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它似蜜
李枳定定地看着他:“相当于护身符?”
“不完全是,因为没办法一起进去,金属连在人体上会让电刀短路,烧伤你的皮肤,”黄煜斐很认真地解释,“所以你平平安安地从手术室出来,再把它戴回去。”
李枳见他这副紧张模样,没忍住笑,明知故问:“所以现在不戴了?”
“不会,当然要戴,它不但是护身符也是婚戒,求婚应该跪下对吗。”黄煜斐当即就要单膝跪地,带种怕来不及的决绝,以及小心翼翼的神经质,李枳赶紧把他拽了起来,慌道:“你干啥呀哥,我又不是小姑娘,这招不灵!男儿膝下有黄金!”
黄煜斐僵硬地站直了,有点怔怔的:“需要有长辈见证才对,阿姐去天津明天才回来,我没有合适的长辈……”
“不是这个意思,哥你别急,我戴上,你看我已经好好戴上了,”李枳哭笑不得,抓着黄煜斐的手让他给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套上那枚指环,又抬高了手臂,让那块宝石闪着璨光,在俩人眼前晃来晃去,“真好看,幸好咱俩左手都没烫过,这尺寸也很合适,因为你老摸我手所以很了解嘛。”
“你……答应了?”
“当然了!”
“顺利得不像真的。”
“胡说什么,怎么就不是真的了,”李枳瞪他一眼,“其实答应你叫我老婆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我们结婚了……”整个脸蛋红彤彤的,李枳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盒子捡起来,捏住那枚同款的对戒,“这么好的东西,乱扔干嘛,黄先生,我现在应该把它也给你戴上吗?”
“如果你愿意……”黄煜斐吸了吸鼻子,他冻坏了,“我没有要遵附的宗教,也不清楚求婚流程,网上说法不一,现在确实不够庄重。”
“我觉得够了,”李枳弯着眼睛笑,从床上把自己的小盒子也捞起来,道:“我刚才发愣也不是犹豫,是我惊呆了,因为这个,”他把它塞进黄煜斐手里,“打开看看。”
也是一双对戒。也是钻石。赫然横在绒面上,散着融融的光。
“我当时下了好大决心!结果还是比你买的小了一圈儿,”李枳俯身瞪着那两枚宝石,“不过设计也还不错,一直没好意思送出来,想着明天是你生日……”
“当作礼物吗?”黄煜斐极珍惜地摩挲那两个铂金小环,以及上面嵌的石头,他可以说是狂喜的,“连带小橘自己,一起送给我。”
李枳揉了揉脸,他觉得好害臊,小声道:“可以这么理解吧……所以,我刚才本身也想求婚来着,结果被某人给抢了先,现在我这俩玩意也白买了,戒指不戴一对儿就没意义了。”
“不白买,小橘先帮我把这个戴上。”黄煜斐大大方方伸开手,指了指他刚才丢掉的那枚。
李枳照做了,他十分郑重地照做了,握着那修洁的手指他仿佛正在刻印铭章,几乎要乐得发疯,然后他问:“接下来呢?”
“可以戴两个,叠着戴,来,手给我。”黄煜斐把李枳自己买的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两颗切面不同的钻石练成一线,又碰在一起。李枳立刻懂了,不等他黄煜斐多说,捉住他手,把他的也给小心地套好。
完成之后他和黄煜斐十指相扣,李枳看着这两只手上同样的青色血管,同样的薄茧,以及同样的、略显诡异的两枚风格迥异指环的搭配,笑道:“财大气粗,我只想到这个词。”
“我想到的是心意相通,”黄煜斐顺势抬臂,亲吻李枳的手背,“两棵树,树根长在一起。你是我的朋友、妻子、丈夫、家人,是一生的伴侣。”
“好肉麻,”李枳被亲得痒痒,嘻嘻哈哈地压着人倒在床上,“一根指头戴俩,人家看见肯定以为咱俩结两次婚!”
