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龙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吾涯
小童:“就是那里出的异状,三个月内已有数十只小船在此段水域失踪,船上人至今没能找到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微微地皱起了眉:“那漓君可有去探查?”
小童叹了口气,神色颇有些无奈:“去了,但也和那些人一样一去不返。湘君屡次传书与他,未得回应,内心忧虑,故而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李手指扣了几下船舷:“连漓江水神也消失了?如此重大的变故,为何不早些上报天听?”
小童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支吾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是近几年才被湘君点提到身边的,诸多事务尚不熟练,还请龙王恕罪。”
他朝着李深深鞠了一躬,后者显然也没有责备一条鲤鱼的意思,只兀自出了一会儿神,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锦余。”
“你可知道朱雀翎?”
锦余脸上划过一丝茫然:“没听说过,是跟朱雀神有关的吗?”
李见他这茫然不像装的,便没有继续追问,彭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什么意思啊?那我们现在是往哪边走?”
他肩头趴着的红豆细细地应了一声,抬起一只翅膀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正好是灵渠的方向,过了灵渠就是漓水。”李说,“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不过既然顺路,不妨过去看看最近出现的异状似乎太多了,只怕圣物神力将尽,什么妖魔鬼怪都要出来兴风作浪。”
彭点了点头:“所以既然事出紧急,我们为什么要乘船呢?直接飞过去岂不更好?”
锦余接话说:“漓水的异状似乎只牵连到船客,偶有游水的人反倒没事,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也许只有乘船才能发现异象的根源。”
李闻言眉头蹙得愈发紧这就怪了,游水的没事,乘船的反而失踪?怎么看后者也比前者多了条“船”,多了道防线吧?
难道问题出在“船”身上?
他不禁微微一顿,思量着说:“或许这事并不是异象,而是人为呢?那些船家有没有什么问题?”
锦余摇一摇头:“龙王放过我吧,我小小一鱼妖实在难懂人类的心思,我方才说的都是从湘君那里听来的,再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
李瞧他一眼,没能从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锦余又说:“龙王要是没有其他的吩咐,我便先行告退了,湘君叮嘱我在他不在时看护好这片水域,我实在不能与你们同行。”
“你去吧。”
锦余得了命令,又朝他一揖至底,随即化回金红色一尾锦鲤投入江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彭捅了捅李的胳膊,朝着鲤鱼消失的方向一努嘴:“他可靠吗?”
“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他似乎没必要骗我们。”
小船四平八稳地在江中行驶,沿岸景色迅速向后倒退,彭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有意思,钻进船舱小憩去了。
李负手立在船头,把九渊支出去探路,潜岳则坐在一边逗黄豆玩。红豆难得没有缠着彭给他当被盖,而是慢慢蹭到龙王身边,拿翅膀上两个小钩勾住他的衣服,故技重施地往他身上爬。
谁料同样是人模狗样,这龙王却不像彭少爷爱护小动物,倏地一撤脚把它掀了下去,居高临下地睨着它:“做什么?别跟我套近乎,就算你们朱雀族真的有难,我们龙族也不会救的。”
红豆顿时发出一声细细的哀鸣,直听得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忘了一千年前可是你们主动向我们开战的,你们好好呆在南方不好吗,非得跟我们云龙族抢半片天空?”
