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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时间的彼岸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衫落拓
“小超给你打电话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盯着,但他是关心你,我也嘱咐过他多照顾你,你不要怪他。”
“知道,我不会怪他的。今天高……”她意识到尽管同去了一趟阿里,但她几乎从来没想过怎么称呼他这个问题,“他只是路过,顺便送我回来。”
女儿的这种温顺与自我克制让于佳有说不出的挫败感,她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高翔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他也许是真的关心你。但是,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跟他有来往。”
于佳几乎期待左思安愤怒地站起来反驳,或者惶惑地问为什么,她已经准备好耐心地用讲道理的方式来说服女儿,顺便可以做一下交流。可是左思安的脸慢慢发白,嘴唇嚅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左思安突然抬起眼睛,准确地捕捉到她这个不经意间流露的疲惫与无奈的表情,于佳再度惊骇于女儿这种近乎妖异的心灵感应能力,只得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马上调整情绪,露出一个微笑:“小安,我知道你需要朋友,小超可以陪你,你也可以试着多跟同学交流。高翔他……”
“放心吧妈妈,其实你不说,我也下了决心,以后不会坐他的车回家了。”
左思安平和地说,没有任何情绪。
于佳僵住,突然又有些担心:“出了什么事?他是不是……”
左思安半是诧异半是无奈地笑:“你想到哪儿去了?不是人人都会来欺负我好不好?我只是觉得他真的不欠我什么,不想弄得他越来越可怜我。以后我放学会走侧门,坐211 路公车再转电车回来是一样的,最多多花一刻钟。
还有什么事吗?”
于佳无言以对,只得转换话题:“这样也好。天气越来越冷,早上出门的时候多穿一点儿,去年买的那件羽绒服短了好多,等周末我带你去商场再买一件。”
“好的。”她站起来,突然又问,“爸爸过年会回来吗?”
这是于佳根本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她忍着心底的烦恼,尽可能温和自然地说:“大概不会吧,春节假期不长,他要回来一趟,所有的时间花在路上都不够。”
左思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向自己的卧室走去,于佳再度叫住她:“小安。”
她回头,母女两人对视,突然都觉得对方有些陌生,又同时被这个念头吓到,于佳似乎一时忘记了想说什么,怔在原地。
左思安知道她和母亲之间缺乏交流,母亲为此而苦恼。她感激母亲的付出和辛劳,努力用分担家务、温顺听话、用功学习来回报。不过她们原本就不是特别亲密无话不谈的母女,现在两个人都刻意回避很多话题,关于发生的事,关于家里缺席的男主人,全部成了需要避忌的雷区。有了这么多障碍,再想要重建亲密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匆忙地说:“我先去做作业了。”
回到房间,左思安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摊开作业本,一时却没法儿落笔。
她很清楚,高翔并不像他声称的那样是路过学校顺便送她回家。去年的今天,高翔开车送她去清岗县医院剖腹产下了一个孩子;头一天深夜,他还亲眼目睹了她在刘湾梅姨家里突然情绪崩溃。黑色的记忆一下翻腾起来,她猛然合上眼睛,默默对自己念: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这四个字是她一个人知道的安神咒语,可以慢慢安抚她从噩梦中惊醒的心悸、思潮翻涌后的不安,让她将恐惧和记忆强行封存到心底,以便装出一个正常女孩子的样子应付每天的生活。然而,今天这四个字并不管用。
她从高翔踏入她家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他是某人的亲戚,他们之间的联络始于那场她无法摆脱的梦魇。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给予的温暖与关心突破了她的心防,让她慢慢接受,不觉得抗拒为难,甚至不再联想到他的身份。
