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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时间的彼岸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衫落拓
高翔只得放下工作,带着秘书一起去劳务市场物色保姆,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人选,隔一天才能过来。
陈子惠独自看护了两天,没能完整地睡上几个小时,已经精疲力竭,高翔心疼母亲,强行将小床推到自己房间,让她去睡一会儿,由他代她守着。
房间里异样安静,他盯着童床里的孩子,那个面孔只有桃子大小,虽在睡梦中,但淡淡的眉头也皱着,加上向下扁着的小嘴,一副标准的不开心表情。
他没法儿从这张脸上找出可供联想的遗传特征,却想起了在镇卫生院里那双抓住他衣襟不肯放的手,以及那张苍白惨淡的面孔。
他们全家人都被孩子的病情缠得喘不过气来,还来不及操心怎么给这孩子取名。大概是从陈子惠开始,都顺口叫他“宝宝”。可是孩子会长大,总需要一个正式的名字。一想到自己曾咬牙向左思安保证不让孩子姓陈,高翔不禁叹了口气。仿佛感知了他的烦恼,那个睡得好好的婴儿突然小手一挣,哭了起来,他赶忙伸手轻轻拍他,可婴儿越哭越凶,面部跟手足立刻出现紫癜,他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想抱起他,触到那个小小软软的身体,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陈子惠闻声披衣过来,抱起孩子轻轻呵哄着。
“这样子也太吓人,要不要去医院?”
他摇摇头:“医生说了,在手术之前,这些症状是不可能缓解的,去医院也没用。”
声嘶力竭的哭号的孩子在陈子惠的安抚下总算渐渐平复,喂他喝过一点儿牛奶以后,她重新将他放回床上,怜爱地看着他:“你看他的鼻子,又高又挺,跟子瑜长得一模一样,这是陈家人遗传的,你的鼻子也是这样的。”
他皱眉:“根本还是一团肉,看不出来。”
“胡说,他明明……”
“好了好了,你过去休息吧。”
陈子惠不肯走:“等满三个月能动手术就好了,唉,也不知道手术安不安全。”
“别自己吓自己。妈,明天我去租一个大一点儿的房子,请两个保姆换班,不然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陈子惠还是不同意:“租房子不方便,我打算去买一套大一点儿的房子。
不过保姆毕竟是外人,对宝宝不可能像我这样上心,请再多我也丢不开手。
我没事的,子瑜小时候也是个爱哭鬼,我一坐下来他就开始哭个没完,我只好整晚抱着他走来走去。”
她又提到陈子瑜,高翔只好沉默了。
“你是不是跟你爸爸一样,怨恨我在你小的时候一心照顾子瑜,根本没管你。”
他摇摇头:“别提那些事了。”
陈子惠怔怔看着他:“以前你爸爸一跟我说这话,我就说儿子都不计较,从来不提,只有他心眼小。他说你不提不代表不介意,看来真没说错。”高翔扪心自问,他没有耿耿于怀,但也确实不是完全不介意的。只不过他已经是成年男人,陈子瑜更是已经死于非命,成为压在他们全家心上的沉重阴影,他根本没有理由将那个介怀再拿出来跟疲惫的母亲讨论。
“你太累了,赶紧去好好睡一觉。”
1997 年的新年在忙碌与担忧中过去,高翔想试着修补与女友的关系,然而孙若迪终于肯接听他的电话时,他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这个欲言又止的态度,在孙若迪看来当然完全没有诚意,她负气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最好见面谈,而且孙若迪个性温和,他一向有说服力,不难哄得她回心转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提不起精神做进一步争取了。
他的车经过彻底清洗,靠垫也换掉了,然而每天坐进去,他总疑心仍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无法走出某种影响,让生活回到正轨的心理在作怪。左思安的生活能恢复正常吗?这个念头时不时会浮上他的心头。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时,高翔在办公室里处理工作,突然接到于佳打来的电话:“高翔,麻烦你现在马上去我家看看。”
“出了什么事?”
