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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不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它似蜜
邱十里蹲得低低的,缓缓摇头:“大哥不要我按,那条腿他都不让我看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手劲很大,他用军刀直接把鱼头砍了,刀面极其利落整齐,只是衬衫西裤上都迸溅得血淋淋。霍英不住地想,不许用我的洗衣机洗不许用我的洗衣机洗,自顾自掏起内脏,却听邱十里又没好气道:“我不是小枫的什么嫂子哦!”
“行,不是,杀你的鱼吧。”霍英扔给他一条围裙。
他还真是很少在邱十里那张活力十足的脸上看到这种落寞神情。
“哎,班长,”他想了想,装作不经意道,“所以你对同性恋没什么偏见吧。”
邱十里泄愤似的猛刮鱼鳞,“这都什么年代了。”
霍英又问:“所以你弟弟如果是同性恋,也没问题对吧?你大哥也不介意吧?”
邱十里立刻抬头,粲然一笑:“什么什么?你准备和小枫试试看?小英,就亲过一口,你真的啊?”
霍英脸上瞬间爆红,他拎着条翻着白眼的大黄鱼,刚想说点什么否认一下,饭桌上的手机又响起了迈克尔杰克逊,只好洗手跑出去接。
是在他网店里卖货的一个蕉农,没做好防护措施,香蕉倒了一大片,抢救出来一部分正在淋雨,想运到霍英的仓库里暂放一下。
霍英有点烦躁,这蕉农以前坑过没经验的他,他也不喜欢帮人擦屁股,但还是答应下来:“你过来吧,我把钥匙给你。就不一定放得下。”
蕉农又提出帮忙找辆车拉一下的请求,理由是他家皮卡没油了。
霍英怒了,无视蕉农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大声道:“老子没车!要三轮你自己来骑。”
邱十里在厨房搞鱼,听得有点惊讶,霍英这家伙,做着电商生意,结果连辆货车都不买……是生意太差还是真决心一辈子不碰方向盘了?他正想帮忙联系一下之前租的车,却见客房的门突然打开,时郁枫匆匆忙忙走出来,“我有车!我去帮他们拉。”
霍英有点错愕,而知情的邱十里更错愕。时郁枫有车的确不假,他常开的那辆法拉利,前两天就已经运到岛上,停在霍英家附近了。除去不确定那辆双座超跑能运多少香蕉,底盘高度在暴雨里是否够用,邱十里更担心这场雨对时郁枫的影响,“我去开吧,”他招呼小弟,“你过来学学做饭。”
时郁枫已经翻出车钥匙,攥在手里,并没有送过来的意思。
时湛阳也转着轮椅从里屋出来,隔着客厅看邱十里,“好啦,让他自己开。”
霍英这边挂了电话,没看出这兄弟仨在搞什么名堂,但他大概感觉得出,邱十里很不放心时郁枫在这种情况下开车运货,“我跟你去吧,两个人也能安全一点,”他拍拍正在换鞋的时郁枫,“反正找的是我,也是抢救我的香蕉。车在哪儿呢?”
时郁枫则冲他很灿烂地笑了一下,这就推门而出了,“你一个大活人太占地方,把位置发给我,不用等我回来开饭。”
待他干脆利落地关上门后,屋里炸出好一阵爆笑,邱十里脸上挂着幸灾乐祸,洗干净手和军刀,给时湛阳削芒果去了。霍英则半捂着脸,在这调笑声中心情复杂。
他这是被嫌弃了吗?可为什么有种送人出去工作的家庭主妇感?
