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远道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四又西
不论内心怎样逃避,这里都是唯一能给我安全感和归宿感的地方。就如同我和周圣宇的关系,用他的话说“我们这辈子注定分不开。”
但是他让我在这个房间里等了两年,730天。
他走的那天我们又吵架了,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我们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情吵架,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他不让,我不退,像两头凶狠的兽互相撕咬攻击,然后在某个临界点上,又不约而同滚到床上,在激烈的占有和让骨髓都燃烧的高潮中重归于好。
那一天也是这样,但我们没能在床上原谅对方,他晚上要出门,一周前他在对面酒吧街找到一份内保的工作,已经到了上班的时间。他整好被我撕扯得变了形的衣领,走到门口,转身望着我,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疲惫,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这应该是一个求和的信号,但他很少露出那种表情,像是暗自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让我不禁愣了一下。凉意从心底攀上来,他要说什么?各种猜测的念头飞速滚过脑海。
“现在不能说吗?”该死的,我一开口就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妥协。
他半个身体已经出了门,脚下却是一顿,偏回头来看我,嘴角带着一点得逞的笑,摇摇头,砰一声关上了门。
幸好他跑得快,我手里的抱枕几乎在同时摔到门上:“你去死吧周圣宇!”
门后挂着的皮卡丘玩偶一摇一晃,我瞪着它,忽然笑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决不允许自己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去死吧”,换成“路上小心”也好,“注意安全”也好,哪怕换成一个吻都可以。
他没有再回来。两天后,我在实习的医院里看到了当天报纸上的新闻,我向主管请了假,几乎是狂奔出门。
天阙酒吧,两天时间足够警察查到南桥的仓库和这家酒吧的联系。我看到三个穿北新警察制服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上了门口的警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酒吧门口,直到警车开走,消失了,他依然保持着眺望的姿势。他身后有人跟上来,叫了一声:“老板。”
我掏出手机,装作打电话的样子,走到酒吧门口的一棵树下,像一个普通的遮荫的过路人。
“会不会是姓周那小子干得?杀了老张和黑子,卷货跑了?”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没有应答,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中年男人面色阴沉,低声开口道:“他未必有那个胆。”
“也是,那小子没根基,还指着咱混呢,那还能是谁?只说死了两,也不知道死了哪两,货反正是没了。”
中年男人又是沉默片刻,说:“这一单暂且认亏,你回头吩咐下边的人,让他们都给我留意着,不管是老张黑子还是那个姓周的,看到人立刻给我弄过来,要活的。”
“没问题,住的地方要盯上吗?”
“盯,谨慎些,不要惊动警察。”
微弱的光线从窗帘下的缝隙透进来,凌晨五点,再过不久天就亮了。我得赶回酒店。
我爬起身,呆呆地环视这个熟悉的卧室,一股强烈的孤独涌上心头。
我犹豫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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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周圣宇的这件外套带走,理智告诉我最好不要,迟海风已经知道仓库起火时里面还有第三个人,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查出周圣宇的身份,甚至查到我身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这个结果来得慢一些,眼下我需要借助他们搞清楚一件事,如果这三起报复性谋杀案真是周圣宇干的,就意味着他还活着,他没死。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露出任何破绽给迟海风,如果被他发现这一切和我有关,我肯定他会铁面无私地立刻将我带走调查。
8
如果周圣宇还活着,也意味着当初高志杰是骗我的。
我是在2013年五月的一个晚上撞见他的,那时候距离他的死期还有九个月,距离周圣宇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年。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从没想过周圣宇会死,这个念头从未出现在我脑中,祸害遗千年,他比狐狸都要狡猾,我猜他一定是抢走了酒吧老板口中的“货”,拿去卖钱了或者其他什么,他19岁就敢去抢劫,这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只要避过了风头,他就会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重新站在我面前。
周圣宇的手机从关机变成了空号,我依然坚定不移,尽管最初的几个月里,我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的等待中,任何敲门声都能让我的神经倏然紧绷,不单是周圣宇,我还要提防别的人找上门来,警察,或是其他人。
我按部就班地进行我的原计划,考公务员,进北新基层分局,然后被调到刑侦大队做法医助理。
周圣宇始终没有回来。
五月的一个下午,绕城环线上发生了一起连环撞车事故,我和老师在验尸间忙到很晚,回来的时候我去便利店买熟食,打算抄小路穿过一条巷子回家,走到路口,我看到有一男一女站在路灯下,正在激烈地争吵什么。
那两张脸在我的视线里一闪即逝,我擦着他们走过去,又猛然停下脚步。
我回过头,微弱的路灯照在那个男人的脸上,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跳渐渐剧烈起来。
是高志杰。
他胖了,头发也长了,整齐地梳向脑后,或许是打了发蜡,在灯下反射出油腻的光。他没有穿警察制服,还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我认出了他,因为报纸上他和刘建辉的照片早就烙在了我脑子里。
我仅仅迟疑了两秒,重新迈开脚步,在转过路口的霎那,迅速贴在了阴影里的墙壁上,整个人被黑暗严密裹藏。但也因为距离太远,我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具体内容,而且,他们用得是北新当地的方言。
一丝疑惑悄然爬上我的心头。高志杰不是南桥人吗?
