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周围人纷纷色变,而赵玖恍恍惚惚,却好像抓到了什么一般:“如此说来,只是百尺镇的韩世忠部因文武待遇有哗变之意,却未曾见到韩世忠亲自要反?”
“陛下!”不待赵鼎再言,旁边杨沂中却已经面色发白,直接跪地劝说了。“此时不是韩世忠本人到底有没有反意的事情了,韩世忠本人没有反意,他前军围了行在,做了不忍言之事,给他来个陈桥故事,又如何呢?便是韩世忠精忠无二,事后杀了前军,又有何补救呢?韩世忠兵马七八千,前军最少两千,我们却只有数百班直在此!”
赵玖恍然大悟,但依旧没有站起身来,而是端着碗侧身勉力强辩:“便是前军好像也没有彻底反叛,说不得可以安抚一二……”
“没用的!”杨沂中愈发大急。“官家不晓得这些**,便是前军此时也确实没有造反之意,但凭着戏杀御史之事,早已经开了杀戒,而杀事一起,乱兵肆意无度,神仙都约束不住!陛下多读史书,不知道流离至尊之躯遭遇乱军是什么下场吗?所以还是速速走吧!”
非止如此,此时许久都没说话的李纲李相公也勉力在自己儿子的扶持下站起身来,一时泪流不止,却又俯首请罪:“官家,今日之祸全是臣粗疏所致,还请官家速速先行,臣自在此当之。”
赵玖认清了局势,一时手脚冰凉,再无言以对。
且说,可怜这赵官家自穿越以来,面对如此天下战乱之举,身为一个优越感爆棚的现代年轻人,何尝没有幻想过当个汉武唐宗?然而如今看来,自己反而还不如原本那个赵老九,最起码人家那个赵老九跑得果决啊!
而自己呢?自己在明道宫犹豫不决,似乎才是今日之祸的滥觞,不然何至于被区区淮西贼丁进遮去去路,又在这里遭遇了金人入侵的消息?然后才导致今日之祸?
某种意义上来说,今日真要是死了,那连去杭州歌舞几时休的保守下场都是他亲手葬送的。
不过,反过来一想,死了又何妨呢?自己对这个时代有丝毫融入吗?死了后能回去吗?道祖总得负责吧?
而即便真死了,或者韩世忠、岳飞这样的人起来争天下,或者让李纲保着那个婴儿去江南偏安,未必就比原来的局面差吧?
带着这些荒谬的想法,不知道为何,赵玖手脚居然复又温热起来,却是摇头不止:“不关李相公的事,是朕咎由自取,到底没把此间局势当成乱世。而且此时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们都说让朕走,可眼下的局势能往哪里走?”
“过河!去寻刘正彦、苗傅!”御史中丞张浚忽然插嘴。
“臣愿去百尺镇安抚乱兵。”宇文虚中也插嘴言道。
“可以让杨沂中引班直护卫官家过河!”李纲硬撑着言道。“但不要去惊动乱兵,此时去安抚,只会让乱兵知道行在虚实,反而容易肇祸!而过河后官家也不要去寻刘、苗,最好一面顺河疾驰颍州,一面派人将刘晏的赤心队调回!待入州城,再与韩世忠、刘正彦谈论。”
这似乎是一个可行的法子,赵玖恍然起身,扔下饭碗,便要去解开身后坐骑。
然而,其人刚一碰到马缰,便又醒悟过来,然后回头质问:“朕过河去州城也好,找刘苗也罢,要带多少兵?而乱兵若来,此处文武及家眷殊无防备,又是何等下场?还有潘妃和皇嗣,他们也不可能随军奔驰……又是什么结果?再说了,朕只要一走,此处即刻会乱吧!”
“官家!”其余人皆一时无言,唯独张浚俯首低声以对。“官家刚刚亲口所言,此间局势已是乱世,而自古以来为人主者遭逢乱世,这种事少的了吗?”
