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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书海沧生
温妈大笑:“闺女,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个词叫‘人情世故’。他们,跟你不一样。”
想起言希,顿了顿:“再说,有些人,不是想疼想照顾就有机会的。”
阿衡说:“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能像现在这样爱我呢?”
她半开玩笑地这样问着,手心却微微发热。
温妈妈不说话,她在思考怎样组织语言。
很久,她才缓缓开口:“阿衡,你在我腹中的时候,温家危机四伏。当时,陆流的爷爷同你爷爷一直政见不合,他握有你爷爷的一些致命的东西,如果他把这些东西捅上去,温家一家老少,恐怕都保不住。
“你爷爷为了给温家留一点血脉,就想起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当时从你在育婴房丢失到思尔被抱回来只是一夜之间,你爸爸他说为了保你的命,让我不许闹。结果又过了些日子,就听说言帅一力保举你爷爷,把事情压了下去。
“虽然陆家有猜测,但基本上大家都认为你夭折了。可你爷爷一直不安,觉得证据在陆老爷子手中,一直不敢把你接回来,而思尔,则是言帅救我们家的最主要的动力。
“思尔她……是言希父亲的私生女,亲生母亲死了,当时你言伯母和言伯父闹离婚,如果再把这孩子抱回去……言帅和你爷爷商量决定了这件事,他当时兴许是为了补偿你,还亲自去过云家,承诺了你和言希的婚事。
“再到后来,你奶奶一直思念你,那几年身体不好的时候,时常戴着老花镜看你养母寄来的你的照片。临终时把你爷爷叫到跟前,说你受了太多苦,哭着求他一定要把小孙女接回家。
“你奶奶病逝之后,你爷爷为把你接回来,咬牙把家里的财产清点送给了陆老爷子,外面的名义是温家参股,可实际就是白送。比如前两年,思莞进陆氏工作时常遭到排挤,谈生意见客户诸事不顺,要不是……”
温母说不下去了。
阿衡脸色苍白地坐在厨房靠墙的地板上,带着哭腔说:“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温母抱住阿衡,说:“我从来不敢让自己去爱你,兴许哪一天,为了保存温家的一丝血脉,他们又把你送到哪个我看不到摸不着的角落。”
她哭着说:“你让妈妈怎么活,到时你让妈妈怎么活?你爷爷说把你送到云家,我不能有意见;你爸爸说把你送给江南顾氏,我还不能有意见。我这辈子就生了你和你哥哥两个,他们从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可是,妈妈真的疼啊,妈妈该怎么办?”
阿衡用手捧住头,半天没缓过气儿。许久之后,她推开温母,轻轻开口:“妈,你让我静静,我脑子乱。”
阿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不说话,不开灯。
四周悄然。
思尔走进来坐在床边,轻笑:“看见没,搞到最后本小姐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以后,我告诉你,温衡你再觉得你委屈,我不用活了。”
阿衡往墙角躺了躺:“你过来。”
思尔躺在她身边轻轻地笑,眼睛妩媚,在黑暗中闪着光。她说:“我败给了时间,我没法恨你。”
阿衡笑,闭着眼睛:“恨我吧,连我都想恨我自己,真了不起,居然是温家全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思尔说:“你不是稻草,你是祸水。你毁了我哥哥,你毁了这个世界唯一没有目的,真心待我的人。”
阿衡眼皮动了动:“你说谁?”
思尔眼中有泪,瞪着她,咬牙切齿:“我说我的哥哥,我说所有人口中的言龙子,我说那个世界上最傻的人!
“可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连干涉的权利都没有。
“我们,我,包括受了言希恩情的温家老老少少,只能像他教的那样,学着爱你,珍惜你。在别人不知道你的好的时候耐心看到你的好,给你鼓励,给你亲情,给你这个世界本可以立足而你却无法拥有的东西!
“你要的,他都给你,你不敢要的,他也帮你想好。你见过这样的傻瓜吗温衡?”
阿衡说:“你不要喊言希言龙子,不要拿别人说过的话侮辱他。”
思尔却讥笑,看天花板,眼角的泪滴在枕头上。
“言龙子,言龙子,左耳全聋,右耳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二十听力,怎么,你不觉得贴切吗?”
