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刘晏在旁,本想跟上奉承,但张口欲言,却一时转不过弯来,只能硬着头皮加了一句:“官家,臣也是这般想的。”
前方赵玖闻得此言,到底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然后方才回头斜了这二人一眼:“平甫(刘晏)不会说就不要说,正甫(杨沂中)会说不妨多说点……正甫你不就是担忧我要是真去了界沟市集里,到时候李相公会训斥乃至于降罪于你吗?所以才出言委婉提醒,逛逛乡野也就罢了,真不要进去界沟了,因为朕身为官家,干这种事情并无意义,不如演个木偶来的有用。”
容貌威严的杨沂中难得干笑一声,并未驳斥,却又拍马上前,立即恢复了正常时的威严姿态:
“官家!臣并不仅是惧怕宰相,更是忧虑官家安危……市集之中,不能跑马,不好露刃,且不说时局动荡,万一真有胆大包天之徒,届时会有肘腋之患;只说官家这身圆领红袍装扮,伪作亲王,哄哄那些乡野人都不够,到了集镇中,必然会惊起有心人,届时身份揭穿,百姓又多,良莠不齐,不免会出岔子,官家也不可能真能看到什么。”
赵官家缓缓颔首,一本正经:“我懂了,正甫是劝我脱了这件衣服再去!”
杨沂中登时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在后面跟不上插不上嘴的刘晏刘平甫却也看着前面二人面露怪异之色……话说,赵官家是官家,他文武双全也好,嘴皮子厉害一点也行,那毕竟是官家,没得想没的说。可这几月随侍天子日久,刘晏却才发现,之前他一直以为是个威严人物的杨沂中才是个真正了不得的人物。
想这杨某人六代为将,算是世出将门,而且容貌威严、身材高大,治军也算严谨,弓马也了不得,咋一看真是古之名将一般的人物,可怎么就学会了这种文官曲曲弯弯的本事呢?而自己一个进士(哪怕是辽国的进士那也是进士),却半点不懂这些,以至于官家说出他怕刘平甫说话不好听这种话来。
而就在杨沂中和刘晏各自胡思乱想之际,那边赵官家说完冷笑话后,眼看着身侧、身后二人都一时胡思乱想,却是忽然间抓住机会纵马加速,一瞬间便跑出百十步外,直往界沟方向而去……杨刘二人怔了一下,然后暗叫不好,便也双双勒马加速,奋力跟上。
且说,佛堂里的政事堂会议乃是午后才结束的,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下午,看了两个村子,此时已经快到傍晚,所以杨沂中真正的心思乃是不停说‘好听的’,以拖住这位赵官家,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罢了。
然而,相处日久,赵官家虽然未必懂得杨沂中的花花肠子,却也警觉起来。而且身为官家,他随时可以掀开桌子任性……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被李相公逼着当可达鸭当累了……所以这才忽然间撒丫子耍赖去了。
回到眼前,且不提刘晏完全想不通自幼在汴梁那种天下第一繁华去处长大的官家,为何这么想要去这种野镇上玩耍;也不提杨沂中心中惴惴,唯恐官家厌烦了他的奉迎……只说这赵官家素来善于骑马,更兼平原之上一骑当先,放肆驰骋便可。而偏偏那杨刘二人与身后骑兵又因为各自披甲的缘故,竟然一直追不上官家胯下的好马,反而越拉越远,以至于二人到了后来根本不敢乱想,只是拼命追逐了。
一直到日落时分,杨刘二人方才引数十骑追上了赵官家,却愕然发现这位官家并未进集镇,反而是驻马于集镇西南侧往行在方向的颍水河堤上,然后居高临下,望着这界沟小镇出神不已。
杨刘二人不敢打扰官家,便随之立马,然后一起放眼望去。
且说,只见这中原临河小镇,前有渡口连结颍水,后以木栏堆土成圩,方圆不过数百步,正经大房屋也不过数十幢,又有草木所立窝棚,以成露天市集,颇显简陋。
唯独此时行在停于数里外,中间几个村庄年轻男女俱来此避让,又有一些行在官员家眷奴仆,带着金珠等物在此贩卖,并采购布匹粮食等紧缺之物,故确实显得人多一些,热闹一些罢了。
而此时,夕阳渐下,眼瞅着市集便要关闭,有些胆大的、穿着短袄打扮村民记挂家中,三五成群出得圩子,一边攀谈今日见识一边小心向村中而去;却又有些商户、百姓招连连呼渡口渔民、艄公,请人家帮忙渡河向西,俨然是自颍水对岸而来,此时要往归对岸家中。
待稍一转头,却见到这圩子最后出来的一行人竟明显是行在负责采买之人,只见几个小内侍吆五喝六,让力夫赶着大车出来,竟是顺着河堤往自己这边过来了,临到近前,借着夕阳微光才看得清楚,乃是要将好几车冬菜送往行在。
赵玖矗立良久,目视着这支队伍一路由远及近,临到跟前时领头人又发现不妥,然后匆匆跪下问安,方才忍不住微笑相询:
“张大官,朕且问你,买的都是什么菜啊?可有给钱?”
