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衫落拓
“家里只有我的户口在省城,不在清岗。那么大一个城市,没人知道我是谁,更不会有人议论我怎么有儿子。外公也说了,以后就让宝宝在省城长大读书,正好可以避开那些闲言碎语。”
“不行,我不同意。”高明生气地说,“你都没结婚就当爸爸,你女朋友会怎么想?”
“只是上个户口,有什么大不了的。若迪见过宝宝,也很喜欢他。她不会介意的。”
陈子惠突然说:“小翔,要不你现在就跟若迪结婚吧,然后收养宝宝,他父母双全,以后长大了也不会再去问自己的身世。”
高明、高翔父子一齐呆住,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陈子惠倒是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这样一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也正好给咱们家冲冲喜,让你外公也高兴一下。从去年到现在,陈家真是太不顺了。”
跟过去一样,高明对妻子的各种突发奇想很是无奈:“亏你想得出,什么年代了还冲喜。结婚是终身大事,怎么能够这么草率?”
“这怎么算草率了?小翔跟若迪交往了有两年了吧,我爸爸对这女孩子也很满意,说她大方得体。结婚不是很正常吗?”
高翔苦笑,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让宝宝跟他姓的提议会演变成这样。“若迪刚刚毕业工作,我们都没想过这么早结婚。”
高明也说:“对,终身大事必须考虑成熟,结婚太早了不好。”
陈子惠横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影射你以前没有考虑成熟结婚太早吗?”
“我就事论事,你不要胡乱引申。”
“用不着我引申,高明,你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高翔眼看父母又要争执起来,连忙举手制止:“停停停,妈妈,别扯远了。爸爸说得对,我考虑一下再说,”
他倒也没刚听到这话时那样惊讶,加上想到年老体衰的外公其实也是盼着他早日成家的,心里不免一动。他看陈子惠一脸还有话要说的表情,补充道:“我和若迪商量一下吧。我说过了,她未必同意这么早结婚。”
4 _
孙若迪刚大学毕业,进入一家民企工作,由学生转变为职场新人,手忙脚乱,压力颇大,全然没了读书时的悠闲自在。这天,高翔接她下班,她再一次愤愤地抱怨上司的不合理要求、同事的诸多刁难。
高翔耐心听着,安慰她:“民企是这样的。老板的个人意志往往大过规章制度,你要学着慢慢习惯。”
“我觉得我习惯不了,真是怀念学校单纯的环境。”
“人总得长大踏入社会。”
孙若迪沮丧地往后一靠:“我现在每天早上起床都得挣扎半天,不知道上班的目标是什么,一点儿盼头也没有。真担心这样下去,我会变得跟我的那些同事一样怨气冲天尖酸刻薄。”
“实在做得不开心的话,换一份工作吧。”
“说说倒是容易。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学的专业冷门,不好找工作,我可不想上班没几个月就闹着辞职让我爸妈唠叨,他们本来就一直觉得我长不大。”
“要不跟我结婚吧,这样他们就不会一直拿你当小孩了。”
孙若迪好不吃惊,疑惑地看他。他稳稳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表情跟说“要不我们去吃你喜欢的川菜吧”没什么不同。她一向爱他超出同龄人的成熟镇定,可是用那么随便的口气说起结婚,让她没法儿高兴得起来。
“怎么会突然想起结婚?”
“我们都到了合法结婚年龄嘛。”
孙若迪早就知道高翔并不浪漫,可是听到这种理由未免郁结得想吐血,生气地说:“我可没到恨嫁的年龄。”
“没说你恨嫁啊,现在是我怕你跑了,急着想把你娶回家嘛。”
“哪有你这样求婚的?”
“你要愿意,我这就去买戒指、鲜花。是不是还要配音乐、香槟酒?”
他这个半是呵哄半开玩笑的口气让她的气多少平了一些,嘟着嘴说:“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起要结婚?”
