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它似蜜
李枳闭上眼,心说我都编了些什么鬼话啊,可笑又可悲,但这好像真的伤到了他。这叫恃宠而骄?可能有点吧,要他把自己和音乐之类的抽象事物放在一块比,也够残忍的,我简直是狗。李枳从心里对自己发出了一声冷嘲,恶劣地想,所以快把这点宠回去,本身也不该是我的。
他其实慌了,他看见黄煜斐转身走掉,心中再自我冷嘲,却也只觉得自己好比案板上的一条草鱼,无计可施也无话可说,只想快走,穿好衣服逃离这屋子,他甚至想下一秒就躺上手术台,什么演出什么体检他都不想再管。他被自厌、心疼和绝望压着,真要撑不住了。
然而,当他背着包摸着黑,跌跌撞撞地捡起衣服准备边穿边溜时,却被一股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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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的力量箍住了手腕。反应了一秒,包就被人给抢走,手腕连动也动不了一下,平时那点手劲儿,像烟似的,全飘没了。
谁抓住他,把他摁在墙上,固然是黄煜斐。那人又回到他身边,这么短时间内,竟然把自己手上的纱布全给拆干净,水泡都黏破了,和纱布一块揭下去,血淋淋的,却还不撒手,抓他抓得那样不容挣扎。
确实是练过的,膝盖顶着他,就能制住李枳全身,也确实是不知疼的,冒着脓血的手指没了纱布的禁锢,上下翻飞,三下五除二就把李枳两只细细的腕子绑好,用一根质地细腻而坚韧的,红色的长绳,缠绕腕骨,避着他轻微烫伤的掌根李枳拼命回头,眼睁睁地看着他越绑越紧,用那种专业的绑法,一圈接上一圈,可他自己却什么暴力反抗的动作也做不出来。
他就呆呆立在那儿,浑身抖。
黄煜斐伤透了的手,以及伤透了心的神情,混着黝黑的恐惧,全都扎进他心脏,也把他钉在地上。
李枳咬了一下舌头,还是忍不住发出呜咽。
“太紧了?”黄煜斐拽着绳端,又紧了紧,低声问李枳。“很难受吗。”
“……不是这个问题。你、你听我说”
这话没能说下去,因为黄煜斐突然从背后搂住他,平缓的气息打在他耳侧,又抬手去摸他的脸。摸得很小心,很珍惜,那些烫伤的溃痕,不疾不徐地蹭过脸颊,连皮带肉,一寸一寸地摩擦过去,留下艳丽印迹。
“小橘,难受吗。”黄煜斐又问。
他这么温柔,却是在惩罚,在施刑。李枳只觉得不行了,捱不下去了,“……疼!”他挤出这么一句,又大叫:“再摸就烂了!”
“为什么疼?我的手有毒,有腐蚀性?”
“不是我疼,是你疼……”
“看来你不是不懂。”
“……”
“手上的神经还是蛮多的,对吗?”
“别摸了……”
“绳子买来本来想哪天和你好好用,我想要迎合你的兴趣,想帮你了解自己,甚至仔细研究了绳艺,”黄煜斐轻声道,“没想到会提前耗在这种尴尬的场合。”
“绳艺,绳艺个屁!你是不准备要这只手了吗,”李枳眼中还是极不争气地流下泪水,暴露着他的无能和无力,暴露他已经搞砸一切,“你他娘的,你在流血啊黄煜斐,皮儿都破了还摸!真没知觉吗?”
