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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诸君,过了今日,吾等都有资格自称为‘士’了!”

    读书人就是废话多,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阴着脸,因为这注定是一次凶多吉少的诱敌。

    被挑中的吏士们知道,胡骑会如被鲜肉诱惑的狼群般,沿着狭长的谷地,对旌旗紧追不放。虽然给奚充国他们赢得时间,但自己很可能会被追上射杀擒获。

    但没人认怂,因为骑不好马、抱怨出使日子苦、遇上冲突也只会躲在车后头,为此屡被吏士所轻的吴宗年都没怂,他此刻竟然在笑。

    “吴副使,你笑什么?”有个吏士忍不住问。

    “我笑了?”

    吴宗年是个靠学韩诗,举孝廉而进入中枢的齐地儒生,骑马追逐实在不擅长,此刻他本该惶恐不安,但伸手一模被风吹得纷乱的胡须,这才发现,自己果真笑得无比开心。

    “我笑的应是,我吴宗年跟傅公跑了两趟,直到今日,才算对这趟出使,有了点用处,配得上这旌节了罢。”

    他看着手里的旌节,末端楼兰王的血迹尤在。

    “我也笑,我总算有点,子贡出使的感觉了。”

    吴宗年匆匆一抽鞭子,让坐骑跑起来。

    只要速度够快,身后的匈奴人就追不上来,而吏士们,也无从发现,这位满口忠勇荣辱的副使其实正在发抖。

    “不。”

    吴宗年颤抖着唇,喃喃自语道:

    “我就是子贡!”

    ……

    当奚充国和粟大、司马舒三人艰难登上了三垄沙的第一道沙山时,回过头,远远看到,七骑已离开了居庐仓,沿着狭长的谷地向西而去。

    追在吴宗年等人身后的,是数十骑来自蒲类海的匈奴兵,他们长途跋涉,马匹有些疲惫,所以距离一时无法被缩短,奚充国只希望,还有机会再见到吴宗年。

    但更重要的是,要将消息尽早送到榆树泉,不能让使节团这一个月来的努力白费。

    “走!”

    他们一刻不敢耽搁,牵着马,从高耸的沙山上艰难往下滑。

    装楼兰王的木函被奚充国绑在胸前,即便塞了稻草,仍能听到咚咚作响,傅介子的信则贴身揣在怀里,此外除了一天份量的馕、水,以及武器外,其他一切累赘都被丢弃。

    三垄沙的沙很滑,风也大,更主要是心情与去时大异,三人都很焦躁。

    于是在从第二道沙垄往下滑时,来自右扶风的骑士粟大心里一急,竟连人带马滑了下去,快倒是快,可坐骑的马腿却折了,一瘸一拐,连第三道沙山都爬不上去。

    “别管马了,待会吾等共骑。”

    与粟大关系好的陇西人司马舒催促他快点爬,在快上到沙山上时,还打趣道:“粟大,屁股洗干净没,待会共骑时,我要在你后头。”

    “尔母……”

    粟大骂了一半却没骂出来,因为率先登上沙山的他看到,在北面两里左右的位置,亦有十余名匈奴人刚刚登顶,也在朝他们看。

    “胡虏真不笨啊。”

    奚充国咬着牙,看来那些匈奴人识破了吴宗年的计策,在向西追逐之余,还派了十数人来追自己。

    这是一场比拼,比谁能又快又稳下到沙山之下,比谁上马后能以最短时间加速,朝如无数条黄土巨鲸搁浅的魔鬼城冲去!

    但要命的是,粟大的马已经折了,他只能与司马舒共骑,虽然那马是上好的河西马,载两人没问题,但毕竟是多了上百斤的重量啊,速度始终快不起来。

    “粟大你会不会骑马?胡虏只在一里外了!”

    司马舒还真在粟大后面,一边拼命打着鞭子,一边破口大骂,按照他俩的速度,被追上是迟早的事,甚至会拖累奚充国--他是使节团骑术最好的人,坐骑也速度最快,但一直没尽全力,等着二人赶上。

    再回头,胡骑已追至半里地了。

    粟大咬了咬牙:“要不然我下去……”

    “你家中还有妻儿等着,你下个屁。”

    不等他说完,后面的司马舒便大声叫嚷道:“我去土丘里躲躲。”

    说罢粟大只感觉身后一轻,司马舒已滚落下去,朝一片地形复杂的土丘钻去,这垄城里只剩下他的回声。

    “奚骑吏,粟大,我家在陇西郡成纪县北乡坡头里!若我死了,记得去报个信,叫我母别瞎哭嚎!”

