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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可尚未说话,头顶一声闷雷便炸裂开来,惊得孔元帅一时肝颤。
不过,其人毕竟是乱世中的一个人物,只是稍微一怔,便大喜过望,继而在渐渐密集的雨滴中奋力呼喊:
“看到了没有?俺老孔是个有天命的人!岳飞中了俺的计策,一点防备都没有,老天爷也在此时下雨,让他不能集结部队……天意在俺,都跟俺老孔一起冲,今日之后,俺要天下知道,谁才是相州第一条好汉?!”
言罢,其人直接打马,自小丘上驰下,却是率领几百最亲近的甲骑直冲岳飞大营而去。
雨水开始密集滴落,但身后西面太阳所在的位置却云层极薄,虽称不上半边日出半边雨,却也没有迅速因为雨势进入黑暗状态,反而为整个战场蒙上了一种奇特色调。
转过眼前,孔彦舟打马在前,数百亲卫甲骑紧随其后,数千兵马再哄哄然随其后,须臾便驰出一里,连岳飞大营的栅栏都看得清楚了,这孔元帅却又心中警觉,因为有些束木而成的简易望楼之上,明明有弓手、旗手遥遥可望,却居然只是交头接耳,并无惊愕慌乱之态。
但也来不及多想了,因为就是此时,骤变突起。
忽然间,随着正前方那处营盘一面红色旗帜立起,继而数里内各营红色旗帜纷纷立起,再接下来却非是想象中的鼓声,而是有无数人在绵延七八里的大营之内齐声发喊。
这番呼喊早有准备,称不上整齐划一,但在旗帜的带动下却也相差无几,足以清晰可辩。
更重要的是,数万人一起发喊,端是惊天动地,宛如雷鸣,压过雨势,仅凭声浪,便硬生生的将孔彦舟和他的前军惊吓到了失了方寸,一时停步,攻势也瞬间止住。
而孔彦舟离得最近,这声音也听得最分明,却正是:
“杀孔!杀孔!杀孔!”
ps:多谢大家关心,昨天夜里的先补上再说……这个月无论如何要做人。
然后,还有……





绍宋 第二十八章 似玄似黄(下)
甫一被这惊天动地喊声逼得停下步来,军事素养极佳的孔大元帅便暗叫不好。
但根本来不及再想,紧接着便是满营密集鼓声响起,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宋军大营的正方栅栏居然一起被从里面推倒,然后无数早有准备并以逸待劳的御营前军兵马自营中涌出,顺着鼓声喊杀冲锋。
孔彦舟不亏是小岳飞,见此情状,情知突袭已然是个笑话,便即刻转念,而他也只是脑中微微一闪,便抢在呆若木鸡的自家前军反应过来之前,放弃了进攻,转而俯身打马向右逃去。
事到如今,战不能战,留不能留,自然要走。
再说,天色将暗,雨水将至,若能趁势逃入东面泰山周边丘陵地带之中,说不得还能脱出性命来……而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孔彦舟日子还长着呢。
当然了,说到底,孔元帅自己恐怕也没有注意到,生死关头,他还是放不下兖州的富贵安乐窝,放不下他那一顿饭需要二三十个年轻使女端着的碟子,所以本能选择了老巢方向。
然而,兖州也罢,碟子也好,反应机敏也成,都是无谓之举,因为刚一转身,行不过一里,连岳飞部那营盘范围都没跑出去几分,视线尚显清楚的战场之上,便有一支四五百众的骑兵当面而来,直取孔彦舟。
孔彦舟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自己早一步早两步反应过来根本就是无谓,因为若他是岳飞,也必然要将精悍骑兵放在两翼,以图包抄、阻敌。
唯独当面旗帜乃是一个张字,看样子须是旧识张宪,而这张宪改名后不晓得,但没改名前,却也是相州公认的混货,不知道能不能骗来,玩个说书人口中的‘关云长义释曹孟德’?
