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不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它似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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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舟则越发觉得无趣,他喜欢看见小弟痛苦,好像能够从中看到另一张痛苦的脸,他盼着时郁枫哪天受不了,跑去找时湛阳撒娇吐苦水,盼着时湛阳带着那个养的跟班来找自己,面露凶光,气急败坏。
可这一切都没发生。时郁枫一声不吭,面露鄙夷,独来独往。
于是他二哥就做得越发夸张。只要来到俱乐部,只要看到时郁枫,他就一定要当着所有人面让他难堪一番。
就比如,又说回摩纳哥那场比赛,时郁枫紧跟霍英的视线突然被挡住,他僵硬地坐在二哥的影子里,附近席上所有人都又一次听到了老板对他的不满。
随后,看着二哥发泄过后扬长而去的背影,时郁枫没什么感觉,他知道这人斗不过大哥,是在窝窝囊囊地拿自己出气。
再随后,看着霍英的火红色赛车遥遥领先,冲过终点线,而此刻周围座位早就空了,已经不再有人愿意和他讨论,时郁枫还是没什么感觉,只是默默鼓掌。在一片喧嚣中,黯淡得像片落叶。
然而,当奏乐响起,属于霍英的中国国歌和属于车队的澳大利亚国歌流淌又停止,时郁枫莫名其妙就冒出很多串眼泪,混着汗液,把眼眶蛰得生疼。
好比是个弱爆了的应考生,捏着垫底的试卷躲到厕所里狂哭,他落荒而逃。小动物闻味道似的,他没有多想,冲下场地,跑到印象中霍英被媒体包围的位置附近,找了个背阴的角落躲着。有开香槟的声音,车队在请客庆祝,人们在欢呼,时绎舟在哈哈地笑,时郁枫把脸埋在膝盖上,从腿缝瞪着地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听起来就像蚂蚁蚕食嫩草。
他还没有学会用拳头泄愤,只是单纯地开始憎恨,或者说这恨一直都在。他恨时绎舟,恨对自己另眼相看的队友,恨背叛父亲抛弃自己的漂亮母亲,恨这拐来拐去的赛道,恨太阳。把一切恨过了,他开始恨平庸的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踩着草坪过来,时郁枫没抬头,他在一板一眼地琢磨,自己恨霍英吗?那个光芒四射,让自己产生“赛车能够使狗屁人生变好”的错觉的霍英?
没想明白,却被人拍了拍肩膀,“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这儿,”英语,陌生的声线和口音,“你还好吗?”那人又问。
时郁枫在裤子上抹干净眼泪,终于转脸看了那人一眼。他正坐在自己身边,悠闲地靠着裁判台的铁皮底座。一样躲在这犄角旮旯,一样的队服,火红的头盔。
“我们应该是同事,”那人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队标,语气礼貌而和善,他把手里的瓶子递过来,橙汁还是冰的,“喝点这个。”
时郁枫接过橙汁,略狐疑,看了几眼,又去看他的头盔。
“我没拆封,”这位同事解释道,坐得离他近了点,“之前没有见过面,你还很年轻吧?”
“十六,只能开卡丁车,”时郁枫吸了吸鼻子,拧开盖子喝得不怎么客气,但还是爱答不理的,迅速用中文说了下自己的名字:“时郁枫。”
“啊?”那人像是有点脱线。
“……时间的时,浓郁的郁,枫叶的枫,”时郁枫无奈道,“我的名字。”
那人又愣了愣,听声音是笑了:“你还真会说中文?我就说像混血!”一说起母语他就嘴皮子很溜,伸出手道,“我二十四了,霍英,霍元甲的霍,大英雄的英。”
时郁枫一下子就傻了眼。
霍英见他不语,恍然大悟似的摘下头盔,理了理头发,“他们非让我隔着头盔喝酒,我又不是猴儿……这他妈有什么好庆祝的,”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未成年人面前爆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脸端正地看向时郁枫,再次伸出手来邀请,“没想到躲这边还能遇上小朋友,认识一下?”