红豆张了张尖尖的喙,到底是没有叫出声来,蔫头耷脑地就地卧下,把脑袋埋进翅膀底下,蜷成一团不吭声了。
九渊很快无功回返,轻轻踢了一脚碍事的红豆,让它一边呆着去,自己则坐下来陪潜岳。红豆迅速意识到自己不被两条龙待见,摇摇晃晃地钻进船舱,委委屈屈地找彭寻求安慰去了。
冬日的白天格外短,这段水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乌篷船行至灵渠的时候已入了夜。
李缓缓将船停靠下来,看着前方等待通行的大小船只,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扯。
人间的工程似乎太寒酸了些,这灵渠虽然沟通了漓湘二江,可在通船这方面实在有些捉襟见肘水深不足,水道逼仄,吃水稍微深一点的船只就要搁浅,只能通过陡门增加水深通行,然而陡门开闭又过于繁琐,这船不等个三日三夜,只怕是过不去的。
他冲着无辜的江面投去鄙夷的目光,决定弃船上岸,可一看彭某人正睡得不知天上地下,又没忍心叫醒。
他看着某人嘴边即将流出的口水,抬手轻轻一拍帮他合上了下巴。
终于龙王决定暂且在船上对付一宿,反正对他来说睡在哪里也没什么区别停船以后九渊便带着潜岳飞出去吃消夜了,此刻船上只有他们两个……哦,外加两只鸟。
两只鸟一红一黄地停在船舱顶上,难得和平地各自休憩,李也在彭身边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缓缓入梦。
很不凑巧的是,龙王刚睡着,彭就醒了。
彭少爷先是迷迷瞪瞪地坐在原地醒盹,随后看到身旁躺着的人,不由愣了一下,眼角微微一翘,没忍住在他唇边轻轻一啄。
随后他蹑手蹑脚地钻出船舱,像只刚偷完腥的猫,翘着尾巴站在船头吹了会儿冷风……然后往江水里贡献了一泡“甘霖”。
他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只觉通体舒畅,正准备回去继续睡觉,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声音非常轻细,如果不是此刻夜深人静,只怕很难听到他起初以为是两只鸟谁的爪子在船舷上轻轻地挠,可仔细一听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那声音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的,而是四面八方!
他登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感觉那声音可能是从脚下传来的,好像有无数细小的爪子刮擦过船底,并且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他头皮发麻,瞬间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仿佛觉得整条船都细微地震颤起来。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脚下不小心绊到了船上的隔板,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连忙一手撑住船舷试图爬起,视线便自然而然落向船外借着一点不甚明朗的月色,赫然看到江水里闪过无数漆黑细小的影子,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还在源源不断朝小船接近!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破口而出,李终于被他惊动,一撩帘子钻出船舱:“怎么了?”
“水……水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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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惨白地指着江面,又忽然眨了眨眼,惊慌的语气里带上几分迟疑,“怎么……怎么又不见了?”
李顺着他的目光朝水里看去,指尖弹出一道龙火“呲啦”一声燃进水中,瞬间点亮了船身附近的水域一丈有余,可除了看到水中一些漂浮的细小颗粒和几根水草,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现。
龙火燃烧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熄灭,彭瞪大看着重新归于黑暗的江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李一把攥住他兀自颤抖的手指,只感到他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在他脉上一扣,那脉象简直快极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里疯狂奔涌的血流。
彭激灵一下,浑身一抖,终于惊魂甫定地缓和下来,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见他脸上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才问:“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彭抬手按了一下太阳穴,“很多,黑色的,非常快,可能是……虫子一类的东西。”
“虫子?”李目光一闪,似乎联想到什么,“是之前见过的那种虫子?”
彭却摇摇头:“不是,肯定不是,要比那个宽得多,而且短……不过跑得太快了,我也没看清楚到底长什么样子。”
李疑惑地打量他半晌,莫名觉得他这反应有点不对,试探地问道:“既然你没有看清楚它们长什么样子,为什么就认定那些是虫?”
他觑着对方的神色:“正常人第一反应不应该觉得是鱼吗?一两寸长的黑色小鱼,经常成百上千条地聚集在一起,造成这种效果也很容易。”
彭倏地一顿,抬头撞上对方问询的视线,瞳孔微微一缩,不知想起什么,紧紧地抿住了嘴。
第56章漓影(二)
他这一点细微的表情没能逃过李的眼睛,后者愈发奇怪地打量着他,似乎很想从他脸上寻找到什么破绽。
彭眉心微微一动,神色竟又出奇地平静下来,似乎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说辞,他抬手打断对方还没出口的疑问,清了清嗓子:“我认定是虫,因为我听到了有东西刮擦船底板的声音,如果是鱼,最多是撞击声。”
李:“你这么肯定?”