于佳的声音急迫得有些尖利了:“我现在在h 市,单位派我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实在没法推掉,明天才能回。小安昨天还有些发烧,我要带她去医院,她坚决不肯,今天早上我让她吃过药才走的。两个小时前我就开始往家里打电话,电话一直占线。我怕小安会有什么事,对不起,我不能托别的人,只能求你帮我过去看看。”
他问清地址,匆匆开车赶了过去。
左家住在中山路的宿舍区内,他好不容易在一大片外观相似的旧宿舍区楼房内找到于佳说的地址,上了三楼后,他反复按响门铃,又直接敲门,都一直没人应门。他打于佳的电话:“于老师,小安有没可能出去?”
“她动完手术还不到一个月,身体很弱,怎么可能外出?而且她一直处于抑郁状态,根本没流露出想出门闲逛的意思。要不你去找个锁匠上来把门打开吧。”
高翔试着再按一次门铃,依旧没有反应,他正要转身下楼,门却突然打开了,左思安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穿着一套粉蓝格子睡衣,一双毛茸茸的粉色拖鞋,手里抓着一个布制小熊。她不仅恢复了小女生模样,而且带着过分标准的孩子气,让高翔有些哭笑不得。
她直直看着他,还是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一样。他放下心来,又有些恼火:“怎么这么久不开门?”
“我睡着了。”她声音干哑得几乎听不清。
“电话是不是没有放好?”
“不知道。”
“差不多到吃晚饭时间了,想吃什么?我给你买上来。”
她摇摇头:“家里有鸡汤,我不想吃。”
“那……给你妈妈打个电话,接着睡吧。”
她“哦”了一声,他伸手打算替她把门关上,门锁在将要碰上的一刻,他突然觉得不对,重新推开门仔细打量她,她仍站在原处,面色带着不自然的绯红,目光散乱没有焦距,明明看着他,却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他抬手摸她的额头,她没有跟从前似的下意识闪避,他掌心感受到的热度让他一怔,她显然正在发着高烧。
“去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她似乎恢复了少许意识:“我讨厌医院,我不去。”
“那怎么行?你都烧成这样了,不许任性。”
她没有反应地站着,他无可奈何,只得脱下外套,刚牵起她的手臂,她突然尖叫一声,他吓一跳,连忙解释:“外面很冷,你必须穿上衣服。”
“好痛。”
“哪里痛?”
她却咬住嘴唇不肯说话了,他疑惑而小心地替她穿上衣服:“跟我走。”
她仍旧抓着那只小熊,跟他出来,他随手带上门,才发现她还穿着拖鞋,磕磕绊绊地下楼,只走一步便险些踏空摔倒,他只得抱起她。她完全没有抗拒,梦游一般地盯着前方。这是他第二次抱她,跟上次比,她轻得像一根羽毛般没有重量。
他把她放进车内,向医院开去,突然听到她说:“不对,爸爸,这一站是上海路,下一站才是昆明路,我们还要坐三站路,到沈阳路下,对不对?”
本市确实有很多以城市命名的路段,但眼下他走的既不是上海路,也不是昆明路。他瞥了一眼她,发现她的头歪在一侧,抵住玻璃窗,茫然看着前方,不知道陷入了什么样的幻觉之中,喃喃地说:“爸爸,别生气,我再不会一个人乱跑了,我会等你来接我的。”
她细长的脖子弯曲得近乎危险,让他脑中闪现了一个几近湮没的记忆。
在他只有六七岁的时候,与同龄的陈子瑜在学校后面玩耍,陈子瑜抓到一只夜鹭幼鸟向他炫耀,那只鸟也有着这样长长的颈项,仿佛不胜负荷地歪向一边,眼神惊恐,啼叫异常凌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如此久远的往事,尤其在此刻想到陈子瑜,更觉得胸中有百般滋味,搅得无法平静下来。
2 _
高翔为左思安挂了急诊,接诊的女医生询问情况,左思安已经完全陷于意识涣散的状态,无法回答医生的提问,而高翔能提供的答案也十分有限。
女医生拿出听诊器,刚一触到左思安的胸部,她又是一声尖叫,往后一缩:“好痛。”
女医生大为惊讶,带她去里间,过了一会儿,她出来叫护士:“请王医生马上过来一下。”
王医生是一位中年男医生,他匆忙赶来,与护士一同走了进去。高翔只得到走廊去给于佳打电话。
“我走的时候,她只有一点儿低烧,我嘱咐她吃药了。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医生怎么说的?”
