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流[重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江一水
她这一番话下来,令原本就甚少责怪臣子的景宸无话可说。她端坐龙椅上,望着满殿寂寥,只觉得全身都浸泡在凉水之中,透着刺骨的冷。
得知大婚人选,一点都没有令景宸开心。
原来,她命中注定的伴侣,并不是钟离朔,而另有其人。若她日后真的与乐正溯大婚,那么百年之后,她怎么去陪伴地下的钟离朔。若她抛弃帝位,传与别人,那她如何面对交与她重任的钟离朔?
无论怎样,皆是难题。此一刻,在景宸脑海之中升起来的却是一个越发清晰的疑问。
为何乐正溯就不能是钟离朔呢?若是这世界上,真的有太一本纪中的还魂之人存在,那么乐正溯有没有可能是钟离朔?
她开始起了荒唐的念头,在她条例清晰的政务之下,升起了令人觉得糊涂的希冀。
景宸没有去责怪项斯年,因为她的所做作为都在界限里。信奉东皇太一的人,内心里对因果之说越发尊崇,大多都是良善之辈。莫求求不到的,莫贪遥不可及的,莫为害人之事,越是修行高深的太一道人越是厚德。
监天司的司命更是小心翼翼,以东皇化身的帝王为中心,小心维持着凡尘信仰的运作。
景宸并不怀疑项斯年的好意,就好像她不信青岚这个神棍一般却从不怀疑她的信仰一般。因此,在项斯年退下之后,离开朝议殿的景宸,回到宫中后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开始处理政务,而是翻开了那本厚重的《太一本纪》,找到了青岚口中的还魂篇,细细地看了起来。
在此之前,她已经大略听过这个故事,却没有仔细阅读过经义的说法。
《太一本纪》里的故事,说的是宛州一厚德之家的闻人姓主人之子,因家中行善过多,在枉死之后到东皇恩泽,不入归墟,直接还魂到另一同龄病弱女子身上。
男子还魂前已娶妻生子,而重生的病弱女子则是早有未婚之夫。他感念自己原生的父母之恩,又心系妻子,面对未婚夫又不知如何是好。他非死亡步入归墟,而是灵魂在另一躯壳之中,记得前生之事,受着他人生恩。烦恼上心,纠结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幸得太一道人劝解,言道:“尘归尘,土归土,你前生事已了,恩怨都随着死亡放下,哪怕你记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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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舍弃了。”
如此这般,男子才放下心结,与未婚夫完婚,开始了和和美美的日子。
景宸放下了《太一本纪》,只觉得得心下怅然。逝者已去,生者莫念,尘缘都随着死亡断了。太一门,实乃一个看似有情,又十分无情的教派。
死亡,是一切的终点。可是感情,它是能死亡的东西吗?
更何况,她与钟离朔,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抱着这样的怅然,景宸照常去听钟离朔的授课。会见之时,景宸还特意挑选了一下膏药的味道。当她将东西递到钟离朔身前时,看着少年开心的小脸,笑道:“丁香的味道,殿下喜欢吗?”她用的是溯北语,如果是钟离朔,就一定能听得明白。
“喜欢。”钟离朔点点头,敏锐的她注意到了那个称呼,心下一跳,试探地说道:“陛下也会蛮语吗?我是今日刚学的,那个“殿下”是什么意思呢?”她装作不懂,将那个音发了出来。
景宸高高提起的心,就这么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望着少年纯真的面容,摇头言道:“我听乐正侍郎说,你最近在学蛮语,故而刚才考了你一下。方才那个词,是公子的意思,怎么你学称呼的时候,没学过吗?”