——你有什么很想和我一起去做的事吗?
——傻瓜,还是那么喜欢言希吗?像是两年前。
——喂,温衡,我们谈一场恋爱吧。
——你要好好地活着,多多在他们面前做真阿衡,在言希面前的这个阿衡,余下的,我也会努力,好不好?
——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不垮下,还能站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跟你保证,云在这辈子都不会再离你而去,所以,宝宝,永远记住你这一刻的快乐,是最初,也是永远。
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你是复读机吗?
言龙子,对这人,名副其实。
言聋子。






十年一品温如言 Chapter 95 不想听说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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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你要是再敢生病,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再找到你。”
“……好。”
阿衡说:“都是他的选择,替温思莞喝酒谈生意,替温家要回钱,替温衡找回云在,都是他选的,是不是?”
所以,他天天喝酒喝到吐;所以,温思莞有了钱开公司,温妈妈日子太平;所以,云在从天而降简直像上天的恩赐。
思尔:“是啊……哎……温衡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怎么寻思不出你半点儿难过?”
阿衡却直直地从床上坐起来,下床翻出行李箱,叠衣服,说:“难受什么,他自己选的。”
她把带回来的衣服都整好,扣上密码锁:“温思尔你借我的法语电影《蝴蝶》都半个月了你预备什么时候还?”
思尔愣了:“温衡你干什么,我怎么不明白?”
阿衡微笑:“你还我电影,然后,你们继续演戏,我走。”
思尔:“啊,大半夜你去哪儿?”
阿衡竖起箱子,提在手心:“哪儿都成,只要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这些……人。”
她满眼冰冷,用看什么不洁东西的目光望着思尔,眼中的温婉山水此刻却尖利得像刑前刽子手喷了酒雾的刀。
寒,薄。
思尔从未见过这样的阿衡,她慌了,说:“这事儿我们不是故意要瞒你,言希他耳朵聋了,他说他不能拖累你,你值得更好的。”
阿衡淡淡地笑了:“所以,就把自己卖给一个男人,唱一场苦情戏,让前女友高枕无忧?温思尔你说,他怎么这么贱,我……怎么比他还贱?”
思尔恼了:“要不是怕你一辈子遭拖累,你又凭什么这么说他?”
阿衡提着箱子转身,留给了思尔一个背影,白月光的冷。
她的声音没有温度:“就凭温衡犯病,整天把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他却转眼一点不含糊地糟践自己!”
她说:“温思尔,你说得对,这个大院儿的东西统统都不要妄想。你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不,修了几辈子的福,让你们对我这么费尽心力!”
她咚咚地下楼梯,思尔却猛拍斜对面的门:“思莞,你快拦住阿衡,她要离家出走。”
思莞吓了一跳,穿着睡衣开门,看情形明白了,也急了:“温思尔,就知道你嘴大藏不住话,当时就不该让你参与。”
思尔却捶思莞:“你快把阿衡拖回来,大半夜的,她有个三长两短……”
思莞被她捶得内伤,也咚咚地下楼,从后面拖住阿衡,冷声:“别胡闹了,回屋去,一会儿爷爷妈妈都被吵醒了。”
阿衡却抓住思莞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思莞吃痛松手,阿衡抱着箱子开门,思莞却恼了,打翻阿衡手里的箱子,大吼:“温衡你他妈干什么呢?!”抱住阿衡就要把她往回拖。
阿衡狠狠地捶思莞的手臂,鞋在地上死命抵着地板,几乎扭曲。
思莞却拖着她,不管不顾,往客厅走。
她的长发散在脸庞上,像个疯孩子,使劲掰思莞的手,唇角咬出了血印。
思莞心中窝火,加大了力气钳着她的肩,不看她,大步往前走。
到楼梯处,本来一直挣扎着的阿衡却突然安静下来,垂着头,松下手脚的力。
思莞本来没有感觉,一瞬间却觉得手上有滚烫滑过。
他怔了,停了脚步,低头,看到大滴大滴的液体落在他手上。
她轻轻开口:“让我走,温思莞,求你了。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多灿烂的温家,多高贵的温家,啃噬了我的脊骨,让我再也站不起来。
她皱缩着面孔,压抑哭声,声音低哑得快发不出。
思莞愣,松了手。他转身看着站在楼梯上的思尔,说:“给言希打电话,让他来一趟。”
思尔一直傻杵在那里,没反应过来:“啊?”
