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设定师

    “做得好。”弗里德曼简短却有力地回应道，随即回望了一眼身后之人，眸中多了一丝深沉。

    吴雍蜷缩在船尾，不顾身边正发生的一切。他想要做些什么，他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无论是驱赶巨兽、还是帮助水船尽快步入正轨——他知道自己能够做到。毕竟，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后，他从不觉得会有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存在。

    可是，他的腿却因为疲弱而无法行动；他的肺就像是浸在海水中一样难以呼吸；他的头脑正升腾着泡沫，阻止了思考的能力；他的眼睛拒绝睁开，拒绝去直面那恐怖的深蓝。

    于是，他只能这样待着，保持着难堪而耻辱的姿势，任由信任成为软弱的借口，将一切都托付给他人。一片混乱的意识中，他只能听见耳边传来的只言片语——

    “那怪物好像没有发现我们，它好像要……等等……它掉过头来了，它……它要过来了！”

    “保持冷静！把桨给我一个，快点！快点！”

    “它……它发现我们了，不……”

    “我试试能不能用法术帮船加速……”

    吴雍的思考变得十分缓慢，就连对局势的把握也远远慢于局势本身。一片混乱之中，只闻那深渊中的巨兽发出一阵尖啸，犹如刺耳的蜂鸣，激荡着整个水船。

    震撼的响动带来了新的恐惧，那份恐惧在空洞的深海中回荡、放大，成为了不可磨灭的投影，覆盖住吴雍的心神。

    水船的震动带来了真实的反馈，他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海洋的正中央，四下里除了流动的海水以外一无所有。

    腾然间，一阵大浪将他翻了个头，他向着深渊的底部坠去，如同被一百只触手拉扯着身躯。那些触手拉掉了他的氧气罩，让海水灌入他的肺中，挤破他的肺泡，浮力在此刻显得轻浮无力，唯有昏沉沉的下坠感和喉头的灼烧感才是最真实的。

    但这份感觉却过于真实了。

    吴雍猛地睁开了眼，才发现这一切并非是幻觉。尼摩巨兽早已接近了船只，用它那强壮的胸鳍拼命拍打着水船。由于没有事先的防备，吴雍在巨大的冲击下飞出水膜，陷入了无垠的海渊之中。

    透过浑浊的视线，吴雍看见被庞大阴影所笼罩的水船，以及水船中不顾一切跳出的两个身影。他无力地向前伸出了手，却觉得头脑愈加轻飘起来。

    那种轻飘和嘴中的痛楚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吴雍一时间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的。

    ——难道，这次是真的要死了么？

    吴雍的思考能力获得了短暂的恢复，可思考却成为了最后的自嘲。

    ——偏偏是……我最害怕的死法。

    他的头脑陷入昏沉，连同不断下沉的身躯，逐渐失去了活性。耳边的水流声泛成了临终的靡靡之音，似乎掺杂着其他的噪声，但吴雍已经不太在意了。

    ——不，那噪声是……低语？

    ——那是谁的低语？

    ——是你吗……奥古斯都？

    。

    。

    。

    “呜——咳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吴雍猛地惊醒过来，他发出一声高亢冗长的吸气声，仿佛是要将失去的空气一口气全部夺回来似的。

    “吴雍！”

    一声尖叫将他的视线掇了过去，只见亚瑟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眼角泛着泪光。

    弗里德曼也是同样的一副表情，此刻的两人，就像是见证了死者苏生一般，喜悦和欣慰溢于言表。

    “我……”吴雍有些茫然地望着两人，直到看见水膜外平静如初的深蓝后，才猛然回过了神。

    “尼摩……那只怪物呢！？”

    亚瑟和弗里德曼愣了一下，随即沉默地让开了身，为吴雍腾出了视线。

    吴雍镇定了一下心思，鼓起勇气望向外面，在目睹了深蓝中的景象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苍白如沙漠的海床上，尼摩巨兽的尸体正静静地斜躺着，那庞大的身躯被分割成了两半，恐怖的裂痕间尚有猩红的血液溢出。

    “这是……我干的？”吴雍指着自己，喃喃自语道。

    弗里德曼轻微一点头，眼神中携着一丝敬畏。

    “……您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了？”

    “不……”吴雍捂着太阳穴，只觉血管膨胀地生疼，“我不记得了……”

    这时，维克多突然半滚半爬地挪动到吴雍的身边，捧起他的脚亲吻起来。

    “哦！诸神在上！大人，我……不，鄙人维克多.瑞恩愿意跟随您，请您一定要……”