    少了一个人后,粟大的马速顿时快了起来,稍稍追上了奚充国。

    奚充国回过头,看到有三骑胡人分了出去,去追徒步逃走的司马舒,但仍有十人紧跟不舍。

    “唉!”

    奚充国只恨,恨身上的木函和书信,若非念着这两样东西,他大可带着粟大与司马舒,和胡虏在此决一死战,纵死又如何?六郡良家子从来就没怕过。

    但使命,就是比性命还重要啊!

    他也恨自己擅长的弩在马背上无法如弓箭一般施展,否则大可且战且走,以一敌十。

    奚充国此刻无比想念拥有各项绝技的同伴们,若是骑射无双的赵汉儿在此,何惧胡虏?

    而若是妙计百出的任弘在也不错,他肯定能想出主意来,甩掉这些匈奴人吧?

    但现在,奚充国除了闷头往前冲,就别无他法了。

    尽管二人在如迷宫般的垄城里不断变换路径,但身后的胡骑已死死咬住不放,始终无法甩掉,且距离越来越近,已经有胡人在试图开弓朝他们射击!

    粟大忽然闷哼了一声。

    “中箭了?”

    奚充国瞥了一眼,粟大却摇头否认,只是脸上已有些难看,忽然道:

    “奚骑吏,去时吾等赛过马,你驭马如风,谁也追不上,眼下定是为了等我,未尽全力。”

    被他说中了,奚充国骂道:“闭嘴!再撑一阵,只要入了夜,胡虏或许便不追了,等明早冲出垄城,便能看到烽燧。”

    明早?怕是赶不上了。

    粟大却下了决心,大声道:“我是右扶风槐里县槐树里人。”

    下一声,他竟哭了出来:“进里门右拐第二户,就是我家。”

    “还望奚骑吏,能替我将赏钱带回去!”

    言罢竟调转了马头,奚充国愕然回首时,却只看到了粟大背后扎着的一支箭羽。

    以及廿炼环刀出鞘后反射的阳光。

    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这个渐行渐远的右扶风汉子,高举环首刀,冲向那十骑匈奴人时,发出的震天哭吼!

    “杀!”

    ……

    在傅介子的使节团离开后,玉门都尉便立刻着手恢复关外亭障。

    出了玉门关,依次是牛头燧、千秋燧、廿里燧、显明燧、牛泔水燧、大坡燧。

    一座座废弃已久的烽燧重新入驻候望兵卒,疏勒河边满是汉军将士夯筑坞院、修缮烽台、堆积薪柴的身影。

    而再往西,便是使节团曾喝过清凉泉水的榆树泉,玉门都尉在此设置了大煎候官。

    短短一个月里,此处模样大变,一千名屯戍兵被调到此处,一边屯田驻守,播撒粟种,整理沟渠,秣马厉兵,一边等待楼兰的消息。

    而烽燧,仍在继续向西延伸,一直修到再没有水草的魔鬼城以东。

    元凤四年二月十六这天清晨,大煎候官最西面的烽燧“延年燧”。

    一名燧卒在候望时,远远望见有一骑从垄城中走出,身后还追着几个胡人!

    这是一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追逐,不论被追的人,还是追逐者,都早已疲倦不堪,摇摇欲坠,只凭着本能在前进。

    鼓点敲响,积薪点燃,烽烟大作,驻扎在此的十余汉骑立刻出发。

    还不等他们靠近,那些胡人远远看到,便知难而退,缩回了垄城之内。

    只剩下那名骑士摇摇晃晃骑行到近处,他的马儿屁股上腿上插了整整七八支箭,已走了一昼夜,此刻再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而奚充国被压在身下,他背后也中了几箭,幸好穿着傅介子让他带上的鱼鳞铁甲衣,不致命。

    当奚充国睁开眼时,看到了眼前的几人:他们头上裹着的赤帻,身上披挂的战袍甲衣,方正的脸庞,黄色的皮肤,一双双黑色的眼睛,正关切而焦虑地看着自己。

    是大汉的兵。

    是家人和袍泽。

    奚充国流出了泪,动了动干裂的嘴后,取下了胸前拼死保护的木函。

    “楼兰王安归,头颅在此。”

    又拿出那封已被自己汗水血水弄湿的信:

    “持节使者、平乐监傅公传符书信在此。”

    “此行有副使吴宗年。”

    “右扶风槐里县槐树里骑士粟大。”

    “陇西郡成纪县北乡坡头里骑士司马舒。”

    奚充国忍着伤,含着泪,一连念了不知生死的九个人名,最后代替他们,朝玉门关方向郑重下拜拱手。

    “以及北地郡义渠县人,骑吏奚充国!”