思莞吼了起来:“我说你他妈的快给言希打电话,让他来温家!”
思尔吓着了,噔噔往房间跑。阿衡却拿起了地上的行李箱,垂头说:“妈跟爷爷你好好照顾就成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思莞眼里噙了泪,他低声哀求:“阿衡,哥求你,你听话,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多少年咱们家都熬过来了,你要是走了就真的散了。妈见你在身边,不知道有多高兴……”
阿衡手背却蹭了眼泪,她说:“我也求你了,别再给我扣高帽子了成吗?对你们来说,有钱有权,温家就散不了。”
她打开门,毫无留恋,合上。
思莞站在客厅,扯着自己的头发哭了起来。
阿衡走在大院儿里,深夜,冷冷清清。不远处,有强烈的亮光,在黑暗中,刺眼。
她站在树下,眯着眼看着那辆酒红色的法拉利疾驶而过。
他坐在里面,跟她记忆中一样好看。可现在,她觉得连看到他,都这样的羞耻难堪。
拖着行李转过身才发现,背道而驰,也不是想象的那样艰难。
回到学校的时候,生活又规律起来。
和李先生约好了,每周周四周六两个下午学法语。大五了,课程偏向实践,除了留在学校实验室的一些学生,其他的医学生基本都联系了医院实习。
法国科研所的考试定在十一月份,大致包括三块内容:法语基础、医学原理和一份关于2003年sars病毒传染研究的论文。
最后一道题是李先生出的。院里的学生当时临阵脱逃的闹红脸,没去的吃哑巴亏,暗骂李先生偏心,想捧自个儿跟前的得意门生也不能这么不厚道。
这道题,它不是三分两分,而是整整三十分呢。于是去图书馆上网查资料写论文的又多了几倍,看阿衡他们几个当时留下的学生的眼光也不舒顺了,在背后围一块儿说什么的都有。
最后一班班长小胖恼了,说:“当时谁还拦着各位的腿脚了不成?你们不去的不去装孙子的装孙子,这会儿倒都蹦跶起来了,七月半诈尸啊?”
众人落个没趣,讪讪,作鸟兽散。
阿衡倒是不介意,专心致志地学法语攻药理。
寝室里除了她都没出国的意向,辅导员帮着联系去了z大附属医院实习,白天晚上地倒班,基本见不到人。
过了俩月,大家瘦了两圈。阿衡心疼,买了个锅,在寝室就近给她们煮汤,当归、党参、红枣则是厚着老脸跟药学实验室借。
实验室一群大二的小娃子们看见她就笑:“哟,学姐,又来偷我们的实验器材呢?”
阿衡:“咳,借,我就是借。”
药学老师朱教授以前教过阿衡,笑了,揪孩子耳朵:“打秋风打到我这儿了,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脸皮磨不薄啊!”
阿衡塞了几块当归、党参到白大褂里,撇小嘴:“朱老师,疼,疼来着。”
朱教授笑骂:“滚吧滚吧,小丫头,出国前别忘了请你朱老师我撮顿好的。”
阿衡笑呵呵,揉着耳朵,说:“好。”
她很久没有见云在,虽然借口学习没有时间,可是自从阿衡看到他练了大半年毛笔字的字迹后,心中已经有了阴霾。
一叠宣纸,字迹和她如出一辙,连收笔时的败笔也和她一模一样。
让他重新写,他写了满纸的阿衡。
她还不想让爸妈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收养了个忘恩负义的闺女,连乱伦勾引弟弟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于是,她说:“我忙得没时间给你做饭了,在在,抱歉。”
那个少年却留给她一个干干净净的背影,云一样的眼睛,依旧笑眯眯的,却是面无表情。
十月底的时候,辛达夷开车来了z大。
达夷说:“阿衡,我们聊聊吧。”
阿衡笑:“你轻易不来,想吃什么,西湖醋鱼?我带你去西湖边上吃成不成?”