在这样一天,她父亲远在西藏,上一次打电话回来是半个月前,寥寥数语后挂断,她母亲绝口不提她经历的黑暗时刻,只有他特意过来想给她一点儿安慰。她想表现得轻松自如,但她还是再度失控,被他握住手才安静下来。
她看着他的侧影,猛然意识到,每一次她都情不自禁在他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再这样下去,她对他的依赖会越来越深。就算刘冠超和于佳没有以不同的方式警告她,她也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左思安从书包内层拿出一个小而厚的本子,这是她的电话簿,其实只用了有数几页而已,上面工整地写着刘湾唯一的电话的号码、父亲在措勤办公室的电话、母亲办公室的电话和手机。接下来是高翔的手机号码,再下面是陆续添加的新同学的号码。她其实已经记住了他的号码,但还是拿起笔,小心地将他的名字和号码涂黑,决定要连同她想忘记的一切一起,忘记这个人。
8 _
高翔接了孙若迪,直奔新居。这是一套宽敞的复式房子,不复那套小公寓的局促拥挤,位于市中心,离市心脏病医院不远。他们刚搬过来不到一周,宝宝的一周岁生日将在这里度过,陈立国和高明也专程从清岗赶了过来。
孙若迪送上蛋糕和精心挑选的礼物,不过宝宝显然还对这些东西没有概念,在客厅地毯上爬来爬去,将陈子惠精心准备的各式抓周物品推得乱作一团,任凭她怎么诱导,也似乎没有对哪一样东西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围在一边的大人被逗得大笑。
宝宝毕竟体弱,一会儿便显出疲态,趴在地毯上,就近抓起一个小计算器。陈子惠顿时喜笑颜开,一把抱起他:“太棒了,宝宝肯定有生意头脑,以后可以继承我们陈家的家业。”
陈立国神情复杂地看着宝宝:“我倒希望他以后好好读书,最好能够专心做学问。”
“那怎么行,他可是……”
陈立国马上打住她习惯性快到嘴边的“我们陈家唯一的后代”这句话,笑着说:“家里有个小孩子才更像一个家。我老了,要能看到小翔结婚成家,再生一个更健康的孩子,就真的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高翔听出外公这话里的伤感意味,正想安慰他,陈子惠已经兴致勃勃地说:“是啊,小翔、若迪,你们赶快把婚事办了吧。”
孙若迪害羞地低头不语,高明插话:“这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商量。”
陈子惠横他一眼:“两家大人也应该约个时间见个面嘛。”
“再说吧。妈,快看看宝宝是不是要换尿布了。”
转移开母亲的注意力,高翔走到餐厅那边的阳台上去接听了一个电话,正要回客厅,王玉姣突然从厨房闪出来拦住他,紧张地说:“小琴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要不是我让她去给她弟弟送棉衣,还不知道小超惹的事。他不知道你是关心小安,才去学校接她回家的。你大人大量,千万别跟那傻孩子一般见识,我回去会好好管教他的。”
高翔不在意地说:“我跟你女儿已经说过了,没事。你也不用骂小超,小超对小安还是很关心的。”
王玉姣放下心来:“是啊,读重点高中时间这么紧,他还经常去给小安补课。”
孙若迪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原来你把我丢在商场等半天,不是什么堵车,而是去学校接左思安了。”
高翔暗暗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不想陈子惠也闻声过来,说:“你怎么还会去接她?他们家是不是又纠缠你了?”
王玉姣吓得连忙辩白:“我什么也没说啊,我只是代我儿子赔个不是。”
这个混乱的场面让高翔好不烦恼:“好了好了,你去做饭吧。”
王玉姣赶忙进了厨房,陈子惠总算醒悟到当着孙若迪不便再说什么,无奈她一向不擅长转弯,气氛一时僵住,还是高明走过来打着圆场:“来来来,若迪,你再帮我们和宝宝拍张合影吧。”
孙若迪瞪了高翔一眼,依言去拿起相机给他们拍照。
家宴结束后,高翔开车送孙若迪回家,见她一直沉默,说:“谢谢你给面子没甩手就走。”
“你外公和父母都在,宝宝又是第一次过生日,我有你想的那么不懂事吗?”
他赔笑说:“是是是,你一向最大方明理。”
“那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又去接左思安,而且要瞒着我?”
“我并没有特意瞒你。我告诉过你,我关心小安这孩子,她父亲不在身边,我能做的不过是偶尔去看看她,仅此而已。”
“只是关心这么简单?”