    还没等维克多说完，弗里德曼便厌恶地将其推了开来，维克多刚想抗议，就被弗里德曼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又有什么来了。”亚瑟突然说道。众人立马绷紧了神经，却见海中正有几个人形的身影逐渐接近。直到接触到足以认清模样的地步后，吴雍才察觉到对方的身份。

    标志性的长尾，覆满鳞片的皮肤，暗色的眼瞳——毫无疑问，是娜迦。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小队娜迦用珊瑚三叉戟挑开水膜，进入了船中。那些娜迦用纯黑的眼睛打量着一行人，接着，朝吴雍轻轻俯下身子道：

    “我们的女神想要见您，尊敬的天空之主。”




第13章 水下神殿
    漫无边际的碎石如同白色沙漠一样充斥着海底的世界，自那一片苍茫之中，五彩的巨型珊瑚与造型奇特的建筑优雅而生，用流水一般柔润的曲线和无处不在的海洋元素勾勒出沙中的绿洲——这里是深涡国度，娜迦一族的居所，异世界的亚特兰蒂斯。

    吴雍一行在娜迦守卫的护送下抵达了海底，沿着红褐色火山石铺就的庄严大道前行，大道的彼端是一座盘绕向上的螺旋尖塔。尖塔顶端，一颗巨大的发光珍珠静默漂浮，以一己之力照亮了整座城市。

    大道两侧，各种极具拓扑学意味的诡丽建筑林立期间，被错综复杂的道桥连接在一起，如同嵌在石壁上成片的藤壶，俨然成为了一个整体。

    吴雍戴上了特制的泡泡头盔，双眼紧盯着前方的高塔，尽量不去在意自己正身处海底这件事情。不过说实话，相比乘坐水船时的感受，此刻的他并没有感到多大的不适。或许他害怕的只是双脚无法着地的那份不安，亦或者——

    他的恐惧，被某种力量给消除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锤头鲨从他的上方游过，吴雍下意识地看了眼头顶，却瞥见了那幽暗深邃的深蓝海洋，不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果然还是不行……

    锤头鲨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停在了众人的面前。一个身着蓝鳞甲的娜迦从鲨鱼的背上跳了下来，朝着吴雍致意道：

    “尊敬的天空之主，我是深涡女神的殿前侍卫，奉女神之命前来迎接。”

    吴雍注意到，那名娜迦在说话的时候并未张开嘴，而是用腮下一个类似于气囊的部位震动发声。这让吴雍感到有些新奇，不过他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玩心，平静地点头道：“带路吧。”

    “请乘上座驾。”娜迦向着一旁让开，示意众人搭上锤头鲨的背部。吴雍率先上前，在确定那头长相凶猛的食肉动物足够温顺后，方才跨坐在鲨鱼的背鳍后面。

    接着，弗里德曼和亚瑟分别落座完毕，等到维克多准备迈上去的时候，却被娜迦侍卫拦了回去。

    “无关人士不得踏入神殿。”侍卫将三叉戟横在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

    “啥？无关人士？知道我是谁吗你个臭长尾巴的？”维克多骂骂咧咧地挺起胸口，仿佛要和那个强壮的侍卫比比谁的胸肌更大。但娜迦侍卫不为所动，而是朝着另几个族人挥了挥手。

    “带我们的客人离开，好好招待他。”

    “你以为你……等等……”维克多的眼睛转了一转，试探性地问道，“你说的招待难道是指……？”

    娜迦侍卫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维克多，走私者瞬间两眼放光，朝着吴雍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可惜，真可惜，祝你们一切顺利，大人们。”

    接着，他便在其他娜迦的包围下被带离了现场。

    娜迦侍卫收起了三叉戟，跨坐在锤头鲨前端一个特殊的坐具上。只见他将一捆海带绑在“腰”间，朝着身后说了一句“请坐稳”，便驾着鲨鱼离开了大道，朝着远处的螺旋塔而去。

    锤头鲨飞速地穿过城市上空，将一座座海底建筑带离身后。直到那看似遥远的高塔近在咫尺，成为了横在众人面前的一座雄伟山脉。

    娜迦侍卫操纵着他的坐骑停靠在一处高耸的平台上，又引导着吴雍等人跨下锤头鲨，立于一扇巨大的贝壳状拱门前

    “前面便是神殿了，深涡女神正在等候着您，尊敬的天空之主。”

    侍卫向着吴雍一躬身，架着锤头鲨离开了高台，向着更低处的一座守望塔驶去。

    吴雍半游半走地靠近了拱门。穿过门洞的一瞬间，身上的海水便像是被吸干了一样，就连一滴水珠都没有剩下。

    他感受着难得的干爽，将泡泡头盔取下。一阵淡淡的海藻味道扑面而来，让他不由地抽了抽鼻子。

    “欢迎，奥古斯都。”