时郁枫非常僵硬,他勒令自己说点什么,可一时间失败了,只是用汗津津的手握住了朝自己打开的那只,像是握住了一条橄榄,那双手也有汗,纤直而有力。
“你不回去喝酒了?”时郁枫终于挤出一句。
“还是这边比较舒服,”霍英回头看了一眼,神神秘秘道,“不觉得老板是个傻逼吗?自我感觉特良好的那种,我不想跟他喝。”
“我同意。”时郁枫笑了,终于不再打磕巴。看样子,霍英不知道他是时绎舟的弟弟?管他呢,这更好。他也探身往那方向看了看,香槟派对还在继续,酣甜的酒淋到赛车轮胎上,夕阳正在西下,天边逶迤熏暖霞光。而霍英,他刚才认真思考是否要恨的霍英,正背对那几抹艳色,冲他意气风发地笑。
和照片里一样,和远远瞥见的也相同,窄下巴,狐狸眼,乌黑头发,利落轮廓,红得像要滴血的两片薄嘴唇。
时郁枫这才发现它们有点起皮。
风吹起来,是动荡的海风,而霍英美得隽永,他和某种飘着的东西重合了,一笔一刀,都凿进时郁枫的眼仁。
“哎,对了,”时郁枫正忪然,听见霍英开口,忽觉这人脸色有点发红,心里一怔,才发觉自己还握着人家手不放,赶紧松开,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就听霍英又道:“我想起来去年年底看过你的比赛转播,当时还在想‘feng’是个什么名字,姓冯还是怎么着,”他笑得挺爽朗,“早刹车,早入弯,早出弯的战术,都自己想的?”
“……你看出来了。”
“我开卡丁车那会儿也差不多这么玩的,”霍英拎着头盔带子甩了甩,“这个方法放在f1赛场上也管用,甩人一甩一个准,你很厉害啊。”
时郁枫坐得笔直,道:“前辈过奖了。”
这大概是他头一次这么文绉绉地说话,也是他第一次叫谁“前辈”。
“我说真的!”霍英兴致勃勃,仰脸看着天空稀薄的粉紫色,“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在老家瞎混,没驾照就为了耍酷,把我爸的车开出去,走个稍微窄点的路,我都吓得够呛。”
时郁枫也学着他看天,道:“你现在很厉害。”说罢他就闭了嘴,怀着某种谨慎和害臊,好像人在菩萨面前,反而会说不出太多愿望。
“哈哈,我应该谦虚一下吧,”霍英被夸得挺开心,忽然倒在草地上,半侧半仰地看着时郁枫,这么一看,他脸色其实不好,好像很疲倦,刘海都汗湿了,现在也没吹干,“其实我刚才差点死了。”
时郁枫差点把嘴里那口橙汁喷出去,“什么?”
霍英显得很淡定,只是道:“刹车片有问题,被人动过。”他抬起眼皮,亮晶晶地和时郁枫对视,脸上是放松信任的神情,“真的,刚才我边加速边飙泪,就一直在想这是谁要害我还是我自己倒霉,然后又想死就死吧,无所谓,变成鬼去报复害我那人得了。”
时郁枫听得一愣一愣的,陌生的感觉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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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那就是杀意,他扔了瓶子半跪在地上,手臂撑在霍英身侧,俯身莽撞地看着他,“所以是谁?”
霍英又笑了,推了下他肩膀:“干嘛,我这不是没死吗,只能说哥技术太好,”他抬手,轻轻碾了碾时郁枫额前那撮乱发,“这颜色挺好记的。”
“……我妈妈是这种发色。很奇怪吧?”
“还成啊,我妈更奇怪,”霍英把手放下来,枕在脑后,“她是个赛车手,青春期那会儿我每天想她,就来干这行了。要是刚才死了,也算子承母业,死法都一样。”
“你想死?”
霍英板起脸,幽幽道:“有时候想。”
见时郁枫一脸着急,他就又笑眯眯的了,什么都懂的样子,正如他方才一句也没提你怎么哭了,可他做的每件事都在关心时郁枫的眼泪。他一本正经道:“不过刚才没死挺值的,否则就碰不见你了,小家伙。”
这模样,还有这声“小家伙”,把时郁枫弄得心情复杂,又不爽,又有点雀跃,他甚至想摁住霍英再不让他走,至于要问什么,没想清楚。
光是和偶像像现在这个样子,就足以让他做出些怪事了。
霍英似乎也觉得刚才的话有点诡异,捂了捂眼睛,他拨开身侧时郁枫的手,坐直身子解释:“就是……他乡遇故知吧,差不多这个意思。”
“他乡。”霍英听见时郁枫呆呆地重复,等下一秒,他就被按在身后的铁皮上了,“怎么了?”刚刚认识的男孩并不回答,一脸的青涩稚气,狠压着他,再下一秒,他被印上一个吻。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咬,尖牙的触感如此真实,霍英头脑轰响,各种乱七八糟穿过去,嘴唇也刺痛。这什么情况,为什么,怎么办,这有算什么?用全力推开,他一打眼看见时郁枫嘴角湿润的红,比那头红发要艳得多。
时郁枫还是呆呆的,眼神中甚至有疑惑:“……遇故知。”
霍英气极,捂着嘴巴跳起来,满面都胀着滚烫血色,大叫道:“我操!”
