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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夜不熄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它似蜜
毕竟谁都有过伤痛,非他天下独惨。仔细想想,李枳身上的痛点绝对不比自己少或者浅,可他从未放任自身就此沉没,因而黄煜斐认为,自己更不该把那点陈芝烂谷太当回事。
但李枳却很当回事。
李枳能把疼痛很快忘记,能迅速止血,他是真忘,是真不疼了,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残酷和心死,可他清楚黄煜斐的不同。
于是就出现了这种情况。除夕前几天,黄煜斐趁着有空,挨个去对面半岛的几个小型赌场账,那些堂口都懂规矩,也素来服他们三房的管,因此效率颇高。完最后一家,正是腊月二十八临近中午时分,黄煜斐回家却没看见李枳的影子。
一楼的餐桌上摆着一盘水煮牛肉,两碟青菜,一碗南瓜蒸饭,以及豆沙年糕等小食,都用保鲜膜好好地罩着,甚至散着热意。
锅也是热的。
可李枳不在。
平时李枳不喜欢有佣人之流在家里待着,因此黄煜斐也无人可问。
他只在盘子下面找到一张背面印着郁金香的卡片,上面工整写着一行:“哥,吃完来找我。”
默契使得黄煜斐大概明白了些什么,几乎是瞬间的念头,他没有动那桌佳肴,只是打开了手机上与gps装置相连的程序。
盯着地图反应了几秒,黄煜斐再度把视线在一闪一闪的小红点上聚焦。这一眼是真的,不可能是幻觉,这一眼让他瞧得目眦欲裂。
就在小潭山的另一边,山脚下,低洼处,离海很近。
猩红的点还在持续闪烁,宛如炸药的倒计时,宛如一只凶兽瞪着它的血眼。
黄煜斐怎么可能不一下就认出。那是他家族为了公平起见,曾经专门举办家庭聚会的地方。
那栋红色的砖楼,那栋看起来就很凶的建筑。
李枳竟然一个人跑去了那里?!他要做什么,和自己一样疯了吗?黄煜斐捏着卡片蹲下,嘴角抽搐,仿佛他的面部肌肉也跟着大脑一同陷入了茫然。
开车往那方向去的时候,黄煜斐的绛色宾利几度险些与前车追尾。音响放的是李枳给他写的旋律,可他听得差点七窍生烟。黄煜斐是愤怒的,对擅自前往禁地的李枳,更对事到如今仍然懦弱的自己。没错,他想到那栋楼,那片车库前的低地,仍然心悸不已,而当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正前往那处时,甚至快要颤抖,快要六神无主。
最让他懊恼与绝望的是,先前做的那些心里建设,诸如“过去已与你无关”的自我暗示,现在却显得脆弱不堪。他大概还是输了?烂在根上的那块并没有挖去,甚至没有埋好。杀人的洪水从不曾退去,从他心里诞生的怪物根本无法除掉,而一幢破烂的楼,照旧威力无穷,能给他砸上当头一棒。
而最爱的人,就在最恨也最怕的地方,等自己。这组合,黄煜斐感觉危险而嘲讽,于是只能苦笑,内心正如明火烧燎。
他用二十分钟开到目的地,用五分钟拔下车钥匙并枯坐,用两秒钟推开车门站稳。
然后他站在那荒芜的庭院外,看着树冠之间冒出的尖头屋顶,抽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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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是李枳的味道。不对,烟怎么够。还没抽完一半他就呆不住了,当烟头在羊毛大衣上烧出圆洞,鼻间传来蛋白质灼烧的诡异香气,黄煜斐猛然清醒。
他暗骂一声,又踹了自己无辜的轿车一脚,推开朽烂得不成样子的铁艺侧门,进入了他的奥斯维辛。
有个老园丁一直守在这里。他已经不再修剪这偌大庭院里的花草,当他看见那位在黄家上下都有名的小九少爷从绕满荆棘的月季走廊里钻出来,面色不善,眯着眼往自己身上瞧时,只是点点头,指指那栋红楼背后的方向。
那儿有个人不久前急匆匆地过来,此刻正在等他的少东家。
黄煜斐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紧盯手机上越来越近的红点,强迫自己不去和那建筑对视,绕着它周围的小路疾走。
这路太短了,短得吓人。很快,陡坡就在眼前,而那片低地,就在陡坡后面。
看看,看看现在这个样子,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失败者,都是你活该!他只能沉默着对已然冒出冷汗的自己大骂,觉得五脏六腑都绞缠在一起。四围是这样安静,他缓缓爬坡,逐步接近他曾经亲眼看着母亲倒下时,站的那块灰色的大理石砖。
然后他抬头,猜测李枳应该在前方五十米处,坡下最低的地方。
李枳就在那里。
看到李枳的那一秒,黄煜斐的愤怒平息了,心也安定了,好像即将要失控的病人吃到药。可同时又有种固执的威胁感闯进心口。这一切导致他踟蹰不前。
他仍觉背后那楼看来十分凶恶,像有猛鬼出没,满心恶念地盯着自己,要把他看透。
却见李枳一下子注意到他,隔着鼓动微风的、漂浮不定的空气,李枳的声音如此温柔:“还挺迅速,饭吃了吗?”