“孔流子!你这厮也能落入爷爷手中?”两拨骑兵在平原战场之上不要太过明显,张宪根本就是有的放矢,待看清楚是孔彦舟后,几乎是喜出望外,便直接在马上舞枪大呼。“今日杀了你,便拿你的脑袋祭奠张相公跟徐庆!”
言罢,主将一声呼啸,身后数百骑各自喧嚷加速。
而孔元帅彻底无法,却也只能擎出长枪,奋力大呼:“随我杀了张四,回到兖州,人人赏四个老婆!”
但一言既出,却无人应声……须知道,即便是在数万人的战场上这也不对劲,因为身为主将,又是金人扶持的齐国元帅,身后总有个几百核心骑马甲士的。
没由来张宪奋力一呼,他的骑兵鼓噪成声,自己一喊却无人应声吧?
故此,明知是生死关头,孔彦舟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而一看之下,这位年轻时便是泼赖杀人之辈的孔元帅却是今日,甚至可以说是此战,乃至于生平第一次彻底慌乱不堪起来。
原来,他身后那百余甲骑,之前还跟着他逃窜,但迎面撞上张宪这个在侧翼埋伏好的骑兵队伍后,却是第一时间丧失了战斗欲望,各自奔散开来,各寻出路,早无人理会什么孔元帅了。
慌乱之下,孔彦舟回过头来,本能想下马投降,但不料张宪和他的骑兵队伍已经冲到跟前。
当先数骑迎面冲锋,斜斜刺出长枪,孔元帅胯下战马便先行嘶鸣翻倒。
而等这位齐国元帅狼狈落在尚有温热感的湿漉漉坚硬地面上,刚一翻身,随后数骑便蜂拥而至,乱刀劈下,乱枪刺来。
不过片刻,这位在另一个时空中辗转宋金齐数十载,镇压过钟相、屠掠过湖南、娶过亲生女儿、后期实际参与掌握过金军主力军权,一直到完颜亮时期方才被金人弄死的传奇人物……这辈子,只来得及享受一下几十个碟子,就死于东平府的这次会战之中。
其人既死,没人高喊为孔元帅报仇,甚至对齐军而言,战局也没有因为他的死而陷入更糟糕的地步,因为已经不能更糟糕了。
须知道,齐军本来就是被合围的状态,所谓绝地之众,进行垂死挣扎而已。
故此,当张荣没有放纵战机主动出击,岳飞更是早早让全军整备,以至于喊出那句直接惊破了天地的‘杀孔’之后,所谓垂死挣扎也只是徒增笑话而已。
雨水渐盛,战场渐渐泥泞,但所幸是平原地带,且距离日落还久,而岳张两部两路近五万之众前后各自取胜,便立即相向推进,宛如犁地一般将齐军彻底犁翻。
话说,此时日头向西,渐渐坠落,其色金黄,夏日地枯,骤然遇雨,又其色玄深,而天地之间雨水灰尘迷蒙一片,虽不见甲士奔涌,却也闻战马嘶鸣……几乎如散步一般的岳飞,引着月前才建立,所谓仿着韩世忠那般成立的千余背嵬军从容西进,行到战场平原中稍有起伏的一处高岗所在,冒雨驻马于岗,遥望西面夕阳,兼观战场,只见目之所及,皆是迷蒙一片,偏偏又色彩斑斓,到底是难得感慨天地之奇,一时身心震动。
毕竟,当此之时,虽然称不上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却也称得上是车上高岗,我马玄黄了。
而就在东平府这里迸发了一场注定要载于史册的战斗之时,汴梁那里却是天气枯燥如常,人心波澜不惊。
不过,赵官家今日难得没有觉得生活枯燥,因为他正在夕阳下与几位相公一起吃瓜。而且,这一次吃的不是寻常街头田陌常见的脆瓜,而是让赵官家欣喜异常的西瓜。
多少年没见了,你说他能不高兴吗?