这一骂,时郁枫也立刻回了神,急惶惶地把霍英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居然拔腿就跑,霍英当然更跟他急了,丢下头盔就追,结果竟没追上,那小子年轻,神头真大,脸皮也够厚,不一会儿就溜得没影。
于是霍英只得灰溜溜地往回走,沿路思考了一番人生,他觉得丢人,可心脏又是怎么回事,跳得都发疼了。节奏已经全被打乱,包括今天遭人算计的不安和愤怒,包括烦人又危险的老板,包括那一张张稀里糊涂的脸,每天重复的孤单,还有什么狗屁的广告、赞助、总冠军……他现在的脑子,竟然只装得下那个吻!
太久没遇上能用母语聊天的人,他是有多寂寞?是怎么和那个小孩聊那么多的!
霍英心烦意乱,眼见着同事迎面走来,对他的嘴表示关心。他用手背一抹,才发现下唇在汩汩冒血,“我操!”他又没忍住骂了,反正周围也没听得懂中文的人,“姓时的你是狗吗!别让老子记住你……”
海风吹得还是很舒服,夕阳也照旧美,处于人生迷茫期的霍英就这么失去了初吻,蹲下来拼命回想那张欠揍的面孔,头脑却一片空白,只有脸烫得要爆炸。
注1:杆位是指在方程式赛车比赛前,排位赛成绩最好者(单圈最快)获得排在全部赛车最前面的位置,也就是第一位。而从第1位发车的人,就叫杆位,如果有其它处罚,退后发车,则第2名上升为杆位。
第3章红色刹车片(3)
三月还没过完,回归线附近的小岛上,太阳就毒得像夏天了。霍英靠在码头栏杆的侧面,盯着平静的碧蓝大海,把高领又往上拉了拉,企图再多遮住些自己那一暴晒就起疹子的娇气皮肤,随后他再一次低头看表。
下午两点整,他是来接人的,然而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太早了,他想,这么激动干什么?不过是老同学要送一个小孩过来住三个月,据说前两天刚满十九岁,脾气不太好,揍人闯祸被勒令退学了,要来这偏僻地方静静心,争取改邪归正。
至于霍英被托付的主要责任就是,提供食宿,必要时充当知心大哥哥跟他聊聊天,再教他些诸如洗衣做饭之类的生活基本技能。
邱十里在电话里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停强调自己家这个孩子如何力大无穷任劳任怨,吃得不多自带饭,而且绝对能帮霍英干不少活,简言之,除了日常暴躁之外没缺点,改造好了绝对魔头变天使,情真意切,生怕霍英拒绝似的。
而霍英只是问了句:“就相当于变形计呗?”
邱十里连声道:“对,对,没错!小英英明!”
突然被叫了上大学那会儿就很嫌弃的羞耻称呼,霍英心说你们日本人真不嫌肉麻,却又觉得这事的确挺好笑:“不会吧,真当电视节目了,都十九岁了,自己都已经成型,你们非要让人家改性格干嘛?你十九的时候就没打过架?”
邱十里不以为然:“那十九岁过后呢?小英,你要帮他从男孩长成一个爷们儿呀。
霍英听着这熟悉的轻松口气,却完全想不起那副轻松神情。三分钟他就能忘记一张脸,更何况距上次见面已有三年,他连邱十里在干什么工作都不清楚。但老同学情分还在,他也觉得自己有力也有必要帮这个忙,于是道:“行吧,他自己愿意来吗?别到时候恨上我了。”
邱十里哈哈大笑:“当然愿意,就算没有船,他都能自己游过去。”
这话听起来总有点意味深长,就好比此刻,霍英回想一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接下来的三个月又会如何,他琢磨也琢磨不明白。
想多了吧,估计没什么大问题,他又开解自己,就多个室友而已,不耽误我工作就行了。
鸣笛声响起,划开细浪,这一班客船已经驶离港口,霍英手里捏的船票是二十分钟之后开始登舱的,他到邱十里已经下飞机正在往渡口赶的消息,心里稍微放松了点,打开旺信处理起业务。
数来他居然已经帮着岛上农民开网店卖了三年海鲜和香蕉。
“亲,小岛发货不易,我们不包邮的^-^”他面无表情地回。
“不好意思亲亲,十四点前拍下当天发货,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哦^-^”他如此连续处理了十几条未读。
刚才被他拒绝包邮的那位还不死心,竟死缠烂打起来,什么“嘤嘤我是学生党”,又什么“你家卖的怎么比别家贵好多耶”,一口一个小哥哥倒是叫得挺甜。霍英心中一阵恶寒,他心说装穷你还买什么龙虾鲍鱼,看着连串蹦来的颜文字和错别字,他最终点了拉黑。
他妈的……今天的霍英依旧很想撂挑子不干。
眼见着又是十分钟过去,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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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基本都是要上岛旅游的,霍英谁也不认识,反正就算有认识的,他也辨不出来。他正想走到码头另一边去远眺一下,看看能不能瞧见自己生活的岛屿,忽听背后有人叫他:“小英!”