“我之所以不提,就是不想你猜测质问。”
“这是标准的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对我有所隐瞒,倒弄得好像是我蛮不讲理。”
“我不是这意思。”
“是她要你去的吗?”
“当然不是,她从来没主动跟我联系过。”
“那你怎么会无缘无故想到去看她?千万别跟我说是顺路,你的公司、我们说好碰面的商场跟她的学校根本不在一条路上。”
“我突然想到了她,于是决定去看看而已。”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想到她?”
“这样像审问犯人一样,有什么意思?”
“我已经告诉过你,她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又敏感内向,你去关心她,也许会引得她误解,到时候怎么收场?”
“你考虑得很周到,不光警告我,还早早去跟她母亲敲了警钟,人家母女俩一直跟我保持距离,从来不打电话给我,这大半年我统共只见了小安两次,有什么可误解的?”
孙若迪被他这个略带挖苦的口气刺痛了,怒气冲冲地叫:“停车!”
高翔烦恼地说:“又来了,小姐,开车的时候不要这样闹行不行?”
孙若迪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一下流了出来。高翔将车驶到路边停下,拿纸巾给她:“好了好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们真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了。”
“我感觉你并不爱我。”
“这又从何说起?”
“你对我的保留越来越多,很多事你都没有跟我说清楚。”
“不要疑神疑鬼,若迪,这样没有任何好处。”
“那你和左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这样关心左思安?你说和左思安的父亲是朋友,所以送她去阿里,可是为什么她父亲看到你的样子很冷淡,而且你妈妈每次提到左家的口气都那么奇怪?”
高翔无言以对。牵扯到陈子瑜之死和左思安的创痛,他既不愿意推翻母亲编的版本,重新讲清宝宝的身世,也不愿意对女友撒更多谎将故事编得圆满。然而孙若迪瞪着一双泪光莹莹的大眼睛看着他,一副等着他坦白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我关心左思安的理由完全正当,但是你问的这些问题我没法儿给你解释。请体谅我。”
“你这是告诉我,你有秘密需要保守,而我无须打听,做到识趣忽略就好?”
“为什么你要这样理解?我只是说,要求绝对的坦白没有必要,我需要你信任我,至于那些我有所保留的事情,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完全无关。”
“你都不信任我,却要求我绝对信任你,这样公平吗?千万别跟我说,要求绝对的公平也是没有意义的。”
高翔不得不承认,站在孙若迪的立场,她的指责是成立的,他一时无话可说。两个人都静默着,车外小雨雪仍旧在下,车窗上雾气弥漫,细细的雪花晶体在玻璃上刚一堆积便融化了,汇成水滴流淌开去。
孙若迪从包里摸出一个首饰盒,幽幽地说:“刚才从你家出来前,你妈把我拉到卧室,非要给我一个钻石手链当礼物,还说很希望我们马上结婚。你拿回去吧。”
“既然是她送你的,你就留着。我妈这人一向都是有什么想法就恨不能马上付诸实施,你不用介意,回去我会跟她谈谈,让她别再管我们的事了。”
“也就是说,你并不急于结婚,对吗?”
高翔苦笑:“若迪,我催婚,你觉得我动机不纯;我不催,你觉得我对你不够重视。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我以为我们结婚只是时间问题,从来不存在别的障碍,最多我希望你对我更认真一些,求婚更单纯更浪漫一点儿。现在,我觉得好茫然。我害怕我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你。”
“不要把我想得太复杂,若迪,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可是我已经没法儿回到当初的简单状态了。你关心重视别人的程度远胜过对我,我对你的不确定越来越多,还有宝宝,我也不敢肯定我能胜任做他的母亲……”
他握住她的手:“若迪,我不会给你压力,你需要时间理清头绪,我们慢慢来。”
“如果去年你向我求婚,我一口答应下来多好,就没有这些周折和迷惑了。”她喃喃地说,“高翔,我有点儿害怕。”
“害怕什么?”