    一声干瘪得有些刻薄的声音传来。吴雍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的高台上，一个年迈的女性娜迦正端坐在珊瑚王座之上。

    不同于其他的娜迦，她的下半身并非是鱼尾，一袭碧蓝色的薄纱长裙下，是一双与人类无异的脚。如果不是因为那两腮间的鳞片和淡绿色的皮肤，吴雍甚至会以为那是一名人类女性。

    “很高兴见到您，深涡女神。”吴雍以一种谨慎的措辞回应道。

    老娜迦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用那种刻薄的语调说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尊称我的名号了，奥古斯都？你不是向来直呼我的名字，把我当做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夷神吗？”

    “应尽的礼，我还是懂得的，就像你的子民们愿意尊称我为天空之主那样。”吴雍回答道。但实际上，他只是不知道深涡女神的名字罢了。

    “得了吧，奥古斯都，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深涡女神厌烦地摆了摆手，“你在异界游荡的十七年里，竟然变成了如此不堪的孩童模样，还学会了人类的虚伪？可笑至极。”

    “不管我们之间曾有过什么不快，今天我只是想来和您友好地讨论一些问题罢了。”吴雍耐着性子道。

    “友好？”深涡女神微微扬起了下巴，眼中满是愤懑，“未经我的许可，偷渡到我的国度，还残忍地杀死了深海的远古守护者，这就是你所称的友好？”

    “我不否认这些事情。”吴雍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娜迦眯起了眼睛，一声不吭地盯着吴雍，许久后才开口道：

    “……先让我听听你想说些什么吧，奥古斯都。”

    不等吴雍开口，亚瑟终于按耐不住，大步走上前去。单膝跪倒在台阶下。

    “女神大人，请让……”

    “谁允许你说话的，亚瑟.斯特洛韦尔？”深涡女神提高音量道，语气中的刻薄又多了三分。

    亚瑟紧咬着嘴唇，失落地低下了头。

    “……是，女神大人。”

    吴雍踱到亚瑟的身边，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亚瑟从地上站起身来，失了魂一样地向后退去。

    “深涡女神，我相信你已经猜到我此行的目的了。我希望你能够尊重蒙多拉尔的意志，让他回到亚瑟身边。”

    “就自以为是这点，你还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呐，奥古斯都。”女神露出了一丝轻笑，“你以为吾儿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们走吗？”

    说着这话的时候，女神的眼睛盯上了亚瑟，嘴角的笑意变得更浓烈了。

    “亚瑟.斯特洛韦尔，既然你如此执着于吾儿，就稍微成全你一下吧，但是，永远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处境报以侥幸，给我记住这句话。”



第14章 再会
    “亚特兰，我的孩子，你可以出来了。”

    深涡女神的声音回荡在神殿中，自珊瑚王座的背面，蒙多拉尔缓缓地踱到了众人的面前，一步一步地走下阶梯。

    亚瑟的嘴角蠕动着，突然爆发出一声哭腔，奔跑着踏上阶梯，扑向了蒙多拉尔。

    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吴雍所能听到的只有亚瑟低声的啜泣和蒙多拉尔轻柔的安抚。

    深涡女神在高处俯视着两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就像是一位不近人情的丈母娘。

    “蒙多拉尔……蒙多拉尔……”亚瑟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手指抓上他的肩部，又因颤抖而滑落，而后又重新抓住。

    “亚瑟……”

    “不要再离开我了……和我回去吧，现在，就现在。”

    “亚瑟，听我说……”

    “蒙多拉尔，我的蒙多拉尔……”亚瑟将自己的脸埋在蒙多拉尔的胸膛间，像是一个抱着心爱玩偶不放的小女孩一样。

    “亚瑟，”蒙多拉尔扶起亚瑟的脸颊，强迫对方看着自己，“听着，我……我还不能离开，这是为你好……”

    亚瑟茫然地看着蒙多拉尔，“可……可是为什么？难道……”她将目光移向深涡女神，眼中透露出无比的敌意和怨恨。

    “少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亚瑟.斯特洛韦尔。”深涡女神斜目道，“我姑且把那当做是无知的触犯，不要再让我再看到它。”

    “亚瑟，这和深……和我的母亲无关。”蒙多拉尔认真地说道，“深涡国度的处境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你和我在一起并不安全。”

    “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就安全了吗！？”亚瑟反问道，“我要你在我身边，如果有谁要打你的主意，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好一个生不如死。”深涡女神轻蔑地笑了笑，“顾好你自己吧，亚瑟.斯特洛韦尔，我族的事情和你无关。”

    “咳咳，能允许我说句话吗，女神大人？”弗里德曼清了清嗓子，一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