殿下,大君之子,公候之子可称殿下,可是在蛮族,多称为世子。钟离朔明白皇后这个称呼乃是无意说的,而且也没有理解对,只点点头,应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第42章
钟离朔依稀记得,皇后并不会蛮语,当年一起翻阅各部落记录时,她是直接捧着原文给皇后翻译的。只是殿下啊,这么一个十分熟悉的称呼,伴随着她度过了所有黑暗的时光。
许多年前,在大司命青岚的批命出来之后,拥有天下之主星盘的景宸,便成为了朝野针对的对象。
景宸为表忠心,上交了兵符。尚在病重的刺帝以储君之位要挟钟离朔,命她手刃这个星命中终结钟离王朝的女人。
“你的父亲是朕杀的,你的母亲因你而死,你八岁那年自树上跌落,是朕命人吓的你。”
“你还傻乎乎地称朕为母皇,认贼做母真是可笑极了。”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吗?因为你那张脸越来越像你的母亲,朕舍不得下手。”
“若是没有你,烟儿不会死。”
“你想逼宫?你知不知道你带的金袍卫全是我的人。监天司的那几个有什么用,只要我一日是君王,他们就奈我不得。”
趴在病榻上的刺帝衣冠整洁,望着跪在榻前的钟离朔,举起玉枕砸向了她身旁的景宸。
哐当一声,沾着血的玉枕落地。钟离朔扭头,见到卸下盔甲弱不禁风的太子妃跪在地上垂着首,鲜血从她的额际汩汩流下,刺红了太子的双眼。
刺帝厉声咆哮,眼睛里散发着凶狠的光,“杀了她,你是钟离氏的子孙,只要杀了她,朕可以将兵符给你,江山给你,过往一切既往不咎。”
“或者,你还有别的选择。”
病榻上的刺帝,看着跪在眼前与那个风光霁月般男人有着同样气质的弱冠少年,凶狠又带着蛊惑的意味说道:“你不是要逼宫吗?只要杀了朕,谁也不用死。”
“你不想报仇吗?你忘了朕怎么跟你说的,你父亲是被朕剁碎了,洒向了凉水,永不超生。”已经疯癫的刺帝,仍旧有着无人可及的美貌。她此刻状若癫狂,像极了壁画里俊美又邪恶的神魔。
被黑暗笼罩的少年起身,看着床榻上的刺帝,含泪说道:“既然陛下执意如此,那我别无选择了。”
她起身,取下了腰间的匕首,一步步走到刺帝面前,喃喃道:“弑杀国君者,流入归墟。陛下,东流之路有朔伴着你,也算是团圆了。”
她靠近了下半身不能移动的刺帝,将匕首送到了她的心窝,带血的利刃从温热的胸膛抽出。钟离朔反手,将刀刃对准了自己,送进了自己的心口。
在这一刻,她双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她谋杀了君王,却得到了听命于她的整个金袍卫,和人人都想要的天下。钟离朔知道,自己并不合适做皇帝,钟离家的另一人钟离幕也不合适做皇帝,这天下迟早有一天会是景宸的。
因此,那几年,像是赎罪一般,她花光了自己的力,与景宸一起培养了一帮可用之才。她设想着,过个十年八年,她就能将位置禅让给景宸,终结钟离家的楚国,可是深重剧毒之后才发现这也是奢望。
刺帝因她而死,就算是病重无药可医,最终杀死刺帝的人还是她。除了景宸,知道这件事的便只有青岚。在刺帝走后,钟离朔有好一段时间都在阴影中,只要景宸称呼她为陛下,她便会想到死在她刀下的刺帝。
没有人知道,那个看起来风流潇洒的昭帝是个刽子手。她与景宸共享了这一段经历,自觉有罪无错的钟离朔,私下里要求景宸不要称呼她为陛下。
表字也好,直呼名字也罢,不要将她称为陛下,因为这个字眼于她来说是深重的罪。
后来的几年,景宸一直如成亲时那般,称呼她为殿下。日渐积累,竟再也没有改过来。
那段黑暗的过往,在被烈火焚身之时已经烧尽。她不愿去想刺帝与她的恩恩怨怨,以及母亲与刺帝的过往。这世界上,除了景宸再无人知道刺帝的秘闻,所有不幸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水冲散。
就连那时愤怒又害怕的心境,钟离朔都不太记得了。如今留在她的记忆里的,却是景宸一声声仿若能令人心安的“殿下”。
是错觉吧,为什么会觉得方才皇后的口误会是在喊自己。
钟离朔望着景宸的脸,手里握着丁香味的护手药膏,只觉得心乱如麻。
皇后给她定谥为“昭”,为她写祭文正名,将她曲谱广传天下,难道真的只是君臣之谊吗?她作为君王,真的有好到令新朝之君如此推崇吗?会不会,皇后的心里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她?
看着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会不会想到她?
那声殿下,真的只是喊错了吗?为什么突然要考她蛮族语,皇后会是这么无聊的人吗?仅是因为乐正颍提了一句?