“回禀官家,李相公看的紧,不敢不给钱,只是此地太贫太野,除了冬菜以外,并无时鲜!”那张姓内侍听到官家喊他大官,喜的魂都要散了,赶紧爬起来表功。“不过,小臣不敢让官家和潘娘子受委屈,找了半日,先找了一些本地鱼鲜,然后竟找到了一家顺河来卖姜豉的人家!小臣问的清楚,这是东京城中逃出来的,口味地道,今晚官家和潘娘子有口福了!”
赵玖也不知道什么是姜豉,却不耽误他一面大笑不止,一面催促对方速速回行在所在寺庙。
然而,等到目送这支队伍消失在渐渐暗下的初冬落日光彩之下,下一瞬间,夕阳彻底落下,暮色里,这赵官家却忽然止笑,继而黯然神伤起来。
一直留意官家的刘晏和杨沂中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一点,然而,就在刘平甫愈发茫然不解之际,善于察言观色,且对这位官家日渐了解杨正甫却在心中陡然醒悟——官家还是在担忧金人会发主力追来,而一旦金人南下中原,这并不怎么完美和华阜的情形将不复存在。
怎么说呢?杨沂中想起昔日河北逃难时的亲身经历,想起那些家破人亡之事,也不由黯然神伤……只能说,在心思九转的杨沂中看来,官家落井后,便真的被什么妖物夺舍了,那也算是一个君子仁心的好妖物了。
ps:感谢盟主夏侯老爷、小龙,还有233……我居然没发现……惭愧,十九萌了,感谢大家的打赏。
第十四章 金兀术来了!
荒野中苦捱的日子是很艰难的,尤其是所有人都在等待的时候。
平心而论,韩世忠的行军速度还是很快的,十月十七日行在定下方略,然后快马疾驰往京东各处传送军令,廿三日才找到韩世忠。
这里面有个小插曲,原来,这位御营左军统制本来在距离界沟不过三百里的单州(后世山东单县)平叛,但是他格外能打,行在这边出发前给的命令,出发后不久他就平定了此处叛乱、收降了贼兵,却被上司刘光世召唤了过去帮助后者去帮个手,等使者到达的时候,刘光世这里的叛乱也差不多被韩世忠给抹平了。
不过,接到命令以后,韩世忠并没有任何怠慢,恭喜了刘光世以后便直接整军八千折返,等到十月三十这天,便有快马来报行在,说是韩统制已经到达明道宫了……再过两三日便可抵达行在。
然而,即便如此,行在的官员们也不免闲的心里长草……放在以往,他们还可以讨论一下各处的人事任命,说下地方上的委派安置,可如今淮西贼死死拦在前面,道路不靖,京东、东京的事讨论完后,真的是一点事都没有。
于是,大宋官员们又开始自己的传统艺能,也就是相互攻讦了。
数日间,先是有人弹劾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等人在靖康中的过错……这大概是因为这位大学士最近越来越得到官家的青睐和信重,传出了此人要进西府(枢密院)的风声,所以大家将心比心,替李相公警惕一下;
然后又有人弹劾李纲跋扈无度,滥权至此,以至于行在困顿于这种乡野之间……这个就更不用说了,就李伯纪那种表现,不知道多少人想为陛下分忧呢!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因为正经的言官这边一直没有动作,而真要想动什么宰相、大学士这种人物,就必须要要有御史直接开火——大宋政治传统,御史正面弹劾宰相,宰相必须请辞以自证清白。
这个时候官家就可以凭自己心意处置,或者是留宰相以去御史,或者是顺水推舟,就此罢相!