彭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肯定,因为……”
他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终于“心直口快”没能打败“有所顾忌”,他尴尬地偏过头,十分突兀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李简直要被他的欲言又止弄得无奈,很想质问他一句“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可到底是不忍呵斥于他,只好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指尖,强行稳定住情绪,换了个方式继续试探:“你是怕虫子吗?”
“不是,”彭叹了口气,“我要是怕虫子,之前彭府捞出虫子我早就吓死了好吧。”
他站起身来,在原地缓缓踱了几步,觉得身上的冷汗要被夜风吹干了,冰凉的手脚又因有龙气御寒而逐渐回暖。许久他思量着开了口:“这事一言半语说不清楚,你要是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未尝不可,但是……等白天吧,我现在真的不想说。”
他话说到这份上,李也实在不好继续追问,于是从善如流地一点头:“好。”
鉴于彭少爷被出现的不明生物吓到,龙王还是决定不继续在船上对付了,抄起一人二鸟去找九渊,后者正跟潜岳扫荡完一条小食街准备回返,见到二人从天而降,不禁愣了一下。
随即他注意到彭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和明显低迷的兴致,把滚至舌尖的询问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伸手往前一指:“前面有家客栈,我们要过去吗?”
九渊难得提出合时宜的建议,彭非常痛快地给了他面子,踩着尚且虚软的步子往客栈开了上房。
潜岳捧着一堆新鲜热乎的小食询问他要不要吃,彭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直接摆摆手关上了门。
她不禁怔在原地,对着紧闭的房门愣了好一会儿神,才转身问李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李没答她的话,略一思忖:“你随我来。”
潜岳顿时疑惑更甚,不太想得通她出去吃个消夜的功夫这两位又怎么了虽说时间确实有点长。
或许是李的表情太过凝重,让潜岳也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把香气扑鼻的小食塞进九渊怀里,依依惜别之后追上了龙王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隔壁,李拉了个隔音的结界,开门见山地说:“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潜岳不自觉地板直了脊背:“你问。”
李:“你在彭家待了有多久?”
潜岳疑惑地瞧他一眼,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些,出于礼貌还是回道:“十二年,我六岁时被老爷留,就一直在彭家了,习武之后跟着‘乙丑’商队的胡大哥,不过跟在少爷身边还是近几个月的事,你知道的。”
李点了点头:“那你一定对彭家的事很熟悉?”
潜岳:“也可以这么说吧,乙丑商队每次行商都不远,我回彭宅的次数很多,消息也就灵通些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你家少爷以前经常南下吗?”
潜岳莫名觉得这问题有点不太对劲,犹豫了一下才说:“是,大概每一两年就会南下一次,不过少爷虽然能适应南方的气候,却不太喜欢,因而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大概两三个月就会回返。”
李又问:“那他最后一次南下是什么时候?”
潜岳:“大概三年以前。”
李轻叩膝盖的手指微微一顿三年前,跟彭说的“十七岁”对得上。
他抬起头来:“那么为什么这三年里都没有再去?”
他这话一出口,潜岳看向他的眼神顿时浮上几分戒备他问到“最后一次”的时候潜岳就有些怀疑,但未能来得及细想,趁对方停顿的功夫她已回过味来,觉得这些奇怪的问题一定和少爷今晚的异常表现有关。
于是她没再老实回答,而是后退一步,稍稍架起了一些戒备:“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越是不答反而越能印证李的猜测,他两眼微微一眯,继续追问:“三年前他最后一次南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这回潜岳连反问也了,整个人再退一步,表现出明显的抗拒:“无可奉告,如果你真心实意想知道就不该来套我的话,你应该去问少爷自己。”
她说罢直接退到门口开门而出,凉凉地撂下一句:“时候不早了,打听这些不如早些歇息。”
九渊捧着一堆小食,造型滑稽地戳在门外,好不容易等潜岳出来,却见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就快步离去,只好不尴不尬地僵在原地,心说这姑娘又怎么了?之前还满心欢喜地拉着他逛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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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龙王几句话就让她连“吃”都不顾了?