在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我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黑子。我终于忍不住,探出头往外窥视,女人背对着我,躬身抓住高志杰的胳膊用力摇晃,动作惶急。这一次我听清了她的话:“他在哪里?”
我冒险把半个身体都探出去,看见高志杰甩开她的手,口气烦躁,字句含糊地回答:“嫂子……不能说……没死……过阵子……”
不等我下令,我的大脑已经自行拼凑起了那些词句,嫂子,黑子,没死,不能说。碎片连起来的刹那,我听见风从胸口呼啸穿过的声音。
现场只有两具尸体,如果这个黑子没死,那死的是谁?
我呆呆靠在墙上,感到双膝发软,装着食品的塑料袋从掌中滑落,发出刺耳的噪音。说话的声音静止了,他们一定发现了墙后有人,我应该立即逃跑,可是我站不起来,仿佛身体机能已经停止,连时间也停止了。
当我回过神来,女人不见了,高志杰居高临下站在我面前,背着光,他的脸上是一团黑影,而我蜷缩在他脚下,抖如筛糠。
“你是什么人?”他扯住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来,脸几乎贴在我的脸上,浓烈的酒臭从他嘴里喷出来。
我呆呆盯着他,目光却涣散着,我问:“周圣宇呢?”
“谁?”他紧紧皱起眉,似乎是在惶惑地回忆着,我的视线渐渐有了焦距,盯着他,他又惶惑地摇摇头,“不认识。”
“当时在仓库里的人,姓周,”我死死瞪着他的脸,“他在哪里?”
听到仓库两个字,他醉醺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疑惑,眼球上翻着,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那个人,那个小子啊……”他忽然大笑起来,“死了,哈哈哈……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他止住了笑声,但和我对视的眼睛里仍是一片混沌。然后他慢慢举起右手,食指和拇指伸直了,朝我的眉间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这样……死了!”
风从我的胸口穿过来,又穿过去。
他再次笑起来,边笑边摇摆着身体要走,我扑上去抓住他的头发,掌心的触感滑腻,但我连反胃的感觉都没有了,只是用尽全力紧攥不放,我的喉咙里咯咯作响,几乎是嘶吼出声:“为什么黑子没有死?你和黑子什么关系?你跟那场火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你杀了他?是不是你!”