“还好,人对疼痛的耐受力是不同的,”黄煜斐终于放过他已经拓上浓郁殷红的脸蛋,弯腰再次仔细检查绳结,“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总是摸不清楚,”他语气淡淡,打横把李枳抱起来,回到自己屋里的床边,“一把绳子而已,简直像装饰,怎能束缚住你呢。我以为你会拼命挣扎,不让我绑,为了你挚爱的‘音乐生涯’,为了你那么多的借口,要从我这里快逃。结果你傻乎乎的,居然在关心我疼不疼。”
“这要我怎么相信你想要离开我呀?”他又笑,“你是爱我的。你更爱我。”
他并不把李枳放下,那只伤手贴覆在李枳光裸的腰背上,黏,凉,触感越来越滑腻。
好浓的血腥味。
李枳看着床头亮晃晃的灯光,身体如一条吐着泡沫的濒死的鱼,打挺都是无意义的。他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困惑,茫然,而答案似乎又昭然若揭。
“这间房子的大门非常神奇,可以从里面锁住,钥匙我当然不会让你找到,”黄煜斐终于把他放好,被窝还是暖的,他却不给他盖,任他裸着,自己则坐在床沿,温柔地解释道,“能明白吧,我是不会让你走的,小橘,你将留在这间屋子里面。我陪着你,我们都可以过得很快乐。”
“……先去把手包一下,我不乱动,你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
“不着急的,”黄煜斐垂着眼睫,凝视他,“今天才知道,我的小橘是个这样一个不懂得负责任的家伙,所以必须要教教你了。”
李枳木然地回望他:“把我绑着,关着,不觉得太夸张了吗?谁也没有陪谁一辈子的义务。”
黄煜斐平日直白澄澈的眼眸,此刻却如深渊,平添一种悲凉:“你有。”
李枳努力使自己冷静,他想,你早该讨厌我了,该把我这种没良心的扔掉,可你没有,可你竟然还不打算,像现在这样做能让你感到安慰吗?他提醒自己,再继续下去就真要死在这人跟前了,这死心眼的家伙也确实会干出一起死的惊人事儿。
于是冰冷开口:“你真的已经疯了,刚才说自己自私,没三观,确实看得很透。就不能再看开点,让我这种垃圾自生自灭吗。”
黄煜斐闻言,像是十分震惊,瞪大眼睛,瞳孔黑得像地狱,又泛起一片苍茫灰色,消灭了所有神情。他张着嘴,半天才说出话:“真正自私的是你吧?来来回回讲这么多,又痛苦又冷静的样子,只是想要一切按照你的剧本走罢了!”他站起来,终于爆发,像再也不住,“我太懂你的想法了,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人,好像总在为人着想,总是一个人做事,其实完全不顾虑他人心情只想自己痛快的混蛋角色,我做得太习惯了,这样能让我少很多麻烦,只不过我对你,对你李枳,我努力不这样!”
李枳看呆了,他已经很难准确感知某种情绪,唯有自恨,如附骨之疽般缠绕他。
他看见黄煜斐也沉默下来,怔怔地瞧着自己,似乎在等一个回话,垂着一只坏手,脓血滴在床单上、地板上。
他的腰很沉,枕在缠了粗绳的手上,是酸麻的,也把包着纱布的那只手掌压得火辣辣的疼。
他就这么赤裸着身体,除了内裤没有任何遮掩,却仿佛泰山压顶,难出一气。
蛀了一个又一个黑洞的,过去的人生,缓慢地在李枳眼前展开。
他恨的人,那么多,全都潇洒自如,伤他骂他,赖活于世。他爱的人,只一个,却是那么疼痛,身上心上,全为了他。
看吧,这就是他即将结束的人生的结果。无论是死在窒息的梦里,还是死在手术台,抑或是变成哑巴生不如死,他活过的日子已有定论他,李枳,彻头彻尾,是个祸害。
想到这里,李枳难以自抑地嚎啕大哭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神正在一步步崩塌,哭得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一些无意义的模糊音节,正以一种惊人的音量响着,在这原本寂静的黎明。眼泪一股股地灌进耳朵,又打湿枕头。他怂极了似的,向右拧着颈子,不看黄煜斐,只敢哇哇大哭,哭得咳嗽难止,等止住,又继续哭。
从来都是悄声落泪,小声抽噎,这种哭是李枳不曾敢尝试的,可现如今他就这么放开了声音往外嚎,却没有任何发泄的感觉,相反,更压抑了。
“是我刚才讲得太重!”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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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斐急道,小心翼翼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把他拨过来,让他平躺,看他红透了的脸,“我不是要和你理论谁对谁错,也不是要强迫你什么……我刚才只是,很难过。”
他这话并没有起到什么哄人的作用。
“别这样哭……”黄煜斐胡乱替他抹着泪,就算用的是好手,这张脸刚才也沾了太多血,现在和眼泪一块糊在皮肤上,晕染花了,红淋淋好大一片。见李枳这样,黄煜斐眼圈猛地也红了,“你希望我怎样做呢,放开你吗,我”
“我希望你能,忘了我,”李枳强压哭嚎,挤出这么一句,“别记住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黄煜斐闻言,神情冰冻。他如遭重击,猛地站直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撂下李枳一个人在床上,快步走出了卧室。
门重重地关上了,钥匙孔里插着的钥匙串晃动着乱响。靠着门,颓然坐下,在李枳逐渐平息的、却又仿佛快要换不上气的大哭声中,黄煜斐就着熹微晨光,看着一手的乱伤,面无表情地落下许多串眼泪。
手表盘上被沾了浓浓的血迹,可他能清晰地听见指针的颤动。
但他和李枳终究不同,眼泪流完了照常能做别的事。天亮得差不多时,饭桌上手机震了,是前几天刚存下的号码,黄煜斐在裤子上随意抹了抹手上的血污,捏着手机去了离卧室最远的厨房,旋即划开了接听。
“是的,最晚五天之后就可以开始,他有一个很重要的演出,可能没办法放弃,之后我会带他过去,”他微笑着用英语道,“您这样早就开始工作吗?”