他默默感叹了一番女人心海底针,不是他这等“凡龙”能琢磨透的,觉得自己实在该去找彭少爷取取经,借鉴一下他泡到龙王的成功经验。
这龙护卫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家龙王和潜岳性别不同来的。
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抱着一大堆东西闯进了龙王屋里,低声下气地“兴师问罪”:“王,您怎么惹到她了?”
“嗯?”李抬头瞧他,却并没打算解释,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九渊不明所以,习惯性地听从命令走到他面前,谁料对方竟二话不说截走了他怀里的东西。
九渊:“……”
他实在没忍住一声哀嚎:“王,那是我给潜岳买的。”
李凉凉地一掀眼皮:“怎么,她还有心情吃?”
九渊只好闭嘴,心说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明显王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了呢?
李从那堆小食里挑挑拣拣,先打开了一袋麻团,捏起一个放进嘴里咀嚼:“好吃。”
九渊:“……”
自觉存在多余的龙护卫十分凄惨地在客栈楼顶吹了一夜冷风,楼下的三个一个整宿没睡踏实,一个干脆没合眼,还有一个跟红黄二豆玩了半夜,最后死尸似的躺了一地。
第二天清早,没睡的那个率先出门,九渊迎上去问:“王,那咱们今天还走吗?”
“走啊,”李不假思索地说,“为什么不?”
一个时辰以后,四人重整行装,就近找到一处渡口又买了一条船,缓缓往漓江上那处发生异象的水域驶去。
彭睡了一宿好像重新满血复活,啃着一个早饭没吃完的包子,对着两岸风景点评说:“这个时间来这里实在有点晚了,要么再早俩月,要么等来年开春,现在就……青山也不青了,这片儿又不下雪,还赶上枯水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李心说本来也不是来赏景的,要不找朱雀翎,他才不乐意到处乱跑。
彭把最后一大口包子按进嘴里,塞得自己腮帮子鼓囊囊的,含混说:“今年还好有你在,不然这个季节来游江,简直能冷到骨子里。”
李没听出来他这话想表达什么思想感情,瞅着他没吭声。
彭在他身边坐下,捞过红豆放在自己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它的毛,一言不合便切入正题:“昨天那个问题,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李倏地坐正了。
彭余光似乎瞥到潜岳看了自己一眼,却没有偏头,依然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你知道‘蛊’吗?”
李明显没料到这个开头,不禁微微一愣:“蛊?”
彭点点头:“古楚地信奉巫蛊,后来楚灭,巫蛊之术却未衰,渐渐地形成了以此为生的巫族,常年居住在深山老林里三年前我随商队经过楚地,就碰上了一伙巫族。”
李认真地听着,小船缓缓破江而行,一时间无人说话。
彭:“我们本来走的是商道,不应该撞上他们,可不知怎么就那么巧,他们好像牛车坏了,在路上走不了,就询问能不能借我们的马车载他们一程。”
“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巫族,只是偶尔听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传闻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心没肺的,一般这种事不会放在心上,听过就忘了。”
他低头看了红豆一眼:“当时我们领队的大哥姓丁,叫丁二,虽然名字不好听,人却特别好。他跟我说别去理那些巫族,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可能你不知道怎么就惹了他们,一言不合放蛊给你看。”
李又一次听到了“蛊”这个字,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可能非同小可。
彭微微一哂:“当时其实我也有点犹豫,本来是打算拒绝的,可那几个巫族里有个特别小的小姑娘,也就差不多十岁,眼睛特别大,直勾勾地盯着你看,就显得特别可怜。”
“而且那几个巫族好像是经常在外活动的,官话说得很好,跟我们交流也很顺畅,我就觉得他们也许并不像传言中的那么神秘,可能也就是普通人,是我们对他们有什么误解。”
他说着慢慢地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才续上话音:“他们带个小姑娘,舟车劳顿,没了牛车想必很难赶路,我跟丁大哥一番商量,还是决定载他们一程。”
李轻轻地插话进来:“然后他们就算计你们了?恩将仇报?”