下一刻,我的脸上挨了重重一拳,紧接着狂风暴雨般的疼痛袭来,我的嘴唇破了,满嘴都是血的腥甜味道。高志杰一边含混地咒骂着,一边对我拳打脚踢,我蜷缩起身体,一开始双手还因为本能而护着头,渐渐的,我放弃了,有什么用呢,我打不过他,我谁也打不过,这个世界上我或许就打得过周圣宇,其实我知道他每次都让着我,他完全可以一拳就把我敲晕。
有什么用呢,周圣宇死了。
在纷乱的脚步声靠近之前,高志杰跑了。我被陌生人扶起来,有人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目光呆滞绝望地望着虚空,摇摇头,把地上散落的食品慢慢捡起来放回塑料袋里,温热的液体沿着下颌滑下,滴落在胸前,鲜艳的红色一如十年前。
早在十年前我和他就只剩下彼此了,除了他我其实谁都没有。
我慢慢提起袋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迟海风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问过我,有没有去过南桥。我撒了谎,其实我去过。碰到高志杰的一周后,我请了一个长假,只身一人去了南桥,潜意识里我仍然不信周圣宇死了,就算是死也不能那样悄无声息地死。
我利用内部人士的身份打电话到南桥西区分局,结果被告知高志杰和刘建辉早在那起火灾事件后不久就双双离职,他们原来登记的住址也已经人去楼空。
我绕回到码头上,原本烧毁的地方修建了新的仓库,顶棚的绿漆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绕着仓库一圈一圈地找,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什么。
仓库旁边是一片荒草地,荒草地的另一边,是一座废弃的烂尾楼。正午时分,阳光灿烂,海边的风又湿又软,路边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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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透过蒸腾的热浪,我望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朝这边张牙舞爪地跑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铁锈斑驳的盆是个流浪汉。
他跑到仓库旁停下,离我不过十米远,却像是完全看不到我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铁盆放在地方,这时候我才看清,盆里有一沓纸。他跪下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纸,铁盆里立刻冒出火焰。
流浪汉盯着那团火,脸上有奇异的悲伤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词。
我慢慢走近他,在他身前蹲下,和他一起盯着那一团火,燃烧的纸有些是广告传单,有些是肮脏的书页,还有些似乎是学生的作业本,很明显是从各处垃圾堆里捡来的。
“你在干什么?”我问。
他抬头看看我,回答:“烧纸。”然后继续小声嘟囔。
“给谁烧?”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跟一个脑子有问题的流浪汉搭讪。
然而他回答的很清楚:“朋友。”
“你也有朋友?”我想对他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想是不是我也该在这里烧一盆纸,给周圣宇。
“朋友,”流浪汉念叨着,一会儿双手合十,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又指着旁边的仓库,表情变得瑟缩而恐惧,小声说,“死了。”
我望着他的脸,愣了一下,接着整个人如同冻结般僵住了。我直勾勾看着他:“你说什么?你的朋友怎么了?”
“朋友!”他猛然提高了声音,尖利的声线几乎划破我的鼓膜,他的手神经质地抖着,却准确地指向仓库,“死了!那里!死了!”
我用一种连自己都听不出的声音问他:“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死的?”
“死了,死了。”他念叨几句,又恢复了平静,重新盯住火焰,嘴唇翕动着,发出我听不懂的音节。
我伸出手,缓慢而耐心地、一点点摸索他的肩膀,如同安抚一只小动物那样摩挲着:“告诉我,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死的?他怎么死的?”
对一个脑袋有问题的流浪汉,我并不指望得到清楚的答案,我感觉自己正在捡起一些碎裂的拼图,这需要很多耐心,可悲的是,也许有的拼图根本就是无用的。
他没有理会我的触碰,依然继续他的祭祀仪式,当我失望地回手的时候,他突然跳了起来,打翻了铁盆,燃烧的纸屑顷刻飞起,在半空洋洋洒洒飘散开来。
“火!”流浪汉惊叫着,双手痉挛似得挥舞,不住地比划,“着火了!房子着火了!”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仓库的方向。
9
【周圣宇】
我听到他从梦中惊醒的声音,一阵急速的呼吸,他紧张的时候眼睛会瞪得圆鼓鼓的,一眨不眨盯着目标,像一种受惊的动物,却还以为自己的表情足够镇定,足够向目标传递老子没有紧张。
每当他露出这副表情我都想笑,然后边笑边冲上前抱住他,可是现在不行,我连对他说一句话都不行。
他坐在沙发上抽烟,他以前不抽烟的,然后我跟着他下楼,经过熟悉的街区,和他一起回到我们曾经共同居住的房间。
说真的那房子并不怎么样,只比我们当年住过的垃圾堆一样的家好了一点点,但唐维安不这么想,租下房子的那天他兴致高昂地布置了一整天,还非要拖着我去旧家具市场淘宝,我真不想说,他品味也就那样了,看看,这个皮卡丘挂偶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你小时候不看动画片吗?十万伏特!”他傻乎乎地比划,眼睛亮晶晶的,接着整个人又咻地僵住,有些内疚地偏开了脸。
我很烦他这样,我们一直尽力避开从前、小时候之类的字眼,但他妈的,这些根本避无可避,唐维安你那么聪明,怎么在自欺欺人上就这么执迷不悟呢?我已经受够了,我们要一直这样遮遮掩掩的活着吗?活到七老八十,连追忆少年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我冷笑着说:“我看没看过,你不知道吗?”