“已经讨论六天了啊,嗯,我知道他情况复杂,非常感谢您从宾州赶来北京参加会诊,牺牲休息时间来做治疗方案,对了,周医生的团队说,和您在一起工作受益匪浅。”
“赖斯医生经常提起我?哈哈,请您替我转告,谢谢他给我引荐您这样优秀的专家,我最近状况也很好,会找时间回去看望他的,”他笑着,顿了顿,近乎庄重地又开了口,“带着我恢复健康的爱人。”
老黄真是又心疼又生气。他以前和人不对付只是觉得很烦,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也有点不知所措。
第61章
哭不动之后,冷静来得很快。手被自己压得很疼,感觉湿润,像在渗血水。李枳翻个身,趴在床上,好让绑着的两手能透透气。他又实在很冷,起鸡皮疙瘩的那种,于是用脚尖勾起被子,往身上搭了搭。
脸上血干了,味道也淡了些。埋着脑袋,李枳闻见这床上全是黄煜斐的味道。那人常用的香水从来没变过,不止是身体的气味,已经浸染到他身边的整个世界了。像松木,却没那么温厚,带点凛冽的苦橙味,有种淡淡的涩爽感。倘使把橙皮泡进带松香的酒,搁冰湖里冻上一阵,再暴晒,应该会是类似味道。
他们在一起满打满算,到不了一年,可这味道李枳却像是闻了一生了,带给他的向来是安心的感觉。现如今,不能说他不安,李枳无比清楚,黄煜斐不会伤害他一毫,他本身也对监禁没什么抵触情绪;却也的确说不上是安心,他没药可吃,甚至做好了绝不入睡的打算,生怕自己丑陋的秘密在无意的瞬间,泄露出一分。
可是,即便不睡,也会死吧?健康人太久没有睡眠,都会猝死。
他真怕自己死了,黄煜斐直接一抹脖子那真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儿。
生命还真是很脆弱的东西,在我尚有希望的时候,在我们尚有希望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李枳这么想着,像个被抓包才知道后悔的、作弊的学生。后来天就悄然亮了,光线是青色的,透过乳白窗帘照进来,屋里朦朦胧胧,一切看起来都很温柔。
正当这时,卧室门开了,一起打开的还有顶灯,四围一下子亮堂不少。
“早上好,”黄煜斐换上了高领毛衣和薄西裤,伤手已经缠好新的纱布,干净洁白,脸上也是清爽神色,“小橘刚才睡着了吗?”
“没睡。”李枳无意间松了口气,“你还知道自己的手也是肉做的啊。”
“嗯,它还是会痛的,”黄煜斐笑笑,坐在床沿,摸了一把他半掩在被窝里的脊梁,又停留在他手边,“好凉,绑太久,影响血液循环了吗。”说着他把单手把绳子解开,慢条斯理地抽走,搁在一边,“平躺过来吧。”
李枳照做了,脸上有压出来的淡红痕迹,干燥起皮的嘴巴微张着,一呼一吸。他呆呆地看着黄煜斐。
那人给他喂了些清水,看他像渴求母乳的羔羊一样吞下,又把注意力放在他搭在小腹一侧的双手上:“先帮你换药,阿姐昨天弄了很灵的药粉给我们,好得快,不会留疤痕,我刚才试了下,刺激性也不大。”
他动作柔极了,把那纱布一层层拆开,揭到最里层,遇上粘住的地方,就拿小剪子把边缘一点一点地剪成小块,再喷上一种凉凉的水雾,软化了再拿掉。最后,当那散着苦香的粉末洒到烫伤面时,李枳甚至感觉到一种舒适。像泉水,把他满手的伤痛洗净。之后上的软膏则有股热意,又润又厚,覆在他的伤口上,给人保护的感觉。
“二级烫伤,一定可以恢复得很好,以后不会影响你弹琴的,”黄煜斐把一截纱布头塞进李枳的左手掌心,“帮我一下,把它按在右手腕上,紧一点。”
就这样,李枳配合着黄煜斐,把自己的右手包扎好。
抬起手臂,他盯住那块洁白,道:“已经不太疼了,谢谢你啊。”
黄煜斐刚把被血脓浸透的废纸废布扔进垃圾桶,闻言一愣,旋即恢复了温和神情,在他身边躺下,轻握住他的手腕,道:“这里的红痕还没有褪下去,是我绑得太紧了吗,”想了想,又说,“不过,那种绳子表面的设计就是为了留下这样的痕迹吧,说是一种性感。”
他微凉的指尖抚过那一小块皮肤,也磨蹭过每一块小小的,红嫩的凹痕。
“绳艺研究已经入门了呀,黄先生。”李枳疲惫地支着胳膊肘,也看着那深深的绳印子,在白手腕上尤为扎眼。说实在的,倘使他是个心里没鬼的健康人,他绝对愿意黄煜斐把他浑身弄得都是这种痕迹,关小黑屋里,戴上项圈,天天那什么他单纯想一下就太刺激了吧。
但现在这想法却显得凄凉而滑稽,他笑:“终于被我带成抖s了吗,玩个紧缚普雷?”