彭无奈地一摊手:“怎么可能,我们又没仇没怨的其实一路上都相安无事,我们载了他们很长一段路,因为沿途无趣,商队的人又喜欢闲聊,那几个巫族人听见了就偶尔接上几句,后来也就渐渐地聊开了。”
“说不巧也真是不巧,那几日下了场大雨,我们走的商道有一段被山上冲落滚石给堵住了,我们要么绕远,要么从山林小路穿行,当时天色已晚,我们选哪个都不太好过夏天林子里有很多毒虫,有时还会有瘴气,我们虽然备着药,可对付那些剧毒的东西总是不太好使。”
他说到这里突然止了话音,李半天没等到下文,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彭苦笑了一下,“那几个巫族人可能是为了感谢我们的搭载,主动提出让我们从小路走,说他们有灵药专门用来规避林子里的毒物,拿出来给我们一人一颗分了,说保证我们平安无事地穿过林子,还能神清气爽,扫去一天的疲惫。”
李听到这儿,觉得一切尚且平静安稳,气氛甚至是和谐友好的,谁料下一刻彭便伸手紧紧抓住了船舷,方才还轻松的表情倏地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垂下眼说:“怪我嘴欠,我当时要不说那句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我现在想想,梦里都想回去掐死我自己。”
“我觉得他们的灵药实在新鲜,就随口玩笑说‘你们有这么好的药拿出去卖多好,即能赚到钱又能造福别人,经常进出山林的人一定很乐意买’,还说‘如果你们想卖,我一定第一个花高价购买,有多少我要多少,来者不拒’。”
李眉尖一动,觉得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妥,可仔细想想好像又没有哪里不妥。
彭:“我那时候也真是太天真,以为世上没有什么‘钱’解决不了的东西,即便有也只能是钱不够多。谁料他们那个巫族就真的那样封闭,几乎不与外人有什么交易往来我话一出口他们的表情就变了,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尤其那个小姑娘,那眼神我真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瞬间就感觉自己可能闯了祸,丁大哥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把这茬给揭了过去,要我们每个人当着他们的面把药丸吞了,又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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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在一个岔口跟他们分别。”
“我问丁大哥他们为什么要以那种眼神看我,他说他们可能觉得我们太贪心,或者觉得那药流传开来,任何人在山林里畅行无阻,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认为我们是想对他们不利。”
“天地可鉴我真的没有那意思,”彭在自己额头抹了一把,“丁大哥又说巫人记仇,虽然分别时他们什么都没说,还客客气气地跟我们道了别他说我们不能再待了,得赶紧走,于是商队连夜赶路,跑出去了很远。”
他再次深呼吸:“那时正值雨季,路况不好,我们走走停停,但也远离了楚地千里,一直过了江。丁大哥说过江以后应该就没什么危险了,我们全都疲惫不堪,随便找了个客栈就住进去。”
“我们上午住店,一直到黄昏都平安无事,我便放松警惕,还嘲笑丁大哥小题大做,可谁知道等一入了夜……”
他说到这里整个人紧绷起来,李明显感到他眼里透出惊恐,甚至呼吸都凌乱了几分:“入了夜我们睡得正香,突然不知有谁惨叫了一声,我惊醒之后因为屋子里没掌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
“听到有什么东西朝我爬过来,像是无数细小爪子刮擦过地板的声音,密密麻麻,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第57章漓影(三)
彭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我当时害怕极了,只能听到四面八方都是那声音,却看不见到底有多少。我待在原地不敢动,直到丁大哥破窗进来把我救走,我才知道整个客栈到处是他们的蛊虫。”
“那天下雨,客栈生意不错,避雨住店的人很多,我们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住下来的,想着这么多人他们总会有所顾忌吧?谁成想他们为了堵我们,竟然无差别地放虫,那个惨相我根本形容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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