她转头定定看着他,说:“我害怕也许时间会改变一切。”
高翔无法做出任何回答。他们静坐着,手握在一起,如同过去一样十指交缠。他们身边是繁华的道路,川流不息的车辆,映进车内的灯光明暗交替不定,冷雨敲窗,寒冷的孤独感突然袭来。他们同时意识到,人生的很多转折看似源于一个简单的决定,但更像是不可知命运的安排。
其实时间已经悄然改变了很多事情。





谁在时间的彼岸 第九章 2012年,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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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_
时间带来的改变无处不在。
十余年过去,从拉萨到阿里的道路维修通畅,开车过来更为方便,再加上阿里机场开通航班,游客增加,狮泉河镇不再像上世纪90 年代末那样只有少得可怜的两家宾馆,新开的旅馆随处可见,条件比过去好得多。
进了预订的房间,左思安马上打开旅行箱,取出一个便携式旅行药品盒,打开来里面是排放整齐的药瓶,她翻检着,高翔问她:“旅行时带这么多药,是医生的职业习惯吗?”
“算是职业病吧。”她找出一个药瓶,拿一瓶水递给高翔,在他掌心倒了两粒药片,“这是瑞士出的一种防高原反应的药,很有效,赶紧吃下去。”
高翔依言服下药,她握住他的手腕,盯着手表数他的脉搏,然后问他:“有哪里感觉不舒服,请马上告诉我。”
“别的还好,就是感觉上次来阿里,折腾了那么久都还好,这次竟然马上觉得累,这种岁月催人老的感觉真悲凉。”
她想了想,认真回答:“这只是高原反应带来的情绪低落,跟年龄没什么关系。”
他被这个过于一本正经的解释气乐了:“你学医之后的幽默感明显比以前多了很多。”
她这才意识到他是调侃,只得苦笑一下,转身去将挂到衣橱内的衣服拿出来,半跪下收进旅行箱。
“这又是干什么?”
“我说了,我这就退房去机场。”
“胡扯。每天只一趟民用航班进出阿里,我是好不容易从喀什那边搭军用飞机过来的。你给我好好坐下。”
她怔住,一时有些颓然地坐到地板上,烦恼地用手撑住头。这个姿势让高翔又好气又好笑,他过来拉起她:“我可不是专程来押送你的。”
“不用你押送,我也知道,我打扰到了所有人,是该走了。”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摆脱你父亲的影响。”
她愕然抬头:“这话什么意思?”
“好端端跟他一起出门,突然呼吸性碱中毒,一个人难受到蹲在街边,总是有原因的吧?”他莞尔,“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下飞机后打电话给施炜,她告诉我,你们出去散步,你父亲八成会带你去那条卖工艺品的小街。我往那边走,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在半路碰到你。”
“你一直跟施炜有联系吗?”
“是的,从前几年开始,我帮她安排这边得先天性心脏病的学生到内地做手术。她很了不起,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比你父亲做出的奉献要大得多。”
“那当然,至少她留在这里的出发点也更纯粹一些。”她的口气平淡客观,仿佛评价的是陌生人而不是父亲与继母。
高翔若有所思地看看她:“我们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如果还是要我交代为什么回国,我可真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错了,愿意马上消失。”
“那天在临江饭店你房间里,我问你这个问题,你说的原话是:你有你的理由——”接下来朱晓妍突然敲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随随便便地说,“现在我想听听这个理由。”
“你飞了几个小时,就为来听我讲回国的理由?”
“而你飞了大半个地球,只为了看看就走?我们两人,谁更奇怪一些?”
左思安无言以对,停了好一会儿,她说:“我会尽快离开,不再打扰你们,所以理由并不重要了。”
“问题是,你已经打扰到了我们所有人:刘冠超、你父亲、施炜,还有我。”他扬起眉毛,补充道,“尤其是我。”
她怔怔看着他,半晌勉强笑了:“我很抱歉。”
高翔也怔住了。在汉江市时,他表现得十分严厉,然而左思安看上去毫不介意,应对轻松,举止成熟自然,那过于镇定冷静的态度甚至隐隐惹怒了他;现在他语气平和,多少带着一点儿调侃意味,左思安却似乎无法维持同样的姿态,一双带着微笑弧度的眼睛看上去幽深而哀伤,隐然让他想起过去那个仓皇的少女。
“你怎么了?”