黄煜斐僵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等你过来呀,”远远地,李枳挥手,“哥你快点过来!”
黄煜斐闻言,还是钉着,他的爱人站得不远,就在离他不到五十米处,可这五十米曾经被脏水填满。望过去,那里有条楼影的界线把李枳分成两半,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
天上的碎絮般的云在逸散,阳光偶尔会被遮住。
黄煜斐显得有点无措。倘使那里真的存在什么险恶的东西,比如真正的洪水,需要他过去救李枳,他的犹豫反而会少些他根本就不会犹豫。但这一刻,那里看起来如此平和,平和得过分。
“过来啊,别怂!”李枳叉腰瞪眼,“都到跟前了,别让我觉得你胆小鬼!”
“你疯了!”黄煜斐捂着脸蹲下,萎靡地,像在生闷气,“我不去。”
“那我就一直站这儿。”
“小橘,别闹。”
“你要是不自己走过来,把我拉走,”李枳大声宣誓,“我就一直这么看你,盯你!过一千年我成望夫石,你记得给我抛抛光。”
“……你知道我不想回到这个地方。”
“可你还是来了,对吗哥?你说过时时刻刻都能找到我,你做到了。我就知道你会来,不会要我等很久。”
“……”黄煜斐似乎铁了心不动弹。
无论黄煜斐看起来怎么不情愿,李枳就是不动,站在楼影里,皮肤白得发蓝。他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冲他笑:“所以我哥这是为了我才克服障碍呢,咱再往前一步好不好?”
“我觉得没有必要。真的,当这个地方不存在不好吗,”黄煜斐哑声道,他终究是站直了身子,却无法迈步,“小橘你过来,我们回家,北京的家。”
“有必要,非常有必要。”李枳执着地紧紧望住他,“哥,你过来在这片地界走一趟,就是战胜了它。你在这儿把我抱住了,拉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在潜意识里害怕你爱的人被吞噬。”
黄煜斐把每个字都听得小心翼翼,身体试图向前,他重心甚至都是前倾的,可他脚底就像是黏住了,茫然地问:“就不会了吗?”
“不会了,我向你保证,我看好多书,研究了好半天才想出这个方法,就和我治喉咙是差不多的道理,从根源找,这儿算一个吧,”李枳站得笔直,“这个地方老是在你心里,简直是心魔了,晚上噩梦都在这儿,我听过你说梦话。所以你说要当它不存在,根本就不现实。所以咱们得把它了结了。”
见黄煜斐不发一语,李枳继续道:“其实和家里的那些矛盾,本质问题也有一部分出在这个地方。恐惧,还有仇怨的源头,不就在这儿吗,”他兀地顿住,似有哽咽,才又开口,“哥,我……我是真的不想让你再活在煎熬里了,你一个人,已经苦了这么久,苦成习惯了,没理由变更苦,苦一生。总之我得陪着你,我们两个,一步步,从这阴影里迈出去,慢慢来也没问题,然后,你带我去哪儿都可以。我们是自由的。”
赤裸裸的诱惑,以及关心,简直烫手。黄煜斐缄默着,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一步。他不可置信,却又近乎痴狂地看着大约五十米处那个纤直的身影,像在试图确定什么依托,又或许那叫责任感那种正视自己的责任。
当你并不是独自存在这个世界上,你似乎就没有理由沉湎于脆弱之中。
“对,就是这样,”李枳声音很软,那种青葱的鲜嫩,却像有一副硬骨撑在里面,“然后继续迈步就好了,我哥腿这么长,马上就能碰到我。”
黄煜斐照做了。他低下头,迎着西风,觉得自己好比初初学步的幼儿。而事实上,每一步他都迈得稳定,甚至迅速。强大的自控力和某种固执的意志使他不至于太狼狈,谁也看不出他内心有什么在冲涌。
李枳却看得出。他张开手臂:“哥,你抬头,看看我。”
黄煜斐稍稍把头抬起来,实际上仍是半低着,就像是不敢多看。李枳被藏在云下,李枳被藏在眼中。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喃喃道:“小橘,天上有好多云。”
“确实,天上有云,”李枳温水般看着他,“喜欢云吗?”