霍英回头,只见一辆出租车缓缓开走,留下他身后三个人,在游客堆里还挺显眼。一个穿夏威夷花衬衫坐轮椅,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的怪的家伙正对他微笑,之前没听说邱十里光荣负伤啊,排除;还有一个神情错愕的银发男孩,正一眨不眨盯着他,凶巴巴的,但太年轻,看样子比霍英他自己还高上半头,邱十里不可能快三十岁还猛窜个子吧,也排除。
那么,就只剩最后那位了,他推着轮椅,和轮椅哥穿着类似印着金刚鹦鹉的宽大衬衫,一张娃娃脸笑得不可谓不灿烂:“嘿,又不认识我啦?”
霍英松口气,走上前去,“认识,邱班长,”他懒得跟邱十里胡扯,冲另外两位点点头,“你好,我姓霍,我们赶紧排队去吧,船要开了。”
轮椅哥还是挂着那副微笑,低声说着谢谢,和他握了握手。这人很苍白,病殃殃的,却比霍英想象中年轻,除去病容的话,能称上英俊,典型的翩翩公子。霍英明白他是谁。上大学时,他就屡屡听邱十里提起他家那位宇宙最强的大哥,没记错的话,当年还没有轮椅这档子事。夸张的是,基本每天在宿舍里,都能听到他们隔着时差打电话,那人问邱十里学习如何,伙食如何,想买什么,简直像个爹。
也正因如此,当时三个室友,全知道班长和哥哥感情极好,邱十里幼时长在日本,略微有点日语口癖,在电话这边总是“兄上兄上”地叫,笑得眉眼飞起来,足球赛得了几分都要报告,大家耳朵也固然听出了茧。只能说邱大班长是个奇葩,人家都是跟女朋友煲电话粥煲一夜,他不一样,他跟大哥煲,还有钱任性地煲国际长途。
短短几秒内,回忆到这里,霍英心中便泛起一股苦涩。虽说他只上了一年大学就辍学开车去了,但在那短短的一年里,他落魄到连个打电话的人都没有,回到宿舍就写作业,交了差就蒙头大睡。
的确,谁会愿意和记不住自己长相的人深交呢?军训时他就被传成了系草,结营晚会就有女孩子告白,可互相了解之后,高中的悲剧重演,别说女朋友了,他连朋友都基本没有。邱十里算个例外,但邱十里跟谁都好,跟他也亲密不到哪里去。
这或许是天注定。霍英生了副动人脸孔,却由于他认不了别人的脸,这副面容成了摆设。毕竟没有人在霍英眼中是特别的,透过瞳仁,投射到大脑皮层里,就成了千篇一律。霍英很少解释,因为“我是脸盲”这话听来太搞笑太敷衍了,于是他在大学校园里的十七岁就是在无聊中度过的,所见之人,过目即忘,之前十七年如此,之后十年,直到现在,更是亦然。
“小英?”听人叫自己,霍英才猛地回过神,已经开始排队了,他作为主人还这么走神,抱歉地对上邱十里颇有活力的目光。“这是我大哥,你肯定猜到了,”邱十里笑着,拍了拍身边银发少年的肩膀,“这是我家小弟,今天开始就交给你啦。我们两个跟着放放假,过两天就走。”
“哈哈,你好,我比你大了八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代沟呢。”霍英起失态,露出一个笑容,他想和邱十里一样拍拍他肩膀以示友好,却被立刻避开了。
霍英愣了愣,心想你这家伙拉着仨人的行李还躲我躲得这么身轻如燕,够牛的啊,过两天就让你帮我打包香蕉,又想去帮他提箱子,再次被躲开。
而转脸一看,通过衣服辨认,那邱十里不知跟路过的工作人员使了什么招数,竟已经推着自家大哥,绕过排队人群,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提前登船了。
“咱俩还得再排一小会。到船里就不热了。”霍英尴尬道。
少年点点头,只是恹恹地站着,眯眼看着他,很难说清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有陌生,有疑惑,还有一块冻人的冰,颤颤的,映的不知是海色还是霍英的脸。
我这么快就惹到他了?霍英默默回想自己的叛逆期,还是代沟已经形成?他真是没有和比自己小的人相处的经验,确切来说,他缺少和人面对面相处的经验,此刻他看着那双眼睛,总觉得它们不是黑的,那又是什么颜色?说不出来。
霍英擦了擦汗,心道不至于吧,关联性脸盲只是记不住,现在恶化到看都看不清了?