“她烧到39.7 摄氏度了,医生正在做检查。你别急,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我这就往回赶,麻烦你在医院帮我守着。”
又过了十来分钟,两个医生走出来,那位王医生盯了高翔一眼,先离开了,女医生看着高翔,神情凝重,目光严厉:“你是左思安什么人?”
高翔莫名其妙地反问:“大夫,左思安怎么了?”
女医生抿紧嘴唇上下打量他:“我刚才请来外科医生一同检查,发现她得的是急性乳腺炎。问题是她只是一个14 岁的小女孩,怎么会得这种哺乳期产妇才可能得的病。她发生过什么事?你对她做过什么?”
高翔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混乱的情况,女医生越发起疑,看着他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厌憎:“如果你不说,我可以报警的。她还是未成年人,我不能眼看着她受侵害不理。”
走廊上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们,他只得正视着医生:“大夫,你的怀疑和正义感都是合理的。我只能说我什么也没做。这个女孩子确实在将近一个月前做了剖腹产手术,她妈妈人在外地出差,正往回赶。我不会离开,麻烦你去尽力救治她,并且尊重她的隐私,不要声张。”
女医生仍旧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可信程度,过了一会儿,她一声不响转身走了。高翔泄气地坐下,他从来没想到会成为别人眼里的罪犯,并且为自己辩护都无法来得理直气壮。更重要的是,从别人的神情中,他再一次知道这种罪恶会激起多大的愤怒与厌恶,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没法儿保持一种完全坦然无辜的态度。
于佳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那位严厉的女医生也没有放过她,劈头盖脸地质问:“你是怎么做母亲的?”
“我……她没告诉我。”于佳艰难地解释,“她还那么小,又是提前剖腹产,没有哺乳,我以为她根本没有分泌奶水。”
“女儿遇到这种情况已经是家长失职了。你要是稍微细心一点儿,在你女儿乳腺炎初期胀痛红肿的时候,你就应该有所察觉,及时带她来医院,居然拖到高烧出现并发症,还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去出差。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于佳无可辩驳,呆呆地看着医生。高翔忍不住插言道:“大夫,她丈夫在外地工作,她一个人照顾女儿已经很辛苦了,也不可能推掉所有工作不做在家守着。”
医生一时语塞,再看看于佳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实在没法儿再发作下去,挥一挥手:“好了好了,你女儿正在输液,今天必须留院观察一天,你去陪着她吧。”
医生走后,于佳涩然说道:“谢谢你,高翔。今天真的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
“我明天来接你们回家。”
“谢谢,不用了,我们打车回去很方便。”
高翔回家打开房门,一下怔住,孙若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抱着宝宝轻轻哼着歌。
“若迪,你怎么在这里?”
陈子惠拿着奶瓶从厨房出来:“你怎么才回来?”
“我有点儿事。”
“保姆今天请假回去了,幸好若迪过来帮我换一下手。”陈子惠将宝宝接过去,喂他喝着牛奶,孙若迪将一个靠垫塞到她腰后,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她赞叹道:“还是女孩子细心懂得照顾人。”
孙若迪到底有些羞涩:“阿姨,我先走了。”
陈子惠待她十分亲热:“让小翔送你。有空再过来玩啊。”
高翔陪孙若迪下来:“你怎么会过来?”
孙若迪“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问我。我过来取我的东西,顺便准备还钥匙给你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妈妈在这里,我一开门跟她面对面,尴尬死了。”
“对不起,我……”
孙若迪却捂住了他的嘴:“该我说对不起,上次我乱发脾气,没等你讲完就挂了电话。我真的完全没想到你们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唉,宝宝真可怜,还没出生,父亲就出了车祸,妈妈又死于难产,他还这么小,就有心脏病要动手术。”
他大吃一惊,马上明白这只可能是陈子惠编的一套说辞,他没法儿指责母亲在撒谎,也无法说明这个令孙若迪眼中闪现泪光的悲惨故事里包含的那些阴暗罪恶的事实,只能闭紧嘴保持着沉默。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知道你跟你小舅舅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一定很受打击。对不起,我都没陪在你身边安慰你,还净跟你闹别扭,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
“别再提这件事了。”他疲乏地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孙若迪坐进车内,拾起脚边的布制小熊:“咦,这是买给宝宝的玩具吧,真可爱。”
他接过来,只见小熊穿着红格子衬衫,黑色灯芯绒裤子,打着大大的领结,憨态可掬。他想起将它紧紧抓在手里的那个脆弱的女孩子,不知道醒来之后会不会四处张望寻找,几乎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孙若迪误会了,伸手摸摸他的脸,柔声道:“放心,宝宝会好起来的。”
他点点头,随手将小熊放到中控台上,发动了车子。
3 _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高翔与孙若迪刚买好电影票,正准备入场,手机响起,是于佳打来的:“小高,你现在忙不忙?”
