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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有人涕泣求见赵玖,请求罢免李纲的相位,理由是金人分明就是用这个主战派李纲引来的,不然为何之前两月无事?

    还有人不顾一切,请求即刻御驾亲征……不过不是征金,而是让赵玖以天子之尊亲自驾临淮河上游的光州,临阵招降此时在彼处聚集兵马的丁进,这样就能速速赶路,连韩世忠都不需要等了!

    也不是没有人劝赵玖回头的,但是只转回明道宫便可,因为韩世忠在那里,届时行在与韩世忠合兵足有一万三四,完全可以扔下丁进,绕路转淮东下海,直接南下扬州,甚至杭州!

    总之,原形毕露这四个字,此时用来极为贴切。

    对此,不知为什么格外冷静且没有什么波澜的赵玖却是半忧半喜。

    忧的是,虽然他早有准备,但这些文武平日里看起来真的是像模像样,个个能文能武的,以至于他几乎信了这些人的鬼,而金人真的来了,他们也终于是恢复了原型;而喜的是,到底只是几乎,还是有这么一点人没有吓破胆的,而且还是有一些人坚持了立场的。

    李纲不必说,他几乎是行在中和赵玖一样唯二保持冷静之人,关键之时,这位尚书左仆射临时处置罢免了数人,强行逐回了那些找赵玖哭诉的朝臣,并以金人距离极远为理由,要求第二日再召开政事堂会议……最后他居然在儿子的伺候下,直接睡到了佛堂正殿,而且大冬天的敞开大门,任人观看,算是勉强稳住了人心。

    然后,张浚以及张浚近来推荐的那几个年轻人也没有让赵玖失望,关键时刻,都没有出幺蛾子,反而是站稳了立场,选择了对李纲的支持。

    而最让赵玖惊讶的则是宇文虚中这个人,这个昔日在靖康中负责与金人议和的大学士,这一次却显示出了极大克制和风范,唯独立场不明,否则赵玖真想把他立即放入东西二府为相的宇文虚中自陈当日负责议和却至二圣北狩,国家濒亡,常常自责,所以自请北上,一则力求拖延一二;二则看看能否说服对方退兵;三则看看有没有希望迎合二圣。

    赵玖当然不许,然后宇文虚中便和其他人一起被李纲逐出了后殿。

    然而,正所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殊不知自己也是风景,整个行在,自昨晚骚动以来,行在上下文武,所有人最惊讶的一件事不是别的,却正是赵玖的冷静!

    联想到他之前与宗泽交流时,那对金兀术引金军主力南下的神奇判断,就更是让人惊愕了。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翌日早上,又一次御前-佛堂-政事堂会议召开,赵玖依旧好整以暇,依旧如可达鸭一样麻木,说起话来也是面无表情。“金人本自渔猎部落联盟而起,彼时不知何为奢俭,不知何为权斗,不知何为君臣,十三载而起,便是急速沾染这些东西,却也简单至极……诸卿不是不懂,而是想多了。”

    “为何是金兀术(完颜宗弼)?便是因为他是阿骨打四子,仅此罢了。”

    “想那金太祖阿骨打一代天骄,功成身死,皇位转入其弟吴乞买手中,然其人开国之威在金国国中委实不可侵,所以二太子斡离不(完颜宗望)虽死,可金国国主吴乞买、元帅粘罕(完颜宗辅)却根本无法动摇阿骨打诸子丝毫权势。”

    “再一条,便是金国人兵法传自狩猎,兵马左右分翼已成定势与传统,不可轻易更改。而阿骨打诸子多年幼,二子斡离不既死,唯三人而已……金国以勃极烈制掌大权,长子斡本(完颜宗干)必然要在中枢继续做他的勃极烈;而三子讹里朵(完颜宗尧),原本在西路军粘罕麾下,多有根基,此番无论是独立出来掌握燕京中军还是如何,却是万万不会扔下本部的;故此,金兀术虽然年轻,却是被诸兄弟推出来继承阿骨打嫡系在东路军中权柄的唯一人选!”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已经拆了如来佛像(拿去刮金粉了)的佛堂之中,端是一片寂静,而稍待片刻,却不知道是谁由衷赞叹了一声:

    “陛下真是洞若观火,明烛万里!”

