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杨家儿子很多,长子杨忠继了杨敞爵位,作为孝子,身披粗麻的杨恽这会站在门口迎来致哀的宾客,不似平日那般嬉皮笑脸,难得垂着头默然不对,只老老实实作揖。
以任弘对杨恽的了解,他不笑,就已经是极度伤心了。
但看到任弘后,杨恽用一种方式来告诉任弘,他无大碍。
“未央宫已为先父定了谥号,谥为‘敬’。”
“夙夜警戒曰敬,先父确实是日夜惶恐,生怕摊上事,他这性子,能做到丞相封侯善终,已是大幸。”
吐槽完死鬼老爹,他抬起头,看着任弘道:
“听说西安侯被拜为安西将军?”
杨恽消息倒是灵通,任弘颔首,杨恽却促狭地说道:“那往后该称君为’任西安‘还是’任安西’?”
反正都有这两字,叫我任老西或任小安算了。
看他这样,任弘倒是放心了,只在杨恽耳边低声道:“等子幼服完丧,正好有件大事,要君相助!”
……
这正旦的大好日子,霍光却仍在尚书台处置积压的各郡奏疏,只在困乏时走台阁,遥望位于龙首山上的巍峨前殿。
随着大朝会结束,连宫人女婢们都收拾完退下,未央宫彻前殿底黑了下来。
刘病已或许会觉得今日的大朝新鲜有趣,而霍光,却是见怪不怪,从他入宫为郎至今近四十年,类似的热闹,早就看过无数次了。
他经历过改制之前,按照颛顼历,在十月初一举行的大朝会,第一次参与时,许多老臣尚在,公孙弘、兒宽儒雅;东方朔、枚皋滑稽;赵禹、张汤定令;石建、石庆笃行;汲黯、卜式质直;真可谓群士慕向,异人并出。
那一夜,司马相如更进献了《大人赋》欲以讽谏孝武求仙,然而适得其反,惹得武帝大怒。
霍光也经历过漠北之战后,兄长霍去病载誉而归,于城外振旅凯歌,于高庙饮至策勋,不但本人益封五千八百户,手下更一口气出了四个列侯,一个关内侯。
而大将军卫青虽击破伊稚斜单于,却斩首不足而无大赏,手下亦无封,可以说一无所获。看着外甥与自己平起平坐,同居大司马之位,面上笑着,心里恐怕有些落寞吧。
霍光更无法忘记太初二年,那一年,孝武皇帝已经完成了他一生中几乎所有的丰功伟业--改革财政、罢黜百家、北逐匈奴、平定西域。太史令司马迁等所改订新历法终于完成,大汉弃用了水德,改奉土德,色尚黄。寅月,也就是一月,被定为正月。
大张旗鼓的改制,是为了终结旧时代,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汉家亦然。如此便可继二代之统,让孝武皇帝昭配天地。
太初二年的正旦大朝会,也是空前绝后的恢弘,较之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延年奏乐,作二十五弦及箜篌瑟,群臣也兴奋地谈论着刚刚出发征讨大宛的李广利能否在过年前获胜而归……然后到了第二年,事情就急转直下。
过去的时代,毫无疑问是属于孝武皇帝,属于卫青、霍去病等人的,霍光是那个时代的旁观者和见证者,默默执虎子的小侍中。
而今夜,在安息幻术师喷火时,霍光忽然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昔日,再放目望去,前殿上下,那些熟悉的面孔几乎全换了个遍,一个个消失不见,只剩下嘈杂的话语在殿内回响。
休说孝武时代的老臣,就算与他同龄的司马迁、李陵、上官桀、金日磾等人,或病死、或降敌,或被霍光亲手干掉。
再看向皇榻,曾经武帝的位置,坐着位年轻的皇帝,刘病已已是孝武的曾孙,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代人了么?
而取代了卫、霍,赢得满朝瞩目,在席间侃侃而谈的,是英姿勃发的任弘,他就像冉冉升起的新星,难以阻止。
就在那一刻,霍光身体和内心的疲倦同时浮现,毕竟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了,他可没有赵充国那般健康。
衰老的忧虑在他心中闪现,霍光一下子理解漠北之战后,卫青的心情了。
一切辉煌的宴饮,到头来,终究是曲终人散尽啊,只有到了年纪才能领会。
“欢乐尽兮忘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霍光不由长叹。
孝武皇帝不愿意承认这点,想要求仙长生不死,最终却越陷越深,落得妻死子亡,梦想中的太初盛世,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关东二百万流民,天下虚耗凋敝,还是靠霍光收拾了烂摊子。
他呢?他又要如何面对这必将到来的事。
不管是新天子还是任弘,都朝气蓬勃,还谦虚谨慎。即便不愿意承认,但霍光知道,未来,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
但那是五年、十年后的事了,至少现在,仍是属于他,霍光的时代!
离开未央宫后,霍光对他那条忠心耿耿的猎犬,下达了追逐狡兔的命令:
“子宾,准备动手罢!”