    “吾等,幸未辱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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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婼羌
    楼兰国大致可以分为三大区域:北、中、南。

    北部称之为楼兰,是楼兰国最富饶的土地,在孔雀河流入罗布泊的三角洲一共有四座城,那儿集中了楼兰一半的人口,以农耕为主,往西沿着孔雀河,便是可抵达渠犁、轮台、龟兹的西域北道。

    南部称之为鄯善,有楼兰第二大城“扦(qian)泥城”,以及后世比较出名的米兰古城,两城扼守西域南道,西接且末、精绝、于阗。

    在南北两地中间,是狭长的车儿臣河,亦有三座依次相连的小城在河边互为犄角,以后世编号为“lk古城”的海头城为最大。

    二月十六这天,海头城主昆格耶,迎来了一位年轻的汉使,名为任弘。

    从任弘口中,最终证实了那个可怕的传闻:楼兰王安归,已被大汉天使诛杀!

    “楼兰王安归已伏罪,头悬于汉北阙,新王将由在长安侍奉天子的先王次子尉屠焉担任。在新王抵达前,楼兰暂由傅公代为镇抚。”

    类似的话,任弘每到一座城,都要复述一遍,他这十天里,可算是把楼兰北部、中部诸城全跑遍了,海头城是此行的最后一站。

    他对昆格耶笑道:“恭喜城主,从此之后,楼兰不必再向匈奴缴纳贡赋,牛羊与粮食,都能留着自用了。”

    “牛羊粮食不必送给匈奴是好事,但就怕路过的汉军和使节太多啊。”昆格耶仍有担忧,生怕才去一狼,又来一虎。

    要知道,楼兰最初与汉发生冲突,就是因为汉朝的皇帝每年都派大量使者欲通大宛诸国,使者相望于道,一岁中多至十余辈,而每次使团动辄上百,人畜吃嚼花销极大。

    楼兰只是个绿洲小国,地沙卤,少田,粮食勉强自给,于是便翻了脸,开始劫杀汉使,与匈奴沟通。

    结果自然是被赵破奴七百骑兵攻破,后来李广利征大宛,大军几次路过楼兰,食其粮食,也让楼兰叫苦不迭,加上汉军砍了楼兰的树,遂有后来楼兰迎立安归,彻底倒向匈奴之举。

    但没想到,匈奴比汉更贪婪,僮仆校尉年年从楼兰索要牛羊粮食,真把楼兰人当成了奴隶。

    在昆格耶看来,不论是汉还是匈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任弘听了翻译后,让卢九舌告诉昆格耶:“城主大不必担忧,往后汉使会在楼兰、伊循和扦泥城补给,不多要其余诸城粮食。”

    傅介子早在离开长安时,便与大将军霍光商量好了,楼兰独擅南北两道,不宜,事成之后,要把鸡蛋放在俩篮子里,将楼兰在实质上,一分为二!

    新王将迁离楼兰,以南部的大城扦泥为都,改称“鄯善国”,只统治南部、中部诸城。

    至于北部的孔雀河三角洲,交给亲汉的伊向汉,让他作为楼兰城主。位于北道枢纽的伊循城,则直接由汉朝派兵戍守屯田,作为统一西域的桥头堡。

    如此,傅介子的使命才算大功告成。

    但前提是,要扛住匈奴日逐王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

    这些事任弘自不会对昆格耶细讲,仍以金帛诱之:

    “傅公让我来召集各城城主,带上至少一百名壮丁,前去楼兰相会,大汉天子有黄金丝漆器等美物赐予诸城主。”

    傅介子派遣任弘南下时告诉他:“北部与中部各城加起来,能凑一千丁壮,吾等挟持各城主,逼其部属尽力。匈奴日逐王派遣南下的胡骑,大概不会超过此数,人数均等,又据城而守,好歹能壮壮胆,撑到汉军抵达。”

    话虽如此,但任弘仍觉得没啥用,楼兰以小国侍奉大国,如水一般反复善变,就算召集再多人去,没有斗志,一样是乌合之众,说不定转头就将使节团卖了。

    但既然老傅已经决定,任弘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照办,说完后便不再言语,让卢九舌代自己翻译。

    他则低头喝着昆格耶招待的葡萄酒——用陶碗喝。

    却不成想,昆格耶虽然满口唾弃安归,声称服从大汉天使和新王之命,最后却道:

    “但,海头城恐怕不能派丁壮前往楼兰,我也不能离开此城半步!”

    “为何?”

    任弘皱起眉来,海头城作为中部最大的城,虽然比楼兰稍小,但也有居民千余,丁壮三四百,眼下楼兰人粗放的耕作已经结束,麦种撒到地里就不用管了,出一百人没什么问题吧,这昆格耶怕不是想自保坐观汉匈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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