“两次?和小橘结多少次都无所谓,等你好了,我们先去妈妈的岛上办一个好玩的,再回香港,办一个正式的,”黄煜斐仍然紧握着那只手,侧躺着,温柔却痴迷地望着李枳,“还有族谱,我之前一直讲的族谱,现在家族里没有人可以拦我了,父亲也不敢的。”
“哥,你现在活脱脱就一少女,还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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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李枳蹭了蹭他,用空闲的手反复地在他五官上描摹,“怎么还不如我淡定呢。”
黄煜斐笑了笑,道:“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变成有家的人了,真正的、不会抛弃我的家。世界上我最爱的那个人也最爱我。”
李枳眯起眼睛,跟着他笑。
黄煜斐接着道:“无论贫富美丑、生老病死,无论我多糟糕多无能,他永远陪着我。”叠着的手心有汗了,不知是谁的,“扣我的护照,十年不让我回国的家庭,算不上什么。我对‘真正的家’的理解和记忆,是小橘给我的。”
说到“家”字,他眼中就闪出波光,李枳被那波浪荡得飘飘摇摇,“我陪你,我一定陪,”他发誓般大声道,“不就是家吗,没有哥我也快忘了是什么感觉了,所以,下辈子我也给你!”
“先要这辈子,”黄煜斐拥紧李枳,这医院的灯太亮了,什么都要显形,人好像可以想很多很多,很远很远的事情,可他看明天仍然模糊,他只能抱住他,明显地感觉到怀中人压抑却动容的颤抖,“我们先把这一生过好。”
第二天上午,李枳被拉去做麻醉皮试,为下午的手术做准备。黄煜斐在麻醉室外面,叼着李枳给他的奶茶味棒棒糖,面无表情地试图在整片白墙上面看出些纹路。忽见走廊另一头远远过来一个女人,高跟鞋“登登”响,她跑得飞快。
“阿姐,”黄煜斐站起来,“这样急做什么?”
“还不是听护士讲你的那条命马上做手术!”黄宝仪随手一放手袋,把长发都捋到耳后,气喘得很稳,按着他坐下,“小斐,你务必要成熟一些,无论怎样都不许做傻事!”
“傻事?”黄煜斐笑道,“阿姐也知道他是我的命。”
黄宝仪也笑了,有些疲惫,她看见黄煜斐的左手:“已经定终身了呀,还有两个。也不等阿姐回来,怕来不及?”
黄煜斐奇怪地看着她:“不会来不及。这是护身符。”
“小斐,听我讲,那个小枳……”黄宝仪注视弟弟,“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明白,技术和硬件登峰造极之后,剩下的都是概率问题。不是说不会幸运,只是,还是那句老话,你现在是个大男人了,需要看开一些,做好准备,不可以死脑筋较真。”
“既然是概率,为什么我们不能赢,小概率事件等于不可能?”几乎是瞬间的反应,黄煜斐逼近黄宝仪,盯视着她妆容秀致的双眸,整个人都透出“我一定要较真”的信息,鲁莽又好像分外冷静,“阿姐你讲讲看,什么叫我需要看开?所有人都认为一定是坏的那部分,那他们就是对的?”
黄宝仪忡忡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她时常在弟弟眼中看到这种冰冷的温度,但针对她,这还是第一次。她明白这个固执的小孩子已经长大,变得更加固执,并且濒临崩溃的边缘,往事的泥沼被撬开尘封,正企图淹没他。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感到崩溃呢,她在天津待了四天,也在油腻的生意场上和假客气的老男人喝了四天的酒,助理还得了急性流感,连衬衫都是她自己熨的。
为了赶在手术前过来看看正在要紧关头的两位,今早她回到北京,满列车都是从天津挤早班高铁赴京工作的上班族。在那样拥挤而混乱的车站里,提着被洒了咖啡的限量手提箱,黄宝仪作为一个习惯踩着7cm在中环的人海中游刃有余的女人,初次因人群而感到惊惧。
然而,同样身在北京的谢明夷甚至无法去南站接她,因为他在和祝炎棠冒着六级大风爬慕田峪长城,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看日出,凌晨三点就出发了。接电话时他们正躲在休息站吃泡面,谢明夷辣得嗓子发哑,不住地道歉,说是一个叫brit的助手会去接她。
黄宝仪也听见祝炎棠的笑声,脆脆的,毫无公众视野里的那种世故,像个小孩子。当时放下手机黄宝仪就莫名难过。尽管不愿承认,但她确实已经非常累了,奔波到现在她只觉得头晕脑胀,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好弟弟,望着地砖没什么污垢的缝隙,整洁得那样刺眼,黄宝仪悄没声地掉下两行眼泪。
黄煜斐有点慌了,他印象深刻,自从在母亲葬礼上痛哭一场后,他的姐姐在人前落泪不超过三次。十六岁到现在是几年,为什么突然就哭了?人总是越活越疏远。他已经不习惯做出什么亲昵动作,亦不想把姐姐的妆容擦花,只是尽量平静道:“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不要哭啦,你要逛街我还是会帮你提东西的,阿姐。”
黄宝仪迅速止住了泪滴,只是哽咽还未能完全咽下:“如果,只是如果,他真的出事了,你准备怎么办?还能帮我提东西吗?”