钟离朔仔细想了想,想到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想着生前种种,一些不敢存在的妄想在此刻全部都浮现了上来。
心跳骤然加快,钟离朔望着正在抄写经义的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伴陛下已有一些时日,发现陛下抄写的经文从来都只有祈福篇,不知陛下的经文是为谁写?”祈福篇的经文,向来都是为了亲人抄写的,钟离朔想,皇后会不会是为了她写的呢?
“这经文……”景宸看着少年熟悉的那张脸,摇头轻笑了一声,似是叹息般说道:“自然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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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百姓写的。”
得到答案的钟离朔顿觉失落,原来,不是为了她。也是,如果是为了亲友,那也应当是为了父母在先,而不到她才对。
少年失落的表情没有落在景宸眼中,将自己残留那些念想掉的景宸,在落下最后一笔经文之后,思虑了片刻说道:“今日突然考你蛮语,乃是礼部荐了你为苏合世子的伴读。苏合世子不日便到源州,日后你伴着他不了要劳累了些。朕想了想,从明天开始,小先生便不用来给朕授课了。”
这消息令钟离朔猝不及防,她怔楞地望着景宸,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言道:“可是无尘讲得不好。”
景宸摇摇头,说道:“非是小先生的学问不好,乃是朕觉着小先生既要伴着世子,又要在秋日之时参加枢密院的考核,会忙不过来。”言罢,景宸轻笑了一声,满脸温柔,“朕还希望小先生,能够考上枢密院,给朕写本史书呢。”
不对,她的表情不对。
长伴景宸的钟离朔,从她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些不对劲来。她明明是在笑着,为什么神情如此哀伤。钟离朔望着她将案上的经文一一拾起,放到了香炉里燃烧,火光在她眸中跳跃,映出了分明的悲伤。
钟离朔心头一紧,紧张地问:“承蒙陛下厚爱,陛下今日,可否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钟离朔此刻已经不管之后还能不能与皇后日日相对了,她在乎的是如今令皇后不开怀的事情。
少年的敏锐令景宸抬眸,她望着乐正溯认真的神情,温声道:“朕并没有……”
钟离朔打断了她的话,言道:“我观陛下不太开怀,是否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能与在下说一下吗?”
她此刻的神情,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映在景宸眸中的,好似年轻俊俏的昭明太子。景宸恍惚了一瞬,言道:“并无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是看着着燃尽的经文,想到今日翻到《太一本纪》还魂篇,有所思,这世上真有能死后还魂之人吗?”
钟离朔心头一跳,看着景宸将手中的经文一张张扔进了香炉里,听她弯唇笑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还魂之人呢?不过是世人向东皇祈祷的奢望罢了。”
“朕只觉得,这一篇不过是告诫生人莫要多生妄念罢了。只是觉得可惜……”景宸望着炉中燃尽的纸张,轻声道:“尘归尘,土归土,再深厚的情感,也会随着死亡灭亡。”
钟离朔心中大震,只觉得千言万语梗在了喉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皇后言道:“陛下,我个人见解非是如此。诚然死亡会断绝一切,但是情感是不能,父母养育之恩,夫妻相伴之情,养育孩子之爱,会在对方死后就消失的吗?”