    赵玖依旧面无表情,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吐槽你若是知道答案,也能反推出来这么一个过程,可能比我还有理有据!

    “可是陛下之前为何笃定金军会即刻再度南侵呢?”御史中丞张浚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若以六月算起,这才区区四月,金人居然便去而复返。”

    “诸卿自东京来,比朕经历的要多得多,为何还会对金人稍有幻想?”闻得此言,赵玖终于动容,却是冷笑不止,嘲讽之意溢于言表。“金人称不上善恶,只是野蛮狡猾,宛如野兽一般,哪有野兽白吃了一顿肉,便不再回来的道理?!”

    而言至此处,赵玖复又看向了宇文虚中,语气也加重了不少:“而若不将野兽打疼,也更没有与他们讲道理的说法!”

    此言既出,宇文虚中且不提,堂中诸多大臣也将腹中之话咽了下去,因为他们终于确定,这位官家目前暂时是不可能废弃主战思想的……当然了,真要是金兵兵临城下,那就不好说了,毕竟有先例嘛……且再观望一二。

    赵玖难得发作一回,眼看着李纲李相公也略显诧异的盯着自己,便赶紧肃然,然后继续端坐于去了佛像的莲花宝座之下,去装木雕了。

    李纲沉默了片刻,然后回过头来,一张口却再无往日声音之宏亮……原来,其人昨夜为了安定人心,专门睡在此处,却又敞开堂门,点燃火盆,结果一夜寒风吹来,直接感了风寒,连嗓子都沙哑起来。

    “此事我已有决断!”

    李纲双目中皆是血丝,声音也低沉,但一开口堂中诸人便立即严肃起来,隐约比之前对待赵官家的发言还要严肃一些。“昨日连番快马军报,军情已无疑,却是金军主力大军南下,少则五六万……然以金军东西路军的常设来看,必然还有后续,最终十万主力应当无疑,且此番应该是冲着京东两路而来(今山东省地区),不至于威胁行在……咱们不必过于忧虑。”

    “此事我有异议。”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不开眼的打断了李相公的沉着安排,引得众人纷纷怒目而视,待发现居然是官家插嘴后,便又干脆调整表情,一脸期待起来。

    “陛下有何异议?”李纲愈发蹙眉不止,这官家近些日子来虽然听话,但毕竟有前车之鉴,而且近来一两月,眼见着他极善拉拢人心,身旁聚集了好一拨近侍文武,却也不得不防。

    “金人不可能只取京东两路的。”

    事关重大,赵玖也懒得计较什么三朝开济老臣心,以及老臣是不是在病中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前宗留守便说汜水关吃紧,未必是假,可见粘罕说不得也要发兵南下!”

    李纲再度沉默了片刻,然后是在止咳,过了一阵方才勉力相对:“陛下说的有理,而粘罕若发西路军南下,必然是要取洛阳、陕州,乃至于关中……”

    众人瞬间惊悚起来……如果是这样,且不说二十万金军再度南下,关键是若按照原来的安排,行在走南阳转洛阳或者长安,岂不是正羊入虎口?

    然后靖康之事重演?!

    “那就暂时到南阳不动,观望一二如何?”有人出言建议。

    “也只能如此……真要事有不谐,何妨从南阳往南,入襄阳呢?”有人更加保守。

    “就不能打一仗吗?”赵玖今日明显话很多。

    此言既出,佛堂中即刻鸦雀无声。

    而不用其他人来说,天字第一号主战派李纲便一声轻叹,然后难得用沙哑口音轻声劝起了这位赵官家:

    “陛下,天下人尽皆知,臣向来一力主战,故若中原之地,真有以一二可战之力,臣又怎么可能让陛下往南阳去呢?便是此时,关中且不论,京东两路,只有刘光世万余人,其余皆为贼寇、地方州军新募丁壮弓手之流,以臣对金军战力的猜度,怕是年前,泰山以北便要尽数沦陷了。”

    “若如此,便也无须想什么去处了。”赵玖也感叹起来。“金人既能立破京东两路,便立能知晓行在虚实与位置,届时有什么理由不追来呢?”