赵玖连连摇头,却又放下缰绳,回头相对:“朕读书少,唯独三国知道不少……张卿,朕可以做汉献帝,你却不能做董承!眼下这个局势,为汉臣的,都只该想着做武侯才对。”
篝火畔,非止张浚愕然抬头,便是其余所有人也都彻底失声。
ps:韩世忠部下作乱,在行在边弄死了御史是一件载于史册而且应该很著名的事情,为此韩世忠还吃了大挂落,这种乱世中常见的事情,大佬们为啥都以为是我编的呢?
第十七章 官家走投无路了!(下)
须知,赵玖所言的乃是当年汉献帝一桩故事。
想当年,汉献帝东走,遭遇郭李乱兵,为渡河而逃,董承持刀砍随行人扒船的手,结果手指在船中堆积,居然可以以手捧之,而汉献帝虽走脱,可随行宫人、大臣、图书、舆驾、宝物,却玉石俱焚。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这话背后的含义,所以个个失声。
且说,赵鼎毕竟是个人物,他虽然狼狈而来,又亲眼见伙伴被杀,却没有彻底失态,而是来到赵玖所处的帷帐圈内,见到赵玖本人方才哭诉。故此,此时的篝火旁、帷帐内,这个赵宋流亡朝廷的核心人员虽然彻底失语,可周围整个行在营地却毫不知情……恰恰相反,因为过一两日就可以进入州城,此时又在用晚饭,所以反而是欢声笑语一片,一条帷帐内外,天上地下,两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欢声中,第一个打破了沉默的还是被儿子扶着的李纲:“官家仁心,臣等无话可说。然而臣也愿借三国故事劝官家一句……天下可无臣等,却不可无官家。”
赵官家连连摇头,他是打心眼里不认可这句话,但对方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一时意动。
“若如此,不如只让杨沂中领一百骑兵护卫,偷偷过河,对外只说是派杨沂中去支援刘正彦。”李纲缓缓言道。“臣马上唤蓝大官来此,与此地诸臣一起隔着帷帐,继续伪作陛下在此模样,必不使人心自散,也不使行在对上叛军时殊无应对之法。而若陛下行得快,明日派来援军,或韩世忠真就不反,寻得他了结此事,则自然无虞。”
赵玖默然不语,周围人醒悟过来,纷纷出言相劝。更有一绿袍舍人,唤做胡寅的,直接开始脱衣服,似乎要与官家交换衣服,只是被杨沂中阻止了而已……原来,此处帷帐一侧正对着颍水河堤,黑灯瞎火,无须在服装上作伪。
就这样,杨沂中亲自出去调度妥当一百骑兵,众人便直接推着无所适从的赵玖上了马,又偷偷划开帷幕对着颍水的那边,便催促赵官家速速动身从此脱出,沿河滩去寻杨沂中。
而此时,李纲忍耐不住,却是挣脱儿子的搀扶,再度上前,然后在帷帐边缘于马下握住了赵玖的手:
“官家,臣还有一言!国家悬危,所以官家让我们做武侯,我们惭愧……可是官家也不该以汉献帝自比,不求官家能为魏武,但求官家可为昭烈!”
赵玖心中一动,刚要回话,却不料李纲撒开手后,向人示意,却有人直接鞭打了一下赵玖胯下坐骑的屁股,坐骑吃痛,直接轻驰出去,窜出了帷帐。
且说,夹杂着求生欲与羞耻感的赵玖半推半就,转身出了帷帐,然后俯身上了河堤……冬日暮间风寒,堤岸上的滋味更不用人说,而这官家被寒风一吹,整个人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怎么想怎么荒唐!
那可是韩世忠!
他赵官家居然要躲避韩世忠?!
韩世忠是谁?
说句不好听的,韩世忠是赵玖穿越以来一直维持住稳定姿态的一个最大倚仗!
想那岳飞今年才二十四岁,距离他的朱仙镇大捷还差了十三年;李纲稳定朝政是一把好手,抗金旗帜作用不可替代,但他军事水平明显可以;宗泽确实也可以无条件信任,但他信任宗泽,宗泽不信他,而且此时确实没法跟东京留守司合流,去反过来给宗泽添麻烦……
所以,长久以来,一直给赵玖带来安全感的,一直藏在赵玖心里没有坦露出来的底牌,不是别人,就是那个一直在行在北面做遮护的韩世忠!