“我觉得,这是不能的。死亡并非隔断一切,情感乃是凡尘俗子无法割舍之物。”
少年纠正了景宸的说法,对着景宸说道:“陛下,情意二字也落在我太一经义里,还望陛下莫要为此伤怀。”
她的言辞似乎非常有理有据,景宸看着她这个肖像昭帝的模样,别开了眼,笑道:“小先生乃东皇信徒,确信真有还魂之事,朕能理解。”
钟离朔摇摇头,言道:“非是我信奉东皇,乃是有足够深的执念时,我亦会奢望能重来一次,去完成未竟之事。”去见一见,割舍不下的那个人。
“陛下,我信有还魂之事。但更觉得,死亡不能将情感隔断。纵使阴阳相隔,有情人也会终成眷属的。”
她从归墟中返回,为的就是死前不能完成的执念。
景宸被少年眼中的执拗所吸引,在这一刹那间,她看着少年漂亮的眼睛,仿佛回到了二十岁那一年的破庙前。
清俊隽永,风华无双,这是她的太子殿下。
再也见不到的太子殿下。
第43章
景宸又开始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己的执念,还是真有东皇的恩赐了。好在从这一天起,她再也不用日日见到这张相似的脸,从而心生妄念。
钟离朔给景宸上的最后一堂课,便是还魂。此后,钟离朔又一次失去了与皇后日日相对的机会。好在苏合世子来到源州的时间近在咫尺,忙碌的钟离朔心存着对皇后情意的探究,等着再一次靠近的机会。
苏合世子来庆国的这一日,源州城的北渡口扬起了黑色的旗帜。身穿青袍的钟离朔与一身锦衣的徐仁礼站在礼部尚书身侧,她们一道跟着长公主与云中王钟离幕一起,迎接从北而来的世子殿下。
渡口的风很大,直接扑到钟离朔那张白嫩嫩的脸上,迷得人眼都睁不开。在她的身旁,英挺少年徐仁礼努力的挺直腰杆,目视前方,一脸肃然。
而站在前头的云中王,穿着樱草色的王袍,频频回首,将目光落在了身穿青袍的钟离朔身上。
敏锐的钟离朔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姿挺拔的青年。她与钟离幕,同样是楚灵帝的孙儿,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不过钟离幕肖似他的母亲,故而小时看着有些太过秀气。又因着婴儿肥,更是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这几年不见,钟离幕身姿抽长,脸也瘦了很多,倒是因着那份秀气而显出别样风流来了。钟离朔安然地受着钟离幕打量,过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的钟离幕向后靠近了她,轻声说道:“我观小公子十分可爱,不知小公子是否就是镇北侯家的溯公子?”
钟离朔闻言一笑,心想这几年不见,这孩子嘴巴都变甜了。难道回了云州,就被熏陶了吗?
钟离朔心里在嘀咕,面上却不显,只温声应道:“是,小子见过云中王。”
钟离幕摆摆手,“不用见礼,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钟离朔想也没想,就直接回道。她虚长云中王几岁,可如今的乐正溯的确是十六岁啊。
“十六岁啊,可有表字了吗?”钟离幕看着这张与皇姐一般温柔的脸,只觉得心生亲近,不多问了些。
“没有的。”钟离朔摇摇头,乐正溯入学迟,家中也没有给她早取表字加冠的意思。
钟离幕遗憾地叹口气,言道:“那太可惜了,原以为小公子有表字,我还能想与小公子互称表字交个朋友呢。”
“我观小公子十分投缘,不若就此交个朋友,公子可称我为三阳,我称小公子为溯公子可好?”不知为什么,云中王觉得这个人身上透着一股能令人安心的气息,令他觉得欢欣。
他轻声细语的一段话,两三下便自顾自定下了钟离朔这个朋友。钟离朔瞧着他这个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得纯良性子,一时间觉得忧愁。这么容易就对人亲近,被骗了可如何是好?这么想着,钟离朔将目光落在了前方身姿笔挺的长公主身上。
也罢,以景安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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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好他是没有问题的。
老云中王照顾了她多年,在这世上,她们钟离皇室只剩下钟离幕一个人了。她只希望钟离幕这辈子,能开心顺意,别像大多数的钟离子孙一样,在王座上被禁锢一生。
于是钟离朔点头,应下了令钟离幕开心的话:“能结识三阳公子,乃我幸事。”
他们的轻声交谈落在了徐仁礼的眼中,倨傲的少年转过头,发出了一声轻哼。他见过云中王与人攀谈的模样,这个从云州出来的男人,和所有云州人一样,是个花枝招展的孔雀。
也就是随手攀谈,那乐正溯竟然真的应了,难怪那天能当着他们那么多人的面义正言辞了,还真是个小傻子。
骄傲的少年挺直腰板,等着楼船登入渡口。苏合世子的使船已来,在礼部侍郎的高声下,除了为首三人其他全部躬身见礼。俯身的钟离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自己将要陪伴的世子,见着一列穿着铠甲的巴图尔自船上走出来。