    李纲刚要安慰赵玖,却不料这位赵官家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李相公,我之前说金人如野兽,你说野兽见猎物背对自己动身逃离,哪里会忍耐的住?现在这个局势,与你的决断无关,乃是当日行在从南京(商丘)拔营向南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的。金人既然破京东防线,又知中原虚实,复见行在南逃,而金兀术年轻气盛,初掌大军,必然起轻视之意,又欲建不世之功与粘罕争雄,十之**怕是要扔下一切,直接逐朕而来的。”

    “那陛下以为该如何呢?”李纲愈发蹙眉相对,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精神不振,需要借皱眉捏劲来提神,因为他的幞头两侧硬翅明显在微颤。

    “我这些日子思索良久,无外乎就是这么一个应对而已……能战则战,不求大胜,但求小胜以振民心士气便足以告慰天下了;而不能战则守,尽量布置兵马,御敌于江淮河网,稍保后方平安;至于不能守……”一身圆领红袍的赵玖说至此处,却并没有说下去。

    不过,堂中人皆是饱读诗书的,闻言早已会意,却知道这是司马懿当日论军的言语,所谓能胜则战,不战当守,不守则走,可要是走不脱,就只能或死或降罢了。

    李纲听得此言,心中稍作思量,却又摇头:“陛下的意思臣清楚,但臣也说了,中原着实不可战!不过,宗泽在东京,刘光世在泰山,或许还是可以守一守的。”

    “能不能战,李相公说了不算。”赵玖今日俨然有了些跟李纲别劲的趋势,却是让堂中不少人心中活泛起来。“当日李相公自己也曾上书自陈不知兵……”

    可能是大敌当前,也可能是赵玖的立场毕竟是好的,还可能是身上有病,所以李纲并未生气,也没发作,只是苦口婆心怼了回去:“若臣不知兵,说了不算,谁又能说了算?陛下,你也不知兵,也未曾上过阵……”

    “朕知道自己不懂战事,所以朕以为,能战不能战,当问韩世忠!”赵玖终于道出了他今日的真正诉求。“韩世忠天下名将,而国家沦丧至此,难道没有战事不问将,却以中枢文臣遥隔千里为主的缘故吗?依朕说,早年在河北设四个藩镇,金人何至于饮马黄河,闹出靖康之变?!”

    这个话题格外敏感,但李纲依然即刻做出了回复:“国家丧乱,陛下可以用武人,但不可使之掌权!今日之语更是荒唐!至于中枢文臣遥隔千里为主的教训,臣也知道,所以使宗泽、张所为帅臣在前,驭将为战。”

    赵玖也不与之争执,只是微微敛容以对:“但从今以后,战事上的事情总该咨询一下前线诸将吧?”

    堂中文臣议论纷纷,几名行在中随侍的武将却个个殊无表情,好像此番争论与他们无关一般,而李纲也稍作退让:“若只咨询,陛下自可私下召见,亦可临时召于宰相身前询问,但之前那番藩镇之论,文武之论,还请陛下自重身份,莫要多言,以文驭武之道,实乃国家安定之根本……而一旦开禁,以武人之无德,怕是为虎作伥也未必没有,届时金人不能挡,反而徒坏大局。”

    赵玖得到李纲准许,自然不会再说这些意气之语,直接点头便是。

    且说,赵官家与李相公各自收了神通,剩下的事情便自然顺畅起来,很快堂上便议定了方略,或者说是通过了李相公的方略:

    一则,既然张所来不及去京东两路了,便只能快马传讯,让宗泽、刘光世小心布置两处防务,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放权让他们自己处置;

    二则,虽说金兵远在六七百里外,且兵锋对准的是青州、淄州、齐州等地,但如今行在后有金军,前有贼寇,还是应该即刻转入州城中以安人心为好……因北面陈州曾有过一次小叛乱发生,再加上此时很难说服行在文武向北,西南面又是叛军重兵云集,所以即刻议定了去南面偏东颍州州城落脚(后世阜阳);

    三则,无论金人是否追来,前方淮西贼丁进都必须即刻、迅速的处置掉……对此,行在定下了一个果决而又大胆的方略,一面派本地出身的官吏去招抚,一面以原定的刘正彦为将,领三千精兵,外加苗傅、刘晏二人本部合计四千余兵马,直接渡过颍水,跟在使者后面向前逼近,一旦招降不成,即刻改为军事攻略。