须知道,西瓜传入中国已经不知道几百上千年了,但可能是品种没有改良,所以一直都还是西域那边日照充足的地方种植的奢侈品。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代,就是宋金并立之时,适合中原、江南普及栽种,跟后世大略没有差别的青皮红瓤大西瓜终于出现了。
并且,就是在宋金局势稳定后,这种西瓜开始全面普及,成为中国人夏日消暑的必需品。
这种足以功德成圣的品种改良,具体来源根本不清楚,但很可能是辽国时期,掌握了西域的辽国人在燕云一带培育出来的。
当然了,回到眼前,眼下这种西瓜还没普及到所有人都能吃的地步,依然属于北方和西方才能享有的奢侈品,而赵官家今日吃的这瓜,却是金国使者高景山从河北带来的。
一共三个,可能为了保鲜,一个居然没熟,剩下两个,一大一小,小的给潘贤妃和俩小公主送过去了,大的这个赵官家却没给吴夫人,而是召集几位相公外加御史中丞,专门入宫来吃瓜。
三个相公,一个御史中丞,所谓外朝大臣,然后一个陪侍的小林学士,一个刘晏,一个大押班蓝珪,所谓内朝心腹,外加一个官家,八个大男人吃一颗瓜,不过尝个鲜罢了。
“高景山打发了吗?”
已经收拾的比较干净的池塘侧亭中,赵玖带头吃完瓜,先让人小心收起种子,并自己亲自拿个小布包装了,然后又起身带头在一旁铜盆里洗了手,端是惬意。唯独坐定之后,毕竟几位相公都在,所以还是不免随口论及了一些朝政闲事。
“官家放心,已然打发了。”枢相汪伯彦赶紧做答。“按照官家言语,送了他两只官家亲手打的死兔子,以作回礼。”
赵玖微微颔首。
而一旁御史中丞李光不免蹙眉:“这金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从大名府过来调解皇宋与伪齐战事……皇宋自与伪齐不两立,他们自立伪齐,难道不知道吗?”
“不是真来调解的。”赵玖当即失笑。“也不是真得了燕京旨意过来的,这应该是他们在大名府隔河见到李逵、李宝的大部队越过去,情知不好,所以自作主张,专门来此处告诉朕,我们此番东平得胜倒也罢了,但若进军济南,他们虽然不愿,却也只好引主力出动,暑日作战了。”
在场几人纷纷颔首,而李光却又微微赧然。
话说,岳飞并不是混账之人,他当日出兵,算好时间,却也让从梁山泊西面绕道的李逵、李宝等人顺道给东京、南京等地皆发了正式文告,汇报了自己的计划。
换言之,朝廷这里,此时最起码已经知道东平府那边岳飞马上要合围了。
只是碍于信息传播速度的问题,此时还不知道合围已成,以及随后迅速引发的种种事端,更不知今日决战罢了。
而不管如何,军事计划既然送到,而且已经在执行期后半段了,当日指着御营前军在汶水不动弹,然后以此得出无能之论来弹劾岳飞的事情,就不免显得有些尴尬了。
所以,赵官家颇为期待的军官多少好坏大辩论,刚起了个头,才半日功夫就没了踪影。
“官家,”吕好问见到李光稍显尴尬,却是主动在亭内座中出言缓和气氛。“那官家又是何意,是否要出兵济南?”