“不喜欢,”黄煜斐还是慢慢走着,拇指指甲嵌进食指指肚,“太多了。”
李枳立刻抓住他的思绪,道:“我也觉得这么多云确实不怎么地,还全是乌云,有它在,可能要阴天,还可能下雨。你害怕。可是你往前跑两步,别在这云下面站着,不就行了吗?”
黄煜斐愣住,他仿佛生锈了,终于完全扬起脸。他眼神很沉。
“继续和我说说话呀,咱俩老这么胡扯,也就咱俩觉得有趣儿,”李枳笑,鼓励似的,他往前跨了一小步,风很急,把云吹散了些许,他整个人浸在阳光里,“我等着你抱呢。”
黄煜斐不恍惚了,直言道:“我觉得我在做一件疯事。”
“有可能,但是,伟大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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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都有点疯,”李枳身上的阳光在乱跳,他仿佛一棵向日葵那般招摇温暖,“革命,开辟信仰,自我破碎再重塑。要做成这些大事儿,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有这个力量。”
“自我破碎……重塑。”黄煜斐越来越近了。
“没错。哥,你还记得吗?就是墙里游的全是鱼的那回,我们泡在那个大玻璃球里,”李枳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我把我的烂事儿全都告诉你了,然后你特别温柔地抱着我,也不乱摸,后来还夸我勇敢。你说,我完成了自我克服,也是破碎再重塑的一个过程。”
“我记得,我没想到小橘还会记得。”
李枳一瞪眼:“我当然记得,快过来,抱我!”他们咫尺之遥了。
紧接着,黄煜斐跨过那条线,走到日光笼罩的地方,他还没来得及感受什么,就被拽入一个怀抱。一直在等他的人,把脑袋埋在他襟前,归巢的小动物一样,亲密地磨蹭。
黄煜斐猛然意识到,这一平米,这广袤地面的亿万分之一,这噩梦般的地界,多少次梦魇中出现的犹如地狱入口般的、区区一方土地,正被自己踩在脚下。
脚下不是修罗的岩浆,也不是虚空的深渊。
只是青灰的石砖而已。
他闭眼,久了点,竟然能看见母亲。那个总在梦里站在此处,总是温柔,也总是忧伤,神情绝望而痛楚,对着自己哀声恸哭的母亲,竟在笑。在他脑海的漆黑之中,宛如一个地标,离得那样近,那样清晰,仿佛伸手即可触碰,雪白的礼裙不再是湿溻溻的,反而整洁如新。再细看去,母亲站得亭亭,脸庞确实是笑盈盈的,童年时常听的话语也回到耳边:“小斐,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妈妈为你骄傲。”
试图抬手,果然一加触碰便会消散,并且黄煜斐隐约感知到,这幻觉存在的几秒,将会是一个结束。他不会再梦见立于此地的母亲,而方才就是最后一别。
但他心中并无遗憾,正如他明知这是虚幻的,心中也没有悲酸。他明白,此时此刻站在此地的是李枳,是他现在和以后最爱的人,他拥抱的固然不是虚空。
所以这像一场迟到的告别。安静的,平和的。一个稳固的绳结,一种托付。
张开眼,什么也没有发生,李枳在他怀中,阳光在他身上。
什么也没有失去。
也没有人说过去的那些,都是他的错。
黄煜斐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阳光。它不像是为了一场审判来到这人世。它好像在降临的一刻就融化了所有的冰冻,隔开了恒久的真空,好像羊水一样,脉脉地拥抱着他,对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哥,我爱着你。”
“我得再说一遍,我是你的,我们是安全的。”
“你看,不怕了吧?没那么恐怖对不对?”