    这么做当然是很大胆的,但不是指丁进那边,而是说一旦如此的话,行在这里短期内会有一个空窗期,只有杨沂中领着几百御前班直进行护卫。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反对,因为莫忘了,今日已经是十一月初二了,韩世忠部队的前锋绝对已经进入了京东西路的范围,哪怕行在主动想颍州转移,早则今日,晚则后日,他必然能赶到行在保护天子与诸文武。

    换言之,即便是刘正彦引军离去,行在也处在两支最可靠御营部队的环形护卫下,只是举例稍远一点罢了。

    毕竟嘛,别看李相公一口一个武臣无德,但对于韩世忠还是很信任的……这也是废话,韩世忠都不可信,眼下这个局势还能信谁?

    当然了,这个方略还有一点点小心思,赵玖不懂,其他人也没说,那便是既然要入州城,就不好带太多部队进去,否则会出乱子的,最好是行在文武先入城中,然后韩世忠引兵到城下环卫。

    事情既然议定,以李相公之雷厉风行,便即刻执行起来。

    诸般繁杂且不提,反正不关赵官家的事情,而当日下午,赵玖便又一次开始了迁移,习惯了骑马的他也丝毫不以为意。

    然而,这一日傍晚,只剩数百班直和几百文武及其家眷的行在顺颍水南下,一路跋涉,走到税子步镇(后世太和县北部)暂时落脚,刚刚准备起晚饭之时,却忽然有人自东北面来……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早上议定方略以后,负责去迎接联系韩世忠的两位殿中侍御史之一的赵鼎!

    而浑身污泥、狼狈不堪的赵鼎甫一跳下马来,就给麻木不仁的赵官家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官家,韩世忠那厮反了!”

    刚刚端起一碗饭的赵官家目瞪口呆,久久难言……韩世忠都反了可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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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官家走投无路了!(上)
    “韩世忠焉能反?!”

    出言呵斥赵鼎的不是赵玖,而是大宋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也就是宰相李纲了,其人一夜冷风得了风寒,然后又主持会议、迁移、发兵诸事,再然后又冒冬日严寒跋涉至此,早已经疲敝不堪,此时闻言,却还是强撑着第一个表态。

    “不错。”赵玖也醒悟过来。“韩世忠怎么会反?”

    “臣也以为不会!”赵鼎浑身污泥,面露激愤,却只对赵官家回话。“可他真的反了,臣亲眼所见。”

    “不可能。”赵玖连连摇头,甚至借低头扒了一口饭来强做镇定。“其中必有误会,赵御史不妨稍歇,再细细辨析!”

    “不用辨析了!”赵鼎直接在帷帐内的篝火旁伏地叩首了。“官家速速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与臣同行的牛御史已经被叛军杀了,彼辈距此不过二十里!”

    赵玖再度当场怔住。

    而一旁刚要起身再言的李纲也猛地跌坐回去。

    “细细说来!”回过神来的赵玖依然不信,却也不能不做辨析了。

    “官家,臣与牛御史奉命去迎韩世忠,结果在东面万寿县百尺镇便迎面撞上其兵马,初时前方哨骑还好,还能与我们正常言语,交代军情,待到镇中遇到一个统领,其人却言语不净,到后来干脆露刃!”周围早已经围上了一群原本就在官家所处帷帐中的重臣,而赵鼎也越说越悲愤。“臣与牛御史见情势不好,便要逃回,结果他们在后面放马引弓,把我们故意逼入冬日河中,然后用弓箭相迫,观望作乐,臣拼命抱着马匹逃出,牛御史体胖,挣扎不出,竟然活活在河中淹死,他们还在岸上大笑……”

    赵鼎说到此处,早已经泪如雨下,却又勉力再言:“臣狼狈逃来,他们还在后面隔着河沟喊叫,说臣躲得了今日躲不了明日,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来官家面前做此射戏!杀尽文官!官家!速速走吧!百尺镇距此不过二十里,臣是下午遇到的叛贼,若贼人有心追上来,怕是随时要有不忍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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