“果然,”黄煜斐揉了揉脸,“连阿姐也一定要问我这个问题。这种时候,我其实是很希望你能对我们有些信心的啊。”
黄宝仪已经用手帕小心地点掉了泪痕,除去桃红色的眼皮,她仍然是完美的,柔声道:“我只是想知道小斐的想法,人如果真的不在了,就是什么都不在了,你做好这个准备没有?”
“准备好了啊。一把刀子就够了。”黄煜斐又恢复那种混蛋似的稀松神情,“死相比上吊跳楼吃药要好看一些,如果他真的去了那边一个人寂寞,我不会让他等太久的。这话千万不要让他知道。”
“哈哈!”黄宝仪破涕为笑,“我弟弟总是讲傻话吓我,不会再让你做那种任性的事情了,小斐,你不只是作为一个生病男孩的恋人而活着,大哥快要不行了,家里以后只会越来越离不开你,所以爸爸也管不住你……明白吗?换一种活法,整个黄家早晚都是你的,我保证。”
“深思熟虑过的事情怎么能叫任性啊姐姐。人只有一种活法,就是诚实面对自己想要的,并竭尽所能不失去,其他只能算没死,”黄煜斐坦然道,对“整个黄家”毫无反应,“而且他也不会需要我做到那种地步,他明天就会对我笑,像以前一样,这是百分百的事。我知道老天不至于那么缺德。”
“你知道,你就这样有信心?”
“我就是知道。”
黄宝仪瞪了他几眼:“随你怎么讲,反正阻止小斐做傻事我还是很擅长的。”
黄煜斐温和地对上她的瞪视,把话说得有理有据:“阿姐以前每次都有成功,是因为我那时候并不是真正想要去死,只是没有找到活着的意义所以觉得很无聊而已,我曾经做的确实是傻事,该骂。但现在我找到了意义,当然不能再丢掉。最重要的是,我们互相深爱着,我们就应该在一起,无论在哪里。这个道理,有破绽吗?”
黄宝仪捂起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一言不发地坐足了两分钟,叹着气,把一张写着号码的纸片塞进弟弟的口袋:“也许你会用到。打这个电话,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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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处理任何人都可以,无论多棘手,哪怕外国人交给他们都没有问题的。”
“我用不到啦,下三滥的事情,以后能不做就不做。”
“最好不!”
“阿姐以为我想干什么?”
黄宝仪转过脸,看着弟弟,好像很难把他看透,只是半开玩笑地,却也试探着说:“比如拔掉失职医生的舌头,割掉他的声带?”
“我在阿姐眼里好恐怖啊,”黄煜斐笑了笑,“如果那样,说明我也处于被动情况,很不吉利的,”他又垂下眼,寡淡地打量起那串数字,“就算真的要做,也该我自己动手。”
“动手之后呢?小斐准备去蹲大牢还是去抹喉咙?”黄宝仪恨不得掏烟来抽,“小疯子!”
“无所谓,不过被差佬绑起来坐电椅打毒药好像不如自己抹脖子来得有尊严,”黄煜斐愉悦地看着她,“其实这些都没必要,阿姐送张结婚贺卡我会更开心。等小橘做完手术出来,我和他一同拿着卡片拍张照,发sns。”
“随你,我走了,别送我!”黄宝仪懊恼地“哼”了一声,站起来道,“不想同坏小子讲话。”
“他很快就出来,现在麻醉皮试而已,不再等等?”
“更不想同他讲话!”黄宝仪利落地整理大衣下摆,拎上手袋头也不回,“那个小家伙……真不懂该谢他还是怪他,我弟弟变成个人,是为他;结果马上说不定要变死人,也为他!”
中午李枳只喝了点粥,黄煜斐亲手给他熬的,纯白米,放了点糖。只能喝一小碗,加起来不过五口,却糯糯的,又熨帖又润喉。漱好口,在病床上躺着,等待被推进手术室时,李枳忽然把床头正充电的手机递给黄煜斐:“语音备忘录里有个文件,未命名,时间就是前天。等我做完手术之后,你再听。”
“小橘给我念情书吗?”