“你可是我的老大,可不能在这么一小地方认怂,又没地动又没山摇,就算有我也不管,我不管其他人叫你老几反正你是我老大。特别勇敢坚强的老大。谁都不能让你痛苦一辈子。”
带着体温的呼吸,带着稚气的语句,这么急地蹦出来,不过脑子,只过心。这样近,就在耳边,又这样真实,能用手、用全身去感知。李枳的存在让黄煜斐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好比一道闪电将他劈开,这一瞬间黄煜斐四分五裂。那把提在他脊骨上的、他自己给自己封上的枷锁,方才被母亲拉起,从皮肉上剥离,现在则已经碎得连齑粉也不剩。他如若初生般陷落于晴暖的雪地,四面八方都是李枳为他敞开的、柔软的心怀。
有个声音告诉他:你到达了一个节点。然后你要翻页了。
你有充分的理由选择同自己和解,而不是单纯的自我麻痹。
黄煜斐竟开始大哭,或许是由于心口突然松动带来的冲击,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攒了太多委屈眼泪,现在要连同心魔一块丢出去。他一旦流泪,最初往往是面无表情的,眼前模糊了,脸颊湿了,就明白过来,立刻控制住表情甚至把眼泪憋回去。但这次不同。当他意识到眼泪的滴落,却没有掩饰的欲望,相反他继续哭,哭出声。
他觉得李枳的头发大概被自己哭湿了一点,可他停不下来,甚至不想停。这是黄煜斐最大限度的嚎啕哪怕目睹母亲的消逝与父亲的冷酷,哪怕抱着永别中国的心情站在机场,哪怕在国外的高中被校园红人说是支那,十四岁的他和三个高年级的壮硕白人打架,鼻青脸肿手背血肉模糊,最后笔直地站在校长办公室,黄煜斐都不曾如此大哭。
他直到二十四岁才知道,默默流泪是难过,而敢于放声大哭则是幸运。
因为有人在,他愿意听,愿意紧紧抱着你,一直抱,你不会觉得丢脸,所以你敢。
黄煜斐哭爽了才停住。是那种放开了的舒爽,他身上轻了,眼前清明起来,周围已经没了隐形的凶神恶煞,到现在才发现这地方竟然如此普通。他长呼口气,埋下脑袋,拱在李枳颈侧蹭了又蹭,身高导致这动作并不容易,可他偏要蹭好久。把那人皮肤蹭得湿淋淋,全是自己的印痕,他就开心了。
“好啦,你咋跟小孩似的,”李枳懂他的感觉,似乎也松了口气,咬着他耳朵道,“我家高贵冷艳的黄大神仙还能喜极而泣嚎啕大哭,真不容易。”
黄煜斐不好意思了,他嘴硬:“我就是没试过,想不到蛮好玩的。”
“好玩,特好玩,所以我也老爱哭嘛,”李枳拿他没辙,哧哧地乐,“反正都听你的。我哥说啥那就是啥。现在不怕了?”
“不怕了,”黄煜斐站直,两手握在李枳大臂两侧,垂眼看着他在阳光下显出浓稠蜜色的瞳仁,“我刚才,觉得自己得道升仙了。小橘真的很有办法。”
“你在我这儿本身就是神仙,顺便带我去仙宫里转转呗,”李枳嘿嘿傻笑,黏着他,有种放松过后的无赖劲儿,他是和黄煜斐一块解放的,更何况其中还有他的功劳,李枳心里跟跑完马拉松猛灌甜汽水似的,“老大带我去哪儿,我绝对跟着。”
“黄太太做的水煮牛肉,我开车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在馋,”黄煜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身形笔挺地拉着人走上坡去,原路返回,“所以先回家。”
“嗯,回家。老大带我回家。”李枳唱歌般地说着,好像对新发掘的这个称呼挺上瘾,挽上黄煜斐,仰头看向随风轻飘的云线。这花园里幽静极了,有着冬日少见的郁郁葱葱,甚至显出安定与肃穆,像在同他们道别。
他又轻声补充:“我跟你说,这回做得可成功了,真没想到这边超市还卖郫县豆瓣酱。”
李枳当初是租了辆摩托骑到红楼的,那天被黄煜斐开车载回家去,于是就暂时把摩托放在原处。第二天午饭后,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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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在一起看了会儿阿甘妙世界,已是昏昏欲睡的下午。黄煜斐抱着笔记本浏览年终总结,来了神,皮笑肉不笑地和人打电话聊起生意来。李枳泡了两杯正山小种,一杯摆在黄煜斐手边,一杯自己灌干净,然后出门买烟。他没搭公车,就想着走路消食,顺便把摩托骑回来玩玩。
一个多小时之后,天边已泛夕色,当他风驰电掣地骑过最后一个路口,正默默得意这一路刚好抽完一支冰蓝时,却远远看见自家花园门口的榆树荫下,站了仨人。其中一位是穿着居家服的黄煜斐,另两位,是坐在轮椅上的赌王黄岐岳,以及推着轮椅的黄宝仪。
他们三位,谈笑风生。
李枳又靠近了些,躲在一株大银杏背后眯着眼瞧,确实是看见了黄煜斐的笑,也分辨出,这其中虽然成分不纯,但确实少了警戒,多了种轻松的意味。
聊了没两分钟,就来了辆气势挺高的黑轿车,姐弟俩把老父亲从轮椅上扶上去,然后互相拥抱,隔着车窗挥手道别。
黑轿车一溜烟开走,李枳一溜烟骑回去。
“啥情况?”他从车座上跨下来,把摩托靠着院墙停下。
“突然袭击,负荆请罪。”黄煜斐眨了眨眼,揽着他往院内走去,“阿姐一定要拉着父亲参观新整理出来的楼层,幸好没有坐很久,人老了真的很唠叨。”
“所以你老爹这是……来道歉了?”