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从船中走出来,他手里牵着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小少年,缓步露面。少年束着庆国贵公子们的玉冠,踩着鹿皮靴,腰配小弯刀,嫩生生的十分俊俏可爱。
这应当是那位苏合世子了,一个年幼得保不住大君之位的可怜世子。
似乎是被那么多人的架势给震慑住了,小世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男人伸手,扶住了他瘦小的腰背,世子这才定定神,以庆国的雅言说道:“终到庆国,得见大国之威,我心欢喜。诸位。有礼了。”
他的雅言说得很别扭,似乎是新学的。在说完话之后,年幼的世子躬身行了一礼,标准地挑不出丝毫的差错。
长公主还以一礼,言道:“世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起驾,护送世子回宫。”她向前几步,伸出手牵过了小世子,领着他走进了即将埋葬他一生的源州城。
众人起身,钟离朔眼见长公主牵扯小世子打自己眼前经过。那年幼的世子在众人的拥簇之下,犹如惊慌的小鹿般,一步步登上了驶入皇宫的车驾,步入了陌生至极的地方。
惶恐不安,害怕又无助,八岁那一年前往云州的心境再一次于钟离朔心中浮现上来。
母亲死了,在她从树上摔下来之后,于睡梦中悄无声息的死去。钟离朔醒来之后,便被刺帝抱在怀中望着母亲的睡颜哀伤哭泣。
“她要你活着,你便不能在这里了。”
刺帝喃喃,在母亲下葬之后,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冷宫。冷宫的母亲与她说过,她是一位皇女,皇帝才是她的生母。她信了,心里却觉得陪伴着她的那一个才是母亲。
因此后来,在发现母亲骗了她之后,她只觉得庆幸,她一直没有将自己的母亲认错。
“云中王是个好人,他能照顾好你。云州是南疆的,那是司命们不会踏足的地方,你去哪里吧。”刺帝抚摸着她的面颊,给她换上属于皇子的袍服温声说道:“去那里,好好活着,别再回来了。”
钟离朔对于过往的细枝末节陡然清晰,现在想起,刺帝眼里的悲伤与不舍,都是真的。钟离朔想想,刺帝对自己的恶意,大概只有病重那段时日。那时,刺帝整日关着宫门强制她听父亲是如何被谋害的,父族是如何被虐杀等等的事情。
只是后来,钟离朔也发现了,她父亲不是刺帝杀的,而是自杀身亡。
钟离朔将刺帝的生平过了一遍,再一次将过错推在了祖父楚灵帝身上。就连她之后的坎坷,也是由楚灵帝开始的。
但这一切,都过去了。
钟离朔定定心神,跟上了世子的车驾,一同返回宫中。世子的伴读,也跟着世子一起长居宫中,这便是钟离朔为什么执意要成为世子伴读的理由。
以她现在的身份,要想经常入宫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如今,她能进入宫中,就是难得的机会。因为这是她,再一次与皇后亲近的机会。
这偌大的宫殿,早在此前为了强健身体,日日被钟离朔走了个遍。她知道能在那一段路能路遇帝王,那么在枢密院考核结果出来之前,她一样能够常伴帝王身侧。
只要在一个宫墙里,她也算是伴着皇后了。
打定主意的钟离朔跟着浩荡的队伍一直往前走,却不知道在她身后,有一清瘦中年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面白无须,身穿白袍的男人。若你仔细去看他的眼,必会被他眼中漫天的星辰所蛊惑。
在浩荡的队伍将世子迎到了皇宫之后,钟离朔才发现她们就居住在东宫附近的一处院子里。长公主将世子的随行人员都安排妥当,便与世子说道:“世子稍事歇息,陛下今夜在宫中为你小宴。这是陛下为世子挑选的伴读,此后在弘文馆就由他们陪着世子。”
很显然,这位世子的雅言不太好,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钟离朔便见一直候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在他耳边轻声翻译。
长公主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中年男子,此刻安定方问道:“这位先生可是念望先生?”
“回公主,草民正是念望。”男人恭声应道,“大君生怕世子不通雅言失了礼数,故而让我随行,伴着世子。”
“大君令先生与世子为伴,还真是对世子有心了。”长公主一语双关,令念望先生轻笑一声。
男人的目光自长公主身上离开,落在了钟离朔身上,问道:“不知道这两位世子的伙伴,是哪家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徐仁青,见过世子。”倨傲的少年躬身,与年幼世子打了一声招呼。世子惶然点头,又向念望先生的身后缩了缩。
钟离朔见此,叹了一口气,朝着念望先生说道:“在下乐正溯,先生可唤我阿溯。”她说完,俯身与小世子用蛮语说道:“我叫乐正溯,是世子以后的伴当,世子喊我阿溯就好了。”
亲切的溯北语令世子双眼一亮,他自先生身后出来,怯怯地喊了一声:“阿溯……苏合……”世子指指自己,十分有礼貌的介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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