回厨房做红烧黄鱼之前,他又划开手机,准备通知蕉农他们有救了,首先要打开微信给那热心小时同学发位置坐标,却到对方一条信息:
【如果可以的话,英哥帮我拾一下行李好不好?我回来肯定好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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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搭配了一个超级委屈的哭脸。
于是,在做好一桌味道还过得去的大鱼大肉后,霍英把每样菜给时郁枫单独留了一份,也给自己留了一份,他觉得人家帮自己干活,没有让人独自吃晚饭的道理。
随后他任劳任怨地对付起那几只大箱子。邱十里已经把自己和时湛阳的拿走拾了,剩下的这四个,全都是时郁枫的,一个比一个沉。搬到卧室打开来看,第一第二箱里全是衣服,没有一件是叠好的,夏装冬装都有,皱巴巴堆在一起,霍英挑出件t恤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心说怎么跟裙子似的,又了一番功夫才让它们在衣柜里老实待好。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霍英坐在床上歇歇老腰,给时郁枫拨去电话。听到那人活蹦乱跳喊饿,说雨已经小了,再运几个来回就回家,他放心下来,蹲下去继续拾第三箱。
这箱也没什么好拾的霍英已经震惊整整齐齐码放的全是书,一半是漫画,还都是日文原版,还有一半看起来境界比较高,例如中学生奥数习题集、数独大全、世界未解数列大全,又例如,几厚本机械工程专业书,全是关于汽车的。
爱好清奇啊。霍英翻了翻,从笔迹看得出来,时郁枫有很多疑惑。居然不问问邱十里?他想,那干脆问我吧,大一的专业课我每次分都比班长高,后来那么多年改车调车的实践经验也不是盖的。霍英已经给自己立好渊博老师的人设,美滋滋逐层把书架填满,去拾第四箱,结果刚翻了两分钟,他就愣在原地。
这箱子里应该都是时郁枫的宝贝,这个年纪男孩常见的消耗品游戏碟,游戏机,摇滚cd,网球拍网球鞋,还有一打内裤。但这都不是重点,霍英愣住一动不动的原因是,他在这些宝贝的深处,看到一个沉甸甸的密封玻璃盒,玻璃盒里装着的,是一个刹车片。
磨损正常但整齐裂开的,灰红色的,边沿刻有“howard.h.”的,一个报废刹车片。
第6章我想我是海(1)
时郁枫湿透了。
不仅湿透,他不菲的鞋子、裤脚、手表都挂了香蕉地里乌黑的泥,他法拉利的羊皮车座和后备箱也是。
但这是他感觉最好的一个暴雨天,是因为没有打雷吗?他没有觉得喘不过气,也没有对任何人乱发脾气,包括刚才那几个蠢之又蠢的蕉农。他们一开始好像被他的车和表情吓到了,后来则开始谢天谢地,把他当救星看。在时郁枫一趟又一趟的搬运之后,他得到了一箱充满谢意的绿皮香蕉。
“小哥,我们这儿特产,拿回去自己吃吧!替咱谢谢霍老板!”
于是,此时此刻,时郁枫带着战利品,冒着潮气在沿海大道上开得飞快,远远看见霍英所在的高地,心中浮想联翩。
已经快到十一点了,霍英之前答应给他拾行李,现在拾好了吗?出发前闻见的牛肉味好香,给他留了几块呀……时郁枫竟在认真琢磨这些鸡毛蒜皮,自己都有点不习惯了。随着离家越来越近,他就越发地离谱,除了饥饿,满脑子都是霍英。
尽管一天之前时郁枫绝没有任何奢求,今天能在这里重逢已经十足幸运,但人类最擅长的就是贪心,他就这么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八岁,还似乎经历过很多挫折的男人,他想得到他,从最初,到现在,他当然任重道远,并且经验全无。
之前给大哥按腿的时候,他认真问了一句“怎么追求喜欢的人”,哪知时湛阳那老畜牲竟大笑着说:“强上就好了呀!只要你打得过。”
时郁枫冒出问号:“你对邱十里也是这样?”
时湛阳一脸惊讶:“啊?什么这样?当然不是!对阿邱我怎舍得!”
时郁枫冒出更多问号:“老时,你不是人。”
时湛阳又大笑起来:“小时,你不是男人!”