他苦笑:“阿衡,我不是来吃的……”
“还是你想去划船喝茶买纪念品?”
“阿衡……”
“难道你是来h城买房子的?最近h城房子有涨的趋势,买了是挺划算。”
达夷苦着脸说:“小姑奶奶我错了,我不该瞒你,我自首,我错了阿衡,我就没对过。”
阿衡抬抬眼,却笑了:“tuesbete。”
达夷蒙了:“啥,啥玩意儿?”
阿衡说:“我夸你呢,用法语夸你呢。”
笨蛋。
达夷却抹泪说:“您也别夸我了,您给我个机会,让我给您好好解释就成。”
阿衡却走旁边道儿,在学校小卖部给他买了罐热咖啡,递了过去:“你尝尝,我们学校都爱喝这个。”
“噢,唉,真挺好喝的,比温思尔捯饬的好喝多了。呸,不是这么个事儿,你别打岔了小姑奶奶,你能让我说说话吗?”
达夷眉毛快皱成毛毛虫,脸憋得通红。
阿衡笑,坐在操场单杠上,好心地把达夷也拉了上来,说:“成,你说吧。”
达夷说:“这事儿得从大前年说起。我那时候刚开建筑公司,找言希做宣传。你知道,言希有段时间没接你电话,我跟你说他发烧了,其实那时候,他刚出医院。因为之前,我们公司第一天开工,在建筑工地刚给他拍了几幅背影画,他突然就捂着耳朵……昏倒了。”
阿衡咕咚咕咚喝咖啡,红色的罐子冒着热气,她低着眉毛玩拉环,左右、右左,脸上,却看不清表情。
达夷瞄阿衡,硬着头皮说:“把他抬去医院,医生说言希左耳朵彻底听不到了,右耳的听力也在逐渐消退,还说,到最后,会全聋。”
她转了转,终于把拉环掰了下来,手指有些勒红了。
他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施工队噪声太大导致的,医生他跟我说是隐发性的,施工队噪声只是个诱因。查言希以前的病历,当年言希离爆炸源太近,耳朵已经埋下了隐患,他常常会突然性耳鸣。只是他从没说过,我们……我们没人知道,结果……
“结果言希醒了,把自己锁在家里好几天,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到最后出来的时候,说让我帮他一个忙。
“我当时恨自己害了言希,不停抽自己嘴巴。言希却一直重复跟我说,达夷,我记你一辈子的恩,你帮帮我。然后……然后,他让我帮他瞒着你,他说他完成了你的心愿就消失。
“他一直跟我说:‘要是阿衡知道我又病了,她又该折腾了,真的,我怕她跟全世界过不去。’他说:‘我答应过阿衡,要是再敢生病,有多远滚多远。’
“他笑,说:‘一次癔症,已经够了。’
“他跟我说:‘我老做梦,跟阿衡生了个聋孩子,达夷,我老梦见。’”
达夷说着说着就哭了:“阿衡,你抽我吧,是我把言希害成这样儿的,你把我往死里抽。”他抓住阿衡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
阿衡手上的咖啡罐子晃动,褐色的液体溅在了裤子上,吸入纤维,烫了她一下。
却奇怪,一点不疼。
她说:“辛达夷你还是不是男人?十七八岁就爱哭,到现在都没改。”无奈,拿袖子蹭那人的眼。
达夷说:“靠,老子也不想哭,老子毁人姻缘,下辈子八成该做猪做狗被你们俩给炖了。”
阿衡扑哧一声笑了:“你长什么样,我下辈子记住了给你养老送终,保证不炖你成不?”
达夷尴尬:“我怎么感觉自己是当事人,你跟局外人似的?”
阿衡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她出生了,然后,死了,埋在了小小的盒子里。”
达夷黑线:“重点在哪儿?”