她意识到他关切的目光,一下恢复了常态,微微一笑:“头有点儿痛,我没事,只是累了。”
他托住她的胳膊,带她走到床边:“躺下。你来过这里,又是医生,应该知道高原地区的残酷,不能忽视身体的任何一个信号,累了就必须休息。”
“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现在是旅游旺季,宾馆没有空房间,你不介意的话,我在这里坐一下。”
左思安当然无法反对,高翔不客气地坐到床的另一侧,只见她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他问:“还是有失眠的问题?”
“在美国当住院医生,一周工作至少110 个小时,一个月最多休息三天,每四天一次24 小时全天值班,怎么可能还有失眠这么奢侈的毛病。累的时候,我随便歪在哪里都能马上睡着。”
“一个过去讨厌医院、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愿意正视的人会想到去学医,确实让我觉得好奇。”
她默然片刻:“起初是因为学医够难,而且时间漫长,足以消耗所有精力,让我全身心沉浸进去,忘记很多事情。到后来,多少能帮别人解除一些痛苦,我觉得付出是有价值的。”
“你想忘记的,也包括我吗?”
她转头看着他,本想给出一个礼貌得体的回答,但是她内心起伏,突然脱口而出:“何必问我这个问题?我们根本不可能控制记忆。我甚至还记得你每天去喝咖啡的地方是绿门,在华清街上。”
高翔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吃惊地微微一震,想缩回手,但他将它牢牢握住。
去美国十余年后,她头一次回来,满目所见,虽然不至于沧海桑田,可是变化无处不在,故地旧居夷平,竖起高楼,熟悉的道路不再,熟悉的人对面不识。只有他在绿门外看到她第一眼,便认出了她;而他的手,与她记忆中完全一样:修长,瘦削,甚至掌心指腹的触感都宛然如昨。
有一瞬间,她想永远停留在这个手掌内。然而,她马上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过去那个脆弱的女孩,走失在陌生的世界里,充满仓皇恐惧,等着有人来寻回她,一旦抓到一只手,便再也不肯松开;而他也已经是个儒雅成熟的男人,犀利的眼神偶尔一露,光华瞬即内敛,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他的生活比任何时候都不需要她的打扰。
长长的时间早已经将他们阻隔开来。
左思安调整呼吸,抬起头来:“汉江市变化太大了,街道我全不认识,我只是准备随便走走,看到绿门还在那里,简直有些惊奇。我本来想在那里坐坐,喝杯咖啡,等到差不多下班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你。”
高翔看着她,松开她的手:“几年前绿门的老板移民,我把那里买下来了,尽量按原样经营,光顾的很多都是十多年的老顾客。大概所有人心里都下意识地想抓住一点儿不会改变的东西,”他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补充道,“明知道这想法很虚妄,可是我也不能免俗。”
“开咖啡馆大概是很多人的梦想。”
“那么成为一名医生,对你来说算是职业目标,还是梦想?”
她犹疑一下:“只能说是职业目标吧。至于梦想,我的梦想很简单,过充实的生活就行了。”
“按我的理解,忙碌不等同于充实。我对巴尔的摩那个城市没多少印象了,只记得似乎有些住宅区空置,治安好像不大好。”
“嗯,因为制造业不景气,经济衰退,失业的人多,治安确实不算好。”
“你妈妈呢,还住在波特兰?”见她点头,他说,“波特兰那种地方倒像是可以几十年保持不变,时间跟静止了一样。”
“其实波特兰也有变化,我今年过去的时候,机场在扩建,来自中国的游客多了很多。据我妈妈说,现在好多缅因的中学生源不足,财政紧张,都在大力吸引中国孩子过去读书,很偏远的小镇都有了小留学生。不像我去读高中的时候,整个学校只我一张东方面孔。”
“所以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左思安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一时无法作答。在漫长的旅途与时差转换后,又经历了与父亲见面后内心激烈的情感波动,再与他相处一室,却要保持镇定,她已经疲惫不堪,无力挣扎着强撑出一个没事人的样子继续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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