时郁枫咬牙切齿。成长过程中,时湛阳就像他爹,教过他很多,他很清楚大哥说这些垃圾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情况往往表示,他在看戏,并不准备提供任何帮助,也根本不把他的问题当作问题。这也就罢了,自力更生没什么不好,可那句“强上”让时郁枫脸红,他觉得偶像受到了轻视和侮辱,可他又不想揍一个瘸子,只能咽下口气。
他真是觉得时湛阳越来越烦人了。
他又想起之前霍英消失,他自己家里也发生了很多事。时湛阳正巧在那段时间中弹昏迷,不久后二哥时绎舟由于涉嫌贩卖武器给毒贩,判了无期蹲了大牢,时家也被查了个底朝天,都是邱十里在着手重整旗鼓,而时郁枫则被关在车队总部不许回家。
大约半年后,时湛阳醒了,带着几个弹孔,和一条瘫痪的病腿,拾着支离破碎的时家和军工厂,继续做起他的军火贩子。
时郁枫也从澳洲的偏远稀树平原重获自由,被叫到大哥面前。那人苍老了很多,很严肃地问他,有什么打算,有什么目标,又需要什么支持。
他彼时十七岁都不到,偶尔想过这些问题,但没得出答案,他只是跟着自己的本能答:
“我要继续开车,要去开一级方程式,赶在有人破纪录之前,”不想让大哥还觉得赛车知识他一时兴起的玩乐,时郁枫又补充道,“只能我破,howard的纪录只能由我来破。”
时湛阳本来一脸凝重,听他说完,竟玩味地笑起来,用没伤的腿踢了踢他:“喂喂,我小弟想要破的不只是纪录吧?”
时郁枫没有听懂,问了邱十里才大概明白。那时他也很想暴揍时湛阳。
回忆戛然而止,时郁枫开上霍英家门口的登山碎石子路,雨刷器抹开厚厚的雨幕,那间小屋透出的暖光落在挡风玻璃上,像橙色颜料,被涂得均匀。他随手在门前空地上把车停下,考虑着什么时候擦泥巴比较容易,还没下车,就看见门开了。
霍英撑着伞跑出来。
“你他妈的,您开这车运香蕉?”霍英匆匆把他从驾驶座揪出来,按在伞面下,听起来有点生气,“这一身泥巴,还帮他们搬东西了?他们就欺负小孩儿!”
时郁枫则觉得这人拼命把伞举高得戳中自己的样子很可爱,乖乖猫着腰,跟着他往门口走,“他们人手不够,而且车子就是用来运东西的嘛。”
“纨绔子弟,不知道算账!”霍英在门廊里了伞,回身瞪他,“以后不让他们几个在我店里卖了。”他把时郁枫往屋里推。
“我身上好脏,”时郁枫堵在门口,一本正经地组织语言,“我要不要在这里先脱掉?”
霍英则直接拽他进屋,砰地把门关上,“我明天拖地,”他拎来一个竹筐,垂着眼睛,不肯看那淋成落汤鸡的傻小子,“脱这里面,自己去屋里找衣服换,洗个澡出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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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就快步走到厨房,开灶热菜,他没有用微波炉,看样子是准备把肉菜再稍微炒一下。
时郁枫忍着笑,大概也忍着鼻血,想起来手机和香蕉落在车上没拿,可也不去管,只是全都照着霍英说的做了。他把脏衣服一件件丢到洗衣筐里,包括他的手表和项链,然后他趿拉着拖鞋走去厨房和客厅之间的过道口,道:“英哥,我没有毛巾。”
霍英头也不回:“沙发上自己找!”
时郁枫在腰上把浴巾围好,赖着不走:“对了,老时和邱十里呢?”