“我们交往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对你是认真的,现在结婚是早了一点儿,但也没什么不好。当然,如果你不这么想,我也能理解,毕竟你还小。”
高翔并不经常讲情话,可是偶尔一句便能让她心花怒放,她开心地伸手过去覆在他握方向盘的右手上:“哼,你这是将我的军。”
高翔微笑:“还有一件事,我不想瞒着你。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介意。”
“什么事?”
“我打算把宝宝的户口上在我名下,我们结婚以后,名义上会是他的父母。当然,他还是由我母亲照顾。”
孙若迪大吃一惊,缩回手,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说宝宝以后长大了,你会告诉他你是他父亲,我是……他妈妈?”
“对,外公已经给他取好了名字,叫高飞。”
“我完全搞不懂。宝宝是你舅舅的孩子,上次你妈妈就跟我说了,陈家只有他这一个后代传宗接代。为什么要由你当养父,而且还跟你姓,这乱了辈分,而且也说不过去。”
“我们不想让宝宝以后成长得有阴影。”
“父母双双去世是很不幸,可是宝宝有你外公、你父母还有你疼爱照顾,一定会好好成长的,有什么必要编出一套身世,把他说成是你的孩子?”
高翔发现,如果没有宝宝的真实身世这个大前提,给出什么理由都不大能站得住脚,孙若迪的疑问却来得理由十分充足。他一时有些哑然,只得避重就轻地说:“把户口上在省城,也方便宝宝以后上学。”
“那也不用让你做宝宝的爸爸啊。”孙若迪突然起了一个疑心,久久盯着高翔。
“怎么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跟我结婚的?”
“当然不是。你别把这事看得过于严重,我说过了,我们只是挂个名罢了。”
“这种名可以随便挂的吗?”
“宝宝有我妈妈带,根本不会让你费神,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我还以为你是喜欢宝宝的。”
这个隐约的指责让孙若迪顿时愤怒了:“停车。”
高翔没有理她。她突然抓起中控台上放的布熊砸向他,他本能地一闪,车子也跟着变了一下向,后面的车子顿时按响了喇叭,他吓得连忙把好方向盘,恼怒地说:“你闹什么?这样太危险了。”
“我说了,停车。”
高翔也有些生气了,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正要说话,她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他只得解开安全带下车,追出近20 米才将她拉住。
“喂,就算不想现在结婚,也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吧?”
孙若迪用力想甩开他的手,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你根本不关心我的感受。”
高翔叹气:“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介意这件事。”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重视我,高翔,你从来不站在我的立场考虑问题。”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们另外找地方说话。这路上人来人往的,你也不想让人看笑话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但一抬头,却发现确实有人正看着他们——左思安与一个男孩子站在前面离他们不远的车站里。
从阿里回来以后,高翔就没见过左思安。几个月过去了,她的头发梳成整齐的马尾,背着书包,穿着宽松的白色t 恤黑色长裤,看上去长高了一些,可是更显得瘦弱。更巧的是,她旁边那个穿着跟她一样的校服的男生高翔也认识,是梅姨那个倔强的侄子刘冠超。
被两个孩子撞见在大街上拉扯吵闹,高翔颇为尴尬,放开孙若迪的胳膊,低声说:“别胡闹了,小安在那边。”
孙若迪看到左思安,突然冷笑了:“带我去西藏,其实是因为要送她过去;现在跟我结婚,不过是为了给宝宝一个现成的身世。我总是你附带的一个考虑,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了?”
他没想到她会扯上左思安,更不愿意她当着左思安提起孩子,沉下脸来:“跟我上车,我们另外找地方说。”
孙若迪抬手抹了一下眼泪,一声不响大步走到路边,招手拦停一辆出租车,跳上车用力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高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再看看左思安,她一脸的不自在表情。他又恼火又郁闷,转身想走,左思安却突然叫他:“喂,你等等。”他站住,多少有些惊讶,只见左思安对刘冠超说,“小超,你先回学校去上自习吧。”
“那怎么行,你不让我送你回家,我也得看着你上车。”
“不用。我有话跟他说,说完就回去。放心,我妈妈认识他,没事的。”
刘冠超显然并不放心,还有话要说,但左思安抿紧嘴唇摇摇头,他无法违拗,又盯了一眼高翔,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
5 _
左思安走过来,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似乎有些迟疑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怎么在这里?”