“朕以为不用!”赵玖不以为意道。“还是之前说法,万事以积攒力量为先,毕竟谁也不知道今年秋后金人新一轮侵攻是何形状,不要被伪齐消耗太多力气……所以东平府对上伪齐,依然还是以快、准、狠为本,正如射箭,一箭射去,中便是中,不中便不中,不要恋战,更不要陷入泥潭。”
“臣也是这般想的。”吕好问赶紧颔首。“咱们的粮秣钱帛还是很紧张,东南、荆襄都是怨言迭起,官家开了恩科,又派人封赏钟相之后,方才稍安,不能陷入其中,徒劳耗费人心……”
“非只如此。”赵玖接过话来,也是嗤笑不及。“高景山此番匆匆拎着三个西瓜过来,虽有预料到东平府战事受挫不愿暑日扩大纷争之意,但也未必就不是存了激将之心,心中暗盼咱们能出兵济南,跟必然要拼命防御的刘豫厮杀消耗。”
“确有此虑。”许景衡许相公也捻须相对。“官家不妨发面金牌到前线,给岳鹏举一些提醒。”
赵玖怔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想了一想,还是点头不及:“可以。”
“非只如此。”
汪伯彦也继续提醒。“枢密院已有议论,都说此战后与济南相比,一个更要紧的事情在于收复兖州,而最关键的事情却是要顺势处置东平府张荣……官家何妨先发一面金牌让岳飞不要恋战,再发一面金牌给让他战后务必带着张荣来东京见一见官家?依臣之见,若张荣愿意来见官家,便是可用可存之人!”
几位相公纷纷颔首,赵官家也在思索片刻之后点头应许。
话说,眼见着三位相公各自出言后,然后与官家轻易定下了这些前线大事,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的李光摆脱了尴尬之余,却也意识到这正是所谓‘君臣议政’了,也是一个文官一辈子所追求和期盼的事情。
故此,这位御史中丞稍作考量,觉得无论如何,身为有半相之称的御史台长官,当此之时,却不能如林景默、刘晏这些内臣一般沉默,无论如何都是要发表一些建议的。
而一念至此,李中丞稍显正色,也是出言相对:“官家,虽说岳飞有军报,说是准备合围,但伪齐在东平府毕竟兵马众多,且逆贼刘豫以下,伪都督李成、伪丞相洪涯、伪元帅孔彦舟都是些有能耐的人物,还是不可轻视……便是伪太子刘麟,听说也颇有枭雄之色,何妨再发一面金牌,让岳飞小心应对,不要大意,以免一时不慎,军事上出了差错?”
赵玖怔了怔,对着满脸期待的李光一时无言,而就在这时,旁边吕相公一声清咳,却是让赵官家醒悟过来——这是人家新上任御史中丞第一次建言军国大事,便是废话也该严肃对待的。
故此,赵玖即刻严肃起来,认真作答:“中丞说的好,朕也听说刘麟等人都是枭雄人物,不可轻易小觑,朕这就让刘晏发御前赤心骑,将数面金牌分次紧密送去,好让前线岳飞知道轻重,做到不失不误!”
李光当即释然。
夕阳下,吃完瓜的亭内君臣一时欢颜。
雨水渐密,夕阳尚存,东平府平阴城东北,原本刘麟大营的中军大帐附近,东平府镇抚使、梁山泊大头领张荣敞着怀,露出黑黝黝的胸膛,却正在看着身前一车脆瓜蹙眉不止,而数名短打扮的汉子正不顾脏污,跪在一旁地上相候。
“你说你是济南本地卖瓜的,结果两车瓜刚摘出来,便被什么伪齐的兵马给劫了,来此专供这里的头领军官来吃?然后只吃了一车瓜,俺们就来了?”停了半晌,张荣终于开口追问。
“就是这回事!”为首一人赶紧抬头相对,却也是京东口音无误。“大头领,俺们真不是军士,只是济南寻常卖瓜的……还请大头领务必绕过俺,这一车瓜俺也不要了,只求大头领许俺们这帮子亲戚回济南庄户里。”
张荣听着毫无破绽,也是连连颔首,便要答应。但就在这时,微光之下,他却忽然注意到,说话这人身后,有一名在泥水中匍匐的年轻人,因为趴的久了,却被雨水冲刷了不少,露出了一段虽然精壮却又显得白皙到过分的胳膊来。
也是惹人遐思。
故此,看了此人片刻,张大头领忽然擎出刀来,引得地上这些人一时惶恐、握紧拳头之余,却又只以刀背敲了敲身前车上的脆瓜,然后严肃相对:
“既是无辜乡亲,如何能没了你们辛苦种来的瓜,俺出钱买下!”