霍英似乎误以为他磨磨蹭蹭还没开始弄衣服,准备拾他,刚回头,看见廊口滴水的人,又猛地转过头去,锅铲翻炒得很急促,半天才道,“……睡觉了。大半夜的,你快点洗。”
声音明显软了下来,还带点有口难言的羞闷。时郁枫顿时生出种得逞的心满意足,回到布置整洁的客房,打开自己的衣柜,发现先前那些团成坨的衣服都被整齐地按季节叠好挂好,有两件衬衣好像还被熨了一番,他简直想在床上打几个滚。
明天我要帮他拖地,还要把车清理干净带他兜风,时郁枫这么想着,挑了一件白t恤,一条黑牛仔,又找出一条内裤,他脸蛋发烫地往浴室走,关灯前目光扫过写字台面,按在开关上的手就僵了僵。
那个玻璃盒子摆在上面,那个红色刹车片。
这物件对时郁枫来说像护身符,是随身携带的,他常年满世界跑比赛,玻璃盒子也就在行李箱里跟他到东南西北。赛车手这种职业,都是把命拿出来拎在手里的,就像拎着头盔那样简单。踩上油门的那一秒就意味着有20%的几率在赛道上死伤,比如碰撞,断一条腿,下半身被碾成肉酱,或是燃烧,在八百多度的高辛烷值燃料的火焰中困上几分钟。那这就是最后一次踩油门。
可是,时郁枫每圈路过维修站时,转瞬几秒,他想到某张椅子上,自己的行李包里有那片东西的存在,就觉得自己很安全。
有很多事没完成,拿奖,世界冠军,找到霍英,弄清楚刹车片是怎么回事他又为什么走,所以时郁枫不能出意外,所以他也不可能出意外。
几年来,刹车片陪他拿住很多荣誉,陪他在欢呼声中,戴着花环,开了许多瓶爆炸的香槟。
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时郁枫把这东西当成激励和思念的实体化,也当作习惯,就如同出门在外必须带护照。要霍英给他拾行李时,他也没想过霍英看到它会作何反应。而现在那人显然看到了,并且好好地看了一遭,把它端正地放在桌子上。
也好,总有一天要开口,就明天吧。听到霍英摆碗筷的声响,时郁枫走出卧室,他看了霍英几眼,什么都没说,快速洗干净澡穿好衣服出来,在他以为霍英一定去睡了的时候,却看见那人正在洗衣房里奋力搓洗他换下来的裤子。
“带泥巴是不是不能直接放洗衣机里洗?应该会堵管子,”霍英抬脸看他,似乎也没很没准,“我还是先给你搓搓吧,马上完了。”
时郁枫靠在门框上,愣愣道:“哥,你好厉害。”
霍英埋头在肩上抹了抹汗,搓得磕磕绊绊:“我刚从邱十里那儿学的,他衣服上有鱼血,黏糊糊的,我没让他用洗衣机,他手洗得可比我溜多了。”
时郁枫立刻问:“你让我用?”
霍英的声音高起来:“……不饿吗吃饭去。”
时郁枫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别惹这人为好,尤其当他脸色发红,呈现一种难以言说的艳丽,时郁枫便反观到自己的魂不守舍。他默默在餐桌边坐好,一边吃着软烂入味的红烧牛腩,一边看着对面那双碗筷,还有餐巾纸盒边上的那打啤酒。
随后他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紧接着是洗衣机启动的机械女声,再随后,霍英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二话不说开始吃饭。
“你一直在等我?”时郁枫感到不可置信。
“喝吗?”霍英只是开了一罐啤酒,手臂越过一桌佳肴,他把它往时郁枫手里递。
时郁枫没喝过酒,千真万确,连啤酒也没有,和赞助商的应酬他也只喝可乐橙汁,谁都拿他没辙。可这次他还是接了,要说原因,他只是想趁这个机会,碰碰霍英的手指而已。
湿润,白皙而瘦长,他只碰到指尖,短暂的一秒,带着啤酒的凉,还是刚才洗凉的?