来到这个时代,赵玖打听的很清楚,韩世忠今年三十九岁,身经百战,武艺绝伦,正是一个历史名将最黄金的阶段!今日早上说什么能不能战,要听韩世忠一言,真不是在跟李纲刻意打擂台,而是他这位官家的真心话!
而且,赵玖比谁都知道,这个闻名天下的韩世忠和那个不知去向的岳飞是不可能叛乱的!
当然了,眼下的局势也很清楚,韩世忠没造反,这是他下属中的**子要哗变……但即便如此,赵玖也觉得荒唐!
刚刚李纲大概是觉得这一次真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了,说出了让他去学刘备的话,大概是想劝他忍耐一时,或者是劝他学刘备不要耻于跑路……然而他赵官家若是刘备,那岳飞、韩世忠恰恰就是关羽和张飞啊?
好嘛,张飞手下作乱,把刘备逼得抛妻弃子……
一念至此,赵玖心下恍惚,却是陡然醒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眼下这条路看似合情合理,可自己却一直难以接受的缘故了!
话说,行在这些重臣们的担忧是没问题的,因为他们不知道韩世忠本人的万全可靠,他们这些文臣,包括杨沂中这个武将,还是认为韩世忠本人可能会随着哗变、造反,然后被动或主动参与其中的……但是,赵玖知道这个人不会,因为这个人是他的张飞!是他赵官家的心腹啊!
那么问题来了,刘备等张飞来见自己,结果张飞的前军作乱(乱世之中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么刘备这时候该怎么选择?
扔下所有人,顶着冬日寒风蹚过满是冰渣子的河去找什么孟达、魏延吗?
不对吧!
且说,这些念头说来纷杂,其实在我们赵官家脑中早就开始盘旋了,此时不过是于一瞬见为冬日寒风所激,给弄通顺了而已。
一念至此,赵玖不再犹豫,居然顺原路打马转回帷帐,却是对着满帐愕然之人扫视一眼,然后立即指向其中一人:
“赵鼎!你说你曾与韩世忠前军哨骑询问过消息,到镇中遇到那统领才出现哗变之势的,对否?”
“是……”早就不哭的赵鼎恍然起身。
“那我问你,韩世忠本人在何处?”赵玖手持马鞭,面目于火光之下稍显狰狞。
“在……万寿县后方的斤沟镇!”
“距此多远?”
“四十里!”
赵玖听得此言,打马便走,而片刻之后,却复又折返,然后依旧当着满帐茫然诸臣工面抬鞭指向赵鼎:“我不认得路,怕撞上乱兵,班直那里怕也要有些迷糊,赵御史来做向导可好?”
言罢,大概是担忧李纲会阻拦,又或许是醒悟路上还可以找到其他向导,总之,赵玖刚一说完,便匆匆打马再去,只扔下目瞪口呆的行在重臣们。
面对此情此景,身上污泥都已经烤干了的赵鼎张口欲言,却无半点声音发出。唯有之前同僚惨死冰河的情形,还有就在这行在的自家妻儿形象一时齐齐涌来,催促他逃避一二。
但不知为何,一种宛如福灵心至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位已经年逾四旬、在道君皇帝那里蹉跎了半辈子的人身体却几乎不受控制一般直接翻身跃上了篝火旁的一匹马,然后从割开的帷帐缺口那里上了河堤,并追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还有御史中丞张浚与资政殿大学士、年近五旬的宇文虚中。
平原之上的四十里路,对于不必吝惜马力的快马而言不过是大半个时辰而已。
不过,夜间行路,而且不熟道路,速度自然要慢上不少;再加上随行班直皆有甲胄在身,几个文臣固然勇气可嘉,忠心可表,但驭马之术俨然不如赵玖和那些骑兵,所以又要慢上不少。
故此,赵玖一行人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一直逼近三更天才来到了斤沟镇,并以行在使者的名义一路来到韩世忠的‘中军大帐’。
镇子里原本已经寂静无声,此时却又鸡飞狗跳,灯火通明。
集镇中心的街道之上,几名文臣气喘吁吁,几乎伏到了马鞍上,而赵玖却勉力凭着体力优势保持了身形端坐在马上。
至于旁边全服文山甲的杨沂中,却也再无往日的威严与从容,而是满头大汗,左顾右盼,对着四面数不清的面露好奇之色的骑士、甲士、弓手握紧了身前长枪……却又双手微颤!