他猛地转过头,一脸吃惊。你以为我会配合你让这个话题心照不宣的略过?我恶毒又快意地想着。
“周圣宇你什么意思?”他在瞬间张开全身的刺,又呼啦一下了回去,接着露出那种我见过太多次的冷漠表情。
“没什么意思,”我若无其事地说,“我就是想说,我小时候忙着挨打,没空看电视,不像你们。”
有十几秒的时间里,他一动不动,然后他把手里的东西全砸在我身上,脸盆,肥皂,卫生纸,皮卡丘一蹦一跳顺着楼梯滚下去,这东西走路就是跳着的吗?那还真像。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了?你觉得我跟你不一样是吗,你觉得你比我惨就能理所当然地讽刺我看不起我吗?你他妈还有没有良心?”
唐维安走到我面前,我很熟悉他这个表情,这几年他的脾气越来越坏了,居然还学会骂脏话了,也不知道谁惯的,反正不会是我。好了,骂完就该上手了,他右手抬起,一个耳光就甩了过来。我可以躲开,但是我怀里一堆新买的东西,摔坏了等于白花冤枉钱。我让了他一耳光,压住火,冷冷地说:“把东西捡回来。”然后我就上楼了。
我仰躺在沙发上抽完一支烟,门响了,唐维安抱着捡回来的东西站在玄关,把那个皮卡丘挂在门后的铁钉上。我听见他说:“周圣宇,你对不起我。”
非常好,接下来进入老调重弹时刻。
我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我们没有买烟灰缸,我和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烟灰缸这种东西。
“我对不起你什么?”我说。
他没有回答,背过脸,发出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操他妈的,又哭了,我都快被这个神经病气笑了:“行,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跟你阴阳怪气,对不起操得你对女人硬不起来,对不起让你杀了我妈,对不起让你这个杀人犯活在抬不起头的罪恶感里,还对不起什么?哦,让你的……”
让你的许承死在监狱里。
但是我说不出口了。许承这名字是一道警戒线,只要我今天说出来,事态就会演变得不可拾。我突然明白过来,被过去束缚的何止是唐维安一个?我又有什么资格嘲讽他?
唐维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从下眼睑垂直落下,他愣愣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我是不是该庆幸这孩子总算明白发火也不能随便扔东西,那可都是钱。然后他就朝我扑过来了,一口獠牙的小豹子。
他扒开我的衣领,咬在我的锁骨上,肌肉和骨头可不一样,我疼得一个激灵,抓住他的头发扯开他的脑袋,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你这个王八蛋!”他眼圈潮红,满脸都是泪水,唾沫喷在我的脸上,“我救了你!我救了你的命!”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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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了我,但同时也看见了我最窝囊懦弱的一面,所以就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吗?
