江凝小心翼翼地碰碰他:“这么早就睡啊?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我还打算和你促膝夜谈呢。”
段唯拉起薄衾蒙了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累了,睡觉。”
江凝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把衾被从他脸上扯下,又在胸口处折平整,才低声道:“好,不闹你了。”
从东平至邻江邑的九晚,段唯仅与江凝谈些公事,谈完顿觉“周身疲乏”,迅速点香就寝,毫不含糊,倒是江凝心事明晦,难得失了眠。
第十日,三人抵达邻江邑时,已是半夜。思墨将车马交还驿站,跟着烧包的江大公子下榻望江楼。
“凝公子,我们要是在这儿住上几晚,会不会等不到回程那日就没钱吃饭了?”
“不会。”江凝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听说过街头卖艺吗?”
思墨吓了一跳:“不是吧?我……我可没什么艺。”
“别听他瞎扯,没钱了就把他一卖,咱们回家。”段唯轻笑,伸手拍拍小孩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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