黄煜斐眼神暗了暗,只是道:“我二十分钟后需要再给你绑上。”
“哦,所以这二十分钟是休息期吗,安排得真确,”李枳转了转手腕,“我可以尝试和你殊死搏斗,百分之零点一的几率,我成功了,再光屁股逃出去,门锁了怎么办,我爬阳台?其实光绑手也挺不保险的,我还有腿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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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乱跑,大不了跳楼。”
“你不会的,”黄煜斐带着纱布的右手探进李枳背后,李枳怕他疼,下意识支起身子,就被哄孩子似的揽进怀里,两人一起靠在床头的软垫上,“血液不循环不利于代谢恢复。”黄煜斐就着另一边手掌哈气,吹热,再去给李枳揉,力道合适极了。于是李枳整个人都被他拢在怀里,那些红痕,也渐渐淡了,平了,不再僵冷。
“还真给我按摩活血,”李枳心里早已经软成一滩水,但他嘴硬得很,带着种对身边人态度的迷茫,道,“按完了再绑上,勒麻了再揉热,不麻烦吗?”
黄煜斐短暂地笑了一下:“不麻烦,完完全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我很享受。”
“猫呢?”李枳突然问,“它死了没?”
“喂过药,呕吐过了,缩在窝里不吃什么东西,”黄煜斐如实道,“神还好。”
“它死之前,得给它起个正经名字,肾结石啊,它活着真苦,”李枳沉默了一下,又问,“几点了现在?”
“不到九点,”黄煜斐揉好了,捉住他的手腕亲了一口,转而问,“小橘后面感觉怎么样?”
“早凉了,快干了。”
“等我一下。”说着他出了卧室,又拿了一卷保鲜膜进来,细致地将李枳的伤手包裹起来。
三分钟后,黄煜斐带着李枳去了浴室,洗脸,洗他乱糟糟的身体。洗完之后黄煜斐的毛衣潮乎乎的,他也不管,给李枳找了件自己的连帽衫穿好,藕粉色的,下身却只让他裸着,就这么躺回床上。
“我好困,好累。”他关好屋门,就这么闷着,还把空调开得很热,呜呜吹着。然后俯下身子,一侧的牙齿咬住绳子一头,左手熟练地引着红绳,绑在李枳并不反抗的手腕上,像在进行一个徒劳的仪式。绳上带血,他咬了一嘴的腥:“陪我睡。”
“是不是我不回心转意,你就不去上班了,成天跟我这儿睡着,”李枳侧躺着看他,眼睛里似有层雾,“看,我就这点功效,还全是副作用。我反抗也没用。就算是枳,也不是一颗好的,我入什么药啊。”
“这两天的确要阿姐帮我,新楼盘马上开市,不可以缺拍板的,”黄煜斐懒懒道,“但人要做成的事情应该分成三六九等,工作最多是三等,实现抱负,也是二等,”他闭上眼,在这昏暗的屋里紧搂住显得无所适从的李枳,“小橘是一等。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又补充:“撤下最基础的一层,整栋楼都会塌掉,不是吗。”
李枳不再吭声了,他无声流泪,额头抵在黄煜斐紧贴自己的胸口,他听见热切的心跳,一直都没有睡着,连咳嗽也都憋着。
黄煜斐大概睡得很沉,直到天黑才醒,急着往怀里一摸,李枳正发呆,哆嗦了一下,抬脸瞪他:“我没跳楼,也没越狱。”
“我知道。”
“做梦了?”李枳问。长达几个小时,黄煜斐一直抱他抱得很紧,那力度,就好比在大火中狂奔,怀里是唯一能消除燥热的水壶。
“梦见小橘陪我回本家过春节,父亲坐在祠堂里,还把族谱和祖传的玉笔递给我们两个,对我们讲,不用写李氏,写本名就可以。他居然没有骂我,果然是梦,”黄煜斐哑声道,“那支笔我只听阿姐讲过,自己都没有亲眼见过呢,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啦。”
李枳咬紧嘴唇。他越发地怕了,因他无能为力地看见,心中逃离的决心已在消弭,他甚至有种要像现在这样待到世界末日的错觉,而难解的问题却仍是陷在僵局。
肚子忽然叫了几声,两人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黄煜斐爬起来,给李枳喂了点温水,然后戴上框镜刷外卖软件。
外卖送得倒是很快,居然是一大堆冰激凌。用保温箱装得严实,捂着厚厚的冰袋,十来个六七厘米见方的泡沫塑料盒,冒着丝丝凉气。
黄煜斐一副孩子样:“小橘总说我是老中医,说我养生,我要雪耻呀,”他笑,“可惜只有牛奶味,说是不放任何添加剂,肯定假的,甘油单硬脂酸酯百分百有用。”
“化工高材生能吃出来?”