“别说得你有多伟大一样,你他妈心里清楚,你跟我一样,你不过是不敢反抗你妈从我这里找满足感而已!”我捏住他的下颌骨,毫不留情地说。我们清楚对方就如同清楚自己,什么地方一刀扎进去就让他无力反抗。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我在他爬起身要走的时候抱住了他。
“放开我。”他的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
“不放。”我把他翻过来按在沙发上,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在他的泪水和愤怒里硬了。唐维安你可真行,活生生把我搞成了一个变态。
他的手腕纤细,被我一只手就按在头顶不能动弹,我摸到他身下,伸进内裤用力揉了两把,他的声音立刻变了调,喘着粗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我趁机咬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因为疼痛张开嘴,也让我的舌头长驱直入。
不止是灵魂,我们一样熟悉对方的身体。
“周圣宇……你这个混蛋。”他脸上还挂着眼泪,不过已经被我冲撞得四分五裂,因为快感而紧的身体微微发着抖。我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坚持不懈地跟我吵下去。
回应他的当然是一波疾风骤雨,我把他翻过去,一手提起他的腰好让他更顺畅地承受,一手绕到前面捂住了他的嘴。他的声音全堵在喉咙里,变成打着哆嗦的闷哼。别说打人,我让他叫都叫不出来。
“行,我是个混蛋。”我贴在他耳边轻声说。
那是搬进我们的小天地的第一炮,后来唐维安光着屁股跪在地上,拿湿巾使劲擦沙发上的印记,气哼哼地瞥我:“王八蛋。”
“你再骂一句试试,”我叼着烟,眯起眼睛看他,“信不信哥再射你一炮?”
他涨红了脸,把湿巾扔到我脸上:“王八蛋!”
我笑起来,柔软又温暖的快乐在胸口流淌,我把烟弹到水池里,饿狼一样扑上去抓他,唐维安就光着屁股一边逃一边笑。我抓住他让他坐在我怀里,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红肿滚烫的半边脸,说:“疼吗?”
“不,”他把头埋在我肩窝里,很久才说,“我不是故意的……最近事情好多,学医太难了,我怕挂科,怕毕不了业……”
“别说这个,”我紧紧抱着他,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我怀疑哪怕他去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根据这个味道找到他,我贪婪地吸着气,“豆奶,对不起。”
他抚摸我的脑袋,笑着说:“你很久没这么叫过我了。”
“嗯,”我忍住突如其来的哽咽,在他屁股上掐了一下,“别怕,挂科大不了留级,毕不了业我养你。”
但是我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些,我想说豆奶你不能离开我,我也不准你离开我。我不知道唐维安能不能读到这些我死都不肯说出口的话,他那天直到入睡脸上都挂着笑,他从小就不是个表情丰富的孩子。
从小,那是什么时候呢?我遇见唐维安的时候12岁,他10岁,小学四年级,华岳那个时候才建校不到两年,有些地方还是没来得及处理的黄土路面,一到每年四月沙尘季来临,学校里必定一片风沙弥漫。
我很反感这个季节,对打架的人来说,总被沙子迷了眼可不是一件美妙的事,因此那个时期我的脾气比以往更加暴躁,即使是住同一个宿舍的同学也对我敬而远之。
这样很好,我很满意。
没有人生来喜欢打架这是正常人的想法。许承第一次问我为什么打架的时候也这样说过,我对他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只是我没想到,这人能固执地追到我家里,于是一直以来我小心保守的秘密就被发现了。
我是在暴力中长大的,而且施暴的不是男人,是个女人,我妈。我没见过我爸,有肯定是有的,我一直以为他要么是跑了要么是死了,但这些猜测最终都不成立。从小我就怀疑我不是亲生的,在我妈眼里我只是一个发泄情绪的工具,从四岁开始,我就要承担她对整个世界的怨气,童年由疼痛和鲜血组成,以至于我的身体早早有了记忆,只要她举起手,我就会瘫软倒地,失去任何反抗的能力。
后来怀疑终于得到证实,那次我被她打得只能躲到木板床下,因为肥胖她没法钻进来,只能伸出胳膊来抓我,我蜷缩起身体,双脚躲闪她的手,惊恐和崩溃终于让我嚎啕大哭,我撕心裂肺地喊:“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你不是我妈!”
她停下动作,胳膊了回去,然后她的脸猛然出现在床下的缝隙间,眼睛发出阴恻恻的光,笑声令我毛骨悚然。
“我本来就不是你妈,”她像鬼魂一样盯着我,“你只是我在河边捡来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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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这个城市只有一条河,护城河。我上初中以后城区有过一次大治理,那条河后来也称得上清澈和丰沛,但当它还是一条臭水沟的时候,岸边有一排黑诊所,经常有不同年龄的女人去那里处理一些“意外”,死婴对住在那边的人来说,是习以为常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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