之前李纲两次罢相,都是这个流程。
十一月初一日,傍晚时分,并无什么事务的御史中丞张浚轻松回到自己住处。
虽说是住处,然而野地里的一处寺庙便是再齐整又如何能跟明道宫那种大面积皇家行宫相比?所以即便是身为御史中丞,年纪轻轻便入了官家青眼,握有极大权柄,可也不过是分到了寺庙的一间雅静厢房而已,连个客厅都没有的那种。而就算是这样,左右邻居也都是学士、尚书、御史,而且多有拖家带口之人……这种情况下,怕是夜间哪个尚书打呼噜都要引起朝争的。
实际上,户部小韩学士便是因为呼噜声太响,被其他几位闲得发慌的学士们给早早撵到角落里去了。
回到眼前,张浚尚未入内,便在走廊上闻到了一股难得的香郁之气,却是摇头失笑,而推门进来,果然又见到自己房内桌上摆着一盆姜豉,而自己那两个好友也都在榻上下棋相侯!
其中一个年长之人见到张浚到来,立即掀了棋盘,起身笑对:“德远(张浚)再不来,我与明仲都要饿死在这盆姜侍郎面前了!”
姜侍郎乃是姜豉的别称。
须知,宋时即便商品经济发达一些,却不可能应对天时,冬季少菜,而姜豉是一种用以姜料为主要配料的肉冻,驱寒入味,自然是冬日间少有的‘时鲜’,更是下酒的上品,昔日在东京,是个当官的便都吃过此物,时间长了,便就着一个五代时的典故,含沙射影一般起了个姜侍郎的别号。
而张浚见到这二人也是高兴,便直接掩了门,却连招呼都不打便坐到桌前,先伸手捏了一块肉冻,吃完后方才兴奋出言:“不料今日也有姜豉,真是难得!”
那二人相对一眼,然后一起坐到跟前,年纪较小的那个‘明仲’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壶酒来,主动帮忙布置碗筷,然后为二人斟酒。
三人坐定,却是年轻一些的明仲正色开了口:“德远兄不知道,自那日内侍去远处集镇中采购,遇到一桶姜豉回来,这颍州、陈州便有了传言,说是官家最爱吃姜豉,故今日陈州知州赵元显来此觐见,便专门带来好几桶,许多人都分到了!只因为元镇兄那里人口多,小弟便将自己那份一并给了元镇兄家中的嫂夫人,然后一起来德远兄这里蹭肉吃了。”
闻得此言,张浚连连摇头失笑:“且不说这些,只说官家这真是无妄之名,倒颇有当年拗相公喜欢吃鹿肉的风范了。”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也都摇头发笑。
话说,当日禁中内侍出去采买,好巧不巧遇到一处游商,便买了一桶姜豉回来,结果呢?官家当晚只留给了潘贤妃一碗,其余半桶给了御前信重军官,半桶分给了朝中重臣,自己一口没吃……地方狭小,一时就人尽皆知,结果传到外面还是官家喜欢吃姜豉。
“官家是圣天子!”笑完之后,复又一饮而尽,张浚却是正色起来一声叹气。“古之明君都未必能如此。”
“谁说不是呢?”年长之人也跟着感叹。“这便是地道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了,更难得是患难之中倾其所有……可恨还有人不知足。”
张浚心中微动,却捻了一块冻肉入口,又自饮了一杯方才抬起头来,然后以手指向了中殿方向,聊作询问:“赵兄是说那位?”