“明天早上你那俩哥哥要去赶海,你别去了,今天太累,晚点起床,”霍英也给自己开了一罐,猛喝了一口,就低头拿起筷子,“算了随便吧……吃饭。”
时郁枫没说话,啤酒冰冷的涩味在嘴里炸开,没有愉悦的感觉,就像他不理解别人难缠的烟瘾。或许这种痛苦的刺激也能让人着迷。他和霍英一样,闷头吃起饭来,他吃出清炒胡萝卜丝和炸鸡块是邱十里的手艺,其他的都比较陌生,想必是眼前这人做的。
时郁枫感到幸福,由衷的一种温暖,和举起奖杯抑或到巨额赞助时全然不同,和拎着性命生死时速时的激动更不一样,这是崭新感受,尽管他此刻看着霍英的脸色,体会到一种酸楚。
霍英一定在想着和他一样的事,因为那片理应尘封的配件。三年前的那句“其实我刚才差点死了”,以及“刹车片有问题,被人动过”言犹在耳,它们在时郁枫脑海中轰鸣,它们把一千多个日夜前的血色夕阳泼在餐桌上,随着雨声渐弱,它们越来越响,越来越浓,促使他不住地去看面前把辣椒一片片从炒鸡蛋里挑出来的人。
“英哥,”时郁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喝了两口酒才把接下来的话问出口,“你看到了?”
“哈哈,是啊,”霍英也在喝酒,“那玩意是老朋友了,我自己装上去的,”他终于抬起脸蛋看时郁枫,两眼黑沉沉的,“怎么在你这儿?”
时郁枫呼出口气,乱糟糟地把没干透的银发扎起来,“你退役之后,车队要紧急处理你留下的车,还有你的团队,”他又喝了口酒,“我把他们雇了回来,车我也买下来了。”
霍英已完全想不起那几个勤勤恳恳的技师长什么模样,抑或高矮胖瘦,但他脑海中无比清晰地亮起那辆鲜红的赛车,“挺好,省得他们失业了,以前跟着我,本来就老受排挤,”他哈哈笑了,“那车我调得不错,有几个改动特别吃香我都不告诉别人,这两年赛场和标准也没什么大变动,你现在把它再开上赛道也没问题的。”
“不是,我没有动它,也永远不会动,”时郁枫放下筷子和酒罐,在一呼一吸的醉气中,痴痴地看着霍英,“喷涂我都不会改!它尾翼永远印着‘howard.h.’。”
这话的下一句,或许是“等你回去开它”,但时郁枫没说,他知道这话里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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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英还是笑着,垂睫看着那碗鱼汤,“你还把刹车片拆下来了啊。”
“因为它有问题。我都记得,你说有人动手脚,它的确,就是,整齐地裂开了,”时郁枫感到怪异,涩口的酒味不停地上泛,这就是喝醉吗?他没有多想,直接握住霍英放在桌上的右手,把依旧冰凉的筋骨覆在自己滚烫的手掌下,也用力握住它明显的颤抖,“怎么磨都不会断裂吧!我有一次冲出赛道外,车身一半都烂了,刹车片也没裂!碳纤维怎么可能自己裂?”
霍英不说话。
时郁枫握得更紧了,“谁做的?英哥,你告诉我谁做的。”
霍英整个人僵着,他没有挣开时郁枫,他只是轻轻地压着自己的颤,用另一只手举起第二罐啤酒,“反正我也没死,都过去的事儿了,”他抬起通红的双眼,拙劣地掩饰自己的动荡,“可能赛车就不适合我。”
这回轮到时郁枫不说话了。酒让他头脑迟钝,他又不想贸然开口说出什么傻话,他只是放柔力度,近乎本能扣住霍英的五指,好像这样就是在保护他一样。
而霍英呆呆看着他,这么年轻,又这么真诚,为什么在这样握自己的手,为什么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就好像突然被烫伤一样,放下啤酒趴在桌上,埋了好一会儿头,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爆发只是一瞬间的事,“我不想管了,我说谎了,”他控制不住地说,带着抵死克制的哽咽,“我躲在这儿,王八似的,我他妈的还不如死在赛场上!”