他稍微走开一点儿:“于老师,有什么事吗?”
于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麻烦你现在开车送我去一趟刘湾,帮忙把我女儿接回来。”
“小安怎么会在刘湾?”
“她离家出走,我到处找她,刚才接到梅姨打来的电话,才知道她到了刘湾。我拦了好几辆出租车,都拒绝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对不起,我只有找你,请务必帮我这个忙。”
他回来将票交给孙若迪:“对不起,若迪,我有点儿事得先走了。”
两人好不容易才有一次约会,孙若迪当然不高兴:“是不是你妈妈打来的?要是宝宝需要人照顾,我可以跟你一起过去帮忙的。”
他匆忙地说:“是别的事,你一个人看电影吧,等会儿打车回去,我先走了。”
高翔赶到于佳说的位置接到了她。残冬时节,连日阴雨绵绵,于佳这次颇为狼狈,裤管上溅满了泥点,一双高跟皮靴踩得看不出本来面目,挽起的头发有些散乱。她坐上车,瘫倒在座椅上,显然疲惫已极,毫无以前腰背笔直、仪容高雅的风采。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她:“于老师,我必须多事问清楚,小安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于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我丈夫向我提出离婚,小安大概认为婚姻破裂的责任在我,是我逼得她父亲远走西藏。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跟我讲一句话,前天她偷拿了钱去火车站买票,准备去成都,然后转车进西藏到她父亲那里去。好在乘警看她年龄太小,及时拦住她,通知我去火车站把她接回来。她要到9 月才插班上学,我不能成天在家看着她,没想到她今天又跑掉了。”
高翔一时有说不出的恼怒:“女儿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闹离婚。于老师,请恕我直言,你们真是一对我无法理解的父母。”
“别来教训我,”于佳疲惫地说,“我对发生在我女儿身上的事情一样无法理解。”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我说过我们不必再联系这句话,根本没有理由要挟你来管这种闲事,可是我实在不能把不相干的人扯进这件事里来,只好一再厚着脸皮跟你开口了,我真的很抱歉。”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只好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高翔和于佳赶到刘湾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村子里安静至极,唯一亮着灯的就是梅姨家里。她和晶晶、左思安坐在东边厢房里各自看书、做作业,看到他们进来,左思安迅速低下头去。
梅姨站起来使个眼色,三个人走到了西边厢房内。“我劝了她好久,她答应跟你回去。不过,她还是坚持要马上去看她爸爸。”梅姨叹了一口气,“就是这么小的时候,才有这份固执。”
于佳惨淡地一笑,没有说话。晶晶突然跑了过来:“其实小安姐姐要是不想回去,就住我们家跟我做伴多好。”
梅姨瞪了她一眼:“你不想想小安的妈妈有多担心她。再说小安留在我们这里怎么上学?赶紧去做作业,大人说话不许乱插嘴。”
晶晶嘟着嘴老大不服气地出去了,梅姨对于佳说:“于老师,你别介意小孩子说的话。”
于佳摇摇头:“谁都看得出我女儿不愿意理我,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怎么会怪一个诚实的孩子。”
高翔试探地说:“如果小安想去看她父亲,你可以陪她去,你们也正好当面沟通。”
“说说倒是容易。从她出事到现在,我请了无数假,积压了大堆工作,不打招呼提前结束出差跑回家,已经完全没法儿给领导和同事一个合理的交代。
除非我辞职,否则目前不可能抽出时间带她去西藏。”
“这样的话,你能不能跟她父亲沟通一下,让他劝小安暂时放弃这个念头,等他回来。就算他想跟你离婚,也得亲自回来办手续吧。”
“你知道左学军去的是西藏什么地方吗?阿里。大片的高原无人区,原始落后,通信时有时无,断断续续。他又存心回避,我差不多半个月能跟他通上一次话已经很了不得。他对他女儿说的不过就是好好在家待着补习功课,等9 月开学之后上课不要掉队,甚至没有象征性地说一声‘你妈妈很辛苦,你要听她的话’。”