李枳看得出他在故作轻松,可他自己也是一样:“也许吧?耐心等着,到时候听听看啊。”
“嗯,我会听的,小橘也要加油,”黄煜斐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两人戴着戒指的手覆在一起,他又道,“科里森说大约两小时,不是复杂手术。这两个小时我们都要加油。”
“好啊,哥,”李枳把他的手反握回去,摸了一会儿,又松开,自己把自己的两枚婚戒摘了下来,“我知道你舍不得摘我的,就自己动手喽,”他将那亮闪闪的东西放进黄煜斐手心,投来的眼神,分外柔软,“等我出来,帮我戴上,醒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我要看到它俩在我手上。”
之后黄煜斐追着那张窄床,一直追到手术室外,他觉得自己仿佛做梦。安全门关闭,红灯亮起,这梦才醒来四周静极了,只剩下他一个。
他握着指环,也握着那只手机,那只被他装了额外的gps,只为拴住李枳的手机。现如今它似乎已经没有那个作用了,只有手术刀能把李枳栓在这人间。
时间分分秒秒,如沙漏过,慢得出奇。事实上,黄煜斐从没有过在手术室外等人的经历。之前离去的母亲,连尸体也找不见,根本没给他机会去等。
黄煜斐忽然发觉自己经历还是太浅薄,对太多事情都会感到无措,甚至无力。幼时那种惹人厌的不安,又密实地附着在他身上,扒不开,甩不掉,发出刺耳的尖笑。
他就这么枯坐,不做任何事。半个小时过去,前台护士问他:“黄先生,需要喝水吗?”黄煜斐拒绝了。一小时过去,护士又来问他:“黄先生,手术过后我们会通知您的,您不需要这样一直”黄煜斐烦透了,他微笑道:“不用了,谢谢您。”一个半小时过去,没有护士再来了,许是看出那微笑里的意味。
黄煜斐却越发焦虑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呼吸也会变得艰难。李枳给的糖已经全都吃完了,他不爱吃甜食,可他后悔没多要几颗。直到此时他仍然十分听话,没敢提前打开那个音频文件,哪怕一秒。
可那九分三十三秒的时长却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他。这时节,他一想李枳就掉进大坑,浑身是伤,那音频就是每一处伤口的凉药和热风,是垂下来的绳子,以及热切的招呼:“快上来呀,我好好地在同你讲话呀。”即便那绳子可能一拽就断,也没有理由不想握上。离两小时还差八分钟,安全门还是毫无动静,黄煜斐仿佛看见坑口欲将往下倾倒的滚水,再往坏处想一步,他就可能再也撑不住。
他不听话了,他握着耳机仿佛握着药片,把插头插进孔洞,就是把药塞进自己嘴里。
想到这九分多钟即将布满李枳清透的声音、布满李枳想要对他说的话,黄煜斐才感到些许快慰。紧接着他听到李枳开口:
“哥,刚才你去接电话了,好像和人在吵架,可能要吵上一阵子吧,我也是临时起意想起录这个。可能我出了手术室就再也说不出话了,所以想给你留下点什么。
“别说我乌鸦嘴。经验带来的更多是悲观。人对自己总是有点直觉,虽然很玄,但我信。就我自己的直觉来看,这波过去我大概还能在这世上祸害一阵子,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我真不知道自己声儿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还能不能发出那种能把你从噩梦里叫醒的声音你说梦里发大水,一听见我说话,天就亮了,我可记着呢。
“我就一琢磨,这波完了说不定直接哑巴了呢?虽说不吉利,但还是该多少做点准备。我前后想了挺久的,时间有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往回看,我发现我们在一起一年,居然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所谓‘密度很大的人生’就是如此了。可真要说的话,一时半会儿也很把一些具体的东西说出口。
“总不能李奶奶带你回顾往昔忆苦思甜吧,那些事儿,哥,我知道你肯定一件也没忘,来回说反而失了意义。最后还是决定,干脆说很多很多句我爱你,这样比较好。哎我不能笑,真不该笑!哈哈,但真的好羞耻啊这么一说。
“要说八十遍,不多也不少。如果本应该每年都对你说上一句,那这就是八十年的量。因为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到一百岁。我忽略年龄差了,多算了几年,别怪我贪心啊。
“其实一年说一次真的有点少了,我也知道,感觉我正常水平的话,两个月我就能把这八十次说完。但压缩在这么一回,再说更多遍的话,会听得睡着吧。我实际上想说的是,就算以后我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我只能傻兮兮地对口型,每年,每月,每天,每个小时,每一秒钟,想对你,对我哥哥,对这个叫黄煜斐的人说的,也都是我爱你。