“是一种常见乳化剂,不使用的话,冰激凌恐怕很难呈现这种油脂感。”黄煜斐解释着,挖出一小勺绵软的乳白雪糕,送到李枳嘴边,“尝尝看,化学工业品的味道。”
李枳乖乖张嘴,他不想说话,只是让那白生生的、清甜细腻的东西化在嘴里,流经他破烂的喉咙,进到被空调烤着却仍旧寒冷的胃中。他想吃热的,可他没脸说,他觉得黄煜斐也一定想要些吃热的,可他不敢问,更不敢说我去给你做吧。
“等夏天,我们去意大利,”黄煜斐擦了擦李枳嘴角沾的甜汁,似是正在憧憬,“当地人会往冰激凌里加上坚果和乳酪,在案板上一起剁,再从刀刃刮下来装盘。端上桌的时候,已经是入口即化的状态。他们管这个叫cacciatore。”
“绑着我去吗,”李枳哂笑,“为了那点cacciatore。”
黄煜斐不置可否,只是沉静道:“为很多东西,有双人自行车、石子路、铜像、沿路的橄榄树和杨树,还有古城和角斗场……这个词其实很有意思,在英文里是水银地震计,罗马语系里,词义却是意大利风格美食,或者,猎人。”
李枳闻言,低垂着头,一副颓然模样。黄煜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喂他一勺,自己再吃一勺,非常规矩。
一小盒冰激凌,挖上二十来勺,也就没了。一共十来盒,两人分吃到第五盒时,黄煜斐突然没了兴致:“太甜太腻。”
“啊?”
“剩下的都丢掉。”
“那就不该买这么大一堆,”李枳对甜味的耐受力显然强很多,他倒是一点也没觉得,“我记得这牌子可贵了,冻冰箱里吧,不浪。”
“冻时间久了会变质的,下次打开,硬得像石头一样,等它软下来就直接化掉,回不到新鲜时候的状态。”黄煜斐忽然极专注地盯住他看,“你看,工业产物,是死的,也会单向反应甚至变质,所以既然要丢,开始就不该买,小橘刚才是这个意思吗?”
李枳被他这串理论唬得一愣一愣的,但其中的意味,他听懂了,慌道:“是这个理没错,但是”
黄煜斐打断他:“那么既然要分开,最初就不该在一起,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这不一样,”李枳错乱道,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该说什么,“人和东西,怎么能一样呢……”
“是啊,人不是东西,人会疼的,”黄煜斐幽幽道,“所以为什么要提分开?我很难受。”
李枳怔了一下,恶狠狠地顶回去:“那你呢,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他打了个喷嚏,“为什么要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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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绑着?我也会疼,也会很难受。”
“因为我喜欢你,小橘,我爱着你,所以不能让你做傻事。”黄煜斐竟笑了,舒展地,清澈地,“肉体上的疼痛从不可怕,至少也在你可承受范围内吧?我们就算疼,也是一起的。”
李枳一愣神,跟他一样苦涩地笑了。是啊没错,我又是为什么要提分开?他想,也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着你,不想你做傻事,所以才提。
黄煜斐见他笑,摸摸他被空调吹得发烫的脸颊,轻轻地说:“你不讲话了,是又准备说自己不值得我爱吗?我不会让你走的,”他的语气,像在发誓,“我喜欢你这样的人,越危险,越问题连篇,越无法理解,我越不会让你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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