“我放学了,准备搭车回家。”
高翔记起于佳将她安排转学到省重点学校师大附中读初三,问:“那小超呢?”
“他考进师大附中读高一了。”
“挺好,你们可以继续做同学。”
左思安眼神游离了一下,没有接这句话:“你别跟若迪姐姐吵架。”
高翔完全没想到她留下来要说的是这件事,记起上次在狮泉河镇跟孙若迪起争执也被她旁听到,不免更加尴尬:“我们也算不上吵架,只是对一件事有不同看法,她大概有点儿生气而已。”
“她看起来不只是生了一点儿气,你去好好哄哄她,还是尽量不要吵架。
我爸爸妈妈以前从不吵架的,自从……开了个头以后,就吵得没完没了,话越说越狠,再回不到过去了。”
暮色苍茫里,她似乎长高了一些,但面孔仍旧稚气未脱,看上去还是一个孩子,她讲话的口气也是孩子所特有的,带着面对成年人时的迟疑与不确定。
可是她身上有某些说不出来的东西,让她看起来跟同龄孩子完全不一样,她的眼睛更是显得幽深,有着长期失眠的人才会有的困倦疲惫眼神,让她像是已经一脚踏入成人世界,并且要承担成人面对的所有烦恼忧虑。高翔有些心疼的感觉,只能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们的事,回头我会找她好好解释的。”
“那就好。车来了,我先走了。”
“现在是高峰时间,人太多了,我送你回去。”
她又是一个小小的迟疑,然后一声不响跟他上了车,她从座位下拿起那只布制小熊,认出是自己的东西,却不明白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送你去医院,你忘在我车上的。”
她端详着,一脸茫然地“哦”了一声,显然还是没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也不愿意让她继续回想,问她:“每天搭车上学需要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很方便。”
“师大附中管得严不严?”
“在清岗中学读过,别的地方就算宽松了。”
“那倒也是。功课跟得上吗?”
“月考在班上排第19 名。”
“已经很厉害了,别急,慢慢来。”
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不再问下去,任由她抱着那只小熊呆呆看着前方出神。快到她家时,她突然说:“就在这里停,我去餐馆拿打包的晚饭。”
他停下车,吃惊地问:“你妈妈不做饭吗?”
“她昨天出差了,走之前帮我订好了饭,我直接去取就行了。”
“她就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左思安一怔,突然恼怒了:“那又怎么样?你是不是当我非得24 小时接受监护才行?”
她打开车门下去,头也不回进了餐馆。高翔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女孩子简直比女友的情绪更变幻莫测不可捉摸。他留在原地,过了十来分钟,左思安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出来,看到他的车,走过来,嗫嚅着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高翔下来:“你不喜欢接受监护我也得问清楚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安全吗?”
“要是家里都不安全,就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了。”
这个回答理由充足得他无从反驳,他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她经常出差?”
“不是啊。这是她几个月里头一次出差,只去四天,走之前把什么都安排好了,甚至给我量了体温,注意事项列了足足十条,贴在冰箱上,还特意买了手机,号码写在最醒目的地方,让我随时可以联系她。”
高翔承认,对于独自操持一个家,又要照顾女儿又要兼顾工作的于佳来讲,确实安排得很细致,左思安看上去也十分平静、正常,他就算无法放下心来,也没什么可问了。
“好吧,回家以后锁好门,有陌生人敲门不要开。还有,万一有什么事,马上给我打电话,你妈妈毕竟隔得远,我过来会比较方便一些。”
他正要上车,左思安突然说:“你要不要吃晚饭?”她看着高翔惊讶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地补充道,“这家餐馆做的菜不错,我妈订了我和小超两个人的份儿,我今天没让他过来。你要不吃,就只好浪费了。”
他看出她想弥补刚才的失礼,忍不住好笑:“这请客的理由很充足。好吧,刚好我也饿了。”
高翔跟左思安进了单元楼道,她说:“等一下,我看看信箱。”
他帮她拿塑料袋,她取钥匙开信箱,果然摸出一封信来,他随口问:“你爸爸写来的?”