……
ps:第六卷《将军三箭定天山》完。
老群被封了,新读者群:1021675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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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罪恶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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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刺史部是大汉各州中,王国最多的一处,共有三郡七国,赵国、中山国、清河国、广川国、平干王、河间国、真定国这些王国错落分布,因为多是膏腴之地,人口密集,合计两百多万。郡则只有常山、魏郡、巨鹿三个,显得干小而枝大。
本始元年(公元前73年)春三月,已是夜漏半刻时分,巨鹿城中郡府却灯火通明,郡吏窃窃私语,透露着不安的气息。
已经调任大鸿胪的田延年纵马抵达郡府,冀州刺史和御史中丞于定国连忙迎了过去。
“下吏等拜见阳城侯!”
田延年已经封了侯,今年一月时,皇帝刘病已论定策功,
鸿胪、丞相长史、御史丞、廷尉正会合惩治钜鹿,遂为拥立定策群臣进行封赏,以河北、东武阳益封霍光一万七千户!霍光立刻成了两万户侯,张安世加万户,丙吉、苏武等在立帝时提议刘病已者为关内侯。
而在废立时十分抢眼的田延年,也得了“阳城侯”之封。
但他不太喜欢这封号,田延年一心想做霍氏的侯,对刘汉的不感兴趣,眼下只与众人见礼,问道:“广川王与其王后已被内史看住,诸君审问得如何了?”
御史中丞、丞相长史、廷尉正、冀州刺史等面色凝重,他们隶属于不同机构,如今却奉皇帝与大将军之命,前来冀州治狱,已如同后世三司会审,自然是大案。
而案情也不复杂,经过对广川王郎中令、从官、奴仆的连日审问,广川王刘去的罪行,已经水落石出了。
于定国将案件的爰书奉上,说道:“据众人供认,广川王罪状有三。”
“其罪一,与广川王后阳成昭信合谋,杀害姬妾王昭平、王余地、陶望卿、陶都、荣爱等十四人。”
这是骇人听闻的杀害妻妾案,经过审讯,于定国等发现,刘去在去年杀害嫔妃王昭平、王余地并挫骨扬灰,只是他罪恶的开始。
田延年看着爰书,刘去之恶连他都有些吃惊,还真是小瞧这厮了。
就比如其姬妾陶望卿,被说成是与郎卫**,遂被刘去惩罚,带着诸姬妾进行公审,剥光了陶望卿的衣裳,强迫诸姬手持烧红的烙铁灼烫陶望卿。
“奴仆供认,陶望卿不甘痛楚逃出,投井自尽死,尸体被阳成昭信捞出,以木桩钉入其下阴中,割去鼻唇,断掉舌头。”
“而广川王也参与其中,与阳成昭信一同持刀刃,将陶望卿尸体肢解,放进大镬中,取来桃木灰毒药一起烹煮,欲使其灵神俱灭。又召诸姬都来观看,连日熬煮直至完全化为肉糜,因陶望卿之母讨要其尸体,便杀死奴婢毁容送出宫,为陶母发觉尸体并非其女,又杀陶母灭口。”
“事情是一月初,从长安回到广川国后所为。”
或许是杀妾上了瘾,到了二月份,刘去和阳成昭信又开始凌虐宫中人,这次轮到另一位姬妾荣爱。
“荣爱为阳成昭信所诬,唯恐步了陶望卿后尘,遂投井,救出来时未死,惨遭拷打。她只能自诬与医通奸,于是被刘去缚于柱上,烧红热刀,灼溃荣爱双目,又生割两股,将铅烧到融化成水,灌入其口中。荣爱死,肢解其尸体埋于荆棘。”
这只是冰山一角,经过审讯,刘去十多年里虐杀的姬妾,共有十四人,加上被殃及的奴仆宫婢家眷,则有上百之多,对外只说是自杀。
一个两个还说得过去,连续十几名姬妾自杀,很难不惹人怀疑,刘去的罪行终有暴露的一天。
于定国是吏子出身,他的父亲是东海郡著名的清官循吏,当地百姓甚至立了“于公祠”,而于定国从小学习律令,从基层做起,任过狱史、郡决曹等官职,后补廷尉史,处理过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就算是最恶毒的贼人,也远远不及刘去与阳成昭信,逆节绝理至极,这二人做夫妻真是绝配,只是惨了他的姬妾们。
“其罪二,杀害广川王太傅父子。”
于定国奉上第二卷审讯爰书:“广川太傅曾撞见刘去令倡优**杂坐于宫中,遂弹劾拘囚倡优,擅入殿门,并告与内史,遂顺藤摸瓜,查出陶望卿、荣爱被杀之事。刘去骇然,竟派人刺杀了太傅父子二人。”
而内史也惊觉此事,上报长安,这才引来了大鸿胪牵头彻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那表面尊贵的王冕底下,潜藏着如此深厚的罪恶。
相比于这两桩罪,刘去的小爱好盗墓,反而不太引人注目了。
但于定国仍审出了一件事,破解了几年前的一桩关中迷案。
“刘去在位十余年,聚集无赖少年,将国内冢藏,一皆发掘,周时与春秋古墓,几无幸免,内史禀报,说其王宫中找到了密室,装了不少商周古物。他不止挖过晋国、赵国、魏国诸公子贵人的墓,其手下郎卫供认说,多年前,刘去在关中参加元凤元年大朝会时,路过安陵附近的袁盎冢,遂于夜深人静之时掘之!”