“总有人说把话说太明了就不诚恳,可我爱你这事儿,不说又怎么表达呢。每天每天对一个人好,他就不想听你正儿八经说爱吗?毕竟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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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能用笔写,也能用琴弹,但还是不如嘴说得好。先练一遍,黄煜斐,我爱你,真的,非常非常爱。”
之后他就没别的废话了,直接切入正题,就这么一直说了下去。“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每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却有些微的不同。他好像在琢磨不同的问题。而在这冗长的音频里,什么东西逐渐成长为笃信。
黄煜斐听得发呆,他多渴望这话,李枳先前每说一次他都心动,现如今他心跳得快要从体内蹦出去。呆完之后,心尖子上那点汹涌,就崩塌般决堤,半点也拦不住。他看见手表指向预估的整点,就这么坐在和他一样沉默的手术室外,捏着耳机线,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是大张着眼睛,泪流满面。
八十遍,他小心地数了。一遍不多一遍不少,可是当最后一个“你”字从李枳口中说出,仿佛最后一滴水倾倒干净,他听见哽哽的喘息。紧接着是戛然而止。
这也太卑鄙了……无耻,残酷,狠绝!却又那样动人……在这一秒,这张椅子上,这条走廊里,他知道,李枳永远不会放过他,亦如自己也不会放过李枳。至今度过的生命里,已经被刻上永远无法抹除的纹样,好比树被闪电劈中已是身体一部分,与结果毫无关联,而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彼此解脱的资格。
一遍放完,他呼出口气,没出息地抹掉还在连缀着往外冒的泪珠,倒回去重新听,听李枳小声的、梦呓般的自白和笑声,更反复听着那代表钟情的三个字。黄煜斐仿佛也听见海浪,夹在在李枳的嗓音之中,是幻听,是塞壬。他始终直直地盯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那双发红的眼睛,仿佛流露出滔天恨意,却又充盈万般柔情。
你出来吧,出来对我说啊,时间已经到了!他在心里呐喊,又呢喃,音频里我听不清,声音都失真了,那不能算啊!有什么东西八十年不会变质,你当手机是冷库吗,不该八十年一直对我讲吗?
可分分秒秒仍然无情地走着,那扇门,也无情地紧闭着,仿佛永远不会打开。音频不知循环到第几遍了,外面天已经黑透,手机屏幕沁上湿润,黄煜斐手中的卡片已被汗液濡湿他忽然暴躁地扯掉耳机,仰面挡住脸,从指缝里盯住刺眼的灯管。他质问自己是否已经失去了什么,却还不知情,在已经过去的、惊险的某一秒。
两小时的时限早已是过去,甚至三小时,甚至四小时。每多过一秒,黄煜斐就把丧失看得越清一分。稍一闭上眼,他甚至会模糊地看到当年母亲身着长裙,晦暗天光下,亲自走进洪水的场景,又像是,那不是洪水而是死的沼泽,往里走的不是母亲,而是李枳。
正像是骆驼不敢和最后一根稻草长久对视,他捂伤口般捂住指根上那两颗晶莹宝石,连同本该戴在另一人手上,此刻却孤零的另外两颗,一起捂紧,汗水和金属,把他都蛰疼了。最坏的打算侵入心中,甚至是冷静地,他想自己可能的确快要失信,姐姐的卡片,或许会起上一点作用他要自己动手,也至少也要弄来些工具。
这并不稀奇。冰冻的人,一旦融化就会变成洪水,不允许任何情感上的剥夺。他本身就是在地底阴暗处待着的家伙,只能严于律己,拼命维持平和又光鲜的假象,甚至想过随便信点什么煽动力高的宗教聊以自救。好不容易被拽到地面上,吹上清风,记起阳光为何物,倘使这股提着他的力量从这世上消失……就会宛如恶犬失去了锁链。
求生是人的本能,想要斩断本能,他的身心都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人类的天性和理性在约束他,要冲破这约束是相当漫长并磨人的一个过程,于是,随时准备去死的“和睦且善于自省的神变态者”是剩不下恐惧和道德这两样东西的。
想来拨出十一个数字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偏巧黄煜斐还非常擅长未雨绸缪。然而,当他按下首个数字,对未知的某处道歉,心知大概已踏上悬崖,并承认自己就是下三滥改不掉时,门前亮着的红灯忽然转绿,紧接着,屋里一阵藏在静谧里的骚动,科里森医生推门走出来,面罩下的他大汗淋漓。
“成功了,斐!”他在手术台前站了四个多小时,此刻虚弱极了,却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和形容枯槁的黄煜斐拥抱,使劲拍着他的后背,激动到只能往外蹦词,“excellent,meritorious,wonderful!justamira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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