阿衡笑:“一个人啊,重点是,一个人。”
达夷匪夷所思:“所以呢?”
阿衡说:“所以大家最后一人落一盒子。我跟世界过不去,就为他。我要是真跟他生了个基因不良的聋孩子,挤一盒子里也算理直气壮了。可我是什么啊达夷,你说我算什么呢?”
我算什么?
抱着自己的盒子,活了,死了,埋了。





十年一品温如言 Chapter 96 已经忘了天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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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1月18日开始,共考了两天。
题目不是很简单,时间很紧,阿衡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刚好敲铃。她跑到先生那里同她说了自己的做题情况,李先生帮她判断,法语基础大概错了两个小地方,其他都还好。
李先生自己是独门独院,书房前有种的竹子,厨房在院子里,单独一间。
她一直是一个人,平时在家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书。
柜子里满是樟脑味,收藏了许多旗袍,是先生母亲传给她的。其中一件红色的,是金线挑的蔷薇花,在柜中绰约生姿,红颜被锁,隐约寂寞。
李先生递给她一杯红茶,笑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缝的嫁衣。可惜,她没等到我穿就去了。”
阿衡愣愣望着衣柜,看先生一眼,询问的眼神。李先生微微颔首,她才伸出手轻轻触摸那件旗袍,滑腻温柔,软润生香,好像女子的皮肤。
阿衡问:“您为什么不嫁人呢?”
李先生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嫁人呢?我嫁过,1973年,刚结,就离了。”
阿衡问:“为什么?”
李先生年过半百,皮肤却依旧保养得很好,只是没了弹性,像一朵开到荼。的花朵,只剩了败势。
她淡淡开口:“当时,我还在一所高中教书。我成分不好,属于黑五类,我母亲是一个富商的女儿,1970年的时候被逼着交代,得病死了。后来我改了名字,离开家乡,来到h城教书,遇到我的爱人。他是我同事,家庭出身挺好,世代贫农。我们那会儿刚办完结婚证,我公公婆婆不喜欢我就告了密,我被逮着批斗,剃过头挨过打。他们逼着我爱人跟我离婚,然后,我爱人就写了离婚书。”
阿衡听得难受,可李先生却波澜不惊,只有提起丈夫时,表情才温柔一些。
阿衡问:“然后呢?您是不是很恨您的先生?”
李先生抚了抚白了的发丝,淡淡地微笑:“人都去了,恨什么?”
阿衡吃惊:“他……”
李先生说:“他写完离婚书的第二天,就在家里上吊了。”
她微笑,眼中浮着泪光:“后来我被放了。回到家里的时候,除了柜子里的旗袍,什么都没了。我结婚时穿的这件红旗袍以前被那帮人撕烂过,你现在看到的这件,是我爱人去之前,亲手用金色的线缝好的。”
阿衡看着旗袍,仔细看来,上面的金蔷薇确实是人一针一线缝出的,巧妙地遮盖了之前的碎裂。李先生看着阿衡:“傻孩子,哭什么?”
阿衡摸脸,全是泪水。她喃喃:“先生,我要是你,肯定会恨他的,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李先生笑:“我们结婚时他还对我说:‘李蔷,我们白首不分离。’转眼,我头发白了,他又在哪儿呢?我要恨,都没人可以恨。
“我猜,他只是爱得太累了,爱到了绝路。
“可是,为什么说谎呢?”
白首不相离。
放寒假的时候宿舍楼要封,阿衡申请了一间留学生公寓,那里不封楼,而且楼下就是小卖部,挺方便。
留学生里有好多夜猫子,半夜不睡觉开party,还特别自来熟,看见她就问她英文名是什么。
阿衡说:“我没英文名。”
于是他们特省劲儿,嘻嘻哈哈亲亲热热地喊她winnie。
跟喊tom、jerry、harry potter一个性质地喊。就是听着不好听,winnie,像遭瘟的小鸡仔似的。
大半夜,常常听见梆梆的敲门声。
“winnie,hey,winnie,借个打火机。”
“winnie,winnie,黄油,黄油有吗?”
“winnie,winnie,你有开瓶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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