高翔与梅姨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些话显然在于佳心中积郁已久,一旦开始,再难停下来:“是的,我不算是一个好母亲,我不是那种把孩子当成一切的女人。我有自己的工作,还想干出一点儿事业来。我每天上班路上要花一个半小时,经常要出差。小安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由她父亲照顾,他送她上幼儿园、小学,从来没离开过她。
为了让我安心工作,他去挂职锻炼时,又把她带到清岗来读中学。”
提到这一点,她神情黯淡,他们同时想到在清岗发生的事情,更加无法开口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于佳才用平淡的口气接着说:“他对女儿付出得更多,女儿对他的感情远比对我深,一直如此。那件事情以后,我很愧疚,我想补偿她,给她更多的关心,能做的我全做了。我推掉工作,请长假去清岗陪她,一有时间就花三四个小时转两趟长途车去刘湾看她,赔笑脸找门路为她办转学手续,可是我做再多也没有用,她就是不愿意理我。”
“也许你想得太多了,她毕竟还小,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变故,所以才表现得反常。你还是要跟她多做交流,让她讲出心里的想法。”
“她的想法,我当然清楚,但我认为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忘记那件事,反复提起,就像是舔伤口,只会提醒自己经历了伤害,更加自我怜悯。”
她的冷静让高翔难以反驳。梅姨只得说:“小高说得对。现在她父亲不在身边,你是她最亲的亲人,恐怕你得付出更多耐心。”
“关键是她要的不是我的耐心,而是她的爸爸。现在她一直不跟我讲话,身体不舒服也不肯告诉我。我答应她等我能够休假时再送她去她父亲那里,她觉得我是敷衍她。”于佳将盖住右手背的毛衣袖子向上捋,露出从手背到小臂的两道长长的红色抓痕,“前天我去火车站接她,她甚至跟我动了手。我从来没想到,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文静乖巧,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下撒泼大哭大骂,跟我厮打。”
梅姨显然也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她爸爸要跟我离婚我就诋毁他。出事之后,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对所有人都粗暴无礼,丢下工作,不理家庭,对女儿不闻不问,甚至都不跟她告别,就甩手去了西藏。小安好像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跟她讲道理,她根本不听,我安慰她说会好起来,她反而说我冷血。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说到这里,于佳再也撑不住,缓缓坐下,撑住了太阳穴,显然已经精疲力竭。梅姨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必着急,高翔尴尬地站在一边,一抬头,发现左思安笔直地站在门外看着她母亲,她穿着一件牛仔布面的厚外套,身材瘦削得近乎单薄,那个姿态有着与她稚嫩的面孔不相称的沉重凛冽。
她接触到高翔的目光,转身走了。
4 _
左思安来到院子里,站在那棵桂树下。夜空澄净无云,大半轮明月高远地挂在西边暗蓝色的天际,皎洁的月光从桂树繁茂的枝叶间筛下斑驳光影,树叶像打了蜡一般闪着幽光。乡村的夜晚如同她在这边生活的那些天一样宁静安详,她却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对所有人都粗暴无礼,丢下工作,不理家庭,对女儿不闻不问,甚至都不跟她告别,就甩手去了西藏……”于佳做的是客观描述,然而左思安心中的父亲当然不是这样的。
左学军和于佳夫妇两人的家都不在本地,生下女儿后,于佳休完产假就继续读硕士。左学军的母亲、于佳的父母分别过来帮忙把左思安带到一岁半,因为身体和生活习惯等原因,各自回了老家,左学军不得已早早开始带左思安通勤,把她送到机关幼儿园的日托班,然后再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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