“还能有谁?”那赵兄,也就是赵鼎赵元镇了,闻言再度摇头冷笑。“身为人臣,殊无人臣之礼,想当日官家自己都不用,这姜豉第一个便送给了他,结果他知道后反而去训斥官家私自出行在,前往市集,导致什么百姓惊扰?明明官家怕惊扰百姓,根本就没入市集。甚至连杨、刘这两个官家身前的爱将都挨了训斥,杨沂中更是被降了一级阶官……据说,当日与他住得近的几位,如吕相公、宇文学士等人,连忙将这姜豉分给了下属,唯恐惹了麻烦,结果等他回去,反而与他儿子吃的舒坦。”
张浚闻言也是摇头,却缓缓相对:“无妨,这些都是小事……而且,官家落井之后,此番信重李相公之意,人尽皆知,不然也不至于万事都让李相公坐在中殿处置了。”
“我懂。”赵鼎也正色相对。“大局也确实需他持重。但且看着吧,待三五月,南阳安定,转入洛阳,他若还是如此孩视陛下,我必然要当面狠狠弹劾于他。”
张浚连连颔首,俨然心中还是认同对方的看法。
而旁边那年轻人,也就是胡寅胡明仲了,却根本不在意这些话题,倒完酒后,自斟自饮自用,已经偷吃了小半盆冻肉了。
话说,赵鼎今年四十三岁,大张浚十二岁,更大身侧胡寅胡明仲十三岁,且一个山西人,一个四川人,一个福建人,所谓资历不同、年龄不同、官位不同、籍贯不同,原本乃是八竿子找不着的人,若是在往日东京城内,想要一起喝酒都得是朝廷大宴会才行。
然而,世事难料,这三人如今竟是生死之交……真的是生死之交!
想当日靖康之变,北宋灭亡,这三个人,外加被李纲砍了的谏议大夫宋奇愈,一起畏死也好,求生守节也罢,总之一起结伴逃到了太学中,又一起扔下张邦昌主动来投赵官家。
若按照阴谋论的说法,这几人早已经事实上结成了一个潜力非凡的政治小团体。
不过,这个小团体虽然相互之间算是生死之交,极为可靠,但明显缺乏领袖,缺乏组织性(不然宋奇愈也不会砍了),而且每个人的政治主张也都不一样……譬如,赵鼎也想抗金,但他却认为应该先稳定内部局势,再行兴复,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而胡寅则激烈的多,他认为当今天子连登基都不该登基的,就该一开始北向迎回二圣;至于张浚,就有些不好说了,只是隐隐有人嘲讽他,是曲意奉上,一意猜度官家心意才做方略!
当然了,总体而言,在东京那段相同的经历到底让他们认识到了金人的野蛮与狡猾,所以大约扯起了一个不可媾和,一意抗金的共同旗帜!
然后,又因为之前官位普遍低下的问题,又多了一层想要相互扶持上位的私心。
实际上,当日张浚能够成功上位,便有三人一起协作的因素……彼时赵玖下了旨意以后,早已经心中生疑的三人安排妥当,其中赵鼎以老成持重之言,张浚以攻讦李纲之语,胡寅以劝天子渡河迎回二圣之论,一起发力。
最后,赌局胜在张浚身上以后,这张德远也没有忘记两个好兄弟,赵鼎从权户部员外郎即刻被举荐为殿中侍御史,胡寅也从起居郎被举荐为中书舍人。都是清贵紧要,且能日常接触到官家的好去处!
而很显然,如今局势稍有停顿,这其中年纪最大的赵鼎便又有些迫不及待了。唯独张浚如今深得帝心,知道李纲不可轻易动摇,所以稍作了安抚。
话说行在简陋,一盆姜豉用完,又借着佐料与日常冬菜下了两碗热米饭,便已肚圆。随即,三人中赵鼎因是河东人,带着全家逃难出来的家眷,要折返回去外面营帐中照顾家人,胡寅则干脆留下来准备与张浚同宿。
然而,三人刚准备起身作别,却忽然闻得外面一阵喧哗,然后便遥遥看到外围军营中火光亮起,并有数道火把极速来此,俨然是有哨骑信使之流不顾天色已晚,于营中驰马,惊动了一些官员家眷。
三人面面相觑,也不多言,而是一起往中殿赶去……但还在路上,他们便听到了确切消息:
金兵主力忽然出现在了黄河下游,先锋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军四太子完颜兀术,兵力五万不止,已经渡河,直指京东东路!自梁山泊往东,黄河沿线全线告急!
“官家居然猜对了,金兀术真来了!”恍惚与震惊中,张浚本能想到了昔日在明道宫时,赵玖给宗泽发出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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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继续献祭新书——《执魏》
第十五章 韩世忠反了!
金人主力忽然出现的消息,隔着六七百里路的距离,便几乎将整个行在的文武都吓破了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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