下方众人一起释然,为首之人更是叩首不及,口称大头领义气恩德。
而张荣再度以刀背轻轻敲了敲那瓜,却又面露犹疑:
“只是俺素来水上生活,只知道打鱼的事,不知道种瓜的事,俺们卖鱼的都保鲜,你们这瓜可保甜吗?”
下方几人,一时愕然。
ps:上章还债,这章是今晚的,大家晚安,一定注意自己身体,少吹空调多运动!多吃瓜!




绍宋 第二十九章 不公不正
刘麟自听的那句问话便晓得自己今日已无幸理。
说白了,瓜甜不甜无所谓……当然了,刘麟中午刚吃过,肯定是甜的……但问题不在瓜啊?
现在的情况是,一方战胜,一方战败,而且是全胜全败,胜者如张荣这般操刀在手,败者恰如这车内之瓜,任人割取,双方之间是不对称的,抄刀的那个一旦疑心你不甜,你甜也不甜,何况本就不甜!
于是乎,一念至此,这刘麟倒也坦荡,却是直接在泥水中从容起身,拱手行礼,再昂然相对:“张头领,我便是齐国太子刘麟,昔日梁山泊缩头滩侥幸得脱,但张头领孤舟高歌之态却一直铭记在心,今日终究落入头领手中,却也无话可说,只求放过周边随从……”
闻得此言,几名侍从皆欲起身,却又引得周围东平府甲士轰然一声,早早围拢过来。
而昏暗的雨水中,拎刀摸瓜的张荣怔了一怔,方才嗤笑相对:“不愧是读过书的进士人家,说话这般条理,不似俺老张一般只会唱让人笑的渔歌……只是如此诗书人家,为何反而降了金人,做了反贼,让俺们这些粗人瞧不起呢?”
一身短打扮的刘麟毫不犹豫,即刻认真拱手以对:“降了金人是实情,张头领世间英雄,看不起我们父子也无话可说,但反贼二字我刘麟虽死却也是不愿意当的……头领在梁山泊多年,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官逼民反吗?是赵氏先负了天下人,我们父子反自反了,却只是他赵氏一门之贼,而非天下人之贼!”
言至此处,刘麟冷笑一声,以手指向对方,当头棒喝:“张头领,你还不明白吗?咱们本是一路人!”
张荣听了连连颔首,却又速速摇头:“刘太子好言语好气势,若不是俺就在梁山泊当你济南邻居,说不得都要信了你……俺只问你,俺张荣便是再没本事,也确实兵败连累过本地乡亲,但无论咋说也没存心欺负过东平百姓吧?倒是你家当了皇帝,又是济南大征兵又是兖州大抄刮的,老百姓多少逃难的,都快追上河北那边了,真当俺瞎啊?”
刘麟一时语塞,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无可辩驳的实话。
话说,伪齐建国、刘氏登基以后,刘氏父子自度与赵宋不两立,为求自保,竭尽所能,一面尊孔,一面开科举;一面发檄文数落喝骂赵宋这三个在世的官家,一面苦苦向河北金人求军援;转过身来,复又一面大举征兵,一面又优容孔彦舟、李成等割据军阀肆无忌惮……区区一个济南府,虽是天下著名的大府州,但几经战乱,与东平府人口已经相差无几,而此番刘麟引两万多兵,他父亲在济南还有一万多兵,皆是仓促征来,老百姓的负担难道就比赵宋轻了?