她摇头:“晶晶写给我的,我们一直在通信。”
她一边上楼,一边拆开信封,一下抖出了不少细碎的小黄花,楼道里顿时有淡淡的甜香味道,高翔被小女孩细腻的小心思逗乐了:“晶晶家院子里那棵桂树开花了吧?”
“嗯。”她小心地嗅了一下信封内侧,神情有些怅然,“晶晶说那棵树是她太爷爷小时候种的,只要开花,至少半个村子都闻得到香味,夜里睡觉做梦都是甜的。那种感觉一定很好。”
上到三楼,她才打开房门,就已经听到电话在响,她连忙跑去接听:“嗯,妈妈,我刚进门。”“晚饭已经拿回来了,是刚做出来的。”“好,我知道了。”
她放下电话,去厨房取餐具。高翔上次过来根本无暇细看,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眼前是一套整洁的三居室,与左学军在清岗的简朴住处相比,这里的装修布置也不算有多精致用心,但具有家居气氛,而且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分整洁。
这时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她匆忙跑出来接听,只听了一句就皱起了眉头,声音平平地回答:“是的,我已经回家了。”“不用了。”“我没跟他说什么。”“小超,你去做作业吧,别管我了。”她一下挂断电话,坐到沙发上,样子十分沮丧。
“他是关心你。”
“我知道,但是他不应该来读师大附中的。他成绩很好,清岗高中本来已经答应保送他,并且免去学费。他还是决定报师大附中,结果他爸爸生气了,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他妈妈再三给我家打电话,哭着求我劝他改主意。
我……真的劝了,连我不想再见到他这种话都说了,可是他根本不听,还是考过来了。”
高翔愕然,不过略一思索便能明白,清岗高中有着与师大附中不相上下的高考升学率,身为清岗人,留在那里读书顺理成章,对贫寒的家庭来讲,负担也会小得多。省城消费水平高,单纯考虑支出,刘冠超的家人就不会支持他报考师大附中,更何况他显然是为了左思安才做出这种选择,更不可能得到家人的理解。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能这样做非常需要勇气,但是他的家人说服不了他,居然直接打电话给左思安,把压力转嫁给另一个孩子,让她来背负歉疚感,这一点让他很生气。
他轻声说:“你劝过他,已经尽到朋友的义务。他还坚持他的选择,就不关你的事了。”
“不,我劝他别来这里读书,不是为他好,我……是真的不想见到他。”
“为什么?”她张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摆了一下手,“算了。你记住,不管他家里人说什么,选择是他自己做的,你不欠他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他大概觉得他欠我。那天……他姐姐叫我和他一起去看电影,后来他姐姐让他和她一起回宿舍拿东西,让我在她学校后面等他们……”
左思安停住,但高翔已经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心一下抽紧。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走动的声音,单调重复得让人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开口,语气十分平淡:“其实根本不关他的事,他就是不停自责,在清岗的时候天天陪着我、骑自行车回刘湾给我补课,已经做得太多了,现在他又不顾他家人的反对来这边读书,我妈一说要出差,他就不上晚自习送我回家。我真的不需要他这样没完没了地帮我,有时候我忍不住会发火,恨不得直接说不要来烦我了。我也知道我这样对他……有些不知好歹。”
“你应该跟他谈谈,把你的感受直接告诉他。”
“我说了,他根本不听,反而觉得我是不想拖累他。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成了必须接受帮助的可怜虫,没人在乎我的感受,包括我妈妈在内,都在拼命可怜我补偿我。”
高翔有几分意外:“你不能这样想。”
“我没法儿不这样想。”她冲口而出,随即摇摇头,“我妈妈也说过我,我这么想是跟别人过不去,跟自己过不去,是一种错误的自我暗示,没任何意义。她说得没错,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