须知,若这韩泼五真反了,眼下的局势就再无转圜!
天可怜见,杨沂中不是没想拦着官家,而是他又一次验证了自己的想法,这位官家的马术真不是盖的!最起码自己穿着甲胄是追不上的!
大约等了半炷香时间,道路一侧一家二层客栈,也就是韩统制的中军大帐了,方才打开了大门。然后,尚未见到人的影子,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却先传出,接下来,一个只穿着绸布中衣短裤、又披了一件不知是什么动物毛皮做的白色大氅之人,方才摇摇晃晃走出门来。
灯火摇曳,难见此人具体容貌,只能看出此人骨架奇大,身形极壮,还隐隐闻到了一丝酒气。
赵玖回头看了眼杨沂中,后者紧张之余连连颔首。
这下子,赵官家彻底松了口气,却是遥遥放声相呼,声音之大,响彻了整个街道:“良臣!韩卿!御营左军统制韩世忠麾下前部造反,杀了朕的御史,朕被逼无奈,走投无路,只能抛妻弃子,扔下行在文武,来投奔你了!”
可怜韩世忠先是半夜被从梁夫人怀里被叫醒,此时听到这话,复又抬起头看了一眼那马上圆领红袍之人,却是惊得连大氅都掉到地上去了。
ps:两更结束,昨天下午起床,坐那儿码字,断断续续码到凌晨四点,一共一万三千八百字……晚上回来肯定补觉,不知道啥时候能起来,所以这就是今天两更,大家晚上不要等了。
第十八章 平叛(祝潇潇大佬生日快乐)
“劳烦梁夫人了,先给宇文学士与赵御史吧!他们年纪大,又是文臣,身体弱。”
“谨遵官家……”
“请官家先……”
“且用!”
中军大帐,或者说客栈大堂上,年纪不过二旬多一些、匆匆起身装扮好的韩世忠夫人梁氏,正在亲手给赵官家盛饭、上菜,宛如某个遇到贵客上门的客栈掌柜一般。
而一身圆领红袍玉腰带的赵官家则与几位紫袍、红袍、山文甲装扮的随行文武冠冕堂皇的坐在堂中临时拼起的桌子前用宵夜,简直就像是半夜唤醒客栈小二来打尖住店的客人一样。
当然了,要是店内外没有那么多甲士,没有那么多探头探脑看新鲜的韩世忠军中军官、士卒,那可就更像了。
但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可怜赵官家之前一碗饭端了半天,就只吃了一口便扔下,其余人也都差不多,全是从上午到现在一整日奔波,如何不饿不累不渴呢?
而且,现在韩世忠亲自引兵去百尺镇平叛,给行在那里报信的人也早就出发了,此处只有一个梁夫人在客栈内招待,一个唤做呼延通的副统领引兵护卫,除了吃吃喝喝等消息,这些君臣文武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讲,没什么事可做……其实,赵玖本想寻这位应对妥当的梁夫人八卦一下一些传说故事的,然而这位赵官家怎么说也出井好几个月了,基本的一点社会上与军中的风气还是知道的,虽然韩世忠是个混不吝的脾气,让自家夫人当众出来伺候,他赵官家却不好多嘴,省的传出什么不雅之事来的。
不过嘛,即便是只能坐在那里吃吃喝喝,堂中文武,包括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的梁夫人与那呼延通,也都觉得这位赵官家真的是胆气十足、从容不迫……真有人主之气!
简直就跟那些三国评话里的刘备、曹操一样厉害!
其实,有没有人主之气不知道,但赵玖胆气十足、从容不迫肯定是真的,因为他连吃饭说话都虎虎生风的。甚至从这位赵官家的角度而言,这顿饭可能是他这几个月吃的最放松,最肆无忌惮的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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