袁盎是文景时的重臣,名望极高,有”丝公“之称,最后死于梁孝王刘武不得继皇帝位后,气急败坏的刺杀。
刘去身边就带着一群盗墓贼,提前派人看好位置风水,路过时借着诸侯王身份掩护,进行掘冢昨夜,这是他除了残杀姬妾外的爱好。
不过挖出来后,发现袁盎清廉,以瓦为棺椁,器物都无,唯有铜镜一枚。这桩案子当年震动了长安,于定国也参与其中,却却未能找到盗墓者,遂不了了之,没想到罪犯就是刘去啊!
事情到这一步,虽然众人都感慨刘去之行如此逆悖,但既然审出来了就好办,只需要将爰书往长安一报,等着抓人就行,按律令,刘去必死无疑。
“除非天子念在同宗之情,饶他不死。”
田延年露出了笑,虽然他对大将军非但不处置张安世,反而举荐安世为车骑将军十分不解,让他有开府之权,权势仅次于霍氏,纵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但也太过了吧。
不过对刘氏诸侯动手,倒是田延年极力支持的。虽然景、武两代削了又削,但关东诸侯还是太多了,尤其是这冀州,三个郡被七个王国包围,还有26个侯国,大多数是王子侯。
在田延年看来,诸侯王是戴着王冕的大猪,王子侯是小猪,全州每年钱粮大多喂了这群猪,若用来养兵,都足以支持幽冀数万骑出塞了。
所以田延年来就要干一票大的,可不止盯着广川王一人!
他说道:“广川王之案虽破,但接下来,还有一些人,要曼倩好好审讯啊。”
这倒是离开长安时不曾安排的事,于定国接过名录后大吃一惊。
上面是绣衣直指使者查到的一桩桩罪状:清河王刘年与妹通奸生子,犯下了禽兽行,其弟修故侯刘福藏匿群盗,劫掠商贾;赵国的两个王子侯朝侯、易安侯杀人、酎金少四两;中山靖王的两个曾孙,乘丘侯与后母**,安郭侯藏匿逃犯。
好家伙,田延年这是要带着他们,一口气要撸掉两个诸侯王,四个王子侯?当年主父偃奉命查处诸侯,也不过如此吧,而他的下场不太好啊。
于定国有些迟疑:“大鸿胪,吾等此来不是只办广川王一案么?”
田延年笑道:“诸吏难得来冀州,自然要将此地诸侯王子侯冗罪一并清了,难道还知而不查,留着他们害人么?放心,我已往长安上疏,天子和大将军定会允许!”
他有自己的打算,抓着诸侯错处将其逮捕除国,有利于让长安加强集权,为空空如也的国库添加一大笔收入,早日补上去年征战的缺口。同时田延年以为,此事也能让皇帝难做。
碍于同宗之情,天子一般是不会下令杀死诸侯的,或削县,或远迁。但像刘去这种最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舆情,可若是杀了,又会被天下诸侯视为薄情寡恩。
不管杀或不杀,都会惹得部分人不满。
“小皇帝恐怕要犯难喽。”田延年心中暗暗冷笑。
而在准备一口气将冀州的诸王国干掉几个,让天下刘姓震恐外,田延年还关切着另一件事。
等安排好公务,回到馆舍时,一名他豢养的死士已等待多时,向田延年禀报了他奉命监视那人的消息。
“君侯,安西将军任弘离开青州了。”
任弘一月份拜安西将军后,便很快告假离开了长安,先是去右扶风为任安祭扫,又去河间国拜会他的老师贯长卿,接着前往上次没去成的西安侯国,巡视了府邸,买了一大片田地,而后带着其妻、子在临淄城玩乐,到胶东观海。
真闲暇啊,田延年抚着须,此子也很识相,主动之国告假,远离长安也就远离了麻烦,只沉溺于美妻弄儿,四处玩乐,这是显示他无野心,也不会助皇帝对付大将军么?
田延年不相信就这么简单。
果然,死士说的下一件事,引发了他的关注。
“近日西安侯又离了西安县,带着仆从去济阴郡汜水附近,在各县询问造访,最后找到了一个做农官的斗食小吏。”
田延年立刻警觉了起来:“斗食?什么小吏能让堂堂安西将军亲往寻觅,他叫何名?”
“那人叫‘汜胜之’!”
……
ps:第二章在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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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有点事,傍晚那章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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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临时有点事,今天第二章咕一下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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