“没事的,英哥,没事的。”时郁枫压着狂跳的心脏,继续握紧他的手。
“最可怕是什么?”霍英还是不起身,趴着自顾自道,“不是你死了,不是你被八百度的火烧成个傻逼,或者你跟你的车一块断了半截,是你逃走,销声匿迹,毫无尊严,因为你不敢死,想活命。然后你又后悔,你又他妈的后悔。”
时郁枫舌头都快打结了,旧事重提,他做了一定心理准备,可现在这样的霍英是他未曾料到的,他只觉得心里很疼,搜肠刮肚才说出一句:“我们都很尊敬你,非常非常……不是毫无尊严,不是的。”
霍英不吭声,可他的手烫了,也醉了吗?还是被我握得?时郁枫不甚清醒地想。
“你是我的偶像。一直都是。”他又着急地说。
紧接着,时郁枫听见抽泣,很低,很克己,也很动容,好像一块冰被碎碎地凿下冰屑,掉在沙漠上无声地融化,冒出细烟。过了好一阵子,至少有十分钟,现在的十分钟实在太漫长了,霍英才忽然抬起脸来,他的确是哭过,可没有掩饰,他湿漉漉的脸此刻在冷色餐灯下,闪现潋滟。
“谢谢你,”他顿了顿,“小枫。”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他这样叫他。时郁枫竟一时间慌得把他的手给松开了。
霍英也有点不好意思,摸摸眼角,抽出张纸巾擦擦鼻子,道:“刚才说到哪儿了?的确是有人动了我的车,因为他们不想让我拿总冠军,他们另有人选。”
“谁?”
什么人,什么他们,什么另有人选……时郁枫腾起杀气。
霍英没有立刻回答,他定定地看着时郁枫,露出一个苍白又温柔的笑:“有一伙儿,有人蹲了大狱,有人已经死了。”
第7章我想我是海(2)
时郁枫定了定神,他正襟危坐,想使自己显得更可靠,“死的是谁?”
霍英紧紧绞着双手,哑声道:“最想让我死的那位。”
“……是那个‘另有的人选?’”
“是啊,就是当时的队友,家底很硬吧,好像是谁的独子,一意孤行非要来玩赛车,你记得吗,那会儿车队里有个墨西哥人,叫厄里亚?就他。”霍英有意放松自己,也放松气氛,他提起筷子从碗底夹出块没凉的牛肉,放到时郁枫碗里,“一开始还和我打商量,说什么给我美金,三千万,让我放水,”他放下铁筷,自嘲地笑了,“那我当然不答应啊,虽然赛车这玩意烧钱,但我光工资两年也够这钱了呀,三千万简直有辱我的职业操守。”
“三个亿你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时郁枫吃掉牛肉,平声道,好像在复述一个真理,“因为比赛要公平,因为你有尊严。”
霍英红通通瞪了他一眼:“有些事儿不用说这么明白!”他又开了第三罐啤酒,道:“是我当时太年轻了……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了,死也不答应,我还骂他们bullshit,那小公子肯定急了呀,找人动动我的车不是轻而易举吗,刹车片这种东西,给它造个裂口,赛道上离心力一扯,它就能整个劈开。可我竟然没死,终点线后,我又冲了几百米。我把车刹住了。”
那个下午又灌进脑海。摩纳哥。晴天。漂亮的地中海城市。有名的蒙特卡洛赛道。薄暮时分,天色一半碧蓝,一半犹如鸢尾。十六岁的时郁枫却没能看见霍英冲过方格旗的情形,他紧跟的视线被挡住,他僵硬地坐在二哥的阴影里,面前是来自老板也来自亲人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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