甚至非只如此,有些事情仅凭表面还是看不出来的。
譬如说,张荣在东平府,也弄了两万多兵,但他的兵马相当一部分是脱离农业生产的渔民,以及从河北流亡过来的河北流民;
而孔彦舟虽在兖州挖地三尺,但可能是出身无赖的缘故,他的搜刮,却多只是对富户、中产,少有针对贫民的敲骨吸髓;
反倒是刘氏父子为了取得统治基础,对那些士大夫、豪强,颇多优待,偏偏又需要整备大兵,向金人展示存在价值,却注定要将贫民的民力给敲诈干净……
总之,兴亡百姓之苦,有些事情是没法用道理和言语来说的,刘麟的话固然有足够的欺骗性,却架不住张荣就在梁山泊待着,与济南接壤,心中清楚。
当然了,刘麟此番作态,也是一计不成,再求一搏,而再搏不成,却不免显得沮丧起来:“张头领,我并无他意,只求你莫要将我送往东京……何妨拿我一人去寻我爹爹换些大笔金银军械?”
视线愈发昏暗,但依然能看到张荣在车前摇头如故:“若是放在一月前,俺必然应下,但不瞒刘太子,这一遭俺非但又承了人家岳太尉天大的人情,便是赵宋官家那里也难推脱了……若非是人家赵官家的御前班直在北新桥拼命挡了那李成许久,俺怕是要先死在这平阴城下……要俺说,刘太子既然这般有风度,俺也实诚待你,咱们一起上路去东京,总免不了你东京城内一顿好的做断头饭!”
刘麟闻得此言,自知不可更改,但这人乃是个死中求活的性子,轻易不愿放弃,所以沮丧之余依然心存微念,只想着这张荣到底是割据反贼匆匆招安,今日无法说服,路上再努力说动此人,求得生路也好。
便暂时闭嘴。
且不提被带下去换衣服的刘麟如何做想,这边张荣捉了刘麟,算是报了去年一箭之仇,却并未展露欢颜,非止如此,其人身侧诸多听了自家大头领刚才言语的亲近头领、将军,也都面色严峻。
雨势愈大,一众东平府-梁山泊人马也不归城,只是借着刘麟大营,回到原本的中军大营,然后就地在中军大帐内点起火把,备好瓜果时鲜,酒肉炒菜,以作庆祝。
不过,眼见着前方扫荡诸军头领各自得胜归来,初时也都兴奋难名,但饮下几杯,却都如张荣一般渐渐面色不渝起来。
甚至,其中多有粗鲁无文、肆无忌惮之辈,以至于想到哪说到哪……
“哥哥真要去东京受招安?”一人饮到三分醉意,却是忽然冷不丁挑开了事端。
“还招什么安?”张荣闻言面色不变,或者说他那张黑脸也难见变色。“前年的时候咱们不就受了招安吗?俺做了镇抚使,你们做了统制、统领,如老萧他们兄弟几个还都做了知县。”
“老五不是这个意思。”
又一人带着酒气干脆直言,却坐得距离张荣更近,几乎只在左右手,乃是张荣心腹军师,唤做尤学究的一位。“哥哥也何必推辞?前年的时候,那大宋官家只在淮上被困,天底下乱的跟啥似的,借他的名号联络周边官军,好撵走水泊边上的金狗,受了招安,乃是权宜之计。可今日,这大宋官家就在东京,而岳太尉又领着大军绕到了咱们前头,若缓一些,自可取了兖州,将咱们包在里面慢慢调制;若急一些,眼下便是个被围住的局势,那岳太尉若心黑一些,直接将咱们火并了又如何……”
“你这厮也知道咱们被人家包住了?”平素爱笑的张荣冷冷打断对方。“你说的这么清楚,这么多,是劝俺去东京呢,还是不想俺去?”
“当然是不想哥哥去!”那尤学究恳切相对,却急的眼泪都下来了。“俺只是想说,此去东京,假招安可就变成真招安了,届时一个调令将咱们兄弟拆到天南地北都无法的,而哥哥也好,俺们也罢,再想这般肆意快活就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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