“不晕船吧。”他没话找话。
“不知道,”少年还是盯着他,终于开了口,他有把干净嗓子,说起话来也老老实实,“我没有坐过船,也没有回过中国。”
归国华侨?中文说得这么好,邱十里这家人到底什么来头。但霍英觉得自己不能对年轻人问太多,显得嘴碎,便道:“我带了一盒橙子,待会晕的话就吃点,管用。”
少年忽然笑了,“你很喜欢橙子?还有橙汁。”他比划了一下。
霍英怕待会儿被人流冲散,已经记住了他的声音,但没听出其中的逻辑来,前面的队伍大概还剩下十个人,他扬起脸庞,再度仔细打量起这个年轻人。衬衫版型的薄外套,颜色发灰的豹纹印花,里面套着窄窄的黑背心,是自己永远也不会试的风格。再细细看看,这小子比他那位大哥还苍白,高高瘦瘦,五官有种懵懂又锋利的美或许用美来形容年轻男孩并不合适,但他笑起来,确实是美的。
不过,比这美感更抓着霍英双眼不放的是千真万确,他是混血,亚洲特征比较明显。这一点霍英在坚持不懈研究多年人脸后,还是判断得出来的,而想起混血这茬事,他就很难淡定。
“刚才说我姓霍,”他警告自己世界没那么小,不要多想,也笑了笑,“这姓比较绕口吧,霍英,叫我霍英就成。我怎么称呼你?小邱你看行吗?”
男孩的笑眼一下子低垂,又显出疑惑和漠然,“我不姓邱。”他最后盯了霍英几秒,若有所思,兀自拎着大包小包上船了,换句话说,是闯,无视检票员的那种。
霍英总觉得自己干了坏事,又怀疑,刚才那眼神带着自己即将挨打的意味。心怀莫名其妙的负罪感,他心里重复“是银不是红”,快步追上去,把手里的票补给正在着急也挡不住人的小姑娘,跟在男孩身后,“那你姓什么?我这三个月怎么叫你啊?”
男孩不搭理他,也完全没有找自己两个哥哥的意思,从他手里拿过一张票,按号码坐在靠走廊的椅子上。他侧面靠窗的那个,就是留给霍英的座位。二等票空间狭小,他不怎么舒服地翘起条腿,认真看着霍英:“你都忘了,我没想到。”
忘了?什么忘了?某种直觉在心中冲来撞去,霍英下意识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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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更被身后过路的乘客挤得够呛,他冲椅子上那位摆明了要拦他的家伙瞪圆眼睛,道:“先让我进去。”
男孩还真挪了挪腿,给他空出条窄缝,挑起眉头问他:“你最开始是不是也没认出邱十里?”
霍英一心往里挤,迈进去半条腿,差点卡着,没好气道:“我脸盲,我谁也认不出来!”
话音刚落他就动弹不得了,身前那小子突然挪回条长腿来,等于说是把霍英夹在中间,“你说真的?”他眼睛亮了。
霍英已经冒了汗,扶额道:“都觉得是开玩笑,但我是真的……”他心道又说出来了,说就是个错误,所有人都觉得你脑子有问题,或者觉得你谎话连篇。他完全不想去看这怪小子会露出怎样一番玩味的笑,却倏然被按住肩膀男孩竟用力勾起他的颈子,往自己面前贴。
他胳膊长,力气还大,霍英毫无准备一个趔趄就差扑在他身上了,反正头是撞上了,背包里的餐盒和水瓶碰撞出声。甚至此刻,那小子还是捏着他后颈不让他动,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霍英心擂如鼓,眼冒金星,下决心连滚带爬也要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却见男孩很快活地笑出声,方才所有的阴郁都散了,也松开禁锢的手,靠上椅背柔和又期待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姓时,时间的时。我想让你,叫我小枫。”
那一刻,其余乘客都已落座,孩子们被家长束在安全带里,又哭,又叫,又笑,汽笛卯足了力气要响。只有霍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更忘了动,僵僵地弯着腰,双手撑在椅背上,呼吸变得急促,滚热,毫无章法,眼眶烧疼,好像马上要哭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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