“没错,”黄煜斐轻笑,“想不到他也是会道歉的人。‘我讲了很过分的话,也做过太多的错事,快要入土了,不想和儿子互相仇视到坟墓里,所以,对不起,’哈哈!”学着父亲表达歉意的语气,黄煜斐神采奕奕,“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觉悟,看来他真的很怕死呢!”
“感觉怎么样,”李枳呼了口气,看着黄煜斐一块傻乐,“一笑泯恩仇?”
“不算。谁知道他真情假意。但可以说是签了停战协议,他明白了一些常识,以后不会再和我们扯皮,”黄煜斐把李枳按在沙发上,眼睛星星亮亮地看着他,“小橘说的道歉理论果然非常在理,不是说什么亲情感化一切,只是达成了不再举刀的共识。这就很轻松了对吗?”
“嗯,同室操戈最累,咱俩都是经验大户。”
“我还找阿姐道过歉了,也问她是否真心觉得谢明夷可靠,”黄煜斐的神情仿似一个举着考卷要表扬的学生,“她超有自信的,她说无论谢明夷找过谁,那都是她的替代品。确实,阿姐那样明,谁能让她吃亏呢。”
李枳没忍住捶了他一拳:“这是你家的自信基因嘛!也有这资本。”
黄煜斐捏了捏他的脸蛋,转而道:“还有件事,父亲刚才正式把华北的生意交给我了,他终于懂了一直把股份攥在手里只会显得自己很逊的道理。”
李枳愣了愣:“这意思是”
“意思是,以前是给他打工,以后要给自己打工。”
“妈呀,”李枳坐直腰杆,“任重道远,我得给我哥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不过我想先系统地学习一些经商投资的事情,否则总是觉得自己是菜鸟。”黄煜斐眯了眯眼睛,“就去英国。”
“英国?”
“小橘不是想去那边学作曲吗?”
李枳花了好几秒,才从一连串怔愣中缓过神来,太惊喜了,他靠上黄煜斐肩头:“那咱俩岂不是都得去考那狗屁雅思,必须好好学习了!哥,你还得每天和我练口语,不然我一上考场又打结巴磕子。”
“乐意至极,我喜欢听小橘讲英式英语,”黄煜斐勾着手,在李枳脸颊上描摹,声线干燥而松软,“但现在暂时不用,我们要先过一个好年,其他的,以后再说。”
李枳一个劲点头,心说,你不难受,好好过年,甚至上大学,还是学作曲,我的愿望全都能实现了,这也太好了吧。一转脸,却看见两根拴着镂空乳白小球的红绳垂在耳边,捉在手里细看,便知那是水头极好的羊脂玉,而纷繁雕镂中盛放的,则是某种药草,散发清冽苦香。
“家里过年一定要戴这个,里面是忍冬和捧掌观音,就是图个吉利,”黄煜斐解释道,“刚才父亲给了我两条,你看,各自刻着我们的名字,纹样也是一对连理。他要我们一起回家过除夕呢。”
李枳明白过来其中况味他这是被承认了,族谱终不是一纸空文。
就这样,两条红线被对方系上手腕,吉利的颜色,温润的光泽,在一室夕照中尤为动人。李枳捂住脸道:“真的,我从来没试过这么过年,我不知道该咋说了,这叫什么,幸福来得太突然所以我懵了吗。”
“这是小橘应得的,谁敢不给你,我剁了他。”
“那我可得感谢他们,给我哥省事儿了。”李枳弯起双眼,拥紧了身边人,“我说真的,因为有你,我整个人生都不一样了。”
黄煜斐蹭了蹭他颈侧的碎发,笑道:“老婆说具体一点。”
“要具体,那我得认真说,咱俩现在这样,要是成天光说你爱我我爱你,都有点浅了,”李枳亲了亲那截断眉,贴在人耳边道,“你教会好多,我是不是要叫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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