她似乎一下恢复了平静,高翔却没法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不,小安。你妈妈说得有道理,但是你有权利表达你的情绪。就像刚才我问得太多,你不高兴了,我完全能理解。你不需要对谁抱歉。”
她默然良久,眼睛里突然泛起泪光,马上垂下眼帘,小声说:“其实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怕你们先是可怜我,然后就会嫌弃我,”她的声音更加低微,“没有人会正常对待我。”
高翔再度被这女孩子的敏感击中了。刘冠超对左思安的付出固然超出了正常友谊的范围,刘家人不可能理解,她也觉得不堪重负,而他又何尝不是在努力补偿她呢?他们当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怜悯,努力想让她的生活恢复正常,但是罪恶衍生的影响远比一般人想象的持久而深远,一旦意识到根本没人能充当上帝最终拯救她,他们是不是会选择逃避?她的父亲远走西藏就是最好的例证。难怪她会有如此强烈的不安全感。
他的沉默让左思安退缩了,她站了起来:“我们吃饭吧,要不菜该凉了。”
“小安,如果有不开心的事,不要放在心里,跟我说没关系的,我愿意听。”
她扯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有些不在乎又有些认命的表情,断然摇头:“不,我答应过我妈妈,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算你一直知情,也愿意倾听,我也不能没完没了拉着你说。诉苦诉得多了,就成了祥林嫂,自己都会嫌弃自己。”
她径直进了厨房,在里面待了几分钟才出来,完全恢复了平静,有条不紊地将碗筷摆好,请他坐下,替他盛好饭。吃完饭后,他要帮她将碗筷收进厨房,她说:“我自己来。你要有事就走吧,帮我把门关上就行。”
他突然问她:“今天作业多吗?”
“还好,不算多。”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惊讶地看着他:“去哪里?”
“不用问,不远,最多两个小时就送你回来。”
“可是……”她迟疑一下,还是说,“若迪姐姐知道会不高兴的。”
他哭笑不得,只得暗自承认,孙若迪如果知道这件事,确实不可能高兴。
“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你认真想一想再回答我,是愿意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做作业,还是跟我出去放松一下。”
她一脸的天人交战表情,他耐心等着,她终于点了点头。
高翔带着左思安上车,径直开到了他曾就读的大学,从西门进去,走了一会儿,她突然站住,悄声说:“这里也有桂花。”
“对。”
路灯昏黄,但空气中有细细的桂花香气氤氲浮动,萦绕四周,不容置疑地宣示着它们的存在与盛开。他指着不远处,说:“这边是我以前住的宿舍,所以我大致知道睡觉也能闻到花香的感觉,其实就好像做梦在吃梅姨做的桂花糕。”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露出洁白细密的牙齿:“嗯,刚蒸好的红糖桂花糕很好吃。”停了一会儿,她说,“谢谢。”
“别客气,我也恰好想回学校看看。”
“你跟若迪姐姐是同学吧?”
“对,不过我们不同专业,她低我一届,她的宿舍在那个方向。以前我常在那边的公告栏旁边等她。”
不断有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或者三五成群谈笑风生,或者双双对对悄声私语,气氛轻松闲适。
“我爸和我妈是大学同班同学,他们毕业一年后就结婚了,然后就有了我。”她扬起脸看着远方,似乎有些走神,但马上收回了注意力,问他:“读大学是不是很开心?”
他想一想,实事求是地回答:“比读中学轻松许多,没有需要重复做的大量习题,没有升学的压力,可以认识来自不同地方的同学,有机会学更有趣的东西,能够尝试自己为自己做决定。甚至可能爱上某一个人。”
“你爱若迪姐姐吗?”
他笑:“不爱她就没必要在一起嘛。”
“是啊,我也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在一起。”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起了父母亲,正要说话,她补充道,“而且不要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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